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苏家三小姐   三月初八,宜嫁娶。      清晨,苏莞娴站在窗前,瞧着院子外头底下人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      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触目的红。      婢女召香端着镶有瑞兽的双耳铜盆走进来,瞧见窗前那仅着单衣的纤细身子,不禁心里一紧。      她连忙放下水盆,然后拿了织锦披风,轻轻覆在那细瘦的肩上,柔声说道:“姑娘心里若是不舒坦,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哭?为什么要哭?”莞娴慧黠的眼眸一闪,回过头,脸上已经挂着十岁孩童应有的天真童稚,“今儿是爹爹的好日子呢,莞儿要乖乖的。”      “姑娘……”召香一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说得是。太太过世七年,老爷方才续娶,对太太已是情深意重了……姑娘这般乖巧懂事,想必新太太也会喜欢的。”      “情深意棕?这粽子好吃么?”莞娴歪着头笑,嘴角微微弯起,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那不是粽子,是……”召香不知主子说的是反诘之语,反而认真思索着回答,“就是男子对女子很好很好吧。”      “哎哟,你又跟咱们姑娘说啥呢?!”      又一个婢女走进来。她的打扮与召香一无二致,神情却大不相同,薄唇含笑,一双丹凤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彩。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粥,小嘴一张,劈头对召香说道,“咱们姑娘还是个孩子呢,你就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仔细张总管知道了,拿板子抽你。”      “呵呵……”召香吐吐舌,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敢再多言语,只是低头为自家主子洗了脸,然后细细的将小姑娘及腰的长发梳成两个小髻,又在发髻上各系上一圈翠玉珠串。      梳洗完毕,莞娴坐在桌前,拿小勺吃了几口粥。      “召玉姐姐,这粥熬得正好。”她点点头表示满意。      “那是土司老爷捎来的锦珍莲子熬粥特别香。连膳房的崔大厨都说,这样香甜的莲子他这辈子还是头回见。”召玉笑着回答,“还有上回的锦珍木瓜……从南甸到京城千余里,难得到了这儿,竟还像新采摘的一般。”      “是啊。”她抿嘴笑,“外公家里,好东西多着呢。”      “你听说了么?新太太可是庆侯府里的小姐呢。”      她正吃着粥,忽然听到门外不远处的回廊下有人说话。听那声音,是她的奶妈吴嬷嬷。      “哟,楚侯爷的女儿怎么会下嫁咱们老爷?”另一个女人问道。那声音像是侍弄花木的顺三媳妇的。      “听说是庶出的。苏家世代书香,先太老爷是做过尚书的,如今咱们二老爷也是四品的侍读学士……侯府庶出的千金嫁给咱老爷做正室,虽是续弦,也不算辱没了。听说啊,这位楚小姐年方十七,不仅长得美,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吴嬷嬷尽情的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      “啧啧……二老爷倒是好福气,攀上这门亲。”顺三媳妇笑道。      “是啊,二老爷这一辈子,官运就押在太太们身上了……”吴嬷嬷哼哼的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不?先头的太太啊,是南甸土司之女呢。那会子老爷刚中了进士不久,外放了南甸一个县的芝麻绿豆官儿,忽然就被土司之女看上了非他不嫁……这一和太太成亲啊,老爷的官阶就蹭蹭的升上来了……”      “哟,那老爷的运气忒好。”顺三媳妇笑嘻嘻的。她们底下人闲来磕牙,也就喜欢私底下说说主子家的那些风流韵事。      “这两个老虔婆,乱说话也不怕拔舌头。”听到这儿,召玉笑着提了提裙子,作势想出去提醒她们一声。      “别管她们了。”莞娴抬头对她淡淡微笑,“我也想听听爹娘以前的事呢。”      屋外头的吴嬷嬷咳了一声,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往事,“先头的太太啊,虽是苗女,不大通文墨,可长相也是极美的,身份又高……听说啊,成亲时那嫁妆,乖乖的不得了,嫁公主都够了!只可惜命薄,成亲三年就过去了,留下一个女儿,就是咱们三姑娘。她眉眼儿都像极了太太,只是那小身板儿弱得哟,怪可怜见的……”      “唉……是啊,可怜……”顺三媳妇跟着喟叹了一声,接着又问,“那先头太太的嫁妆呢?”      “自然是要留给咱们姑娘的。”吴嬷嬷说道,“太太过去时,母家就收了大半回去,说是待三姑娘成亲时再送来,而小半呢,就在二老爷手上……若不是有这笔嫁妆,你想二老爷在翰林院做个清水官儿,哪能将新太太迎娶得这么体面?”      “哎哟哟,原来还有这一层……”      “那可不是么……”      “你们在说什么哪?”忽然一个犀利的声音□来:“都不做事,敢情是请你们来做太太奶奶的?”      “哟,我当是谁哪?原来是姨太太屋里的翠云姑娘。”吴嬷嬷嘿嘿笑了两声,特地加重了“姨太太”三个字眼,“你不去服侍付姨太太,来咱们姑娘这儿做啥?”      “……不用你管!”翠云哼了一声。      “哟,怎么就不能管啦?我们可是三姑娘院子里的人,你问问老太太,能随便阿猫阿狗都放进去么?”吴嬷嬷阴阳怪气的挤兑她。      “你……你们……”翠云气得跺了跺脚,“我是奉我们太……姨太太的命来找三姑娘的。姨太太好歹也是主子吧,你们两个老家伙,还不快滚开!”      “哟,姨太太是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主子呢。”顺三媳妇揶揄,“咱们姑娘是正经主子,也没对我们这么呼呼喝喝的。”      “哼……你们等着瞧!”翠云见两人不肯让开,一时无法,只得恨恨去了。      “嘿嘿……梨院那位主子,这就坐不住了。”吴嬷嬷冷笑。      “可不是么……听说哭闹了一宿没睡呢。”顺三媳妇的声音里带着些鄙夷,“看在明哥儿和四姑娘的份上,往日里让那位充充脸大也就罢了……如今新太太就要进门了,她还当自己是咱们这儿的主母哪。”      莞娴就着她们的笑骂佐餐,津津有味的吃完了一碗银耳莲子粥,还意犹未尽的砸砸嘴。      “姑娘还要一碗么?”见她心情似乎未受影响,召香的脸色也跟着轻松起来。      “不了。”她打了个哈欠,“我想歇一会儿。”      “也好。”召玉点点头,“左右今日无事,姑娘多歇歇,才快长个儿呢。”      两人服侍她宽衣上床,给她铺开锦被,放下纱帐,“奴婢们就在外头候着可好?”      “嗯,有劳姐姐们。”她咕哝了一声,似睡非睡。      二婢听了,轻步出了房间,放下珠帘,在外头的小花厅里收拾细碎物什。      偌大的闺房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笑了笑,伸出手,瞧着手上的镯子出神。      这绞银蟠麒麟的镯子是她母亲的遗物,因为镯子上有暗扣能伸缩,故而她手腕虽细,却也能戴上。      镯子因为有些年头了,颜色有些黯淡,看上去毫不起眼。可仔细端详,却可发现那镯子上,微微泛出莹白的微光。      我要进去,进去……      她在心里默念着,眼前一阵白雾过后,她已到了另一处地方。 随身带庭院   这儿看似一处平凡的农家小院。      屋前几块开垦好的地,用修长的细竹围起。地里种着些小青菜,嫩黄的菜花儿在微风中摇摆。菜地旁有几颗木瓜树,树上结满了黄灯笼似的大木瓜。      屋子分为三间,左边一间是炼丹房,里头摆放着一人多高的青铜大鼎炉。……只不过此时的屋主人莞娴压根不会炼丹,这儿就荒废了,炉灰冷清。右边一间是厨房,砌着泥灶台,灶台上摆放着锅碗瓢盆。……莞娴也不会生火做饭,于是这间也是荒废的。      中间的正屋进去是一个小厅,简单的陈设着竹制的桌椅,墙上挂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篆体“真”字,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厅侧有一卧房,房内仅有一张竹床、一个竹柜而已。      屋后是一片池塘。这池塘奇怪得紧:一半是冰封的,一半却是汩汩冒着热气。池塘里水热的那边种着几株青莲,有的莲花还是花骨朵儿,有的却已结了莲蓬……那莲蓬足有脸盆大,上面结满了青色的莲子。      莞娴先走进卧房的竹柜边,从柜子上格拿出个描金的小铜匣子,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珠宝首饰。金银美玉,闪着润泽柔美的光泽,让君子观之心动,贼人见之眼馋。      这些珠宝是三个月前从南甸回京时,舅舅交给她的,说这些都是母亲生前喜欢的,让她收着留个念想。可他却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害了她的性命。      她一手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生疼。      解开衣襟,她轻轻揉着胸口那淡粉色状似柳叶的印记。别人总以为那是胎记,只有她知道,那是疤痕。      曾经有一把尖刀,从这里捅进去,刺穿了“她”的心脏。      也正因如此,才让她——因先天性心脏病病发而早逝的大学生,重生到了这个十岁女孩的身上……      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地方的莲花池里,双手仍然紧抱着母亲的珠宝匣子。伴随着揪心的疼痛,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      这个女孩叫苏莞娴,乃是南甸知府苏畴裕之女,母亲早逝,爹爹偏宠姨娘生的弟妹,她就在舅舅们的照料下长大。苏知府任满回京,舅舅们虽然不舍,可她毕竟姓苏,也只能让她随了父亲去。怎知道,官船刚出了云江口,就遇上河匪,他们抢了箱笼细软、金银珠宝还不够,还要夺她的珠宝匣子。她作为一个小女孩儿,将母亲的遗物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自然是哭闹着不给的,他们竟趁船上乱成一团的时候,将这个十岁女童刺下船……      在莲花池里泡了许久,她身上的伤竟然渐渐好了,只留下淡淡的伤疤。      她心里刚想着:该回去了吧……怎么出去呢?      眼前一阵朦胧过后,她竟然又回到了船上,躺在自己的舱里,手中的珠宝匣犹在。      原来是她爹爹对她遭此横祸、而自己未能保护女儿极是内疚,不忍自家闺女就此葬身河中,请人将她的尸首打捞上来,却发现还有弱弱的气息,便延请名医调治。      此时见她醒转,她爹爹自是喜不自胜,命人为她精心调理不在话下。      她养好伤,便时常趁独自一人的时候,偷偷溜到那个奇怪的庭院里去,在里头用莲花池水沐浴,下水采莲子上树摘木瓜,吃了这些东西她的精力一日好似一日,可外表还是却一如既往的怯弱不胜。      至于那匣子,自然也是藏到了这里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边还有人在觊觎这些宝贝,还是藏起来的好。而这儿除了她,没有别人知道,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真的很“安全”吗?      很快,她就怀疑自己的这个判断了。      有一天……      她像往常一样躺在莲花池边的白色大石上,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发呆……如果那是天空的话。忽然,她感觉身下动了动。      再动了动。      怎么了?!      她连忙翻身滑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色大石自己从泥土里滚了出来,留下一个大坑!      池水很快将那大坑填满,可她惊讶得张大的嘴还没有合上。      大石的全貌露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这大石的形状是椭圆形的,一头尖些、一头圆些,竟像是一个……蛋?      这是蛋吗?      如果是的话,那也未免太大了,足有她半身多高呢。      她好奇的走过去,拍掉这蛋上残余的泥土。      “不要摸我!”忽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啊?!”她吓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怯生生的问道:“是你在说话吗?”      “这儿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活物吗?!”那蛋反问道,抖了抖身上的泥,“别的都被我吃掉了、吃掉了!哈~哈~哈~~~!”      “吃、吃掉?”她更惊讶了。真好奇,蛋又没有嘴,怎么吃……?      似乎明白她的疑惑,它冷哼了一声:“……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是蛋。”      “哦……那你是什么?”她顺着它的话随口问。      “那是……呸,我干嘛要告诉你!”蛋绕着她滚了半圈,好像在打量她似的,“戚,灵玄秘境的新主人,居然是个黄毛丫头?”      “原来这地方叫灵玄秘境啊。”她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蠢!”蛋毫不客气的贬低她,“你未有炼过元神,以元神进来此地,是拿不了任何东西的……唯一能拿住的东西,就是跟着你进来的东西,也就是秘境之‘匙’。”      “以元神进来?”她懵懂不解。      “……”蛋鼓了鼓,似乎就要被她气爆了,“你进来时想着用元神进来就行了啊混蛋!”      “哦、哦……”她马上默念“回去”,从它面前消失。      居然被一只蛋骂自己“混蛋”……真是怪异的感觉。差点想骂回去,可这只奇怪的蛋看起来不太善良,还是先忍忍吧。      她又默念了一次“用元神进去”,果然,她又回到了老地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首饰衣裳都还在,但都呈半透明状,抬起手,手居然也是半透明的。她走到屋门口,像往常一样推了推门,手居然穿过门去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元神”啊……      她怀着好奇又好玩的心情,直直的穿过屋子,到莲花池边。      抬手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都好像穿过空气似的,直到触到右手手腕上带的镯子时,她的手终于有了摸到东西的感觉。      “就是这个吧。”她将镯子摘下来翻来覆去的把玩。      “哦……原来是它。”蛋滚过来,摇了几下,“就是这镯子了。……你曾经将血滴到它上边吧?”      “血?”她想大概是被刺伤时有血溅到这镯子上,于是点点头。      “那这儿就是你的了……黄毛丫头,运气忒好!”蛋哼了一声,又往外滚了滚,扑通一下滚进池塘里,激起一大片水花。还好这时她只是元神的形态,水花并不会弄湿她的衣裳。      虽然这蛋听起来不太高兴,但她知道这个小庭院属于自己,还是挺开心的。她又问:“我是这儿的主人,那你呢?”      “我、我……”蛋的口气愈发不爽,“你管我!总之你不能赶我走,不然我吃了你、吃了你!”      想起那只怪蛋,她不觉莞尔。      她将珠宝匣子放回原处,轻叹了一声。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必已经和母亲在黄泉下重逢了吧……对“她”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起身,走到莲花池边,那只蛋大半泡在温暖的池水里,一浮一沉的,看起来颇为惬意。      她笑了笑,也不去管它,径自掐了一个莲蓬,将莲子一颗颗挖出来,再剥去青色的莲衣。            从秘境庭院回到闺房,召玉和召香还在外头忙活呢。她在里头待了一两个时辰,香炉上召香新换的檀香只燃过了寸许。      可是,在那庭院里头的作物又长得特别快。她前几日向顺三媳妇讨了一把菜种,早晨撒下去,到了夜间已经绿油油一片。……那地方处处透着神奇,否则也不会被那个怪蛋称之为玄灵秘境了。她也懒得花脑筋去深究,知道那是个好地方就行。      她下床,将兜里新采的莲子放在床边小几上的青花云纹盘里,然后靠在窗口看外头的下人来来往往。      一个身着鹅黄小袄、葱绿绸裤的丫鬟急匆匆的走过来,莞娴认得这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含露。这回屋外头的两个婆子倒是很客气,不住的说“含露姐姐来啦……”。      含露却没时间理会她们,只是略微点点头,就叩开屋门,“三姑娘可在?”      召香见了她,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姑娘这会儿在睡着呢。”      “哦……”含露赶紧也放低了声音,“老太太让姑娘们都去她院子里听戏。”      “好,待会儿我们姑娘就去。”召香只得点头。      送走了含露,召香掀了帘子走进来,见她已经起来了,连忙笑道,“姑娘这么快就醒了,怎么不叫我们一声?”      “也是刚起来。”她笑笑,“方才的话我听见了……给我换身衣裳,这就去吧。”      心知老太太叫她们听戏,这是为了让几个孩子都聚在一处好看管,省得给她爹的婚礼添乱子……当然,主要是为了防止梨院的那位主儿去添乱子。      她也没什么异议,蓖了蓖头发,再换上一身缃色织锦的衣裙、绛红的百花蝴蝶绣花小袄,就领着两个丫鬟和奶妈吴嬷嬷一起去了。 霓裳姨太太   穿过穿廊,来到老太太所居的西院,莞娴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搭了个小戏台子,戏台前摆着一张云纹乌檀木条桌,桌边坐着大伯家的两位堂姐,倩娴和容娴。她们中间端坐着一位面如满月、盛装华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这是她大堂兄苏经磊的妻子周氏。周氏身边站着的是大伯的妾室梅姨太太。      周氏见了莞娴,圆润的脸上绽开笑容来:“三妹妹来了,快到这儿坐。”      “大嫂子好,大姐姐、二姐姐好。”莞娴微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对梅姨太太点点头,才在倩娴的身边坐下,然后环顾了一圈四周。      说是老太太传唤,怎么老太太不在?就连平日里当家的大太太也不在。她开始有点纳闷,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了:今儿是她爹过大礼的日子,祖母和大伯母肯定是没空的,这儿只能交给大堂嫂看管她们这群小喽啰了。      倩娴唤人给她上了热茶,拖着她的手微笑道:“三妹妹这几日可好?过几日咱们放纸鸢去。”      她比莞娴大三岁,虽还未及笄,可身段体态已经是大姑娘的样子了,螓首蛾眉,清眸流盼。      “好着呢。”莞娴吐吐舌,“啥时候去都好。”      莞娴特别喜欢这个大姐姐,因为倩娴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在她们堂姐妹四个里头,只有她当之无愧的叫一个“娴”字。      莞娴有时候会疑惑:大伯母那样作风强势的女人,怎么会教养出那么贤良淑德的女儿……不过毫无疑问,经磊、倩娴和容娴,确实都是大太太亲生的。      那个梅姨太,只是娶来当作个摆设,以免大伯母担上不容人的名声。……莞娴同情的瞥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我也要去。”容娴正磕着瓜子儿,听了这话连忙把头凑过来。不同于姐姐的贤淑寡言,十一岁的她就像个小麻雀似的成天叽叽喳喳没个消停。让她停止说话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她手边保持有源源不断的零嘴儿。      “当然了,怎么少得了你。”倩娴微笑,用团扇拍了拍她的脑门。      “嘻……我要放哥哥送我那只大蜈蚣的纸鸢。”容娴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笑嘻嘻的继续嗑瓜子。      看着三姐妹调笑,周氏只是笑而不语,拿过戏单仔细的看。      不一会儿,一个艳丽少妇款款而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再后面,是一串丫鬟婆子们。那少妇面赛芙蓉,耀如春华,头上珠翠环绕,其中一朵大红的牡丹绒花分外引人注目。她穿着红绡翠纹琵琶襟上衣、缕金挑线百褶裙,足下是一双银红的如意银纹小绣鞋,尖尖的鞋头上也镶着两朵牡丹花儿。      “原来大奶奶和姑娘们也在啊。”她轻启朱唇,脸颊边漾开两个小酒窝儿。      不等她们回答,她就径自轻移三寸小金莲,在一侧的黑漆圆凳上坐下了,还招呼两个孩子同坐。      周氏开始看她那身打扮,已经是微微皱眉了,如今见她旁若无人的坐下,眉头皱得更深。      梨院这位主子,今儿可是花了大工夫打扮,可惜只怕讨不得好。莞娴打量了一会她,眼尖的发现了她脸上厚厚的香粉也掩不住的大眼泡。微肿的眼睛配上那一身红的打扮,让她不由的想起了后花园小湖里那几尾金红色的大鲤鱼。      想到这儿,她差点笑出来,连忙用团扇半掩着脸。      这位就是她爹的妾付氏了。      据吴嬷嬷说,这位闺名霓裳的姨太太,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父亲是个举子,家里还有着好几百顷良田,在南甸也算是个不小的地主了。当时她亲娘初嫁,见自家丈夫学识出众,而自己却是胸无点墨,深感惭愧之余,便时常请当地书香之家的汉人闺秀入府开个诗会什么的,也好附庸一下风雅。这位付小姐,也在受邀之列。      后来,她娘生了她,身子渐渐不如以往,诗会便也停了,可这位付小姐还是时常来探望。当时她那粗神经的娘只以为付小姐一番好意,感激非常,直到有一天,付小姐跪在她的床榻前,梨花带雨的说:“姐姐,我有了你郎君的骨肉……我和他是郎情妾意、真心相爱啊……请你成全我们吧呜呜……”      她那苦命又卧病在床的娘怎么能接受这么大的打击?一缕芳魂就此含恨归天。      而这位付小姐,便挺着肚子堂而皇之的入主苏府。      苏夫人的周年忌日还没过,苏大人就添了个女儿瑞娴。两年后,又添了长子明磊。800小说网 www.800xiaoshuo.com      付氏原本还有些忌惮,毕竟自己还未正式过门,对莞娴也是小心翼翼的。后来生了明磊,便认定苏家二太太的位子迟早是自己的,愈发专横跋扈起来。她剥去了书香闺秀知书识礼、温柔娴雅的外皮,不时的撒泼弄痴,就是想要苏二老爷将自己扶正。可虽然原配苏夫人岩氏没了,可岩家的父母兄弟还在啊。苏大人知道自己这顶乌纱全赖身为土司的泰山大人抬举,岳丈对他纳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格外宽厚了,他哪还敢大张旗鼓的将付氏娶进门?      于是,这一拖便拖到了苏二老爷任满回京。      可回京路上又遇上了莞娴被刺重伤的事情,于是扶正之事又搁置下来。      待到莞娴好不容易痊愈了,可老太太告知:儿子呀,为娘已经为你求了一门好亲,不日内将迎娶……      付氏辛辛苦苦熬了七八年,心上人终于带着大红花轿、凤冠霞帔来迎娶了——可娶的却是别人!!      她如今只是肿着眼睛而已,没有一口鲜血喷出来吐血而亡,已经是非常强大了。      莞娴十分佩服这位姨太太的心理素质,可却对她的命运实在同情不起来,甚至,感到有些幸灾乐祸。      小三者,恒被人三之,一报还一报罢了。……更何况,她爹的新人,是将会正经娶进门的继室,算不得小三。      还有她那个花心又滥情的爹……她为什么重生为这种烂人的女儿呢?      唉,这在古代算不了什么,所谓风流才子就是这样了……她只能默默接受这个沉痛的事实。            周氏点了一出《白蛇传》的一折《祭塔》,戏台子上便依依呀呀的唱开来。      她斜了一眼付氏,别有深意的说道:“白素贞镇压塔底十八年,小青为妾,安分在家相夫教子,最后儿子们俱金榜题名,白素贞得以出塔一家团聚……小青做小伏低十八年,姐妹之情、夫妻之义得以两全。最后母凭子贵,她自己也得了诰命,这就是善有善报了。做妾当如小青,付姨太太您说是不是?”      “大奶奶此言差矣。”付氏不笨,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冷笑道:“自古以来,一阴一阳、一男一女,方为调和之道。所谓比翼鸟、并蒂莲,皆是此意。青蛇虽化为人形,可始终是禽兽之流,如何明白人世间男欢女爱的道理?”      周氏听她说什么“阴阳调和、男欢女爱”之类,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赶紧瞥了一眼三个小姑子,倩娴年纪大些,早用扇子掩了面颊,耳根子都红了;莞娴和容娴年纪稍小,不明所以,还在饶有兴味的看戏。      这些淫词浪语哪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会说的话!就算是窑子里的姐儿,也没有那么大胆的!      周氏也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自小学的是《女诫》、《列女传》之类,哪里听说过这般言论,再加上嫁过来不到一年,脸皮还薄着呢,一下子又羞又气,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话去反驳。      而梅姨娘是个胆小怕事的,又是妾的身份,也不敢多说话。      付氏见驳得周氏哑口无言,洋洋得意的笑起来,还炫耀似的拨了拨头上的牡丹花儿。      做人要低调啊低调!      莞娴瞥了付氏一眼,微微笑了笑,对着容娴说道,“祖母上回给我尝了莲记的蜜饯,可好吃了。”      容娴听到她说起吃的,立马来了兴致,“哪里哪里?怎么不叫我呢……我也要吃!”      “谁让你贪睡来着,吃完了不留给你。”莞娴抿嘴笑。      “哎呀,好妹妹,你就给我点嘛……”容娴不依不饶的撒娇。      “瞧你,哪有半分做姐姐的样子。”倩娴听得她们说起吃的事儿,不再探究付氏的话,也小松了一口气,顺着她们的话题说下去,“祖母那儿或许还有吧,含露姐姐?”      她望向含露。      “这个啊,上回莲记的掌柜每样蜜饯送了一斤,这会儿应该还有呢……”含露想了想,无意中瞥见莞娴似乎略有深意的目光,脑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说道,“啊……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我去找秦嬷嬷……她最清楚了!”      “嗯,去吧。”周氏听了她这话,点点头,嘴边露出一丝笑容。      她没见着莞娴对含露使眼色,只以为是含露自己的主意,不禁多看了含露几眼。      含露躬了躬身,急匆匆的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个头发花白、身材滚圆的女人过来。这就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丫鬟、如今的大管事秦嬷嬷了。      “姑娘们要吃蜜饯,打发莲记再送几斤便是,何必劳烦老太太呢。”秦嬷嬷一边走一边咕哝着,含露在旁边陪着笑,连连点头称是。      秦嬷嬷走过来,一眼就瞧见了付氏……谁让她打扮得如此扎眼呢,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冷笑两声,秦嬷嬷先对着姑娘奶奶们欠了欠身,这才讥讽的说道:“哟,这位原来是付姨太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今儿的新娘子呢!”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秦婆子。”付氏冷笑回应。      “唉哟,您好大的架子啊!”秦嬷嬷沉下脸来,“你配和姑娘少爷们坐一起么?……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 庶出四小姐   看在老太太面子上,这苏府上上下下的人,谁敢不给她颜面?就连小主子们,敬她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见了她也不敢造次……这南疆来的小蹄子儿,不过是个妾,居然敢如此放肆?!      秦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对两个粗使丫头喝了一声,“还不快把姨太太‘扶’起来!”      两个丫头应了,就去扯付氏起身,付氏奋力甩开她们,口中嚷道:“我什么身份?我爹是举人,我也是正经书香门第的小姐!你不过是个老奴才,胆敢对我呼呼喝喝的!”      “真是笑话了,不知是谁哭着喊着要给我们二老爷做妾的?”秦嬷嬷走到她面前,斜着眼睛瞧她,“既然进了咱们苏家的门,就要守苏家的规矩!还书香小姐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说着,就一把揪下她头上的花朵首饰,还狠狠在她脚上踩了一脚,踩得鞋头那精致的牡丹变成了残花。      “金首饰、牡丹花儿是你能戴的么?!大红衣裳是你能穿的么?!……今儿是二老爷的好日子,老太太放下话了,要是谁惹了乱子,冲了新太太的喜,那就家法伺候!”      她说着,就对俩丫环吩咐道,“先把她关到园子后边的柴房里,待我禀过老太太再行发落!”      “放开我娘……不准欺负我娘!”      二少爷明磊忽然冲出来,用力掰着那丫环的手。只是他年纪尚幼,力气怎么也敌不过那做惯粗活的大丫头的,气急之下,他用力的在丫环手背上咬了一口。      “……呀!”那丫环吃疼,惊叫了一声,揪着付氏的手就松开了。      付氏趁机挣脱,反手就给那丫环一个耳刮子,“贱婢!也不瞧瞧自个儿是谁!”      “贱婢!也不瞧瞧自个儿是谁!”秦嬷嬷冷笑着,用她的话回敬她,“胆敢教少爷叫你娘?!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她说着,又转而对明磊和颜悦色道,“二少爷,您要叫她姨娘才是。”      “什么姨娘不姨娘!”五岁的明磊撒起泼来,对着那丫环又啃又咬,“她就是我娘!是我娘!谁敢欺负她,我一定不轻饶!”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就算即刻就死,也能含笑九泉了。”付氏咧嘴笑起来,眼角却闪着泪花。她挺直了腰,冷冷扫了秦嬷嬷一眼,“柴房在哪里?”      秦嬷嬷对她忽然的转变有点讶异,不过她是在苏府多年的老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吩咐两个丫环搀着付氏去了。      眼见着母亲远走,明磊滚在地上哭号不绝,相比之下,七岁的四小姐瑞娴就老实多了。她端坐凳上,垂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      “大奶奶、姑娘哥儿们,恕老婆子无礼了。”秦嬷嬷唤明磊的奶娘好生照料明哥儿,又转身对周氏告了罪,“只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老婆子我不敢不遵。”      “哪里,嬷嬷辛苦,坐下来喝口茶,看会戏吧。”周氏见大难题解决了,心里一松,脸上便有了柔和的笑意。她抬头吩咐侍婢上茶、拿过小板凳来。      秦嬷嬷连呼不敢,却也喝了一盅茶,又揣了周氏两串钱的打赏,这才笑眯眯的去了。      周氏看了明磊一眼,换了一折《闹天宫》。      明磊毕竟是小孩子,抽噎了一阵,被奶娘哄着吃了些甜糕蜜饯,又看戏台上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人物,打打闹闹的煞是好看,便把母亲的事放在一边,专心看戏去了。      看了不多会儿,便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过来传话,说是开席了。      于是周氏就领着小姑子小叔子们,穿过回廊,到前边的花厅去。      花厅里已聚集了一干女眷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满目的艳色晃得莞娴有点儿眼花。周氏先领着五个小辈向苏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又将她们介绍给各位贵妇名媛。      “这是崔尚书的夫人和小姐……这位是卢将军的如夫人……还有这位,是王相爷家的三少奶奶……”      她一个个介绍过去,对方也都礼貌的回答“苏家的姑娘都好俊呀、温柔贤淑、才貌双全……老夫人真有福气……”之类的场面话。      莞娴见大堂嫂状似无意的屡屡将倩娴推出去应对,心想周氏大概是得了祖母的授意,要让十三岁的倩娴趁这机会好好露回脸,将来也好寻个好人家。      既然大姐才是主角,她们三个妹妹都是陪衬的,那莞娴也就毫不内疚的神游去了。她低下头来,作安分含羞状,心里却在想着:灵玄庭院里那几畦青菜能吃了吧?怎么个做法好呢?她只会做白煮菜呀……      直到身边的容娴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跟着姐妹们到祖母身边坐下,周氏则站在一旁服侍着老太太。      苏老太太看着身侧的几个小姑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倩娴温婉端庄、容娴活泼明艳、莞娴虽小还未长开,身子又弱,可瞧那长相体态,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      可瑞娴……老太太嘴边的笑容犹在,眼神却是有些冷淡。虽然她也是明眸皓齿的,长大后必是个美人,可那眉宇间隐隐浮现的一抹风流态度与她亲母神似,总让她不甚舒坦。至于明磊,就更不用说了。瞧见小孙子那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太太皱皱眉。前一阵子忙二儿子的婚事,未曾顾及到这小孙子,瞧他被付氏教成什么样儿了!……这孩子虽是庶出,可始终是苏家的后辈男丁,要留在身边好好教养才行。      花厅里丝竹之声不绝,身着一色青绸衣裳的婢子们鱼贯而入,手上都捧着剔红漆牡丹鸳鸯碗盘,里头盛着各色菜肴。莞娴是第一回参加婚宴,瞧着那精美的菜色只觉得好奇。可是由奶娘服侍着吃了几口,觉得味道也是平平,便有些意兴阑珊。      “三妹妹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大姐倩娴细心的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啊……是有点儿。”她连忙回答,又蹙了蹙眉,以表示自己确实很弱。      “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容娴放下筷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      “没事儿,只是有些气闷罢了……过一会儿就好。”她赶紧摇摇头。      “这儿觥筹交错的,是有些闷。”老太太发话了,“二丫头,你就陪你三妹妹出去散散吧。”      “不用,我自个儿回去歇会就行。”她连忙说道,“二姐姐,这儿有好多你喜欢的菜呢。”      她还想趁机溜到随身庭院里去收菜呢,有旁人跟着就不方便了。      “……”容娴咬了咬唇,一颗心在豪华大餐与姐妹交情之间摇摆。      “要不……我陪姐姐去吧。”她左手边传来怯怯的声音,扭头一看,瑞娴一双杏眼正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那也好。”老太太瞥了瑞娴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去吧。”      莞娴告了罪,由奶娘和瑞娴搀着,带着贴身丫环们离席。      两个小姑娘走过回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主要也是瑞娴在说,莞娴淡淡的附和一两句。      她从过去的记忆里知道,自己娘亲过世后,她就大多时间在外公那儿住,和舅舅们的表姐妹玩得多些,再加上付氏对自己子女的刻意偏袒,她与瑞娴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相处极少,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况且如今的她本人也不喜欢付氏,连带着对她的女儿也喜欢不起来……虽然知道这没啥道理,但感情上就是这样。      “姐姐最近看了什么书么?”瑞娴微笑说着,似乎是有意和她亲近,“我习了《内训》,最近在学《四书》呢。”      小小女孩儿念四书?她怀疑瑞娴是否看得明白。      这年头即便是大家闺秀、公主郡主,也鲜少有念四书五经的。      譬如她们苏家,虽未有袭爵,称不上什么豪门望族,可历代皆以科举入仕,累世书香,也算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      她祖父生前为参知政事,致仕时加封太子太保,位列三孤。如今的大伯父,方不惑之年已任礼部右侍郎,她父亲刚迁了侍读学士,而大堂兄经磊,正在准备今年的秋闱。      饶是他们这样的书香门第,大姐倩娴、容娴在祖母跟前长大的,也只是念了《女则》《女孝经》之类的女子必读书而已,更别提别的人家了。      瑞娴念四书……看来,付氏对这个女儿的期望很大啊。      “哦。”她虽然心里这么想,口中还是懒懒的回答,“那挺好啊……我只念了《女儿经》,识得几个字便罢了。最近还翻了翻《山海经》。”      随身庭院里那个奇怪的蛋,她一直想查出它的来历。      “哦……”瑞娴点点头,又问道,“那是甚么书?”      “说些先古的奇闻异事而已。”      “原来如此……”瑞娴沉思片刻,又问,“姐姐可有做了什么女红么?”      “没做什么啊。”她不甚淑女的打了个哈欠,对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你也知道,我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的。”      别人以为她是还在养伤,实际上……她是懒得动。      “哦。”瑞娴了然的颔首,“姐姐还是身子要紧,别的事情暂放一边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做的,交给妹妹做也行。”      “谢了。”她抿唇浅笑,“我房里有召香姐姐呢。”      两个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走到花园里。      园子里杨柳依依,几株桃花开得正艳。粉白色的花瓣儿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十分可爱。莞娴忍不住掐了一朵小花儿,放在掌心把玩。      “这花倒是有趣,一半白、一半红。”      “姐姐不知道么?这是洒金碧桃,间有粉白。”瑞娴笑着,指了指远处一棵桃树,“这是千瓣桃红,还有那株,是寿星桃,大概还要过一个月方才开花呢。”      “哦哦。”莞娴赧然。她真不知道桃花还有那么多品种。      听说寿星桃下个月才开花,她又动了个心思:把桃枝插到那庭院里,说不定一夜就能开花了呢。最近莲子木瓜吃腻了,种几个桃子来吃吃也不错。      想到马上就行动,她走到那桃树下,伸了伸手,却够不着。      “姑娘。”奶娘连忙上前制止,“您要折桃花,唤个人去便是,仔细别弄伤了身子。”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能动一动就受伤。”她笑了笑,看了看那株大桃树,“这树真高,怕是召玉姐姐也够不着呢……要不,你们抱着我攀上去折?”      “不可不可……”奶娘又摇头摆手,“不如唤看园子的小子摘几支,送到您屋里?”      “是啊,咱们那还有个描金珐琅大瓶子,插桃花正好……我这就去找出来?”召香也开口了,试图打消她爬树的念头。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扫兴,可召香的温柔,总是让她很难拒绝啊……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吟诗:“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自多情……”      诗是好诗,倒也应景,只是吟诗之人那嗓子……好像是公鸭在叫唤。 翩翩佳公子   这声音陌生得很……      况且今儿府里人都去婚宴了,怎么这儿还有旁人?      莞娴心里一惊,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瞧见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楚兄,苏府的桃花开得虽好,可始终是有些美中不足哇……”那公鸭嗓子又叫唤起来,“美景有了,美酒有了,还缺美人……”      “看够了就赶紧走。”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还没看够呢……”      “回你家去看。”      “楚兄,你真是没趣……人家怎么会跟你这样的人好嘛……”公鸭嗓子一声“娇嗔”。      莞娴忍不住娇躯一颤,觉得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      “……离我远一点!”另一个声音有些愠怒的低吼。      两人渐渐走近了,莞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云锦青衫的那个少年略高一些,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轮廓分明的脸上,透着一丝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冷峻之色;而另外一个,穿着白色镶金线的锦缎衣衫,束着累丝攒花宫绦,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行走间如同鸿羽翩然。此时,他的薄唇微微弯起,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好一个翩翩浪荡美少年!      “哇,说美人,美人就来了,还是一群……”果然,方才吟诗的公鸭嗓子就是他。      白衫少年一开口,便破坏了自己风流倜傥的完美形象。      看到这少年轻浮的眼神轮流在她们姐妹和几个年轻婢子身上打转,目光最后落在召香身上,莞娴皱了皱眉。她还没开口,瑞娴就抢先上前一步,疾言厉色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苏府后院?!”      青衫少年上前一步,对她们抱了抱拳,“我们是前来赴宴的,听闻苏家园子里桃花盛放,故而冒昧前来一观,不想惊扰了二位小姐,实在抱歉之至。”      “这位……公子,客气了。”莞娴见他举止大方有礼,便有几分好感。      这俩人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豪门世家公子的气度,他自称是婚宴的宾客,大概是不假的了。既然如此,顺道进来赏赏花,在她这个现代人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瑞娴显然不是这么想,她奇怪的看着莞娴,“姐姐……”      “这位公子也姓楚,想必就是咱们新太太娘家的亲戚了。”她对瑞娴笑着解释,“都是自家亲戚,也无需太多避讳。”      “就是嘛……小小年纪那么迂腐……”白衫少年摇头晃脑,甚是得意,“大家都是亲戚嘛,一起品茶赏花……”      “你闭上嘴没人说你是哑巴。”青衫少年冷冷打断他的话。      “……”白衫少年无趣的摸摸鼻子。      “苏家这小园子,种的不过是寻常花儿,在京城里实在是不值一哂。”莞娴不以为然的微笑,“既然二位公子看得起,那就慢慢观赏吧……我们姐妹走得乏,先回去了,失陪。”      她说着,看了瑞娴一眼,转身欲走。瑞娴见了,也只得跟上去,走之前还不忘恨恨瞪了白衫少年一眼。      “请稍等片刻。”青衫少年忽然开口。      “……?”莞娴站住,疑惑的回头看他。      他伸长手,折了几支桃花,送到她们姐妹面前,“冲撞了二位姑娘,实在对不住,方才听说你们要折花儿……这就权当是小小赔罪吧。”      “如此……那就多谢了。”莞娴含笑点点头,示意召香接过,又指指一株寿星桃,“我还要那个。”      “……”少年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支还没有开花的,但也未多问,走过去又给她折了一支。      “谢谢。”这回莞娴伸出手,自个儿接了过来。      少年见她素手纤纤,如同整块的羊脂美玉雕成似的,那指甲修剪成尖尖的弧形,透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比树上盛放的桃花瓣更娇嫩几分,便一时失了神,呆呆的愣了愣。      “那我也赔罪。”白衫笑嘻嘻的折了一支,却是递给召香,“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小生有礼了……”      见他举止轻浮、出言无状,召香连忙红着脸退到奶娘后面,也不敢去接他的花。      “我这位朋友,生性……不拘小节。”青衫少年回过神来,脸上微红,有些尴尬的开口,“请别在意他。这位姑娘猜得没错,在下楚承瑛,排行第五,今日成亲的楚氏,是我庶姐。……方才失礼了,还请二位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莞娴听这么说,对他更是好感大增。      他自报姓名,这是要肯定她方才说的他们是亲戚这话,省得她们身后的丫环婆子们万一出去乱嚼舌头,有损她们的闺誉。      “哦,原来是小侯爷。”莞娴对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又看了瑞娴一眼,“我和她,都是苏学士之女,算起来,要叫您一声舅舅呢……给舅舅请安了。”      她说着,又想行个大礼,惹得后边的侍婢们连忙也跟着行礼,“给五舅爷请安。”      “不必多礼……”青衫少年虚扶了一把,“原来是三姑娘和四姑娘。……我们也看得差不多了,这就回席,改日再来拜访姐夫和姐姐。”      说完,他不待那白衫少年反应过来,就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走。      “喂……你干嘛啊,我才没看够呢……”公鸭嗓子一边走一边嚷嚷。      “姐姐……?”瑞娴还没回过神来,一头雾水的看看莞娴,又看看那俩人的背影。      “怎么?走吧。”她浅笑,继续往前走去。      “姑娘,那个人是五舅爷,另一个又是什么身份?”召香忍不住开口问道。      “另一个啊……”她抿嘴笑了笑,故作神秘的说,“你猜呢?”      “舅爷说那是他朋友,想必就不是楚家的亲戚了……”召香蹙眉想了想,“莫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跟着来打秋风的?”      莞娴含笑摇头,又点点头,“或许吧。”      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她和瑞娴话别,然后走进房里,一下就软绵绵的倒在榻上半卧着了。      召香和召玉对她私底下这副懒洋洋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一个给她沏了茶,一个端了热水给她擦脸洗手。      “姑娘怎么不留四姑娘坐坐呢?”召玉问道,“说不定她一转身,就去瞧付姨太太了……”      “那又与我何干?”莞娴不以为然的接过茶盏,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      “……也是哦。”召玉想了想,点点头,便不再发问。找出那个珐琅大花瓶,盛了净水,将折来的桃花枝插/进去。      喝了茶,她打了个打哈欠,二婢便知道她又要睡觉了。为她宽了衣,看着她爬上床,再给她盖好被子,两个人便退了出去,静静放下帘子。      她见婢女们出去了,一下子溜下床,从瓶子里的桃花枝中抽出那支没开花的寿星桃。      一瞬间,她和她手上的桃枝就来到了灵玄庭院中。      庭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她先进竹屋里,很小家子气的又数了一遍她那匣子里的小家当,然后才放心的从后门到莲花池边,将桃枝插在离池水不远的岸边。      那只怪蛋还是在池水里浮浮沉沉的,可她总觉得,池水似乎有些异样?      居然……在咕嘟咕嘟的冒泡?      她狐疑的伸手去撩了撩池水,又赶紧缩回来,使劲的吹着通红的手指头。      呜……好烫!      怎么回事?      难道这庭院下边是火山口?会不会一下子火山爆发,将她这小院子给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是赶紧跑吧。可是那些莲花依旧生机盎然呀……      还有那只蛋……      会不会被煮熟?      她望着那白白圆圆的大物体,心里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开心的是,这颗暴躁又无礼的蛋煮熟了的话,就不会在她耳边唧唧歪歪,而且她可以将它捞上来吃掉……这么大个蛋,能吃很久吧,吃不完还能腌成咸蛋。      难过的是,如果它被烫死了的话,这庭院里除了她就没别的会说话的活物了。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却不能跟别人说,也没人和她分享这里头的趣事,就像锦衣夜行一般,感觉也挺闷的……      “喂,你还活着吗?”她冲那怪蛋喊了一声。      没有回复。      该不会真煮熟了吧?      她跑到院子边上,折了一根细长的竹子,然后站在池边,用竹竿去拨那颗蛋,想将它拨到岸边来。怎知,那颗蛋忽然跳了跳,转了几圈,然后蛋里传来它的声音:“干嘛戳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它还是那么中气十足,看来还活得好好的啊,她松了口气,“哎,你还好吧?”      “老子好得很!”那蛋随口应带,接着又团团转了一圈,“我好不好关你甚事?!不要试图讨好我!”      “哦、哦……”她笑着点头,“这池水怎么变得滚烫了,你知道么?……在水里头,你热不热啊?”      “我当然知道了!”怪蛋在水里浮浮沉沉,以表示他根本不将这烫水当一回事儿。      “那是什么原因?”      “……我干嘛要告诉你!”      “嗯……”她用手上的竹竿低头沉吟了片刻,又笑着说道,“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才、才没有关系!”那只蛋又滚了滚,滚到池中央,离她远远的,“才不是我造成的!”      “哦,这样呀……”她忍着笑站起身,“你慢慢玩啊,记得别把这儿拆了就成。”      “喂,丫头,我都说了不是我造成的!才不是我呢!”那只蛋冲着她的背影叫嚷。      这颗蛋是最知晓这庭院来历的“人”,它没事,想必这地方也是安全无虞的。      她放下心来,回到前院的菜地里,提起裙边、挽起袖子,蹲下来,在那畦青菜地中选新鲜青翠的菜心掐了一些下来,然后折了两根细竹当筷子,又回到池塘边。      正好有现成的开水,那就涮青菜吃吧……(=?=|||)      反正这儿不下雨又无虫害也没有化肥,青菜洗不洗都无所谓。      夹了根菜心在滚烫的池水里涮了涮,看样子像是熟了,她又提起来吹了吹,吹凉了些,便凑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嗯……虽然无盐无糖,但这菜里自有一阵清新又甜丝丝的味道,还带着点鲜味……莫不是因为池水里有个蛋的缘故?不是白水涮菜,而是蛋汤涮菜……      总之味道很不错就是了,她两三口吃完,又涮了一根。      那只蛋似乎“看”到了她在吃,缓缓的漂近了些,“啧……好吃么?”      “我干嘛要告诉你!”她学着他的口吻说道。      “……哼!”怪蛋又滚了回去,“我才不稀罕小青菜呢!……我要吃肉!吃肉!” 拜见新太太   收菜也是个辛苦活儿啊,她回到房里,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微暗。      问过召香,知道宴席已经散了,众女眷正在内院看戏呢,于是她便又换了衣裳,收拾好头发,去溜达了一圈。她陪老太太看了会戏,期间元神溜到灵玄庭院里瞄了几眼,见一切如故,便放下心来。      老太太原本就睡得早,今儿张罗儿子的婚事也乏了,老人家脸上有些疲态。见老太太如此,她们便也识相的早早散了去,各自回屋歇息。      一夜无话。      觉睡得足,第二天她早早就起床了。      召香掀了帘子进来,笑着说道:“正想叫姑娘起身呢,可巧您就醒了。”      “怎么啦?”她揉揉眼睛,伸个懒腰。      “您忘了?今儿是新太太过门第一天,咱们都要去给新太太请安的。”她温和的回答着,动作轻柔的给她换上藕荷色团锦撒花衣衫、如意缎绣琵琶襟小袄,然后又照例给她梳了个双丫髻,将瓶子里的桃花选几朵开得正艳的,插在她的小髻旁边。      洗漱完毕,她慢条斯理的开始吃她的莲子羹。      奶娘吴嬷嬷依旧在外头和别人闲磕牙。      只听她神神秘秘的说,“你知道么?梨院那位,被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呢,今儿清晨才放出来的。”      “哎哟,那么娇滴滴的人儿,怎生受得了……”另一个婆子嘴里这么说着,可口气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饿上一日一夜已经算是她运气好了……老太太说是二老爷的好日子,见血不吉利,这才放过她的。”吴嬷嬷嘿嘿的笑,“今日里拜见新太太……还不晓得怎么样呢。”      “是啊是啊,呵呵……”      这些婆娘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态呢。      莞娴心里偷笑。      用完早膳,她又喝了一盏淡茶漱漱口,听闻新太太已经拜过祠堂、拜过老太太回来了,这才慢悠悠往那边去。      院子里,堂下已经聚了一群下人。人数虽然不少,但都安安静静的……谁也摸不准这位新太太的脾性,也就不敢造次。      见莞娴来到,众人行了礼,自发的分出一条路来。      她让召香召玉搀着,轻移莲步,缓缓走进大堂,见瑞娴、明磊和付姨娘都已经在一侧侍立着。付氏似乎比昨日消瘦了,下巴尖尖的,可神情平淡,不悲不喜,如同木偶一般,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她今日就低调多了,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头上松松的挽了个斜髻,髻上簪着蝴蝶镂花银华胜,耳后插了朵淡粉的芍药花。身上穿着一身湘妃色的百蝶穿花云缎衣裙。唇如樊素、腰似小蛮,看上去愈发的显得妩媚纤弱、楚楚可人。      莞娴对着瑞娴姐弟微笑点点头,站了片刻,便有一群丫环婆子,拥着二老爷苏畴裕和一位盛装少妇出来。      这位佳人,便是新太太楚氏纾琴了。      只见她一身新妇装扮,身着大红的牡丹镶金线锦缎衣衫,梳着八宝如意髻,头戴金银丝鸾鸟朝凤钗,牡丹团花金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着,皓腕上戴的几只镶金翡翠镯子互相触碰,发出悦耳的轻响。      她秀眸含春,细润如脂的瓜子脸上带着两个小小的笑涡,观之十分可亲。虽称不上天姿国色,但也是难得的雪肤花貌了。      待他们坐定,莞娴姐弟三人连忙站出来,端正严肃的跪下,拜了一拜,“给父亲、母亲请安。”      这个继母只比她大七岁,莞娴这声“娘”真的有点叫不出口,也就是跟着弟妹们含糊的叫过去。      “快快起来吧。”楚氏微笑开口,声音圆润婉转,“都是好孩子……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吧。”      “是。”她身后的侍婢托着一盘礼物,送到三人面前。送给莞娴和瑞娴的是一双碎雪纹翡翠玉镯,给明磊的则是一方端砚,一双状元及第金锞子。      “多谢母亲赏赐。”三人连忙道谢接过。      “今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无需太拘束……”楚氏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仔细的询问了莞娴身子可好、吃什么药,问瑞娴女红如何,问明磊的功课,完了又夸奖并叮嘱他们几句。      “谨遵母亲教诲。”三人诺诺的应了,退到她下首侧边坐下。      接下来,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在付氏身上。      付氏袅袅娜娜的站出来,正欲行礼,楚氏身后的嬷嬷却喊了一声,“太太可是乏了?不如就让下人们都磕个头便散了?”      “夫君……?”楚氏秀眸盈盈的望着苏畴裕。      “你决定就成。”他望着妻子端丽可人的面庞,轻轻颔首。      昨夜挑开喜帕,见新妇桃腮杏面、冰肌玉肤,他满心欢喜不在话下。他是花丛老手了,当即使下十二分手段,对妻子百般怜爱,而她对他也是千般的温顺奉承。这新婚之夜,两人柔情蜜意,浓情缱绻……如今她小小要求,他自然是从善如流,不肯让小妻子累着。      “奴婢给老爷、太太请安……愿老爷、太太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下边乌压压的跪了一片,身着浅色衣裙的付霓裳,在一群青布衣裳的下人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嗯。”楚氏懒懒的应了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丫环婆子便下来,给包括付氏在内的众人都发了一封红包。      下人们掂量了一下分量,都眉开眼笑的谢过太太。      莞娴瞥了一眼退到自己身后的奶娘,见她脸上还有一丝失望,不禁在心里暗笑起来。……原本以为可以看到老爷家妻妾争风的戏码呢,怎知太太和付氏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真让围观群众失望啊。      就这么结束吗?……未必吧。      莞娴瞄了瞄面白如纸的付氏,又看了继母一眼。      让付氏和下人们一起请安跪拜,摆明了就是要折辱她嘛……付氏倒也忍得住。      只是,爹不是很宠付姨娘的么,这回竟也顺着楚氏的意思?      这年头的男人啊,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喜新厌旧……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早逝的娘亲,忽然间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恐慌了。      楚氏让下人们都散去,偌大的厅堂便又只剩下他们一家人。她气定神闲的端坐着,抿了一口热茶。      起初,她听说苏家二老爷有子有女,并不是十分满意这门婚事的,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由不得她说不。况且,她乃是庶出之女,若不想做高官侧室,又不愿嫁到小门小户,也只能为续弦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嫁与苏学士为妻,算是不错的归宿。      但经过新婚一夜,她的心就被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虏获了。      他不过三十许,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不仅成熟俊逸、风度翩翩,而且出口成章、才比子建,还有,待她那般温柔体贴……他就是闺阁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良人啊。      美中不足的是家里还有个妾室……可哪个官宦人家没有几个妾呢?      笑盈盈的看了夫君一眼,她才又望向堂下的付氏,在围观群众的殷殷期待下,终于对她说了句话,“这位就是付姨太太吧……辛苦了。”      付氏不知她说“辛苦”是何所指,想了想,便微笑回答,“姐姐这是哪里话?……侍奉翁姑、生儿育女,本是霓裳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她还特地加重了“生儿育女”四个字,说完,一双美眸紧盯着楚氏。      楚氏却没有接她的腔,反倒是楚氏身后的嬷嬷咳嗽了一声,冷冷说道:“姨太太,咱们太太年纪比您小,姐姐二字恐怕当不起,您还是唤一声‘太太’吧。”      众人都知道这是太太要给妾室立规矩了,不觉都竖起耳朵来。      沉默片刻,付氏温顺的低下头,声音轻柔的开口,“是……太太。”      “嗯……”      嬷嬷还想继续说下去,苏畴裕深深的看了付氏一眼,忽然插话道,“娘子方才不是说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哦……是啊。”楚氏知道他这是心疼付氏了,要帮她脱身,不觉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她又弯起嘴角,梨涡浅笑,“夫君说得是。您如此关心妾身,我真是……”      含情脉脉的望了他一眼,她又羞涩低头。      “娘子……”苏畴裕见她这一笑一低头的风情,心思不觉又从付氏转到她身上来。      付氏见他俩鹣鲽情深的模样,暗暗咬了咬唇,躬身一福,“那就不打扰太太歇息,霓裳先行告退了。”      “嗯。”楚氏微笑颔首。      付氏退了几步,转身欲走,却一不小心绊倒在门框边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瘫倒在地上,一只手捏着裙边露出的半边绛色绣鞋,脸上柳眉紧蹙,眼眸里好像就要落下泪来,“霓裳失礼了,请太太恕罪……”      “姨太太这是怎么了?伤了哪里?可要请个大夫瞧瞧?”楚氏淡淡开口,斜了一眼付氏的丫环们,“你们是怎么服侍姨太太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起来!”      “是、是!”付氏的大丫环翠云平白被训了一句,知道太太这话是借题发挥,可也不敢多嘴,只得赶紧扶起姨太太,又行了一礼,然后一行人拥着付氏,匆匆的出去了。      楚氏又对着三个孩子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话,这才与夫婿相携离去。      妻妾争锋第一回,就此落下帷幕。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底下可是暗潮汹涌。      太太不愧是侯府千金,深谙豪门主母的生存之道,对妾室表面宽厚、暗地里打压,恩威并施,由不得别人不服。而姨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她故意示弱,以退为进……还有最后那一摔真是妙,必会赢得评委苏学士的不少同情分。      结局算是新太太小胜了一场,姨太太表面上落于下风,但后坐力极强,随时可能扭转局面。总之,两个人初次会面,算是棋逢敌手,想必以后会时不时有好戏看了。      莞娴一路上瞧见奶娘满足的笑脸,知道她得了后续,必会想要第一时间向顺三媳妇等人嚼舌一番,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      回到自己闺房,她照例是要再睡个回笼觉。      悄悄闪进庭院里,见池水已经不再冒泡,莲花池又恢复了原来一半温热、一半冰封的样子,她放下心来。      莲花池温热的一边池水能够治疗伤疾,却不知道这冰封的一边又有什么奇异之处?      她好奇的用竹竿戳戳结冰的水面,居然一戳就戳开一个小洞……看来这冰也不甚厚嘛。      她从小洞里望去,里头一片暗暗的水流,隐隐有些寒气,清澈却深不见底,看久了,就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她恍惚了。      “不要看!”忽然间那只蛋一声清叱。      “啊……!哦……”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离那池水远远的。几次眨眼的功夫,那小洞又被冰封上了,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地方,真是诡异啊。      “你闲得慌了怎的?!”怪蛋对她吼,“那边,千万别碰!”      “如果碰了……会怎样?” 老夫人心计   “如果碰了……会怎样?”      她望着那冰封的池水,似乎还能感觉到里头那阴冷肃杀的气息,似乎是从幽冥阴曹里散发出来的一般。      “小丫头知道那么多干嘛!”怪蛋老气横秋的说着,不耐烦的沉进水中,“总之不要碰!”      “不碰就不碰呗……”她咕哝了一声,绕回到莲花池水温暖的那一边。虽然还是好奇个中玄虚,但她很惜命的,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      昨日里栽下的寿星桃枝,今天已长成了两尺来高的小桃树,抽芽吐绿,树枝上缀满嫣红的花苞儿,近水那侧的花苞,不少已经微微绽放,露出娇嫩柔媚的花蕊。      她折了一支花朵多些的,又回到闺房中,将花枝插回到瓶中,然后又上/床会周公去也。      此时,梨院里,付霓裳也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      脚上的伤并不重,将养一两日也就会好了,可她的心……很痛。      七年了,一个女子能有多少个七年?      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他……      她原以为,他是爱她的,故而她不顾父母以断绝情义为胁,抛开举人家小姐的身份,毅然成为他的妾室。她原以为,他是宠她的,故而她敢恃宠而骄,屡屡对他耍大小姐脾气……      可是昨日夜里,他与新人浓情蜜意、交颈而眠,她却被困在冷冰冰的柴房,望着小窗外的一轮寒月出神。想起在南疆两人情投意合,许下白首之约;想起彼时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之乐……她泪如雨下,一夜无眠。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薄情的苏二郎啊……你若无心,我便休。      望着窗外昏白的天色,她暗暗下了决心。      “老爷……”帘外忽然传来翠云略显惊讶的轻呼。      “嗯。”苏畴裕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的掀开帘子踱进来,“太……姨太太可好些了?”      “回老爷的话,方才大夫来瞧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一剂活血化瘀的方子。”翠云轻声回答。      “好,你下去吧。”他在她床边坐下。      这下她也不好装睡了,挣扎着坐起来,轻唤了一声,“……老爷。”      “你……何必那么生分?”听她这么称呼自己,他叹了一声,“还在生气么?你知道,我有苦衷的。”      “就是知道老爷有苦衷,霓裳才舍不得让您为难啊。”她的手藏在被子里,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眼眶里泪花盈盈,但脸上却挂着恬淡的微笑。      “霓裳……你何时变得那么善解人意?”听了她的言语、瞧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他有些动容。想起她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由着性子对他任性撒娇,可如今却被新妇压得不敢和自己亲近了,他又有些心酸,情不自禁的搂住她的肩,温柔说道:“没有旁人的时候,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唤我吧。”      “嗯……郎君……”她甜蜜的叫了一声,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            莞娴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      大丫头含露过来,说今儿老太太心情好,请大房二房的主子们都过去用膳。于是莞娴又被召香召玉急急忙忙的装扮起来,然后往西院那边赶。      虽说苏府的规模比不上京城的公侯府第,可从她所居的院子到西院,紧赶慢赶的走也要一盏茶的时间,更别提她慢慢走当作散步了。每天又是请安又是用膳的,都要来来回回走好几趟,赶场子似的……她真想申请搬过去住算了。      不过搬到老太太那儿,还是要给自家父母请安,路途也一样。      要不然,弄一顶轿子?……那又太招摇了吧。      召香见莞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以为是正午的日头太热的缘故,连忙拿出随身带的绸伞撑起来,给她遮阳。      莞娴感激的笑笑,“召香姐姐还带了伞?真是细心又体贴……我若是男儿,早就收了你进房。”      “呸,这哪像闺阁小姐该说的话?!”召玉笑着啐了一口,推了推召香,“你看,都是你把咱们姑娘给教坏了。”      “我才没有……”召香红着脸辩解一句。      “召玉姐姐吃醋了?那我也收了你吧……”莞娴听见她们拌嘴,又笑眯眯的逗召玉。      几个女孩儿一路说着话,就到了老太太所居的西院。      西院里,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倩娴容娴姐妹,还有梅姨太太都在,正拥着老太太说话呢。莞娴和她们打过招呼,便坐在一旁,静静微笑着听她们闲聊。      又过了片刻,苏畴裕才携了付氏姗姗来迟,身后跟着瑞娴、明磊一双小儿女。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楚氏的脸色不太好看那是肯定的,连带老太太都不甚高兴。她淡淡的开口,“老二来了啊,那就开席吧。”      “儿子来迟,请娘亲见谅。”他含笑躬了躬身。      老太太冷哼一声,剜了付氏一眼,显然把这笔账记在付氏身上了。      付氏倒也不怯场,她落落大方的行了礼,便退到了一旁,站在自己儿女身后。眼角的余光瞥见楚氏吃了闷亏的模样,她的嘴角得意的微微翘起。      抛开了儿女情长,她便对此局看得很清楚了。      苏家是礼义之家,自诩讲信修睦,只要她不是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只要她不将自己和楚氏的争风摆到台面上来,老太太就不会断了她生路……从关柴房一事,她就看得很清楚了。      老太太不许别人挑战她的权威,且要的是长幼有序、合家和睦,即使,这和睦只是表面上的。      她虽然是妾的身份,但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是良妾,与婢子倡优抬举上来的贱妾不同。后者主人家说卖就卖了、打死便打死了,而她即便犯了错,也顶多逐出府去,休回娘家罢了。奴婢再抬举也不过是个妾,而她,对于正妻的位份,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楚氏初进苏府,所依仗的不过是显赫的娘家和夫婿一时的宠爱而已;而她,与苏郎有七八年的感情在,还育有一儿一女……算起来,大家的条件旗鼓相当。      楚氏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就看她的本事了。      付霓裳嫣然巧笑,乖巧的服侍二老爷和太太入座。      老太太又瞥了瞥付氏,似乎将她的想法尽收眼内。      她轻描淡写的和新媳妇说了会话儿,问了问她在侯府闺中的情形,话题便扯到了对姑娘的教导上来。      “大姑娘明年要选秀了吧?”楚氏笑盈盈的看了看倩娴,对老太太说道,“真真是个标致人儿……媳妇瞧她头圆额平、弯月幼眉、神气清美,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此次选秀必有好去处的。”      “若是如此,那是最好的了。”这一番奉承让老太太心里甚是舒坦,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人儿是好的,只是选秀,外表倒还是其次,宛丘淑媛才是顶顶重要的。”      “母亲说得是。”楚氏微微颔首,“媳妇昔日在家时有位女先生,是先前在宫里做过女官的,不如请她过来指点一番可好?”      “那敢情好了。”老太太说道,“只是……她是供奉过皇上的人,我们这样未有封爵的人家,怕是请不动呢。”      “这包在媳妇身上了。”楚氏笑道,“苏家乃是京中大族,累世书香,她有何不乐意的?”      “嗯。”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从四姐妹身上扫过,“不只是倩娴,容娴、莞娴和瑞娴,也一起学起来罢。”      四姐妹连忙起身答应。      学做淑媛?      那是不是要头顶几本书走路?      莞娴在心里哀号了一声。      她知道楚氏此举是为了讨好婆婆并且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人,可谓是一举两得……但能不能不要拉她们姐妹下水啊?      人在豪门飘,哪能不挨刀。……唉,楚氏的城门失了火的话,她可能就是那悲催的池鱼。      “还有明磊,如今还是在苏家学塾进学么?”解决了孙女们的教导问题,她的目光又转向孙子。      “是的。”苏畴裕答道,“儿子打算忙完这一段,再替他聘一位好西席。”      “也不必另找了,经磊的夫子颜先生,便是顶好的。如今经磊备着秋闱,也不大用得上他,不如就让明磊跟着他学吧。”      “……是。”苏畴裕赶紧应承下来。      “明磊就搬到我这儿来住吧,上下学方便,与经磊也住的近些。两兄弟多多见面,感情也亲厚。”老太太说着,瞥了付氏一眼。      付氏听了这话,脸上一白,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那就劳烦母亲了。”苏畴裕不敢推辞。 打死不缠足   楚氏没有食言,三朝回门时,就顺便将女先生一齐带回来了。      这位姑姑姓莫,年纪大概不到三十的样子,身材高挑,瓜子脸盘,凤眼薄唇。她出宫后嫁过人,对方是通政司的七品知事,可嫁过去没多久丈夫就过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夫家叔伯怕她年纪轻守不住,三年孝满后便让她去投奔娘家兄弟。正巧她嫂子和庆侯府的一位奶奶沾点儿亲,就荐了她来陪伴未出阁的姑娘们,教些针黹女红、闺阁礼仪之类的。      苏老太太见这位莫姑姑应答得体、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心里也是喜欢,当下便唤人捧了一盘银锭子并几件绣品荷包等物,要聘她教导苏府的四位姑娘。      莫姑姑早就得了楚氏的好处,如今见苏家姑娘的外貌人材俱是百里挑一的,嫁入皇室豪门,那是指日可待。她们有好前程,自己想必也有十分的好处,于是就爽快答应下来了。      老太太大喜,赶紧让四个孙女拜见先生。      莫姑姑笑吟吟受了她们一礼,犀利的眼光依次扫过女弟子们,将她们上上下下的审视着。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莞娴身上。      怎么了?      莞娴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三姑娘。”莫姑姑沉静的开口,语气波澜不惊,眼神却有些严厉。      “是……”莞娴应了一声,第一回觉得心里有些忐忑。      “你没有缠足?”她的眼神望着莞娴裙边露出的小半个圆头平底绣鞋头。      “啊……?”莞娴低头瞧瞧自己的绣鞋,再瞧瞧三个姐妹的,终于发现了异同。姐妹们穿的都是鞋头尖尖的小鞋子。      她们都有缠足……原来这年代要缠足的!      她这才醒悟过来。      “怎么回事啊?”莫姑姑见她低头不语,目光扫向她的奶娘吴嬷嬷。      吴嬷嬷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躬身说道,“回姑姑的话,我们姑娘是在南疆长大的,先头太太是苗女,苗人不兴缠足,而且又早早的去了,没来得及……”      奶娘说道这儿,想起原配岩氏夫人的音容笑貌,眼眶变得湿湿的,有些发红了。      “正所谓出嫁从夫,她既然嫁了汉人,自然要守汉人的规矩。”莫姑姑冷然说道,“三姑娘今年贵庚?”      “十岁了。”莞娴连忙回答。      “十岁缠足虽迟了些,可也还来得及。”老太太点头说道。莞娴一进府就已经是病怏怏的,身上还带着伤,整天躺在床上调养,她也没注意到这孙女尚未缠足……这倒是疏忽了。      她轻叹一声,望着莞娴的眼神便带着几分慈祥,“年纪越大,缠足受的苦就越多些,你且忍忍吧,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我……?”莞娴无奈的望着老太太。……不用同情我,真的!      她压根就不想裹小脚啊!      前世曾经看过缠足的介绍,要把脚骨折断,把四个脚趾头都弯到脚底去。有的长辈嫌这样缠起来的也不够小,还要用瓷片啊棒槌啊将小姑娘的脚打得鲜血淋漓的,让骨肉都烂掉,剩下小小的骨架……想想都可怕啊!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祖母,孙女儿身子弱,恐怕受不住……”她双手按住胸前,做出西施捧心的娇弱状,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吓的。      “官家嫡女、大家闺秀,哪个不裹脚的?”老太太瞥了瑞娴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笑。      二儿子是男人心粗些,在外头做官政务又繁忙,忘了要给女儿缠足这茬,倒也情有可原。付氏给自己生的庶女缠了足,却不给原配的嫡女裹脚,是要害她今后嫁不出去么?实在可恨之极。      可怜莞娴这孩子,从小没了娘亲……她心里对莞娴的怜爱,便又多了几分。      “好孩子,别怕,女孩儿都要经历这一遭的。”老太太对着莞娴和颜悦色的说道,“秦嬷嬷是老把式了,手熟得很,一会儿就好了……你两个姐姐的脚都是她给裹的。你瞧瞧,又小又漂亮是不是?”      “……”真没瞧出畸形的小脚有什么漂亮的了。她咽了咽口水,再看看秦嬷嬷满脸横肉的胖脸,心里更害怕了。      “也不是十分疼,能忍住的。”大姐倩娴也上前温柔宽慰。      “今儿不早了,那就过几日再裹吧。”苏老太太无视莞娴的苦瓜脸,硬着心肠的对秦嬷嬷下了指令,“你将裹布、剪子、明矾等都备好了,两日后正好是十五,就那时候裹吧。”            莞娴回到闺房,头一回没爬去睡觉,而是在房里转来转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召香知道她是因缠足之事担心,捧了茶给她,安慰道:“姑娘别发愁,身子要紧。”      你当然不发愁啦,缠脚的又不是你……      她哀怨的看了召香一眼,“我不要!”      “那怎么成呢?”召香微笑,循循哄她,“您可是大家闺秀啊。缠了足啊,您就是大美人儿。咱们三姑娘最乖了,缠好了咱们给您做好吃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这样哄她!      不对,自己现在还真是小孩子……没主权啊,唉!      她嘟起嘴,气呼呼的跑出去了。      召香赶紧跟上去,“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书房外,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里头传来苏畴裕的声音。      “爹。”她缓缓上前,正想施礼,却见书房里还有旁人,正是上回园子里撞见的那个青衫少年。她有些惊讶,一下愣住了。      “莞娴来了?有什么事吗?”苏畴裕笑着说道。      “没什么。爹爹有……客人,那女儿先行告退了。”她弱弱说道。有旁人在,她那女儿家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这是你母亲的弟弟,也不是外人,毋需回避了,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苏畴裕点点头,对青衫少年说道,“五弟,这是小女,在姊妹中排行第三的莞娴。”      “……见过舅舅。”她连忙对他福了一福。      “三姑娘多礼。”楚承瑛也装作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淡淡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吗?”苏畴裕又问道。      “呃……”她咬咬唇,面对着这个不太熟的男孩儿,还是说不出不想裹脚的话,只能嗫嚅了两声,又悻悻的退出去了。      怎么办好呢?她一边走一边想。      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她缠足的,大伯娘和姐姐们也是同理吧。莫姑姑是楚氏带来的,楚氏肯定站她那边,求继母也没用。      至于父亲,虽然没求到他帮忙说句话,但以他学了二三十年四书五经的经历看来,老爹一肚子陈芝麻烂谷子的诗书,估计倾向她的希望也是十分渺茫。说不定,还会捶胸顿足的忏悔一番自己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呢。      唉,这年头,大家都觉得缠足是对的,缠足是为她好,她不想缠足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还是会硬逼着她裹小脚!      走到角落,瞧见四下无人,她偷偷的又钻进随身庭院里。      她急匆匆的直接走到莲花池边,前几日栽下的寿星桃树,如今已经有三尺来高,上面结着些拳头大的青桃子,看来过一两天就会熟了。可她现在没心情吃桃子,瞧着那蛋在水里浮浮沉沉,她喊道:“哎……你醒着吗?”      “干嘛?”怪蛋懒洋洋的回答。      “那个……有件事情求你帮忙……”她开口,有点不好意思的将缠足的事情说给它听,“你能不能帮我啊?”      “我?”怪蛋滚过来,“我怎么帮你啊?”      “帮我想办法嘛……”她难得好声好气的跟他说着话。……没办法,有求于蛋。      “哈,算你聪明,知道找本大仙!”怪蛋得意的笑起来,“丫头,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你真的有办法?”她的眼睛闪亮起来,“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嗯哼,你知道这池水的神奇之处吧?包治各种跌打扭伤骨折刀伤火伤中风伤风头痛发热心悸神迷妇科炎症……”      “我知道、我知道。”她打断它叽里呱啦的碎碎念,“到底是什么办法嘛?你快说呀!”      “小丫头那么着急干嘛?”怪蛋哼了一声,“你缠足是要拗断脚骨是吧?那缠好后,再到这水里浸一浸,不就好了?”      “……然后呢?”她隐约觉得自己问错对象了。      “又缠又浸、再缠再浸……你的脚始终缠不上,过几年那些婆娘烦了,就自己放弃了呗。”      “……”她无语,气呼呼的望着那只笨蛋。      “怎么?”蛋蛋凑到她身边,得意的摇晃了几下,“我这主意高明吧?……不要太为本大仙的神机妙算、聪明绝顶、惊才风逸而折服哦,哈~哈~哈!”      “……这主意真是烂透了。”她瞪了怪蛋一眼,跺了几下脚,“你以为脚骨被折断不痛啊!!!还多缠几次呢……我没缠好就先痛死了!”      “嗄~是吗?”那蛋转了一圈,似在思考,然后又说道,“丫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你忍不了痛,不关我这主意的事啊……哈~哈~哈!”      “……蛋大仙。”她冷冷开口。      “怎么?千万不要感谢我,我会骄傲的,哈~哈~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笑得太大声,蛋壳都裂开一道缝了。” 要倚小卖小   “啊?唔……”怪蛋赶紧沉到水底,以免被她瞧见它的蛋里乾坤。      嘁,有什么好藏的。她撇撇嘴。      虽然她是挺好奇里面是个啥,可现下里还是解决自己的问题要紧。      看来,她是很难从这只笨蛋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要么一直躲在庭院里不出来?……这倒不是不行,只是长久待着,除了那只蛋没有别人陪她,每天只能混吃等死,感觉会很闷的。而且,逃避也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呀。      要么干脆逃出府去?外面天高地阔任遨游。      可是她还是个十岁小女孩,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有神奇的秘密庭院傍身,不至于中途挂掉,但等级低被人欺负是免不了的。况且这年头还有个东东叫路引,没有通行证她只能在京城里转悠,迟早会被找到的。偷渡出去?她一双小短腿能走到哪儿去唷……外面风大雨大,出去她就是黑户,要过躲躲藏藏的日子,相比起来,还是在苏府里当个米虫三小姐比较悠闲舒适啊。      从庭院里出来,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怎样留在苏府而不缠足。      “哎,姑娘,可找到你了。”召香和召玉一前一后的从她前面小跑过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召香喘着气说道,“您去哪儿了?方才没见您,急死我们了。”      “只是随便逛逛啦。”她低头,闷闷的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姑娘还为缠足的事烦心呀?”召玉笑着说,“不要紧的,缠足时,您闭着眼睛,疼一会儿就过去了……您瞧三位姑娘,缠了足不都还是好好的?还有太太们……”      “好啦,不要在我面前再提‘缠足’两个字!”她打断召玉的话,用力的跺脚,两手握着小拳头,按在额上猛摇头,“好烦啊啊啊啊……”      “三姑娘?”身后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      “啊……?”她扭头,看见楚承瑛从书房那头走过来。      “五舅爷吉祥。”两个丫环连忙施礼。      他微微颔首,瞧着莞娴双手握拳、眉头紧皱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连忙摇头。      “我们姑娘怕缠足,正使小性子呢。”召玉笑着说道,“舅爷您也劝劝她吧。”      大嘴巴的召玉!      瞧她讲得轻巧,将缠足说得像吃药似的!      还在别人面前、男人面前说……败坏本姑娘的美好形象啊啊啊!      莞娴恨恨瞪了她一眼。      “哦,原来如此。”他了然,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两位姐姐,你们帮我去那边摘点花儿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丛杜鹃,想要支开她们,省得召玉继续“诋毁”她。      “为什么不想缠足?”他看了看两个婢子的背影,转头笑着问她。      “我娘是苗女,苗女不缠足……”她嗫嚅道,“我要孝顺先母,我也不缠足。”      “是吗?”他负手,随着她缓缓的往前走,“父为子纲,你姓苏,自然是要守苏家的规矩。”      “……”明明还是个少年,却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对她说教。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其实是怕疼,对吧?”他微笑。      “……”被说中了心事,她蹙眉,撅起嘴来,“是又怎样?为什么女子非要缠足不可?”      “男女有别。”他淡淡说道,“圣人立女而使之不轻举也,是以裹其足。”      “荒谬!”她冷着脸,低低的嘟囔了一声。原本对他印象还蛮好的,听了这文绉绉的话,顿时觉得他讨厌之极。她加快的脚步,不想再跟他说话。      “娇女不娇足……长辈给你缠足,也是为你好。”见她不悦的模样,他反而笑了,“不缠足,可是嫁不出去的哟。”      “嫁不出就嫁不出!”那些以赏鉴小脚为乐的所谓才子、公子,她还不屑于嫁呢。她气呼呼的说道,“那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哦?”他挑眉,“宁可做姑子也不愿缠足么?”      “对!”她回答得很坚决。      “只怕你是一时意气,待长大了要后悔的。”他微笑摇头,“忍一时之痛,省一世之忧,如何?”      “我才不是一时意气。”这些古人的脑回路大概都一样吧,没救了!她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谈的,便对他躬了躬身,“外甥女告退了!”      说罢便大步往前走。      望着她纤细娇弱的背影,他含笑跟上去,“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女子缠足的。”      “嗄?”她站住,惊讶的回头看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缠足有戕,这二者岂不是自相矛盾?”他抿了抿唇,又接着说道,“世人云缠足乃是为了女子温良恭俭让,可人之品性,怎能单凭缠足与否、缠足之优劣决定?这岂不是与‘以貌取人’如出一辙么?”      “这话还差不多。”她展眉,脸色缓下来。      想不到这年头还有这样思想的人,念书没有念傻,他也算是难得了。……不过这话,他大概是看她还是小孩儿才跟她说的,如果是跟“大人们”说,一定会把他当怪物看了。      “我幼时曾无意中见过一位姨娘束足,也不觉得有甚好看的。”他浅笑了一下。      “那是你还小吧。”这家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瞧他挺纯洁的样子,估计还是情窦未开呢。      她瞥了他一眼,“等到你长大了,就会和别的男子一样有那种……呃……”抱着所谓的“三寸金莲”流口水的变态嗜好。      “小丫头,还说我小。”听了她这话,他不但没有责怪她不敬尊长,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嗯……舅舅……”她望着他清俊的面颊,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你可不可以帮我啊?”      “帮你想个法子不缠足?”他笑着问。      “是啊。求您了……”她用力点头,对他猛眨眼睛。      “我可帮不上忙。”他为难的摆摆手,“这是你们女子闺阁之事,我不好插手。”      “那你帮我说服母亲,让她在祖母面前替我说话啊……”她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挤出两滴鳄鱼泪,仰头望着他,“求你了……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呜呜……”      “你别哭、别哭啊……”他尴尬的退后两步,略显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下,伸出手想给她拭泪,又有些不敢,于是手就在空中僵住了,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瞧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是哭得更凶了,“求您了……呜呜……人家娘亲去世得早,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人疼、没人爱……呜呜……”      想起前世自己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情景,她真的心酸起来,泪珠儿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轻轻抽泣着,泪珠沾在长长的睫毛上,从她柔腻细嫩的肌肤上一滴滴的滑落,让原本就纤弱的她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行吗?”瞧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不知情的人瞧见,说不定会以为他怎么欺负她了呢。      “你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给你买?”他有些慌张的哄着她,“求你别哭了……”      “你答应帮我……我就不哭,呜呜……”她哭得更起劲了。      “……好、好吧!”他无奈的点点头,“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别再哭了!”      “真的?”她停止了哭泣,吸吸鼻子,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他眉头微皱,揉了揉额角,“你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怨我啊。”      “不会不会!”她连连摇头,破涕为笑,伸出玉笋似的小指头,“不许食言哦!我们拉勾?”      “……好吧。”瞧着她脸上还带着泪珠,却又笑意盈盈的脸蛋儿,他笑笑,和她勾了一下手指。      “嘿嘿。”她目的达成,满意的笑了,用帕子拭了拭泪,她又说道,“还有两天哦,您这个月十五之前可得帮我说服老太太。”      “……嗯。”他抿唇,点点头,“那先这样吧,有消息我再找你。”      “哦……”      “我再去和姐姐说一声便走了,下回再来看你们吧。”他转身欲走。      “……下回是什么时候呀?”她不放心的追着他问。      “过几日吧。”见她听了有些失望的模样,他解释道:“我是皇子伴读,几乎每日都要入宫的……有空闲时再陪你玩儿。”      “那你怎么帮我啊?”她的小脸又皱起来。      “我遣人来和你通消息吧。”他浅笑,“君子言而有信。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      “那好吧……”她这才点点头放他离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房,如坐针毡的过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一个婆子托着一包东西走进来,对着门口的顺三媳妇问道,“三姑娘可在?”      “呀,是易婆婆呀,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召玉认得那是守后门的婆子,于是就掀起帘子出来。      “姐姐好。”易婆子欠了欠身,将手上的小包裹送上前,“庆侯府的小子送来的,说是咱们姑娘要的玩意儿,昨儿托五舅爷买的。”      “啊,是的!”莞娴在屋里听见她们说话,赶忙跑出来,接过小包裹,打开一瞧,里边是一只胖乎乎的布娃娃,娃娃身上还穿着绣花衣裳,十分精巧。      “那……多谢婆婆送来。”召玉有些疑惑,可还是取了一吊钱,笑着送到婆子手上,“有劳了,这点钱给您吃酒。”      莞娴回到房里,在那娃娃身上摸来摸去,果然在它衣服里找到一张纸条,写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来这事儿有眉目啦,却不知道他打算用什么法子?      何为东风?      她匆匆写下几个字,又抓了一把莲子放进包裹,和那纸条混在一起,然后出来对易婆子说道,“庆侯府的下人还在么?这是一点儿谢礼,烦请婆婆让他带给五舅。”      “姑娘客气。”婆子笑眯眯的转身要走,却在院子门口冷不丁的和一个匆匆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太太的陪嫁丫头依梅。 姨娘重掌权   “依梅姐姐?……您可是稀客啊。”召玉迎上去,对她微笑打了个招呼。      “休说闲话了。”依梅皱皱眉,理了理弄皱的衣裳,往屋里看了一眼,“三姑娘可在?”      “可是太太找我?”莞娴缓缓走出来问道。      “三姑娘。”依梅欠了欠身,“是太太有些小恙,老爷请您过去……”      “哦?太太身子不舒服么?”莞娴有些惊讶,连忙往外走,“那我这就去瞧瞧她。”      “姑娘,早晨露重,再披件衣裳吧……”召玉唤召香取了披风,又急急的跟上去。      东院正房,苏畴裕、付氏、瑞娴等人皆在,楚氏躺在床上,一个大夫正为她诊脉。      “脉象倒是正常……夫人可有何不适?”大夫捻着胡须问道。      “没甚事儿,就是今早起身,觉得心慌、浑身没力气。”她望了丈夫一眼,勉强的笑了笑,“歇一阵便好了,夫君不必如此挂心。”      “话可不是这么说。”付姨太太一反常态的对楚氏关心起来,她和颜悦色的柔声说道:“府中事物繁杂,太太莫不是累着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太可要好好将养才好,切莫落下病根儿。”      楚氏听了这话,知道她这是想趁机掌权来着,脸色变了变,却因身子虚软无力,思绪烦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敬她。      “是啊,娘子这一阵子辛苦了。”苏畴裕附和道,“府里的家务事就暂交给霓裳吧,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付氏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楚氏无法,也只得默许了。      大夫把了脉,说是气虚血弱、调养为上,开了个方子,无非是红枣、桂圆、人参之类的补药。      送走了大夫没多久,老太太屋里的大丫环含露,和大房的大奶奶周氏,以及两个姑娘都登门了,无非是询问了她的病情、替老太太和大太太表示关心之意,嘱咐她好生歇息云云。      “这一点儿小毛病,却让老太太和大嫂子如此担心,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楚氏歉疚说道。      “二太太这是哪里话。”含露微笑宽慰,“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呢。……明儿就是十五,老太太说了,要去云清观烧香,给您祈福呢。”      “怎敢让老太太如此劳顿……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楚氏连称不敢。      “不妨事。”大奶奶笑道,“平日里初一、十五,老太太和太太也常去的。”      众人又陪楚氏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精神疲懒的模样,便散去了,留下莞娴、瑞娴姐妹并丫环婆子们伺候。      莞娴本想偷空从随身庭院里给她拿点莲花池水治病的,可瞧她的病情并不重,自己多插手反倒不美,恐别人追问起来留下后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老老实实的给楚氏喂大夫开的药。      到了傍晚时分,又有庆侯府的人来探望楚氏。      来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光鲜的媳妇子带着几个丫环,莞娴瞧那媳妇的穿着打扮、行事气度,知道她大概是庆侯府里颇有脸面的管家奶奶,便也不敢怠慢,吩咐婢子们好生伺候着,请她坐下来吃茶。      她依旧是问了问姑太太的病情,传达侯爷和夫人的关心之意,送上一匣子燕窝、老参之类的补品。见两个姑娘在旁伺候着,她又夸奖奉承了几句,给她们各送了一盘精致的零嘴儿,说是庆侯夫人给她俩的小礼物。      将庆侯府的人送走,莞娴瞧了瞧自己那盘零嘴儿,不过是寻常的蜜饯桔子、海棠、桂圆、青梅,还有椰子盏、如意卷、栗子糕之类,倒也无甚特别之处。她顺手拿起一块糕饼吃了,却瞧见下边隐隐有个纸条的一角。      难道是他?      她背着众人,悄悄展开纸条一看,果然是和上回一样的俊雅字迹。      纸上寥寥写着几个字:尚欠珍奇物事一件,勿虑。      她顺手团起纸条藏进袖子里,又低头思索起来。      庆侯府乃是京中显贵,家中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难道那些珍宝小侯爷都看不上眼?      要找到比他们家藏的宝物更珍奇的东西,大概只能去皇宫大内找了。      咦,不对,她还有个好地方有啊!      她脑中灵光一闪。      借口回房梳洗,她钻进随身庭院里。      莲花池边,寿星桃树上结的果子,已经有碗口大了……比寻常桃子大了一圈儿,桃子颜色粉嫩嫩的,饱满多汁,看起来味道很不错。      不对,为什么才剩下孤零零的两三个挂在上面?      她记得昨日看时,明明整个树上都结满了的!      狐疑的目光望向池水中的那颗蛋。      “啧啧……才不是我吃的!”怪蛋啐了两口,“难吃死了!送我都不吃!本大仙只吃瑶池里的桃子!”      “不是你还有谁啊?”她冷哼了一声,“没吃过你怎么知道难吃?……不打自招!”      “我、我只是尝了一口看有没有坏……”怪蛋理直气壮的竖立起来,“我在这儿给你看家,总要收点福利吧?”      “行啦,我又没说不准你吃。”听了它这话,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还算你有点良心,记得给我留了几个。”      她摘下一个桃子,啃了一口,嗯……糯中带脆、清甜嫩滑,比寻常桃子的香味更浓些,却是香而不腻,味道极好。此品桃子大概只是这儿有,俗世中难得一见的。      那只笨蛋还说难吃?幸好没听它的话。      她啃完一个桃子,顺手将桃核埋进土里,然后摘下桃树上最大的一个,用帕子包了,又回到自己闺房内。      嘿嘿,这年头可没有暖棚哦……桃子虽然不怎么值钱,可在阳春三月里就有了这么大的桃子,也算是奇珍了吧?      问题是……怎么把桃子送到楚承瑛手上呢?      她抱着桃子走到后院门外,踌躇片刻,始终还是不放心把桃子交给别人送去。于是便支开旁人,对那易婆子说道:“昨日五舅爷送来的布娃娃,真是好看得紧。我想呀,干脆再买三个,给姐妹们一人一个……婆婆,麻烦您到庆侯府去说一声儿行么?”      她说着,从荷包里捏了两锭碎银子交到婆子手上。      易婆子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赶紧将银子塞进腰带里,乐呵呵说道,“三姑娘您真是客气,传个信儿有什么打紧……奴婢这就去啊!”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果然领着个小厮过来。      那小厮眉清目秀的,看打扮,是个书僮。他将用锦布包好的娃娃送到莞娴面前,“三姑娘,这是我们爷给您的,也不值几个钱,就送给姑娘们消遣玩儿罢。”      “多谢小哥,你叫什么?”她又赏了他一小锭银子,将手帕包好的桃子依旧用锦布包袱皮裹了,递给他,“自家种的果子,送给舅舅尝个鲜。”      “奴才叫小春。”小书僮恭恭敬敬的谢了赏,接过东西,急匆匆的去了。      这个叫小春的书僮不知道可不可靠?……唉,这年头信息传递诸多不便,也只能尽人事而知天命了。      她心怀忐忑的回到房里,梳洗过后,又去楚氏那里服侍了一阵,酉时过后,便与瑞娴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领着大媳妇、孙媳妇和孙女一干人等,去云清观烧香祈福。      云清观就坐落在京城外的云清山顶,据说有度师曾在此飞升,凡事有求必应、极为灵验,故而信徒极多,乃是一处香火鼎盛的所在。如今正值踏青赏春之时,云清山上春光明媚、绿树葱茏,更是游人如织。      莞娴自到了苏府之后,还是第一回出门,她坐在轿子里,不时的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景色。      先是路过了熙攘热闹的大街,然后进入荫蔽的林间道,接着顺着潺潺的山泉水沿路上山,过了山门,踏着青石板铺就的阶梯拾级而上,便到了云清观外。      听闻苏府女眷前来游赏,云清观外早有道人候着,见她们来到,赶紧迎入上清宫大殿内。老太太和众人拈了香,对着老君金身,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又捐了香油钱。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玄色道袍、头戴五岳灵图冠,看似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走进来,对着老太太欠了欠身,“苏老夫人,多日不见,您愈发的矍铄了。”      “道长也十分健朗呢。”老太太和他寒暄了几句,又让众女眷见过这位余观主。      观主请众人进入内殿小憩,众人分宾主坐定,便有道童奉上清茶。      与老太太谈论了一会儿黄老之学,观主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贫道昨夜占得一梦,却是与老夫人有关。” 继母有喜了   “愿闻其详。”老太太笑着回答。      “贫道梦见一人,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向我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岳帝君。”余观主垂眸,捋了捋白须,似在回忆,“帝君告诉贫道,他有一位帝姬,投生于凡间渡劫,她夜夜对月祈告,愿今生之祖母身体安康,无病无灾。帝感其诚,特赐下蟠桃一枚,以成全帝姬之孝心。”      他说着,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一个道童便托着一个漆盘走进来。盘子上放的,俨然便是莞娴昨日里摘下的桃子。      这招借花献佛,可真够妙的……莞娴大概已经知道了是什么回事,心里暗笑。      “哦?”老太太略显惊讶的望着那莹白如玉的桃子,除莞娴外的众人也是啧啧称奇:阳春三月里,居然就有桃子,还这般大,还未吃到嘴边呢,已经嗅到了清新浓郁的桃香……原来仙界蟠桃就是这样儿的啊。      老太太原本对他的话是半信半疑,如今见了这桃子,对老道的话便信了八分。      她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桃子,对观主笑道,“多谢道长盛德,仙桃老身不敢独享,改日焚香斋戒后,再与观主同享罢。”      “此乃老太太积善之德,又是帝姬的一片孝心,贫道不过传话而已,何功之有?”观主连连推辞。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勉强,又问道:“我这四位孙女儿,不知哪位是仙家帝姬投生?”      “此乃天机,本不可泄露……”观主又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既然老夫人想要知晓,贫道就透露一二吧。这位帝姬福慧双修、吉星高照……”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盛赞仙家帝姬的话,随后又转而说道:“只是……她本身福气太大,生身父母怕是受不住的,只恐有其中一人要早逝。”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是投向莞娴。      莞娴连忙低头缩颈,作鹌鹑状,她心想这老道真是会说话,满口言之凿凿好像确有其事似的。连她听了那番话,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由仙女转世,头上有光圈、背上长护翼、脚下踩祥云,外加浑身上下加持了瑞气千条……      “好孩子。”老太太热泪盈眶的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紧紧握着,“你自个儿身子不好,却还记挂着为我祈福……”      “祖母说得哪里话。”莞娴连忙站起身,低头调整出哀伤的表情,“未得余道长点化之前,孙女儿原不知自己还有这般因缘。害母亲早逝的元凶竟是我,莞娴实在是……呜呜……”      她说着,便垂下泪来。      “好孩子,这是你命该如此。”老太太叹了一声,慈爱的摸摸她的额头。      “三姑娘不必自责。”观主也安慰道,“先令堂有生养帝姬之功德,来世必有福报的。”      “这样……我倒是安心些。”她微微颔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扶着老太太坐回位子上,而她自己则在祖母身后侍立着。      “对了,我三孙女儿的这命数,对其父是否有碍?”老太太连忙又问道。      “原本是会有些影响的……可如今看来……”观主沉吟片刻,掐指一算,随即有含笑说道,“令郎是一甲进士,乃是文曲星君座下弟子,承得起三姑娘之福,不仅无碍,反倒是大大的有好处……恭喜老夫人,令郎必将步步高升、平步青云,有朝一日,位极人臣。”      “多谢道长点拨。”老太太听他说自家儿子将来一定升官,自然是十分高兴。      这道士神神叨叨的,抱大腿、忽悠人的功力可谓是登峰造极,也怪不得原本精明的老太太也会落入骰中。后世那些给老人家推销保健品的托儿,功力如果有这牛鼻子老道的十分之一,就足够攻无不克了。      莞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有点辛苦。      “只是……”余观主又掐指一算,这回却是皱起眉来。      “有什么不妥么?”老太太看他严肃的样子,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贵府中可是有女眷抱恙在身?”老道士严肃问道,“心慌气短、浑身乏力?”      “啊……正是。我那新进门的儿媳妇,如今身子欠佳。”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原本的八分信任提升到了十成十,对这观主的道行心悦诚服。      “这就是了。”余观主点点头,“三姑娘洪福齐天,寻常女子若要为其母,怕是承受不起……若是长此以往,轻则缠绵病榻,重则性命不保。”      “这么严重?”老太太原本以为楚氏只是一时身子不爽利而已,谁想到竟可能危及性命?      媳妇容易找,但是和侯府结亲的机会,不是天天有的啊!      她连忙站起身,对余观主行了一礼,“恳请道长指点化解之法。”      “不敢不敢。”观主侧了侧身子,不敢完全受她这一礼。缓缓踱了几步,他才又开口,“化解之法嘛……倒是有的,只是……恐怕要委屈三姑娘了。”      “只要母亲病愈,莞娴不怕受委屈。”她赶紧上前,假惺惺的回答。      “哎,难得三姑娘如此孝顺。”观主长叹了一声,便说道,“三姑娘的真身乃是道君之女,如今可拜于云清观门下,做个俗世弟子,静心修行,将满身福缘炼化于内,不形于外。此是其一。”      “这个不难……闻道长闭关久矣,不再收徒,如今莞娴能成为您的关门弟子,那也是她的福气。”老太太连忙回答,又看了看莞娴。      “谨遵祖母和道长吩咐。”莞娴只得无奈点头。      怎么来这一出?这道长好像离题了吧?……她对做小道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嗯……”余观主敛神,微微颔首,接着说道,“三姑娘平日里在家,必须在每月初七,作下女装扮,不施脂粉、荆钗布裙,洒扫织补、斋戒茹素,直至出嫁。……此举是为了受些苦楚,折免本身之福缘,以免福缘太厚招致天劫,祸延家人也。”      “作下女装扮?”老太太犹豫道,“这也太委屈莞儿了……”      “不打紧的,只要合家安康,孙女儿愿意。”她立刻回答。      她没那么多等级观念,只不过换个衣服打扮嘛,也没有委屈到哪里去,关键是洒扫织补……哎,每月只工作一天,那就忍忍吧。      “那一天,若是缠足,还须放脚,足着草履,以折其福。”观主又慢悠悠的说道。      “那若是尚未缠足呢?”莞娴连忙问。……这回总该到重点了吧?      “……那就不必缠了。”观主点头笑笑,“你原是道门仙姬,如今下界渡劫,便是受得苦楚愈多、功德愈大。受世人白眼讥嘲,也是修炼本心的方法之一,有助于早悟大道。”      “话虽如此,只怕是将来……”老太太踌躇道,“寻不着好婆家。”      “老夫人多虑了。”观主微笑道,“三姑娘注定此生福缘深厚、大富大贵,贫道只忧她福气太多遭天谴,老夫人又何必忧她福气不够、嫁不得良人?……我观姑娘面相,将来至少也是一品诰命。”      “至少?”老太太又惊又喜。至少是一品夫人,那至多……岂不是高不见顶?说不定,他们苏家,有皇亲国戚的运道呢。      “……嗯。”观主颔首,“只是,好事多磨,三姑娘的红鸾星,怕是要等双十之后才会动。”      “明白、明白!”老夫人连连点头,“我们不会轻易为她许配人家的。”      她换了一身道袍,梳了个道姑头,先拜过老君先师,再拜了余观主,便正式成为了云清观的俗家弟子,师父赐道号玉微散人。接着她又与观内的道人们见了礼,叙过长幼辈分。      余观主除了她,另有两名亲传弟子。二师兄云游未归,她便只与大师兄见了礼。大师兄名容清,号苍微子。他年约二十,头戴冲虚巾,穿淡青道袍,身材颀长,脸上总带着一抹温润宽和的笑意,是个可亲的大哥哥。      拜师之礼过后,老太太又慷慨的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并米面若干担,权当莞娴的束脩。      然后,众人便打道回府。      莞娴一回到房里,便瘫软在床,大大的舒了口气。      哎,兜了这么大个弯儿,终于达到了不缠足的目的。      老太太为人精明,又在豪门大院里浸淫了几十年,一般的小把戏想必难逃她法眼,也只有她念书不多又敬奉神明,算是个弱点……楚承瑛敏锐的抓住了这点,策划了整出大戏。整件事情环环相扣、谋划得滴水不漏,他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而他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谁也猜不出这幕后的主使者,居然会是他吧?      只是……楚氏的这场病来得奇怪,难道也是出自他的手?      不太可能吧……虽然他和楚氏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但也不至于为了帮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外甥女,而去陷害庶姐。自己和他又不是很熟……也就是撒娇耍赖才逼得他同意的。      那么楚氏为什么那么“及时”的生病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唉,算了,反正她的事情已经解决,她就不去管这个了,也别当面问他,省得他起疑心。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就有这般犀利眼光、缜密心思,想必将来在朝堂上会大有作为的。也正因如此,对他,她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省得露出马脚来。      于是过了几日再见到他时,她就只是天真的道了谢,像一个十岁女孩应该做的那样,对他说了几句“舅舅你好棒,好厉害喔”之类的童言,外加星星眼表达敬仰之情。对于那只桃子,她也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是南疆气候暖和,珍奇水果甚多,外公每每送些时鲜果子给她解馋。而楚承瑛,也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多了个道姑的身份,房内多出一尊玉雕老君像、一尊东岳帝君像,几本道德经之类的书,外加两三套道袍……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老太太听信了那番话,认定她有嫁入皇家的好运气,叮嘱莫姑姑好生教养,学习女红礼仪的次数比往日更勤了。莞娴一边要伺候楚氏,一边还要学礼仪,忙得脑袋发晕,连收菜都没时间,只能偶尔借身子弱之名偷个小懒。      而楚承瑛送的几只娃娃,做工精细又娇憨可爱,几个小姑娘们都喜欢得紧,勤奋的给娃娃做小衣服玩儿,就连一贯坐不住,喜好蹦跶和吃零嘴的二姐容娴,也“拨冗”做起针线来,这倒是让莫姑姑感觉轻松了不少,连称还是五舅爷有本事。      “不知这位舅舅是什么样的人?”莞娴装作随意的问道。      “这位爷啊,在侯爷的八个儿子里,就属他是顶尖的人儿。”莫姑姑心情好,也就随口说起老东家的家事,“只可惜不是嫡长子,袭不得爵。他如今是九皇子的伴读,待年纪再大些,也少不得要到军中历练,挣一份功业的。”      “军中?”容娴有些讶异,她扭头问道,“难道不是像我大哥哥一样要考科举么?”      莫姑姑笑着摇头,“楚家先祖原是随皇太祖打天下立了大功,才封了世袭罔替的侯爵……楚家的根基都在军中呢。因此楚家的子孙,虽说也习四书五经,却是多出武将。……前几年西疆哈刺国进犯,皇上也是拜侯爷为骠骑大将军,率军平定的。”      原来如此……莞娴暗自记下她说的话。            过了几日,楚氏的病果然就好了,付氏却没有识相的将管家之权交出来,奇怪的是,楚氏竟也没问,反倒对付氏客气有加,说了许多好话,又送了些首饰给她。      如此相安无事个把月,付氏见楚氏处处宽容,以为她是怕了自己,渐渐又恢复到原来骄横的模样,连带她的大丫鬟翠云,也重新趾高气扬起来。      下面的婆子丫头们多为二太太鸣不平,莞娴却不是这么想。……她才不相信楚氏会就此放弃呢。      意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位小继母,想必会有什么后着吧,她只需擦亮眼睛围观便是。      果然,半个多月后,她爹爹乐呵呵的宣布:楚氏,有喜了。 蛋蛋的真身   随着选秀之时日近,明年参选的大姐倩娴,和被认为很有潜力的莞娴,功课都变得多了起来。除了莫姑姑教的礼仪规矩、针黹女红,还要跟着苏学士学些诗词书画,另外,老太太还在找寻名师,教她们琴棋奏乐……这功课,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的,一刻也不得空闲。      这天,莞娴又借病逃学,站在窗边,望着窗台上来来往往的小蚂蚁出神。      原来如此……楚氏的“好孕气”来得真巧啊。她前几日关于楚氏生病的疑团解开了。      她先来一场病,将管家大权交出去,让付氏忙起来,而她就有机会拉拢丈夫了,顺便还能得到下人们的同情。将来可以趁怀孕的机会,在付氏房里丢一包堕胎药、天花粉什么的,再假惺惺的做一出戏,说肚子疼胎儿可能不保云云,装模作样的把药搜出来……      付氏所依仗的不过是丈夫和明磊而已,在苏府中本来就不甚得人心,而楚氏则一直是亲切温柔的姿态,发生了这样的事,府里的舆论自然会一边倒的偏向她,就算苏学士还想要袒护爱妾,老太太估计也不会同意,然后,付氏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从此二太太安枕无忧!      虽然这计谋很土,但难得楚氏极有耐心的做了这许多铺垫,着实有效啊……不愧是豪门千金,付氏始终是小家碧玉出身,面对那样的对手,她还是显得稍有些天真了。      而楚氏的“病”,楚承瑛大概是知道的,因此借力使力、顺水推舟的也帮了自己一把。她想到这儿,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些。      不过,老爹的妻妾们争风吃醋,也不关她的事啦。她忽然有点明白老太太的心态了……在高宅大院里,装傻,是必须的。      她且作壁上观。      “五舅爷,您怎么来了?”院外忽然响起顺三媳妇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见楚承瑛正站走进来,“听说三姑娘病了,我就顺道过来瞧瞧。”      “舅舅。”她连忙喊了一声,从窗子里对他招招手。      他抿了抿唇,微笑走过来,走到她的窗外,“还好么?可有请大夫?”      “没呢。”她摇摇头,“我这身子就是这样了……左右是好不了,也死不了。”      “我熟识的一位太医,医术是极好的,改天请他来给你诊个脉。”他说着,又低头看看她,“在做什么呢?”      “看这个呀。”她指了指窗台,上面正有些蚂蚁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一些,正顶着一小粒糕饼,看上去好像争执不下的样子。      “呵。”他笑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有啊。”她望着那群蚂蚁,“你看,它们好像分成两群,在抢食呢。”      “……是吗?”他也仔细的看起来。      不一会儿,召香沏好了茶,端着茶盏走过来,想请舅爷小坐,却见他们俩人隔着窗子,头顶着头在认真看着什么,便微笑着站到一边去了。      “舅舅,你猜哪边会赢呢?”莞娴用手托着腮问。      “这个不好说,且看看吧。”他浅笑颔首。      “啊哦……”      过了小半个时辰,蚂蚁们的争夺战终于到了尾声,她轻叹了一声,“果然还是人多的那边赢了啊……哦,不对,是蚁多的那边。”      “呵呵,是啊。”他随口附和。      “这边的也辛苦啦。”她随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拈了一小瓣点心,放在那窝蚂蚁旁边,“喏,给你们一点儿奖励吧,省得空手而回,怪难受的。”      蚂蚁们瞧见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糕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胆大的过去用触角碰了碰,觉得没问题,这才呼朋唤友的让大伙儿都来扛。      她看着它们欢快的将糕点搬走,一时忘记了笑不露齿的闺训,咧嘴笑了,露出几颗俏生生的小白牙。      他看着她的笑颜,也笑了。      “呵呵……”她不好意思的抿抿嘴,“舅舅,您最近来得挺勤的呀,功课不忙么?”      据莫姑姑说,庆侯爷有十来个女儿,楚氏未出阁之前,与这个弟弟也并不亲密。难道她嫁了人,他们姐弟感情反而变好了?      “还好吧。”他低头说道,“有些功课要向姐夫请教……你知道,你爹的辞赋,在朝中可算是一绝。”      “是吗?我原不知爹爹那么厉害呢。”她轻笑了一声。这个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如果对女人能专一些就好了……      “那您平日里都学些什么呢?”她又好奇的问。      “和你大哥哥差不多吧,无非就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另外,还有骑马射箭、行军布阵……”他侃侃而谈。      两人正聊着闲话,忽然一声公鸭嗓子□来,随着声音,一个身着华丽白衫的身影朝他扑过去,“楚兄,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找你找得好无奈!……啊啊啊,终于找到你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你来做什么?!”他一伸手臂,将白衫少年扑过来的身子隔开。      “哎,这位公子,咱们姑娘的院子,您可不能随意进来……!”顺三媳妇跟在他身后直嚷嚷。      “无妨,你下去吧。”莞娴对她挥了挥手。      “就是嘛……小姑娘,咱们又见面啦!”白衫少年笑眯眯的对莞娴打了个招呼,砖头看到了一旁侍立的召香,一双桃花眼立刻弯了起来,“美人姐姐,咱们又见面啦……上次来不及通姓名,这次一定要告诉我啊……小生景澈,不知姐姐闺名?”      “原来公子姓景啊,那倒是国姓呢。”莞娴笑吟吟的回道。      “是啊是啊……哎,可惜在下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只是穷乐师一个……”景澈摇头晃脑的说着,继续对着召香讨好的说道,“美人姐姐,告诉我你的名字嘛,待我为你填词一首,以表达倾慕之情……”      “说够了没?”楚承瑛脸色变黑,“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赶紧回去!”      “我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呀。”他对楚承瑛的锅底脸视而不见,依旧笑眯眯的说着,“听闻苏府重金聘请教授琴乐的先生,我就来应征啊……混口饭吃,顺便看看我和美人姐姐是不是有缘……你看,我们果然很有缘吧……”      “这位公子爷,应征乐师的在前院的花厅里候着就成,这儿是后院,不是您来的地方!”召玉冷着脸走过来,手中还端着一盆刚擦过桌椅的冷水。……如果这人不是五舅爷的朋友,她这盆水估计就直接往景澈身上泼过去了。      “你可以走了!”楚承瑛实在看不过去了,又一次拖住他的衣领,拽着他往外走。      “你不要那么暴力嘛……你对我的好我知道,可是我喜欢的是美人姐姐……哎,楚兄,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叫嚷。      小妖精?      莞娴仿佛看到舅舅头上有几只乌鸦飞过。      她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两个丫环也笑了。      召香望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有趣得紧,便启唇说道,“奴婢名叫召香。”      “召香?……好名字!好名字!”景澈咧着嘴傻笑,“朝闻道,夕可死矣……”      “……你够了!”楚承瑛冲他吼了一声,直接将他给拖了出去。            傍晚时分,含露喜孜孜的过来,“二太太有了喜,老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特地拿体己开了一席,请老爷太太、姑娘哥儿们都过去用膳呢。”      “那咱们可有口福了。”莞娴淡淡笑笑,换了一身镶银边绣百蝶的锦缎衣裳,披上团花织锦羽缎斗篷,带着丫环婆子往东院去了。      厅里众人围着老太太,你一句我一句的奉承,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      连平日里甚少露面的大伯父都来了,可见苏家对楚氏有喜的重视程度。莞娴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与姐妹们一处说话。      不一会儿,众人都来齐了,却独独不见付氏。      “开席吧,还等这么个人不成。”老太太口气不善的开口。话音刚落,翠云就扶着付氏颤巍巍的走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给老爷、太太们请安……”付氏虚弱的开口,躬下身去,差点直不起身子来。      “你这是怎么啦?”老太太皱起眉。她本来就不待见付氏,见了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更是讨厌了。      “回老太太,妾身今日不慎染了风寒……”付氏用帕子捂着嘴,“咳咳”的咳嗽了几声。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老太太连忙挥挥手,“病好之前不许乱走,可别把病气过给了琴儿。”      莞娴听老太太唤楚氏“琴儿”,心里又是一乐。      果然是母凭子贵呀。      “是。”付氏又咳了两声,“管家之事,只怕妾身力有不逮了……”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老太太不耐烦的打发她出去,又对大太太说道,“琴儿有了身子,不宜多劳碌,不如就让你媳妇儿先管着家吧。”      大奶奶周氏连忙起身,连呼不敢,“孙媳妇儿无才无能,哪能当得起二叔的家?这可实在折煞我了……”      “就代管些日子,有甚要紧的?你是长房长孙的媳妇儿,这苏家,迟早是要让你管的。”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抬了抬眼皮,“就这样定了,你也别怕,有啥不懂的,和你婆婆、还有你二婶子商量着办。”      “是……那我就试试看。”周氏听她说“这苏家,迟早是要让你管的”,那是又惊又喜,又有些受宠若惊,还有点忐忑不安……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毕恭毕敬的将这差事接下来了。      “对了,莞娴和瑞娴,这是你们那房的家事,也跟着学点儿吧,替你们大嫂子分担一二。”老太太又说道。苏家的女儿,将来是要嫁作主母的,管家的事儿,也要先学起来了。      “是。”姐妹俩起身恭谨的答应了。      莞娴在心里哀号:哎……又多一件事要忙。      付氏也装病?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她闭门不出,楚氏就没有对她不利的机会。而她又生了儿子,只要没犯啥大错,楚氏就不能将她赶出去。      留在府里,她就始终有机会扳回一城……况且,楚氏虽然有孕了,可生男生女的几率是一半一半,付氏依仗着明磊这小子,还是有机会的。      难得付姨娘这回这么沉得住气,不错啊,有进步。以前倒是有点小看她了呢……她默默的想。      闲话说完了,终于可以上菜。      大太太、二太太、梅姨太和大奶奶众星捧月似的,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老太太却摆摆手,“琴儿,你有了身子,就不必伺候了……今儿大家伙儿都坐下吧。”      “是。”媳妇和孙媳妇们告了罪,在自家丈夫的下首坐定。      今儿用的是老太太收藏的一色银盘盏,都刻着鲤鱼戏水的图样,看上去甚是华丽。丫环们端了各色菜肴进来,先是上了几样凉菜:梅子姜、莴苣笋、香糖果子、糖荔枝……      “从云上楼叫了几样小菜,琴儿,你看可合口?”老太太和颜悦色的问道。      “我昔日在娘家时,也未有尝过这般味道呢……”楚氏自然是对菜色夸赞一番。      老太太听了挺高兴,“是啊,这外头的口味,和家里的倒有些不一样。”      接着上的是热菜,三鲜笋炒鹌子、煎三色鲜、糊炒田鸡、干鲻鱼、酒炊淮白鱼、红丝水晶脍、酒煎羊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看上去虽不及上回父亲婚宴的菜色精细,可那香味儿极是诱人,馋得莞娴直咽口水。      她偷偷用余光瞧了一眼容娴,她也是一副两眼冒青光的馋样儿,不由得偷笑。      在长辈面前,即使再馋还是得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细嚼慢咽。她品尝着佳肴,忽然就想起庭院里那只时常叫嚣着要吃肉的蛋来。      四下瞥了瞥,她借抹嘴的功夫,将帕子铺到腿上,然后极快的从碗里扒了些菜到帕子上,接着把手伸到桌下,用帕子包起菜,再将包好的菜偷偷的塞到袖子里。      用过晚膳,她回到闺房,便急匆匆的闪进灵玄庭院里。      “哎,过来。”她站在莲花池边,对那颗蛋招手。      “什么……肉?!”怪蛋转了几圈,敏锐的嗅到了肉的味道,赶紧滚过来,在她面前跳动着,“快、快给我!嗷嗷嗷……我要吃肉!”      “好啦,你别急呀。”她从帕子里挑出一块肉抛向它。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块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嗷嗷嗷……啧啧……”蛋蛋急切的滚动着,“我还要!还要!都给我!”      她只觉得一阵强大的吸力,手上的帕子连同肉菜一齐被吸走,在碰上它蛋壳时全都消失了。      “啧啧……好久没吃了……”它似乎在狼吞虎咽。      “呃……好吃吗?”她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看着它。      “啧……有点差!”它不客气的发表评论,“勉勉强强能入口啦!”      “真是……”不好吃还吃得那么香?      她那么辛苦弄给它,连个谢字都没有……她好气又好笑。      “嗷嗷——”蛋蛋忽然急剧颤动起来,连带着荷花池水都沸腾了,莞娴站在岸边都能感觉到阵阵热浪。      她赶紧站远了些,问道,“怎么啦?”      “嗷嗷……我、我……吃到肉了……呼呼……”蛋一下子飞到空中,看起来好像大了一圈儿,整个蛋像充满气一般,鼓鼓囊囊的。      嘭——      随着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的水花,怪蛋的壳,碎裂开了。 学做管家婆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那蛋里面是什么……      鸡鸭鹅这等俗物估计不太可能,也许是凤凰啊、青龙啊之类的神兽?    www.800xiaoshuo.com   这东西貌似是挺“神”的,可是——      她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着那颗迸裂的蛋,眼神明媚而忧伤。      莲花池之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滴溜溜的转了转,“哟——呵——”一声,它将身子伸展开来。      那是一个浑身油亮亮、看起来滑溜溜的小动物,除了白白的肚皮,它身体其他地方都是靛蓝色的。此时,它在空中挥动着短短胖胖的手足,小尾巴一甩一甩的,身后还有一对小小的翅膀在轻轻扇动。      这、这是什么呀……四脚蛇吗?      她抽了抽嘴角。      “哈哈!是不是被本大仙清新俊逸、丰采高雅、玉树临风的形象迷住啦~!”那只怪怪的东西飞到她面前,双爪叉腰,得意的哈哈笑,“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呃……这位大仙……”被它打败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讪笑道:“请问大仙,你……是什么啊?”      “我?”小怪物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是龙、蛟龙、青蛟龙……没看出来么?”      “……”她满头黑线,“龙是这样的吗?”      “当然了!”它扬了扬脑袋,不屑的瞧着她,“黄毛丫头,孤陋寡闻!”      “哦……”她悠然的点点头,淡淡说道:“我还以为龙都是很大很长一条、头上长角、浑身长满鳞片、腾云驾雾的呢……”      “那、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大!”它窘了窘,随即又自豪的挺了挺它那滚圆的肚子,“等我长大了,就会很大一条、头上长角、身上长鳞片、腾云驾雾的龙了!”      “哦、哦……”      他耀武扬威的在她头上飞来飞去,巡视着这个地方,“我的名字是宸晏,记住了!”      “哦……清晨的小燕子。”她了然颔首。      “不是!”它又暴躁了,鼻孔里呼呼的喷出一阵白雾,化成两个大大的字:宸、晏。      “嗯嗯。”她赶紧答应,“明白、明白。对了,龙不是都住在海里的吗,要么就是在天上飞……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啊?”      “本大仙心情好时再回答你!”它拽拽的哼了一声,又用小爪子拍着肚皮,“呼,刚被孵出来,好饿……帮我弄点吃的吧!”      “……你不是刚吃过了么?”她的小脸抽搐着。      “那是蛋时候吃的,不算!”他飞到她头上,在她头顶踩呀踩,“快去给我弄、快去!”      “别闹啦!”她抱着头往后退了几步,“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你不给我吃的,我不但踩你头发,还要抓你的脸!”它飞到她面前,两只小爪子挥了挥,还张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獠牙,“我饿了会吃人的~我会的!”      “好啦、好啦!”相对于它要吃她的威胁,她还是比较害怕被他抓脸,“我出去就给你找东西吃。”      “嗯,这才乖!”它满意的点点头,“我要吃肉,记住了!”      回到房里,她就去给那个名叫宸晏的暴躁小怪龙找食物。      她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但不烧柴火,只有两个小炭炉,平日里供烧水、沏茶、熬粥用,也只是备了些米面油盐之类的简单食材。宸晏想要吃肉,那只能去她爹和继母所居的东院大厨房里拿了。      想了想,她唤召香进来,“召香姐姐,我饿了,想吃肉糜粥行么?”      “这有啥难的?”召香笑道,“我这就去熬粥,待会再让膳房剁些肉糜送来,过个把时辰就能吃了……姑娘要不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不用了。”她打个哈欠,“我先去睡一会,等粥熬好叫我啊。”      一个时辰后,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肉粥来到庭院里。      “肉、肉……我闻到肉味了!”小怪龙如同饿狼扑羊似的扑过来,一把抢了她的碗,头一仰,一碗粥便咕嘟咕嘟的倒进了它的大嘴,“嗷嗷……好烫!”      它烫得捂着嘴扎扎乱跳,赶紧飞到莲花池上,“噗通”一下,扎进水里求治愈。      “谁让你那么急了?”见它那可怜又可笑的样子,她笑得前俯后仰。      “哼,有什么好笑的!”宸晏从水里探出头来,对着她吼:“米那么多,肉才那么点,还是肉末,这能叫肉吗、能叫肉吗!哼……这次就勉强算了,下次不许再用肉末敷衍我!……我要肉,大块的!”      “你看我,还是个小孩子呢,去哪给你找大块的肉啊……如果我说我要吃大盘的红烧肉什么的,别人一定会起疑心。”她面有难色,“去厨房拿也不行,那儿一直有人守着的。”      “唔……”它低头想了想,飞到她面前,伸出右爪,低声默念了句咒语,爪上便出现了一个青色的小锦囊。      “喏,这个给你。”它将锦囊送到她面前,“你想要放什么东西进来,直接投入这个锦囊就成。”      “吼,有这么好的东西呀,怎么不早给我。”她接过锦囊,只觉得手感柔柔滑滑的,有点像丝绸,却比丝绸更柔韧,还有点儿沉,不知是什么料子。锦囊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根金色的丝绦系在袋口,可以将锦囊袋口束紧,挂在腰带上。      “嗯,这锦囊再大的东西都装得下哦,也不会沾染俗世烟尘。”它点点头,“你把肉直接放进去就行,就不必每次都亲身进来了……肉的生熟无所谓,这儿也有厨房。”      “你会做菜?”她大为惊讶。      “哼!”宸晏侧身,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翘起尾巴说道:“这世上有什么是惊才风逸的宸晏大仙我不会做的!”      “哈,好吧。”她干笑两声,“我就怕你在庭院里生火做菜,把这儿给弄脏呢。”      这儿貌似是密闭的空间,弄得满天的油烟就不好了。      “嗤,自寻烦恼。”他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这儿是仙家府第,哪有那么容易脏?……土是活土、水也是活水,用上百年千年也脏不了!”      “哦,那就好。”她放了心,点头说道,“你在这慢慢玩儿啊,我明天再来看你了,不许乱动我东西哦。”      “别忘了我要吃肉!”      “……”            第二日一早,大奶奶周氏就过来了,领着莞娴和瑞娴给楚氏请了安,从她那儿拿了各处的钥匙,大大小小一大串儿。接着三人又去膳房看了一圈,定下今日东院里早晚膳的菜色。      莞娴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拎了个鸡腿扔进宸晏给的小锦囊里,算是完成了一次喂食的任务。      用过早膳,有账房先生送来账簿,给奶奶姑娘们清点。      莞娴没学过记账,不过那账簿就是记录日常的收支流水罢了,倒也不是十分难懂。这个账房先生还是满伶俐的,账目一笔笔记得清楚整洁,看着挺舒服。      “按照苏家的规矩,家中子弟有为官者,俸禄取七分归于公中,这笔账目在大太太那儿记着呢,不在东院的记录之内。另外三分,留着爷儿们自个儿外出应酬时使。”周氏指着账簿说道,“我们这小账簿呀,也只是计些自个儿的收支,图个清楚明了罢了。你们从小账学起,到时候要管一大家子的账,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哦……”莞娴了然,瞧那账簿的收入,里头果然有爹爹那三分俸禄的进项。      至于支出……每月的月例银子,楚氏十五两、明磊五两、她和瑞娴二两、付氏二两,还有一应大小丫环婆子的月钱,都是公中出的;每日的膳食食材、四季衣裳、太太姑娘们胭脂花粉、爷儿们的笔墨宣纸等等,也都是从管家的大伯母那儿送来,不花小账上的银子。      因此,这小账簿上,平日里的吃食用度都不是大头,花钱最多的,其一是太太和姨太太的珠宝首饰、衣裳香粉,其二就是二老爷的送礼回礼、请客应酬。体面的亲友,例如二太太娘家庆侯府的往来,那是公中出了、老太太备的礼,可二老爷零零碎碎的交游走动也得花钱,那就是他自己出。统统算起来,他们二房每月支出少则六七十两、多则上百两,最多的一个月,竟花了三四百两之多。      她爹年俸银子才贰佰余两,禄米五十担,除去公中的,剩余每月不过五两银子,哪里够花?      “这笔是什么帐?”她眼尖的发现每月都有一两笔大宗的收入,将账目收支抹平了。      “回三姑娘,这是咱们老爷入的账,具体怎么来……小人不敢多问。”账房先生毕恭毕敬说道。      “大概是二叔叔在外为官时,攒下的银子罢。”大奶奶见她眉间微蹙,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哦。”莞娴不动声色的微笑应了一声,心里的怒火却是在熊熊燃烧着。      想起爹续娶那天奶娘说的话,她猜这些多出来的银两,十有**,是出自她那过世娘亲的陪嫁!      楚氏和付氏这两个女人,抢了我娘的丈夫、无视我娘生的娃、还花我娘的银子买衣服买首饰,败家败得那么爽……!      还有那个自诩风流雅士、到处喝花酒、花钱不计数的爹……!      本姑娘,很、生、气! 讨亡母嫁妆   一直忙到近晚膳时分,她才脱身回到自己院里歇息。      召香见她一路上愁眉不展的模样,温柔的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太累了?”      “哎……做人真是越大烦恼越多啊。”她缓缓摇头,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走进房里。      “姑娘才芳龄十岁呢。”听她说这话,召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回房,转身便闪进了庭院里。      咦?这里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原先的菜地旁边,多出了几块开垦好的空地,而且竹屋之上,加盖了一层屋子……?      “哎,你在吗?”她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干嘛?”竹屋上面的小屋子窗户中,探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没有带肉给我?……不理你!”      “今天不是给你鸡腿了吗?”她仰头看它。      “才一个腿怎么够?至少要一整只鸡!”它哼了一声,扬了扬脑袋,“还有,我一天要吃四五顿哦!”      “一整只?还要四五顿?”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以为你是黄鼠狼啊……”      “怎么能将本大仙和那种动物相提并论呢?!”宸晏忿忿的飞下来,“什么凤凰髓、豹子胎、麒麟脯……本仙不知道吃过多少!就知道你这黄毛小丫头没本事帮我弄,也只要求你弄几只鸡凑合凑合了!”      “哦……那我就买两只鸡放进这儿,一公和一母,等下了蛋孵了鸡你自个儿煮来吃吧。”有个胃口大的宠物真难办啊,每天几只鸡,她会被吃穷的。      “这儿活物长得慢啊,你不知道么?”他斜了她一眼,“估计好几年,鸡仔儿都还没孵出来呢……还有啊,这儿灵气充沛,万一其中的鸡有慧根的咋办?哪只鸡一不小心成精了跟我说话,我还真不好意思下嘴咬它了……”      “……”它会不好意思?她才不信呢。她决定转移话题,“这菜地是你开垦的?屋子是你盖的?”      “废话!不是我还有谁!”它骄傲的双手叉腰,“现在知道我能干了吧?……还有,那是药圃,不是菜地!”      “药圃?”她好奇的往那边看了看,“你要种什么药啊?”      “玄参、缬草、首乌、藿香……”他如数家珍的念了一堆药材名,然后说道,“你去帮我找些种子来吧。”      “我?去哪儿找呀?”她哼唧了一声。      “总之要帮我找……”它跳到她面前恐吓道,“不然我抓花你的脸!”      “……好啦,我试试看吧。”她随口敷衍着,又望向那屋子,“我帮你做那么多事,你能不能把你那屋子让给我住住呀?”住二楼风景比较好嘛。      “不行!”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为什么啊?”      “因为你不会飞!”      “……”      屋子都建好了,难道不能再给她搭个梯子?明摆着就是不想让给她嘛……      “好吧……你赢了。”她撅起嘴,“我不要你的屋子,你给我在楼下挖个浴池行吗?”      “怎么挖?”他歪着脑袋问。      “就是在我房间的那边开个门,外边挖个小池塘,把莲花池的水引到这儿来。”她走过去,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在这个位置吧……挖大概两尺深、三尺宽的池子,池子里要铺满卵石哦。”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嘛?”它扭头,搭起爪子,跷起脚坐在自己尾巴上。      “因为我供你吃、给你地方住……你总不能白吃白住吧?”她走过去,在它的小脸蛋上捏了一下。嘻嘻……滑滑的、软软的、还很有弹性,手感真好。      “哼……今天的肉还没给呢!”它不满的拍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鼻子里喷出一团白雾。      她拍拍它的头,“好吧,你挖好了,我就奖励你一只鸡。”      “……成交!”它想了想,接着飞奔过去,用爪子刨土。      可爱的小家伙。      她笑笑,回到房子里,又拿出她的珠宝匣子,打开来数她的小家当。      哎,娘啊娘,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留下的嫁妆钱都被人用了……幸好她外公有先见之明,将部分陪嫁收回岩家,又给她私下留了一匣子的珍贵首饰和大额银票,算是捞回些本。要不然,全都落到她爹手上的话,那迟早会被败光的。      娘亲昔日的妆奁,爹爹手上必定还有不少,这些是否会留给自己成亲时陪嫁,她倒不是十分在意,但让爹爹和他的妻妾们挥霍掉,她就非常的不乐意了。      看来,她要想个办法,将娘亲的嫁妆收归自己管理才行……      望着手中的银梳,她心里有了主意。      回到闺房,她拿了一锭银子给召玉,“召玉姐姐,你跟秦婆婆说一声,让她买两只烤鸡送来,行么?”      “姑娘想吃烤鸡啊,这有啥难的?”召玉笑笑,接过银钱,“我这就去啊。”      “嗯,多余的银子就赏了她吧。”她微笑点头。以后用到这看门婆子的地方多着呢,先收买一下有害无益。      “姑娘可忒大方了……怎么就不见对我们那么好呢。”召玉戏谑的说了两句,转身就出去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就笑吟吟的回转了,手里拎着油纸包。      “新出炉的,还热乎着呢,姑娘小心烫啊。”她将油纸摊开,顿时一阵香喷喷的味道袭来,让人垂涎欲滴。      “嗯,这一只,你到厨房斩好了,和奶娘、召香姐姐一块吃吧。”莞娴将一只鸡又包好,“这只,我留着自己吃。”      “哦,好。那我就拿走啦……”召玉笑眯眯的躬了躬身,“多谢姑娘赏。”      “姐姐们平日里也辛苦。”她浅笑道,“待会儿吃完了,奶娘和召香姐姐都进来,陪我聊会天吧。”            转眼间,两天又过去了。      入夜,苏学士正在书房里挥毫泼墨,忽然听到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谁?”他抬头,却见纸窗上映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心里一惊,不由得怔住了。      身影缓缓移动着,“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个盛装打扮的苗家少女脸上带着微笑,盈盈向他走来。      这少女挽着芙蓉归云高髻,髻中间插着镶玛瑙的银梳,斜插着几支攒珠累丝并蒂莲花簪,搭着有翠玉玛瑙坠角的彩锦方帕,映得她愈发的显得面赛芙蓉、艳美绝俗;方帕用金银镶珊瑚头箍固定住,头箍上一圈儿白色绒花平添了几分娇俏。两只赤金累丝的暗纹大圈耳环,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荡漾着。美眸顾盼,荡漾着潋滟华彩,樱唇轻抿,弯出清淡浅笑。      她身着绛色的刺绣绫销红朵花衫、百褶如意月裙,银白的软烟罗围腰,让她的纤腰愈加显得不盈一握,行走间步态窈窕。她脖颈上还戴了百鸟朝凤镶玛瑙的金项圈,纤细的手腕上,好几只绞丝金银镯子戴得满满的,华贵之中又带着几分异族女子的神秘妖娆。      “莞娴丫头,是你啊。”定了定神,瞧见来者是自家女儿,他的脸色缓下来,对她温和笑笑,“你怎么来了?还作这般打扮?”      “女儿好久没给爹爹磨墨了。”她挽起宽大的袖子,纤纤玉指握着云纹墨锭,仔细的在砚台中磨起墨来。一丝丝浓稠的墨汁化开,映着她洁白滑腻的手指,分外鲜明。      “是啊……”他望着女儿,见她已经长到与他的胸口平齐了,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暖意,“时日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的功夫,莞儿都那么大了。”      “嗯,女儿今年五月就满十岁了。”她抬头,对他粲然一笑。      “十岁啊……你娘亲嫁给我时,也才十五岁呢。”他长叹了一声,放下笔,踱到窗边。      推开窗,望着一轮清月,他随口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十年前,他年方弱冠,刚外放为官,虽然只是偏远南疆的一县父母,却仍是满腹抱负,立志效仿先贤,成就一番功业,青史留名。那个娇艳活泼又有些任性的苗家姑娘,就那样粹不及防、而又大摇大摆的占据了他的心房,再也挥之不去……      他尚未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她却已是芳魂杳然。      “爹爹……”听他吟诵这首词,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爹对娘亲,始终还是有情的吧?      可是,他为什么又在娘亲生病时,和付氏搅在一起,害得娘亲含恨而终?!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本质么?即便原配妻子再好,也始终觉得外头的野花更香?!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可有后悔过?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他梗咽着念完,双肩止不住轻轻颤动起来。      “唔……”她闭上眼,泪如泉涌。      “惹得莞儿伤心,倒是爹爹的不是了。”他转身,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今儿你怎么想到打扮成这样呢?”      听他这么说,她才又记起今夜的来意,连忙定了定神,含泪挤出一个天真的笑,“奶娘说我和我娘长得像,您看是么?”      “……是。”他仔细的凝视着她,亡妻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你……像极了你娘。”她和她娘亲,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她还是个孩子,比她娘亲要矮小瘦弱些罢了。      “呵。”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真的吗?我让召香她们给我做了和娘亲一样的衣裳,穿戴起来给爹爹看看。”      “原来如此。”他微笑,随手取过一件他的外袍,给她披上,“夜深露重,我送你回屋歇息吧。”      “嗯……谢谢爹。”她含笑拉住他的衣袖,满脸小女儿的娇态,“对了,娘亲的墓移到京城了么?”      “那是自然。”他点点头,“就葬在咱们苏家祖坟,祠堂里也有她的牌位。你继母进门时,也要拜过的。”      “喔……”她垂眸,幽幽说道,“娘在京城举目无亲……一定会觉得寂寞吧。”      他听了这话,有些动容,便柔声说,“改日,我带你去祭拜你娘。”      “好。”她乖巧的答应了,随即又说道,“女儿还有个主意,不知道爹爹意下如何。”      “什么主意?你且说说吧。”因为她的打扮触起了他对亡妻的思念,他今夜对女儿也特别的耐心和蔼。      “咱们离开南疆时,我曾听舅舅说过,娘亲的妆奁也带了些来,说是给我将来陪嫁的。我想拿出来,置一座庄子、几亩义田,所得米粮和银两用来赈济孤寡,给娘亲积德,让娘亲可投生个好人家。”她眨着纯真的大眼睛,“爹爹,您看这样可好?”      “难得莞儿有这番孝心。”他轻叹了一声,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只恨爹爹无用,不能为你多挣些嫁妆,让你将来嫁得体面……”      “爹爹不必自责。朱子有云:‘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妻求淑女,勿计厚奁……’”她不以为然的笑笑,“况且,女儿离出嫁还早着呢……莞儿在娘亲生前未尽孝道,如今啊,只想为娘亲略尽些心意,行善积德。”      “那么,我过几日休沐,便去给你娘置庄子、义田,如何?”他微笑颔首。      “不好。”她看似任性的嘟了嘟嘴,摇头道:“莞儿一定要亲自去做,才能让老天知道我的诚心,老天爷才会赐福给我娘。”      “既然如此……好吧。”他取出一根钥匙,“这是西厢库房的钥匙,你娘当年的陪嫁,便放在那里。这钥匙只有一条,连你继母也没有呢。”      “好的,谢谢爹!”她小心翼翼的接过钥匙。      “我明日里请你大伯给荐一个可靠的经纪。”他对一个十岁女童独自置产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叮嘱道,“你与大伯同去吧,有甚不懂之处,问他便是。”      “大伯政务繁忙,还是不必了。”她摇摇头,“我让楚家的五舅舅帮忙,可好?”      “这样再好不过了。”听她说要楚承瑛一齐去,他的心放了下来。      楚承瑛虽然年纪不大,但性子沉稳、为人豁达,又是庆侯之子,在京城里也说得上话的,莞娴与他同去,总不会吃亏。况且,为亡妻置办田产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楚氏知道了,若是心里不舒坦,难免给他脸色看。如今有小舅子作陪,楚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银子在哪里?   首战告捷!      莞娴攥着钥匙,开开心心的回屋去也。      第二天一早,她便早早起来,往东院西厢库房那边去。      用爹爹给的钥匙开了锁,她推开门,满怀欣喜的走进去。      可是,当她看到里面的景象,却又好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库房里弥漫着些许霉味儿,里头的箱笼并不多,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一眼望过去灰头土脸的,并不像她所想的是个金光闪闪的大宝库。      她关上门,随手打开最外边的几个箱子,里头是一些金银玉器,并未装满,看来已经被变卖了一些。再里边些的,是各色绫罗绸缎。      金子呢、银子呢、银票呢?!      她急吼吼的上窜下跳,弄得浑身脏兮兮、汗津津的,却发现这儿只有各类茶具、碗碟、杯盏等瓷器,不多的一些金银玉器、几箱子古玩字画、几匣麝香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还有就是锦缎布料和先母的衣裳鞋袜、锦被铺盖和铜镜香粉等等了。      据奶娘说,她娘亲的嫁妆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其中包含了好几大箱的珠宝首饰,还有几盒子银号通兑的大额银票,足够寻常人家用上好几辈子了。她那儿有一些,可还有不少是在爹爹那里……怎么如今只剩下那么点东西呢?      就算她爹爹再会花钱,也不可能几年间就将金银细软都花光了吧?      难道爹还有后着?怪不得昨夜答应得那么爽快!      她气急败坏的跺跺脚,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思索了一阵,她若无其事的出门,栓上锁。      入夜,她准备翻墙出去。      翻墙的方法很简单,把那个带着庭院的银镯子取下,用厚帕子裹上,悄无声息扔到墙的另一边,然后进入庭院再出来,人就到墙外了。呃……虽然不小心挂在树枝上,有点小惊险,但总算是安全出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绕过几个巡更的婆子,她蹑手蹑脚走到梨院外。      梨院的下人不多,看院的婆子在打瞌睡,大丫环翠云则在房门边侍立着。      用同样的方法,她从屋后那侧顺利进到院内,然后悄悄移到付氏窗外蹲守。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她蹲到双脚发麻、冷得直哆嗦的时候,终于看到她风流俊逸的爹提着灯笼进来了。      “二老爷……?!”翠云见了他又惊又喜,连忙给他打起帘子。      “嗯,姨太太睡了么?”      “还没呢。”翠云喜孜孜的答道。      苏二老爷点点头,慢悠悠的踱进付氏房里。      在外面听墙根的莞娴连忙竖起耳朵,身子紧紧贴着冷冰冰的墙壁。      “霓裳。”她听见她爹爹温柔的问,“病好了些么?”      “郎君……”付氏幽幽说着,“郎君还记着我,我……好高兴……,咳咳……”      “快别说话了,躺下歇会吧。……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苏畴裕的声音充满着浓情爱意,连外头的莞娴,都几乎以为付氏才是他的真爱了。      或许每个女人都是他的“真爱”吧……他对她母亲如此、对付氏如此、对楚氏也是如此,也难怪几个女人都沉溺在他的温柔情意里,无法自拔。      “郎君有此心,霓裳即便是受再多的委屈,也不在意了。”付氏的声音甜腻腻的,轻柔婉转,也不知这话里,又有几分真心。      “霓裳,你最近乖巧多了。”他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她现在有了身子,我总不能对她不闻不问的。”      “我知道……只要能和郎君在一起,即便是一生为妾,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付氏温温软软的说着情话,忽然间又叹息道:“只是明磊……我放心不下……”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她生了儿子,明磊还是我的长子,我不会亏待他的。”他柔声安慰。      “郎君可要记得今天说的话……”她极尽柔弱的含娇细语。      “当然,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      “我娶她,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她是庆侯之女,如今又有了身子,我也不能休了她,就算我想,我母亲也不会同意的。”他徐徐说道,“可是,让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伺候她,一辈子做小伏低……我也不忍心。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付氏赶紧问道。      “我再寻个外放的官职,待她生产完后,我就带了你去赴任,省得你在家受他人的闲气。在外头天高皇帝远的,别人也能称你一声太太……这样可好?”      “郎君……”付氏声音颤颤的,显然被他的一番话感动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到时候,我俩双宿双飞,就如同在南疆时一般……”      “嗯……”付氏呜咽起来,“我还以为你喜新厌旧,生你的气,想不到……你对我这般好。”      “霓裳,我不能给你名分,已经是内疚之极,难道还不应该对你好么?……她出身侯门,我总要为她留个一儿半女傍身,以免将来她娘家说闲话。……这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难处……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的傻娘子,别说这样的话……”      “郎君……”      说了一阵甜蜜蜜的情话,他的声音又迟疑起来,“只是……娘子啊……”      “对我,郎君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付氏的声音这回就听起来真心实意多了。      “要寻个外放的缺,还不能是太差的地方,少不得上下打点。我手头上……”他欲言又止。      付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嗯……这事儿,我也曾听我爹说过的,荐一个六品的官儿,少不得也要花上万两银子。……郎君若要寻外放,还是往上再升升更好。”      “是啊,只是目前,我一下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她还有**个月才生产,此事尚可从长计议。”      “郎君,你忘了?”付氏笑道,“姐姐的银钱,还有些在我这儿呢。”      “不可不可。……那些银子,当初说明了是给你做家用,还有明磊和瑞娴今后嫁娶花费的。”他连忙拒绝。      “他们不是还小吗?”付氏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在翻箱倒柜的拿东西,“从南疆回来时,我兑了一百两金子、五百两银子,其余的都是银票,算起来总数大概还有三四万两。不够的话,这儿还有些金首饰……如今郎君要办大事,先拿去使吧。”      “娘子……”他深情呼唤她,“你的情意,我定不会辜负的。”      “郎君……”      “嗯……啊啊……”      “哦哦……你好坏……不要……”      下面的声音儿童不宜,莞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抖了抖哆嗦的身子,迅速撤离现场。原本以为要等好几夜呢,想不到她爹这么等不及啊……      她没有猜错……娘亲的银子细软,果然是在付氏这里。      见库房里没有,她首先是想会不会在她爹手上?但照昨夜那情形,爹对娘亲的思念不像是假装的,若他身上有,十有**也会告诉她一声,更不必变卖库房里的金银玉器了。因此,她猜测,银钱不是在她爹身上,而是在两个女人手里……而楚氏和付氏相比起来,在付氏手里的可能性要高得多,毕竟楚氏新嫁过来的,她爹未必会那么信任她,而付氏跟他都跟了七年了。      娘的银子很可能在付氏那里,而爹由奢入俭难,他手上没钱了,肯定要再动用银子周转。      于是,她就大胆的在付氏窗外听墙根了。      照她刚才偷听的对话来看,这些银钱,在南疆时就已经落到付氏手上了。向男人要钱,要趁热打铁……付氏不蠢,很明白这个道理嘛。      而她爹,也不笨啊。他很清楚的知道付氏最想要的就是名分,带她去外任,相当于两头大的建议,毫无疑问的正好戳在付氏的心尖儿上了,正中她下怀,也难怪她毫不犹豫的就把家底都掏出来给他。唉……这个爹啊,哄女人的本领太厉害了,也难怪被他迷倒的女人前赴后继。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吃着炖得软烂香糯的莲子羹,听着奶娘和下人们说闲话。      不过这次,她吃完后慢悠悠的抹了抹嘴,淡淡说道,“召玉姐姐,你让奶娘进来一下。”      “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吧?”召玉笑起来,“这些婆子聒噪得很……亏得咱们姑娘耐性好,换做别个小姐,早赶人了。”      “我不是那意思。”她气定神闲的微笑,“我不但不会不准她们说,还要她们多说点儿……” 人言可畏   张奶娘(神秘兮兮):“你听说了么,咱们老爷得了一大注银子,在外头喝花酒呢……”      顺三媳妇(花枝乱颤):“哎呀,真的吗?也是,老爷那么风流倜傥的人儿,太太又有了身子,呵呵……男人嘛……我懂的……”      顺三媳妇(神秘兮兮):“你听说了么,二老爷得了一大注银子,在外头喝花酒夜不归宿呢……”      看门的易婆子(花枝乱颤):“哎呀,真的吗?也是,老爷那么风流倜傥的人儿,太太又有了身子……哦吼吼……”      看门的易婆子:(神秘兮兮):“你听说了么,二老爷得了一大注银子,在外头喝花酒夜不归宿还养了个窑姐儿做外室呢……”      丫环甲乙丙丁(花枝乱颤):“哎呀,真的吗?也是,老爷那么风流倜傥的人儿,太太又有了身子……嘻嘻嘻嘻……”      关于二老爷的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苏府传播着,其速度之快、变种之多,超乎三姑娘的想象,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只不过“随意”的跟奶娘那么提了一提,想让她稍微的传上一传,怎么就被脑补成这样了呢?……人民群众强大的YY能力,果然不容小觑啊。      从倒夜香的老朱头到一家之长的老太太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倒让莞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那个好歹也是她亲爹,她这么算计他,会不会太过分了?……不会被雷劈吧?=?=      可是事到如今,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从哪方面来说也没有出面管长辈事儿的理由,也只能愈加谨慎的约束自己院里的人了。她难得端出主子的派头,严禁众人再趟这传言的浑水,以免引火烧到自己身上。      莞娴处处谨小慎微的,可楚氏和付氏就没有这避讳了。      付氏知道后自然是怒不可遏,直接冲过去找苏二老爷算账:“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还骗我说要打点关系寻个外任,实际上却拿了老娘压箱底的钱去玩女人了!你太无情无义、太过分了!……快把银子都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说罢,苏大人俊秀风流的脸上增添了好几道血痕。      楚氏则是一手摸着微隆的肚子,让丫环扶着,走两步歇一歇,作身子粗重状,温柔贤惠的对老太太说道:“母亲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责怪我夫君……这是儿媳妇考虑不周,既然有了身孕,不能服侍夫君,就该挑几个伶俐丫头放他房里的。在外头花了银子倒是小事,只怕那些个女人不干不净的,万一惹上啥病,这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听了她这一番话自然是对她充满愧疚,对自家儿子更生气了。      苏学士下了朝,立马被唤到老太太那里,挨了一顿臭骂。      “孩儿冤枉啊……”他连连喊冤,“那些都是无中生有的事!”      “无风不起浪!”老太太疾言厉色道,“这几天你可是去喝花酒了?”      “是……可这只是与诗友们应酬唱和,什么夜不归宿、包养娼妓,那是绝对没有的事!世人以讹传讹而已……”他垂下头,心虚的说道。唉,去喝花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回被人发觉了呢,还捅到老太太哪里?      “裕儿,你是大人了,有些事我也不好多管。”老太太的语气依旧严厉,“只是,凡事总得有个度。苏家是书香门第……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儿,你让我怎么面对庆侯爷和夫人?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你又如何在官场上立足?!你大哥甚得陛下器重,你又不久前才升了官、娶了侯爷之女为妻……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咱们苏家呢,还不逮着个机会就大做文章?!”      “母亲教训的是!”他被母亲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来,赶紧跪下认错。看来这次是有人刻意造谣,想把事情闹大……而这人,十有**是朝中政敌了。      若是有人借机参他一本……他心里有些后怕。      “好了,这些混话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闹得动静太大,弄得府里人心惶惶反倒不好。我重责了几个乱传闲话的丫环婆子杀鸡儆猴,算是把这事儿压下去了。”见他认错态度诚恳,老太太的脸色也缓了下来,“以后做事,记得掂量轻重,切莫肆意而为。这儿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南疆……别把什么风流才子狂放不羁那一套放到台面上来!若是在外头丢了脸面,你让我如何面对苏家列祖列宗?!”      “是、是……孩儿谨遵母亲教诲。”他连连应承。      “还有传言你得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银子,可有其事?”老太太叹了一声,又问道。      “银子……确有其事。”不敢对母亲撒谎,他硬着头皮点点头承认了。      奇怪了,这事儿只有他和付氏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难道是他前两日在挽香楼喝高了,一时口风不紧说出去的?……哎,酒色害人啊!      他接着又解释道:“但那不是来历不明的银子,那是孩儿亡妻的陪嫁……岩家说留给莞娴,将来给她出嫁时作嫁妆的。”      “你这个没出息的混账东西……!”老太太又生气起来,她猛地一拍椅子站起来,“媳妇儿的陪嫁你也好意思拿来使?!苏家怎么有你这么窝囊的男儿!”      她身子摇摇晃晃的,惊得丫环们连忙来扶。      “儿子知错了!母亲千万保重身子!”他连连磕头。      用过晚膳,老太太召集了儿子媳妇们,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情澄清了,又让二儿子给楚氏赔了个礼。哎,再不争气也是自己儿子,她难道还能将他赶走不成?      为了家和万事兴啊……      苏学士当着楚氏和付氏的面,将一匣子的金银元宝和银票交到女儿面前。      “爹爹,女儿年纪尚幼,如何管得这许多银子?”莞娴连连后退了几步,作诚惶诚恐状,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本来就是你娘亲的东西,你就收着吧。”苏畴裕望着这许多金银,心里甚是肉痛,可钱财虽可贵,乌纱价更高啊。这事儿已经传开了,说不定那造谣者就在暗处窥视着呢,他若还藏着掖着,万一又被传言说他的银子见不得光,是徇私舞弊所得,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有楚氏那边,也对这笔银子虎视眈眈。如果将银子交给楚氏,付氏一定会剥了他的皮、跟他同归于尽!交回给付氏?……老太太会剥了他的皮。      唉,还是交给莞娴好了,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打碎骨头连着筋呢,总比妻妾可靠些。将来他不够银子花用了,她总不至于会袖手旁观吧。      “可是……”莞娴还是略有迟疑的样子,不敢伸手去接。      “三丫头,我知道你向来是乖巧懂事的,你就收了吧。”老太太开口说道,“听闻你要给你过世的娘亲买义田行善积德,这是极好的……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添点儿。”      本来,这笔银子交给她保管是最好不过,可莞娴要用亡母银子行善布施的事情,府里人也都知道,她若是坚持要自己保管,反倒会落人话柄,说苏家刻薄、贪图媳妇昔日的陪嫁了。      “既然祖母这么说……那莞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对老太太躬身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的从老爹手上接过银子。      哼哼,老爹,想背着我藏小金库?……就是要让你主动的交回来!      “姐姐……”站在角落里的瑞娴忽然怯怯的开口了。      “啊?什么事?”莞娴望着她微笑。      “那个……”瑞娴极快的瞥了付氏一眼,这才朗声说道,“给……娘买义田布施的事儿,妹妹也想尽一分心力……”      “哦?”她挑眉,心知这必是出自付氏指使了,于是只是含笑不语,等她下文。      想插手她的事儿?……先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吧。      “我这些日子,跟账房先生学了算术,或许能助姐姐一臂之力。”瑞娴又急急说道,生怕她不答应似的。      “妹妹说的哪里话?”她看到庶妹紧张的表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瞥了付氏一眼,故意慢悠悠的说着,“你也是我娘亲的女儿,这事儿少不了要你帮忙的,妹妹何必如此见外?”      付氏听了这话,心里堵得慌。      说瑞娴是岩氏的女儿,这小丫头是在提醒她:她只是个妾,做不得瑞娴的母亲!      可恨!她敢怒不敢言,原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显得僵硬了。      莞娴见她那吃瘪的样子,心里暗爽。虽然这么刻意损她已经得罪她了,可想起这个贱/人在母亲生病时趁虚而入,就气得牙痒痒。……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爹也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了。      瑞娴却未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脸上明显的松了口气。她欠身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哈,银子追回来了,心情大好!      她回到房里,就闪进庭院,将得手的金银和原本外公留给自己的那匣子一齐放好,点算无误后,再小心翼翼的关上柜门。      “什么宝贝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转过身,她被一张蓝幽幽的小圆脸吓了一跳。800小说网 www.800xiaoshuo.com      “什么东西?我看看!”宸晏从她的肩上飞过去,打开柜门,整个身子探进去翻看了一下,又失望的出来了,“嗳,原来是些金银疙瘩啊,这有什么好藏起来的,一点都不好玩!”      “是啦,俗人的东西,大仙你就别管了。”她撇撇嘴,又把柜门关好。      “来呀,我给你看好东西!”它扯着她的衣带,直往屋后走去。 桃花浴   竹屋后,一个腰子形的小池子里水波粼粼,池水十分清澈,可以看到池底铺着圆滑的白色卵石。池子上方萦绕着淡淡的白雾,衬着池边的翠竹,别有一番静谧悠然的味道……      “这是……给我的?”她有点惊喜。      “是啊!完成任务了!”它得意洋洋的双手叉腰,“怎么样?……本大仙弄得不错吧?!”      “嗯……还行。”它已经够骄傲了,她还是不要再夸它了。她指了指池塘中间,“为什么这儿凹进去一块?直接挖成长圆形的不好么?”      它咧嘴笑,露出小獠牙,“这里可以放东西吃呀!”      “……”      “好吧,我先试试看哦。”她四下望了望,总觉得缺点什么……哦,对了!她抿嘴笑笑,“你给我去池塘边摘些桃花好么?”      “干嘛啊?”它疑惑的眨着小绿豆眼睛,“桃花好吃吗?”      “……总之摘来就对了啦!”哎……它脑子除了吃,就不会想别的么?      她扶额,“嗯……你听我的话,以后就有好吃的!”      “真的吗?不许骗我,不然后果很严重!”它呲牙威胁了一句,屁颠屁颠的扇着小翅膀往莲花池那边去了。      她拿了个小竹凳放进水里,挽起发辫脱了衣裳,缓缓将自己浸入池中。她现在稚嫩的小身板儿,坐在竹凳上,池水正好没过肩膀。整个身子都浸在了温热的水中,她顿时觉得放松了下来,全身温温软软的,阵阵暖流从脊背一路往上,散入脑中,四肢六骸无不舒泰,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了。      宸晏抱着对它来说算是很大一捧的桃花飞过来,“摘好啦,你要白煮还是生炒?”      “都不用。”她对它招招手,“你把桃花都撒水里就行了。”      “那是做什么?”它狐疑的歪着头。      “照做就是了。”她笑眯眯点头。桃花浴美容养颜,这小家伙怕是不懂这些女儿心思的。      “喔……”为了吃肉,它还是乖乖的飞到她头顶,一小把一小把的往下撒桃花。      桃花如同雨点般落在水中,嫣红的花瓣儿随着水波轻轻游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看着粉嫩的桃花落在自己臂上、掌中,顿觉自己好像融入了这花、这水中一般,心湖恬静而温暖。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下回在池边也种几株桃树吧。      她尽情享受着桃花浴,直到手指上的皮肤都起皱了,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      嗄?她光着身子四下看了看,发现忘记带换的衣服了,居然连条毛巾也没有……没办法,只能用素丝衬裙擦干身子,然后穿回原来的衣裳裙子。      宸晏在一旁仰着头,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她的动作,忽闪忽闪的眼神儿看起来有点迷茫的样子。      “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一边穿衣裳一边说,“过来帮我理一理后边的衣带吧。”      “喔。”它难得乖乖的飞过去,伸出小爪子伺候她穿衣。      “真乖。”穿好衣服,她瞧着自己的小荷包,又想起了件事儿,从荷包里拿出几段玄参和灵芝……这是从她娘亲的嫁妆里找到的。      “你要的药材,这样能用么?”      “唔……”他接过,仔细瞧了瞧,又放到鼻孔前嗅了嗅,“都是干的啊,不知能不能种活……不过用天池水浇灌,应该有几成种活的几率吧……”      “什么天池水?”她耳尖的听到了这个词。      “啊……我什么都没说!”它赶紧摇了摇脑袋,接着又飞起来叉腰凶她,“你还没给我肉吃呢!”      “好啦,知道了……”她拍拍它的小脑袋,微笑道:“过一阵子,你就有很多肉肉吃啦。”      她当初说买庄子置义田,除了为了拿回娘亲嫁妆之外,还有两个理由:其一,外头有了她管的庄子,她就有了光明正大外出的机会,虽然不一定很多,也总比日日闷在苏府里强;其二,苏家目前看起来很风光,可谁知道哪天会出啥事儿呢?狡兔三窟,多个去处总没错的。      另外还有个小小好处……庄子里会养鸡鸭之类的家禽,宸晏的口粮也有着落了。不然日日出去买,她心疼银子,别人也容易起疑心。毕竟一个小女孩日日吃好几只鸡,也非同寻常了。      她安排妥当,便约了楚承瑛第二日一齐去看庄子。            “召香姑娘……小生对您是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啊!”      刚出了苏府,就听见有人在她们的马车外大喊。      莞娴不用掀开帘子看,光听那公鸭嗓子就知道来者何人了。这家伙上次在苏府选聘乐师时,毫不意外的落选了,拿了两钱银子的车马费走人。……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马车外,召香又羞又气,手足无措的坐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召玉笑眯眯的,“啪”的一声打开了油纸伞,隔在他和召香之间。      “召香姐姐,我想喝水了。”莞娴伸出纤纤玉指掀开帘子,轻轻唤了她一声。      召香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赶紧钻进马车里给二位姑娘倒茶。      “你来做什么?!”楚承瑛骑了一匹黄骠马,在前面给她们带路。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看见这人,脸色立马变黑了。      “楚兄,我自然是来见召香姑娘的!”景澈说着就抓着车扼,就想要攀上马车,“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怀春的心情,你这样的懵懂少年是不会理解的!”      “我比你还大三个月!”楚承瑛沉着脸,拎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揪下来,“这儿不是你坐的地方!”      “那么,哪儿才是我坐的地方?”他朝楚承瑛贴过去。      “……你与我共乘一骑吧。”楚承瑛叹了口气,将他拉上马。      “啊,楚兄,原来你认为,你怀里才是我坐的地方啊……”景澈一脸的沉醉的模样,夸张的掸了掸他白底绣着金色云纹的衣领,“可惜我心有所属,只能辜负君侯的一番好意了。”      “……你闭嘴。”楚小侯爷的脸色愈来愈黑了,“再吵我把你踹下去。”      “唔……你好坏……”      “闭嘴!”      “……”      “等等。”楚承瑛瞧着身前的白衫少年,忽然愣了愣。      “怎么?”景澈对他抛个媚眼,“讨厌,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嘛……”      楚承瑛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带你一起去?”      莞娴在马车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惹得瑞娴奇怪的看着她。      召香涨红了脸,忸怩说道:“姑娘,你还笑话我啊……”      “没有、没有。”她摆摆手,笑颜如花。      “不知是哪儿来的惫懒之人,老是黏着楚舅舅。”瑞娴撇撇嘴,柔美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屑,“……也就是想寻些好处吧。”      “我倒是瞧这位景公子不错呢。”莞娴笑吟吟的望着召香,别有深意的说道:“他一表人才,印堂发亮,身后还隐隐有一股青气直冲而上……今后,他会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姑娘还说!”召香被她打趣得脸蛋愈发红了,脑袋几乎埋到了胸口,“您啥时候学会看相了?”      “贫道是云清观主的关门弟子,玉微散人是也。”莞娴抬手,微微欠身,行了个道家之礼,“施主,我瞧你红鸾星动啦。”      “哎呀,姑娘,您越说越离谱了。”召香假装嗔怒的转过身去,“奴婢早想好了,只要姑娘不嫌弃,我这一辈子都是要跟着姑娘的。”      “那怎么成?你总要嫁人的咯。”她含笑摇头,“姐姐明年就及笄了吧?”      “那……那我就嫁个咱们府里的人好了。”召香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样就能留下伺候姑娘了。”      莞娴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可嘴里还是调侃道:“景公子若是听了这话,可要伤心呢。”      “姑娘又说笑了。”召香垂眸,轻轻摇头,“景公子是读书人,又是舅爷的朋友,婢子怎么高攀得上……奴婢宁可嫁个府里的小厮,将来做个管家媳妇,也不想与人做妾的。” 买田置地   投资地产什么最重要?      后世的某位大亨说: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因此,莞娴对田庄的要求,首先就必须是道路便利的,土地也要肥沃,这样庄稼的出产也好些。至于规模嘛,暂时并不需要太大,十来顷就可以了,先投资少量试试水,等积累到经验了再慢慢扩张。……船小好调头,万一经营不善也不至于损失太多。      大伯推荐的经纪是个矮小的黑须男子,唤作小黑叔的。他看上去四十来岁,颇为精明强干。      小黑叔先带二位苏家姑娘、楚小侯爷以及死皮赖脸跟过来的景公子,一起去看了郊外的一处田庄。      “各位爷、姑娘,您看,这儿位置可好了,不出百步就是官道,运送东西极方便的。”小黑叔舌灿莲花的推销着,“庄子那边就是景河,灌溉也是十分便利……您瞧瞧,水土好,种啥都好长,一年四季麦子、黍子、豆子,都会好收成……十顷地,只要两千五百两银子,这样的地方,可是非常值了……”      这会儿正是春耕时分,莞娴坐着轿子绕了一圈,看这田地的青青的小幼苗,长势确实还不错。      “舅舅,您看呢?”她望向楚承瑛。      他往远处看了看,沉吟片刻方说道:“再过两三个月就是雨季了,景河每年那时候,总要发一场大水,而这儿正是地势最低的地方,河堤去年在这一段决了口,今年还在修,若是水涨起来,难保不会淹了田地……只怕这河边种不得麦子,只能过了六月种白菜了。”      “……想不到小侯爷不但文武双全,还精通稼穑。”小黑叔的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连忙躬了躬身,吹捧他几句。      “谈不上精通,略知一二而已。”楚承瑛抿唇,眉间微蹙,“爷是在京城长大的,景河每年春汛,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是、是……”小黑叔擦了擦汗,又说道,“东主急着用钱,这价钱嘛,还能商量……”      “不必了,再看看别的良田吧。”莞娴放下帘子,她的声音从轿中传出来。地势不好,只怕以后经常河堤决口,后患无穷啊。      原以为他们不过是高宅大院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也就是银子多得使不完,突发奇想要买几亩田做做善事,谁知这位小侯爷,当真目光如炬呀。      接下来,小黑叔就认真多了,不敢再小瞧他们。      可再看的地方,不是位置太偏、就是土地贫瘠,要么就是太大或太小,还有的庄子太破了修葺起来花费甚多……总没有挑到合适的。800小说网 www.800xiaoshuo.com      一天看下来,莞娴是又累又困,心里颇失望。      唉,怀着大展宏图的美好梦想来买田置地,却在第一关就卡住了,真是郁闷。      “三姑娘不必心急,这些事儿,也是看机缘的。”见她愁眉不展,他微笑宽慰,“改日里再来瞧瞧吧,我替你多留意便是。”      “舅舅说的是,这倒是我心急了。”他的话让她心情好了些。虽然疲累,她还是对他礼貌的道了谢,“如此就先谢过舅舅了。”      瞧见她原本就看上去柔弱的脸上添了几分勉强之色,他又说道,“前面有一家酒楼不错,要不要歇息一会再走?”      “哦……好啊。”她还没在外头吃过饭呢,听了这话又提起了兴趣,连忙点头答应。      瑞娴迟疑了一下,见姐姐同意,她也只好答应了。      他领着他们进了城,穿过热闹喧嚷的大街,在一处叫做“聚丰楼”的酒楼前停下。      丫环们扶着两位姑娘下了轿,又给了轿夫赏钱,打发他们去廊下喝茶歇脚。      早有酒楼里的小二迎出来,见这几位客人衣着华贵,两位小姑娘都戴着纱帽,还有一群丫环婆子跟着伺候,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连忙殷勤的牵了马去,带他们去楼上的包厢雅座。      一行人刚坐定,便有小二摆上注碗、盘盏、果菜碟、水菜碗等等,又有茶博士提着壶嘴细长的大铜壶过来,哈腰问道:“客官可要一碗八宝茶?”      楚承瑛点点头,“每人来一碗吧。”      “好嘞……”茶博士提起大铜壶,壶嘴在杯盏上轻点,一股茶水便轻泻出来,稳稳的落入茶盏,盛满一碗,竟一滴也没洒出来。      莞娴撩起面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感觉与平日里喝的龙井、毛峰不同,这茶带着甜丝丝的果味儿,别有一番滋味。      “各位爷、姑娘要些什么菜?”茶博士刚退下,又有个小二进来,将热腾腾的毛巾奉上,开始唱菜名,“凉菜有瓜儿、咸菜、梅子姜、莴苣笋、香糖果子、金橘梨子、澄沙团子……热菜有各色煎三鲜、烙润鸠子、青虾羹、百宜羹、酒醋蹄酥片、炸白腰子……”      小二一口气说了一堆菜名,说得又快又溜,听得莞娴云里雾里。      “你就各捡几样精致菜色、时鲜水果送来吧。”楚承瑛打断他的话。      “是、是……”小二听他这么说,知道遇上大主顾了,喜孜孜的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便有行菜的小哥来上菜了。      只见他从手掌到胳膊上摆了好几个菜碗,这一趟就捧了十来个菜色,他稳稳当当的将菜碗呈上,灵巧又麻利的摆到桌上来,就如耍杂技一般,看得莞娴目瞪口呆。      而瑞娴,就有些不大适应这儿的环境,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没心情欣赏这些,只是不时的望着窗外。      “我想你们未尝过坊间小食,就带你们来这儿了,若是不合口味,就重新再点吧。”他微笑说道。      “不会,看上去很好啊。”莞娴除下纱帽,拿起筷子对他笑笑,“舅舅和景公子先请吧。”      菜的味道还不错,难得的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米饭也是大碗的,倒比苏府平日里精致的碧粳米要好些。      莞娴没有理会召香她们惊讶的目光,尽兴的吃了个饱。      吃完了,她又慢条斯理的掏出熏得香香的绣花小丝帕,淡定文雅拭了嘴,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仿佛刚才那个大快朵颐的女孩儿不是她。            过了两天,楚承瑛差人传信说找了一处好田庄,请姑娘们去看。      这回的地点是在云清山脚,就在山道边上,靠山环水,位置很不错,兼且有泉水从山上流泻而下,莞娴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儿不但好种作物,用来休闲度假躲猫猫也很不错啊。      这田庄原本是一个小吏的祖产,因为后辈不贤,犯了事被抄家了,家产悉数入官发卖。十二顷地连同庄子,官府只作价二千两。      莞娴由楚承瑛陪着去兑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取了两千两现银,又将剩余的依旧存着,然后到衙门做了交割田产的契约文书,签字画押、银契两讫之后,那十来顷的田庄便正式转移到莞娴的名下。      怀中揣着热腾腾的地契,她不禁心生感叹:这等好事不是人人能有机会遇到的……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舅舅帮了我这许多忙,真不知如何谢您。”回到苏府,她亲自给给沏了茶,恭敬的奉上。      “三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他略有些局促的接过茶盏,随口问道:“这庄子,想好名称了么?”      “莞儿无才,这还是交给爹爹去想吧。”她盈盈笑道。      她从老爹那里挖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和一屋子的值钱物事,老爹回过神来之后,心里肯定会不舒坦的……既然她已经得了里子,就把面子留给老爹吧。反正这庄子的命名权又不花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满足下老爹的虚荣心,也让他觉得这些银子没白白给她。      “如此甚好。”楚承瑛赞许的点点头,“姐夫素有才名,想必会起个好名。”      “是啊……”她颔首附和,一副小女儿的孺慕情状,“爹爹的字也是极好的。”      “……”他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的神态中瞧出什么来,但很快又转移了视线。      她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他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吧?……难道是自己装得太过?      带着些忐忑的心情送走楚承瑛,她就想到父亲那儿去,跟他汇报一下买庄子的事儿,顺便让他提个庄名。可刚出了院子,就见楚氏的陪嫁丫头咏兰朝这边走来。      这咏兰据说是自小伴二太太长大的,因此也识得几个字、能念两句诗文。她的相貌在府中众多丫环里不算出挑,清秀而已,但胜在乖巧伶俐,会猜度主子心思,又生了一张巧嘴,哄人时舌头如调了蜜,因此甚得府中上下的喜欢,楚氏对她的信任,更不必说。      此时咏兰见了她,连忙上前施礼笑道,“三姑娘好。三姑娘今儿的气色愈发好了……”      “嗯……”莞娴瞧着她,不由的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这丫头她也见过几次,可总觉得……今日的她,举手投足间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姑娘?”见她盯着自己瞧,咏兰有些不自在了。      “哦。”她回过神来,问道:“可是母亲有事儿找我?”      “啊……不是太太,是老爷。”咏兰说道,“老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又有新人了   去书房的路上,奶娘的脸上一直带着猥琐兮兮的微笑。      “您这是怎么了?”莞娴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也没啥……”奶娘瞥了不远处的咏兰一眼,又瞧了瞧自家姑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真的没啥?”她顺着奶娘的目光望去,见咏兰袅袅娜娜的走着,那姿态是……得瑟?      “莫非……”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被我爹收了房?”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咋知道的?”奶娘吓了一跳,赶紧又压低声音说道:“据说是昨日里,太太把咏兰给了老爷……”      “唉,嬷嬷,你怕啥呀?”召玉撇撇嘴,瞅了咏兰一眼,“您就算这会儿不说,姑娘迟早也会知道的。”      后娘把陪嫁丫头给了她爹?爹又多了个侍妾?      她对这事儿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看来是上回老爹喝花酒的事情影响到楚氏了,因此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将自己的贴身丫环给他,省得别的女人趁虚而入,还可以彰显自己的贤惠。她这么做,倒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爹啊……人家给你,你就真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啊?有一个妾室付氏了还不够,还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知道了这件事,她到了书房,对老爹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可苏学士倒是对她热情亲切得很。      “莞儿啊,爹爹给你买了好玩的……”他献宝似的取出一对瓷娃娃,“看看喜欢么?”      “哦,谢谢爹。”她微笑点头,躬身接过娃娃,心里却在嘀咕着:哼……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唉,爹爹这些日子都忙着朝中大事,未有好好关心你。”他一脸内疚状。      “爹爹乃是朝廷命官,自然应以大事为重,莞儿会乖乖的,不让爹娘和祖母操心。”她扯起嘴角回答。切,忙朝中大事?……忙着宠幸新人是真。      “爹爹一向知道,莞儿是最乖巧的。”苏大人说了几句好话,终于入了正题,吞吞吐吐的说道,“你继母如今有了身子,咱们这一房的开支会大些,爹爹如今俸银还未发,这个……”      “母亲额外的衣裳补品,不是由公中出了么?”莞娴微笑戳穿他的话,“不说楚侯爷那边时不时送些吃的用的过来,祖母那边也还另有一份儿,说是缺什么只管说。”      “那个……”苏大人呐呐说道,“爹爹平日里送往迎来、和诗友们应酬场唱和,也需要银子的。少不得要轮流做东,若是白吃白喝,有损颜面……”      没银子还纳新人?      没银子还想动用亡妻的银子去胡吃海喝?      你能不能有点儿下限啊?!      她很想讥讽他几句,但想着这是自家爹爹,还是忍下了,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啊,对了,今儿我和楚舅舅去买了田庄,就在云清山下,改日与爹爹去看看……?可这庄子的名称还需爹爹起。”      “唔……”他沉吟片刻,“既然是为了纪念母亲而设,那就叫……”      他磨开墨,大笔一挥,写下“怀萱庄”三个大字。      “此名极好。”莞娴自然是附和他的,顺便还吹捧他两句,“爹爹不但名起得好,这字也是龙飞凤舞、笔下生风……明儿我就差人去刻好牌匾,找个黄道吉日挂到庄子上去。”      “嗯,好。”苏学士点点头,讨好的说道,“那银……”      “啊,对了!”她打断他的话,“爹爹写得一手好字,才名又盛,想必会有不少人来求字画吧?”      “偶尔也是有的。”他有点小得意,“前几日我作诗一首咏春,坊间便有人化用之,请我题为店名呢。”      “爹爹风流倜傥、雅人深致,乃当世之唐伯虎、苏东坡是也。”她继续施展法螺功吹捧之。      “哪里、哪里……”这马屁拍到了苏学士的心坎上,他哈哈笑起来,“不愧是爹的女儿,真是我的知音人啊。”      她笑称不敢当,又问道;“爹爹平日里为人题字作画,可有收润笔?”      “唉,别人请我写个诗文,那是瞧得起我,若是谈论银钱,那就俗了。”苏学士摆摆手,“我是堂堂翰林学士,若是卖文为生,岂不是让人耻笑?”      他出身优渥,先后娶的两位夫人又都是豪门贵胄,嫁妆丰厚,是以这辈子还真没怎么为银钱发过愁,也就不怎么将这些俗事放在心上,更不知如何开源节流、积谷防饥。      一边花天酒地、吟风咏月的乱使银子,一边又自命清高、白给人写字画画,难怪她一掐掉他的小金库,他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含笑摇摇头,“爹爹此言差矣。昔日李北海干谒满其门,碑版照四裔;韩昌黎一字之价,辇金如山……世人至今无不艳羡赞叹,又有何人说其俗了?更无人敢耻笑于他们……”      “你说的也有道理。”苏学士摸着下巴思索着。      “若临街摆摊,写个书简信函,收取数文粥饭钱,那是潦倒文人所为;若是达官贵人争相捧金求字,那就是仰慕于才子盛名了。”      “呵呵……小莞儿还颇有见识呢。”他听了这话,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了起来。      “爹爹若是不好意思出面,不如就交给女儿去办。”她又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连忙说道,“凡有人求您写诗文或题碑铭之类的,您不必全接,视情况而定吧。写好后交给我,我找匠人为您精细装裱了,找个伶俐管家恭恭敬敬的递了帖子送过去……这样您摆足了架子,润笔收得体面;对方觉得您的字画难求,一旦求到了,也会觉得十分风光。”      当然,这装裱费……她自然是要抽点水的,嘿嘿。      “呃……”苏学士微微低头思索着,还是有些犹豫。      他的表情她看在眼里,知道他原本就是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再加上自己目前不过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他也不一定马上能接受,于是便说:“女儿也是一番好意,若有说错之处请爹爹勿怪……若是您有意,不妨问问大伯他们吧。”      “爹爹怎么会怪你呢?”他温和笑笑,拍拍她的脑袋,“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番见识,爹爹也是欣慰得很。”      过了两三日,他大概是咨询过苏家老大了,便认可了这事儿,写了两幅字给莞娴,让她裱好了,分别派人给城外一位大财主和城中一位勋贵的小公子送去。      莞娴让人去城里的书画古玩店各买了几件裱好的小画儿,送给爹爹评价了一番,选了一家用料上佳、制作精细的铺子,再将他的墨宝送去装裱好。      至于定价送货,她想那财主有的是钱,买这书画无非是充面子,她卖便宜了对方还嫌不够档次呢,于是毫不客气的狮子大开口叫价六百两,对方欣然同意,捧着当朝学士的墨宝喜孜孜挂上正堂。      至于那位勋贵,她打听过了是当今皇帝某个宠妃的娘家弱弟,其人甚有才华但因自小有疾未能出仕,便叫人恭敬的送上去,坚持不受银两,对他说:“咱们老爷说了,与公子神交已久……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若是谈那些俗物,便是瞧不起他了。”      这位公子心想自己一个废人,向苏学士要一幅字已是冒昧,想不到竟得他如此厚待,大为感慨。      没几日之后苏学士由侍读平迁了奉旨学士。虽是同品级,但这一来,与皇上接触的机会大大增多,称得上天子近臣了。      苏二老爷知道这里头的原因,多半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了美言,而说起来,莞娴也有一份功劳在。名利双收,他心情大好,于是之后的书画墨宝,便放心的交由莞娴去出售。      除去装裱费,还剩下不少,反正老爹在银钱上不伤心,她就给老爹个整数,剩下的当自己零花钱了。      这也算做老爹的半个经纪人吧?……她数着银子偷着乐。      帮老爹解决完收入问题,她又着手考虑自己庄子的问题。      这年代的家禽牲畜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养的,效率嘛……要稍微差一点,她打算分出几户佃农专门从事养殖业。将这事儿拟定了,写了信详细告诉庄子的老总管,却被回信告知没人愿意放弃种地去专门养猪养鸡。      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年头大家都属于小农思维,只有边远地方的贫民没法种地,才会不得不以畜牧为生。人们没田地可种心里不踏实,而种了地,只要不遇上灾荒之年,基本上还能有个温饱的……不肯专门去饲养牲畜,还是怕担风险。      既然如此,她也不强人所难,干脆买了两房会养家畜的奴婢,专门去做这个。也不用多大的地方,腾出五亩左右的荒地,用来建了猪圈鸡舍。饲料也不用另买,菜地里不要的老菜叶子、熟过头的瓜果之类的就成。      至于庄子旁边的山泉溪流,可以圈起来,养些鱼和鸭子。      这部分出产只供自家食用,也不求多高产。      第二个月的初一,她和爹爹、瑞娴、明磊一起,在庄子的正堂里布置了道场祭祀母亲。 追猪记   第二个月的初一,她和爹爹、瑞娴、明磊一起,在庄子的正堂里布置了道场祭奠母亲。      楚氏借口有孕在身没有出面,委托楚承瑛前来,而付氏则是称病,二老爷也没有勉强她。      怀萱庄的正堂里,香烟袅袅、白帷轻飘,布置得简洁而肃穆。      老爹做了一篇文辞华丽的哀祭赋文,声情并茂的吟诵了,令听者无比动容,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对亡妻有多么深的感情呢……想必此文又会让苏学士的才名又更上一层。      众人给岩氏牌位上过香,几个孩子又磕了头。      祭奠完之后,莞娴有些郁郁的,借口身子不适,走到外头去透透气。      召香等人猜她是思念母亲了,都心生怜爱,也不阻拦她,只是远远的跟着。      绕过院子,穿过佃农们居住的屋子,她走到云清山脚。      一路上见庄稼青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味道,让她心头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不少,可是想起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想起娘亲的遭遇,她又开心不起来……以她的身份,大概不至于沦落到要做妾的地步,可就算是嫁作正室,与一群女人共享丈夫,也是无法接受的啊。      要不然,干脆不嫁好了?反正她又不缺钱花,还有个道家弟子的身份,一个人也能过得优哉游哉的,只是,家里的长辈们估计不会让她得逞的。      哎……算了,反正她年纪还不大,这些事情过几年再想法子解决吧。      她抛下心里的包袱,往山泉那边走去。      山泉水在山脚下聚成了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一阵微风拂过,树上几片残叶落下来,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她叫人投放了些鱼苗,此时还没有长大,原本就有的野生鱼儿之中倒有些比较大的,湖底的石头上还有几只螃蟹在爬来爬去。      要不,今日给那小怪龙换个口味吧?      她找佃农要了一小段铜丝,将那青色锦囊的囊口串起来,圈成个圆形,然后找了根小竹竿将锦囊绑在一端,便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布捞子。她将竹竿伸进水里,顺利的捉到了几只螃蟹,又捞住了两条大鱼。      嘿嘿……挺简单的嘛,她心里颇为得意。      或许以后可以在这里弄个农家乐什么的,不知道这年代的达官贵人会不会感兴趣呢?      “嗷嗷……”身后忽然想起几声动物叫声。      她回头,见一只白乎乎的东西朝这边奔过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头猪……      话说这年头的猪体力真好啊,居然可以跑那么快。=?=|||      这可是她的财产!她赶紧追上。      那猪见前面有人,立即调了个头,朝山上冲去。      “哎……站住!”她喊了一声,握着竹竿、撒开脚丫子追着它跑。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姑娘……”召香她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却顾不得答应,跟着猪钻进树林里。      她就不信她跑不赢一只猪!      在林间一脚深一脚浅的跑着,眼看就要追上它了!可当她伸出手去抓它尾巴时,却差点被它拖着走,只好又松开。      对了!有网子!      她拿起竹竿,一边跑一边将那锦囊对准它用力挥去,“扑”的一下,白胖的猪猪就被收进了锦囊里。      哈,搞定!      她撑着竹竿呼呼喘气。      “你在做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嘎?”她惊讶的抬头,见楚承瑛居然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挤出个微笑,“啊……舅舅,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随便走走,看见有只雏鸟儿掉下来了。”他指指树上的鸟窝,“我就把它放回去。”      “原来这样啊……舅舅您心肠真好。”她奉承了他一句,接着就想赶紧走人,“我先回去了啊,爹爹一定在等我了。”      “嗯,我陪你回去吧。”他跟上她的步伐,“你还没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追一头猪?”      “啊?!”她吓了一跳,赶紧矢口否认,“才没有呢!你看着附近哪有猪啊?没有对吧……一定是您眼花了!”      “哦?那你来干嘛?”他望着她手中的竹竿。      “我来、来……扑蝴蝶!”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      如果让他知道她在扑猪,那可要丢脸死了……相比起来,扑蝴蝶还算是闺阁小姐们比较“正常”的游戏吧。      “用这个?”他指着竹竿顶端的小锦囊哑然失笑,“扑到了么?”      “……没有。”      “呵……这网子太小了,改日我送你个大的吧。”他微笑摇头。……自己大概是真的眼花了吧,这小小囊袋怎么看,也不可能装下一头猪啊。      “嗯,好,谢谢舅舅!”她又眨巴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作清纯状。      个人并排走着,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俩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出了那么远,而且头发乱了,裙角沾满泥灰……有点丢脸啊。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淡然,双眼专注的望着前方,不时的伸出手,为她拨开面前的低矮树枝。她忽然没由来的心跳加速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用力摇摇头。      “怎么?是不是累了?”他转头看她,见她两颊绯红、气喘细细的模样,便停下来问道,“要不要我背你?”      “不、不用……”她连忙挥手,“我自己能走。”      她纤细的身子,看上去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还是我背你吧。”      “来吧。”见她犹豫,他扭头笑笑,“若是姐夫瞧见你这副样子,可要责怪我了。”      “那……好吧。”不想让他为难,她伏到他背上。      “走了。”他的手臂翻过来,双手环住她的腿,然后站起来,背着她稳稳的往前走去。      她乖乖揪住他背上的一点衣料,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不自觉的浑身发软。      “你……慢慢走,不着急。”她的声音娇软。      “嗯。”他扭头朝她笑笑,嘴角边露出一丝笑纹。      她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生得挺好看的。      他不是景澈那种漂亮得天怒人怨的美冶,也不是她爹那种温文儒生的秀雅,而是充满着生机勃勃的俊朗气息,就好像一株笔直的小白杨……      他长大后,一定会很有男人味。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觉得呼吸有些窘迫,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随口问道:“舅舅,在家时,你是不是和我……母亲,特别好呀?”      楚侯爷有八个儿子,楚氏嫁过来之后,她也就只见过他这个五舅的面。感觉楚氏凡是遇到什么事,都很喜欢找他?      “也不算是……”他想了想,微微摇头,又点头笑道,“她自小由我娘亲抚养长大,我和她年纪相近,见面的机会也多些罢。”      “哦。”原来楚氏是由侯爷夫人抚养的,难怪庆侯府待她那么好,瞧这些日子的礼物补品如同流水般的送来,别的人家对已出嫁的嫡女,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是楚氏单方面比较依仗这个弟弟?她随意猜测着。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是皇子伴读,平日和姐夫接触倒多一些,在宫中也时常见着的……因而下了学,也想向他多多请教。”      “喔。”他告诉她这个干嘛?解释他频繁进出苏府是为了见姐夫而不是姐姐?……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她一时没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就敷衍的点点头。      过了片刻,她鼓起勇气,又装作天真的样子,脆生生的问道,“对了……舅舅,您订亲了么?”      他愣了愣,然后低头笑了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啥啊,就是好奇嘛……”她的一双明眸忽闪忽闪的,“不知哪户人家的姑娘会做我舅母?”      “还没有。”他轻笑回答。      “哦~~”不知怎的,她的心情轻快起来。      “大概明年选秀之后再订吧。”他接着说道:“如果皇上没有指婚,我爹娘大概就会从落选的秀女中选定媳妇了。”      “哦~”她听了这话,原本欢快的心又掉下去了。      “怎么?”转头瞥了一眼她皱起的脸蛋儿,他又笑起来。      “姑娘!姑娘!”前头传来召香她们的声音。原来这么久不见她出来,她们便着急的过来寻她了。      “我在这儿。”她赶紧从他背上溜下来,对她们挥挥手。      “哎呀,姑娘您去哪儿了?差点吓着我们……”众人大大的舒了口气,又瞧见一旁的楚承瑛,连忙施礼。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对她们抿嘴笑笑。      “这还叫‘好好的’?”召玉见她头发乱了、裙子上染了泥灰,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埋怨了两句,“姑娘,您可要仔细身子……,林子里寒气重,蛇虫又多……若是受凉了、被咬了,那可怎生是好……”      “好啦,知道啦!”她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召玉的唠叨,从竹竿上取下锦囊,依旧系回腰间。      一行人走出林子,见有几个佃农打扮的人在四处张望着。      “怎么了?”楚承瑛开口问道。      “回、回爷的话……”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胆大的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咱们庄子里丢了头猪,正在找呢。”      “哦?”想起自己在林子里见到的情形,他心里的疑团又升起来,瞥了莞娴一眼。      “是吗?”莞娴面不改色的说道,“那就找找吧。林子里寒气重,蛇虫又多,别耽搁太久。……若是晚膳前还找不着,那就别找了,我和总管说一声,不责怪你们便是。”      “是、是!”佃农们松了口气,连连施礼道:“多谢姑娘!咱们一定会努力找的!”      用过晚膳,他们便打道回府。      临走时,她回望一眼田庄门口高悬的“怀萱庄”牌匾。      黑底金字的牌匾,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萧瑟。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份。      楚氏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出入都要人扶着。      有经验的奶娘嬷嬷们都说,瞧二太太那肚子尖尖的,想必是个男孩儿,喜得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合不拢嘴。      莞娴一直是忙里偷闲,时常装病跷课回房睡觉,偶尔去庄子里瞧瞧,自己小庭院种的菜就交给宸晏去打理了,那家伙倒是挺能干的,种青菜、种灵芝,都一把抓了。      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一茬,今年年景不错,收割的粮食在粮仓里堆得满满的。她给佃农们降了一成的租子,又被交口称赞了一番。除去交税和必要开支,她命人将剩下的粮食都收起来,预备等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      这天,她好不容易熬到下了学,别过莫姑姑就往自家院子走去。      刚进了东院,却见一个人飞奔而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儿,胆敢冲撞我们姑娘?!”奶娘见那人丫环服色,张口就骂了起来,“……我们姑娘身子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敲死你也赔不上!”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那丫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姑娘饶命!”      “行了,起来吧。”莞娴扶着召香和召玉,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见她被吓成那样,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谢姑娘……”那丫环抬起头来。      “原来是咏兰姐姐,你这是干嘛啊?”莞娴吓了一跳。咏兰自从被她爹宠幸后,不是一直挺得瑟的么?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畏畏缩缩的样子?      “三姑娘?”咏兰见对方,眼里燃起一丝亮光。她跪着上前了几步,一下抱住莞娴的小腿,“三姑娘救我啊!三姑娘,奴婢知道您一向是最善心的,请您救救我啊!”      “你干嘛啊?!……放开我!”瞧见她的手紧紧抱住自己,裙子几乎要被扯坏了,莞娴不悦的皱眉,想要踢开又没那么大力气,只得不住的往后退。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不听太太的话怀上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可是现下已经有了……”咏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求您在太太面前求个情,留下这孩子吧……呜呜,求您了……奴婢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你也有了喜?!”包括莞娴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奴婢知错了!”她又一个劲的磕头,“太太容不下我……三姑娘,求您发发善心帮帮我吧……”      “……”老爹,你又顽皮了!      她翻个白眼,无语望天。      她怎么帮她?      她干嘛要帮她?      退一步说,就算她想帮,可这父母长辈之间的破事儿,她哪里插得了手?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低头对咏兰说道,“你别这样啊……就算你有了身子,也不能这般冲撞于我。”      说罢,她丢了个眼神给奶娘。      奶娘会意,弯下腰,一把揪起她来,大嗓门吼道,“你这贱婢,有了身子就了不起了?!就当自己是主子太太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算你有了身子,咱们姑娘也还是你主子!别仗着老爷宠你就想翻天,对着咱们姑娘胡言乱语……”      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唇边含笑,似乎赞赏的样子,奶娘骂得更起劲了,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小蹄子小贱/人小娼/妇……都不带重样的,骂得咏兰低着头直掉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      “好了。”莞娴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也乏了,咱们走吧。”      奶娘这才住了口,拾掇拾掇衣裳,又狠狠瞪了咏兰一眼,这才回到莞娴身边。      莞娴走了几步,望着咏兰灰败的脸色,在她身边轻轻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刚才是……帮她?      咏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定定的望着三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 韬光养晦   “母亲……这事儿得怪我。”西院老太太屋里,楚氏坐在下首,看了看跪在堂下的咏兰,微笑对自己婆婆说道:“我当初说的是,这阵子就指望她伺候咱们老爷了,可别出什么乱子。若是伺候不好,到时候我可要重责的……谁知这丫头竟想差了呢?”      “嗯……”老太太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咏兰跪在冰凉的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像院外的落叶。      听说老太太唤她去问话的时候,她算是明白三姑娘最后说骂她是帮她的意思了……这事儿闹大了,老太太那儿也知道了,二太太就不敢再暗地里逼她堕胎。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三姑娘还说,叫她聪明些……那是怎样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便弯下腰,对二太太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磕得脑门都渗出血来,泪如雨下:“奴婢知错了……求太太饶命!太太吩咐每日吃的药,奴婢都按时吃了,可谁知道还是……奴婢不求什么名分,只求太太开恩,让奴婢将孩子生下来吧,这也是老爷的骨肉啊……呜呜……”      这话一出,楚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发作,一时间如同芒刺在背。她偷瞥了一眼婆婆,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是坐立不安了。她站起身,呐呐解释道:“媳妇只是想着这阵子身子不爽利,老爷房里总要人伺候的,因此才让她吃药,也是想让她一心一意伺候老爷的意思。      听说她有了喜,一时半会儿,我怕找不到让老爷可心的人儿接替,因而有些烦恼,就训斥了她两句,怎知这丫头恃宠而骄,竟然负气跑出去,还冲撞了三姑娘。      为苏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媳妇分内之事,如今家里又添丁进口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让她生呢……”      “唔……”老太太应了一声,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对她说道,“你也不用多说了……我是过来人。”      老太爷在世时,也纳了两个妾的,还收了好几个通房丫头。但两个儿子,还不都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庶出女儿,也被她早早打发嫁出去了。……楚氏心里那点小九九,她怎么会不知道?      “母亲……”楚氏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逃不过老太太犀利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慌,背上汗涔涔的。      丈夫的孩子都是她所出,那自然是最好的。可瞧自家夫君那风流性子,这恐怕是不大可能,她若是强求反倒有损自己名声、又失了丈夫的欢心,还不如大方的选几个听话的丫头送上去,还能彰显自己的大度能容人。      但那些婢子让他玩玩也就罢了,生孩子嘛……至少也要等她诞下嫡子之后,再过上十年八年的,选个乖顺听话、身份又低的婢妾,赏她怀个孩子……是男是女,就看那婢子的运气了。      这样嫡子年长,即便后来又有了庶子,可生母身份低微、自己年纪又小,不得不依仗兄长为生,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到时候既全了她贤良淑德的名声,又不必担心庶子夺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现下已经有个付姨太太仗着有儿子嚣张得不得了,自己使了好些计谋才让她消停下来,可不能再出第二个付氏跟自己过不去。      原本打算悄悄将咏兰的肚子处理掉,谁知道居然捅到老太太这儿来了呢?幸好,听老太太的口气,似乎没有十分责怪她的意思。      “唉……我一把老骨头,管不了那么多啦,只想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老太太扶着大丫头含露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斜了楚氏一眼,“这是你们那房的事儿,你这当太太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楚氏听了这话,就像吃下了定心丸,连忙笑着躬身,“请母亲放心,媳妇会处理妥当的,不让您操心。”      说罢,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身边的丫环咏梅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兰姨太太起身。”      兰姨太太?      咏梅愣了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连忙上前扶起咏兰,脸上堆起笑容,“恭喜姨太太!”      咏兰颤巍巍的站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咏梅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还不快谢恩”,她才反应过来,给老太太和楚氏分别磕了头,“奴婢谢老太太恩典、谢太太恩典!”      “起来吧。”楚氏笑意盈盈,“是我没说清楚,倒让你白白受了回惊吓……改天去给三姑娘陪个不是,这事儿就过去了罢。”      “奴婢遵命。”咏兰连连应承,“太太说的清楚了,只是奴婢愚笨,没能领会太太的意思。奴婢今后一定更全心全意的伺候老爷和太太……”      “好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就安心养胎吧,我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楚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先搬到我北堂的西厢住下吧,回头我再给你挑两个伶俐丫头伺候着。”      “多谢太太……奴婢岂敢与太太同住?”咏兰心里一惊,忙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奴婢身份低微,住在太太的院子里,那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难道你怕我害你不成?”楚氏见咏兰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也罢,你就去与付姨太太做个伴儿吧。”      “你们听说了么?咱们太太抬举咏兰做姨太太了……”三姑娘的院子里,奶娘在屋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说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付姨太太那是什么人啊?兰姨太太和她同居一个院子,想必又有好戏看了,嘿嘿……”      莞娴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入夜,月如玉钩,冷清的悬挂在黑绒似的天幕上,寒凄的月华泛着如水的星芒,微风如轻纱般拂过,留下一阵极淡的桂花香。      苏畴裕轻轻推开梨院的门,瞧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子,坐在清冷的台阶上,借着淡淡的月光在做着绣活儿。她脂粉未施,清瘦的面颊在月色下愈发显得苍白柔弱了。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小嘴微张,剪水双瞳里闪过一丝惊讶。撇下绣绷,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拜,“给老爷请安……”      “霓裳。”苏二老爷扶起她,只觉得她的手腕冰凉,便皱了皱眉,“夜深露重,怎么还在外头,也不早点歇息……还穿得这么单薄,底下人呢?怎么不给你加件衣裳。”      “没事儿。”付氏用帕子掩着口,轻咳了两声,“夜深人静,正好赶些活儿。”      “我的女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绣工维持生计了?!”他有些恼怒,一脚踢开她的绣绷,扯着她进屋,“连个灯也不点?”      “妾身病了一场,身边又没了银子打点……那些下人最是跟红顶白的,见我如此,便也懒惰了。”她借着月光,摸出火石点了灯。屋子里亮堂起来,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星眸中,好似露珠点点。      “霓裳……”想起她往日的飞扬神采,再看到她如今落魄清冷的模样,他不由得心里一酸,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原是我负了你。”      “郎君……”她在他怀里呜咽起来,肩头轻轻颤动着,“你知道,无论你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的。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即便是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也是甘之若饴的。”      “霓裳!”听了这话,他不禁动容,将她搂得更紧了,“我当然记得你、心里当然有你的……”      “有你这句话,妾身就死而无憾了。”她从他怀中钻出头来,给他一个凄楚的微笑,“您是来看兰妹妹的吧?她在东厢住着,我带您去……”      “不!我就来看你。”他摇摇头,“我今夜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那怎么成呢?咳咳……”她咳嗽两声,展开帕子,见素白的帕子上绽开了几朵血色花瓣,触目惊心。      “霓裳,你这是……?!”他大惊,紧紧握住她纤细而冰冷的手,“你且先躺下歇息,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      说着他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声,“你怎么说也是我苏某人的妻妾,怎么这般受人冷落……那些奴才,欺人太甚!”      “您千万别生气……”她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身,将脸蛋紧紧贴在他背上,“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希望我去了后,看在我跟了您七年的份上,善待我一双儿女,督促明磊用功的念书,再给瑞娴找个好婆家……”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的声音哽住了,回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你会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这几个月,手上也存了近千两银子,明日就拿来给你保管吧。你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只管养好身子便成……我不会让你受人欺辱的!”      “郎君……”她哭倒在他怀中。      第二日,苏二老爷果然差人送来了一千两的银票,还有近百两的现银。      付氏轻轻拍了拍银票,将它们收入柜中,稳妥的上了锁。      苏畴裕啊苏畴裕,你骗我一次,我也哄你一回。舌尖在唇边轻轻舔了舔,似乎还留存着昨夜咬破嘴唇的血腥味道……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上回她一时冲动,为了岩氏遗留的嫁妆与他撕破了脸,之后想起来也甚是懊悔。……银子没了可以再争回来,他的心若是跑远了,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后来,听说楚氏给他纳了新人,他更不记得自己了吧?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来,她也只能等。      正好韬光养晦。      老天没让她等太久,那个通房丫头有孕了。      楚氏让她搬来和自己同住,是想看她们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么?      可她偏偏不想遂二太太的意。      她冷笑着,对镜细细的梳妆,又换了一身紫绡翠纹衣裳,然后款步姗姗的朝东厢走去。      东厢里,咏兰姨太太身着簇新的碧霞云纹琵琶衿上裳、撒花如意月裙,挽了个同心髻,头上规规矩矩的戴着几朵蝴蝶珠花。      她正坐在八仙桌边吃零嘴儿,见了付氏,连忙起身见礼,“付姨太太,您来了……”      “妹妹何必多礼。”她亲昵的拉着咏兰的手,在一侧的黄花梨卷纹圆凳上坐下,“你我都是老爷的妾室,不如姐妹相称吧。”      “那怎么成?奴婢是贱妾身份,比不得您出身良家……”咏兰说着,便要站起身来,不敢与她同坐。      “妹妹哪里的话,咱们都是伺候老爷的人,就不必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她作势又轻咳了两声,“莫非你嫌弃我这病怏怏的身子晦气,唉……”      “不是不是!”咏兰连忙摆手,垂下头笑道,“既然您不嫌弃,我就唤您一声姐姐了。”      “嗳,这才对嘛……好妹妹。你有了身子,可要多休息,吃好喝好,若是有啥想吃的,只管跟姐姐说……””付氏笑盈盈的拉着她坐下来闲话家常,听说她想吃酸的,又立即吩咐翠云去给她买糖醋杏子、盐渍梅子。      咏兰感动得热泪盈眶,“姐姐,您待我真好,我原来跟着太太时,还说了许多您的坏话……”      “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不怪你。”付氏状似宽慰的拍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说道,“咱们以后就是好姐妹了……” 反被聪明误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苏学士与付氏隔了几月后再见面,感情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他是忆及旧情,对她怜爱包容;她则是心有所求,对他曲意奉承。两个人都各自让步,过去的一点龃龉也就烟消云散。付氏不似过去那般任性妄为,撒娇弄痴也是点到即止,苏畴裕好久没吃到这一口,如今偶尔被她小虐一下,他倒是心里舒爽,只当是闺房情趣了。      连着半个多月,苏学士几乎夜夜宿在梨院,就连楚氏再找个丫环伺候他的提议,他都婉言谢绝了。而付氏呢,也没有仗着重获老爷的专宠就飞扬跋扈,反而善解人意的让他时不时去东厢陪陪咏兰,这不但让咏兰感激万分,她自己也更得他的心了。      这还不止呢,据奶娘说,她听梨院看门的老姚媳妇说,老姚媳妇又是听兰姨太太屋里的小玉说的:老爷与两位姨太太经常大被同眠,左拥右抱、乐不可支,难怪他在梨院里流连忘返了……      这话莞娴没听全,因为实在是不宜让未出阁的姑娘听见,后面的话就被召玉一番笑骂给打断了。      奶娘转而又失望的感叹:“还以为有好戏看呢,谁知道付姨太太居然转了性子?唉……”      如今一团和气的,正是无趣啊。      “这事儿还没完呢……您就等着看戏吧。”莞娴微微一笑,随口插了一句嘴。      “嘎?”奶娘转头瞧着她,“姑娘,您怎么知道?”      她愣了愣,自觉失言了,便浅笑答道,“啊……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奶娘原本在廊下和人闲聊的,这会儿站起身进屋,还顺手把门关上了,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姑娘,虽然老奴没念过书、也没啥见识,可也在大户人家混了十几年了,您那日对兰姨太太说的话……”      “哦?”奶娘听出了她的意思?      莞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姑娘……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您啊,比对我自家儿女还了解多些呢。”奶娘轻叹了一声,慈爱的望着她,“我总觉得,您自打到了苏府啊,就变了许多。”      “……是、是吗?”她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南疆时,大部分下人都是老爹衙门里的仆役,签的是活契。后来他们要从南疆回京,便有许多不愿意跟来的。他们走时也就是带了贴身伺候的下人,以及几房粗使老家人罢了。      就连召香和召玉,也是在她遇刺之后才买的……她原来的丫环在云河口遭遇河匪时走失,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她老爹当时也没有心力去追究,便给她在路上又另买了婢子。      只有奶娘,是自从她出生后便一直伺候左右,从南疆到京城,也是一路跟着……难道,她瞧出三姑娘的皮囊里,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望着奶娘饱经风霜的脸和殷殷关切的眼神,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说辞来替自己圆过去,便低头呐呐说道:“自从遇刺的事后,回到京城……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      “唉,我的姑娘,可怜的姑娘啊……”听了这话,奶娘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豆大的泪珠沿着她眼角的鱼尾纹滚落,“我知道您的苦……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就熬不过去……好不容易才好了,老爷又要续娶。      咱们南疆常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啊……      亲娘没了,外祖家离得又远,身边也没个能给您撑腰的……这府里住的,虽说都是您嫡亲的长辈亲人,可有谁会心疼您多点儿?您身边除了咱们这些下人,也没个知冷知热的……      想起您在南疆时天真活泼的样儿,再瞧瞧您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奶娘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啊……若是男孩儿还好,现在受些冷落苦楚,只要发奋些,将来还有个出头之日,可您一个小女儿家的……不得不小心在意,也难怪处处谨慎,心思也变得这般曲折……”      奶娘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倒弄得莞娴不好意思起来。      她完全误解了好不好?      可这话又不好跟她解释,于是只能默认了,含笑安慰道:“外公虽离得远,可舅舅们每年总会上京一两次的,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他们还给我捎了许多珍奇玩意儿呢,您在南疆也没见过吧?太太虽然与我不亲近,可也没有短我的衣食,我有什么不满足的?老太太也疼我啊,还有姐姐们陪我识字、绣花……您瞧,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么?”      “可是……您这个样儿……”奶娘抹抹泪,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更难受了,执意认为她这没娘的孩子很可怜,她的改变都是苏府的主子们逼出来的……      召玉和召香一直在旁边做活儿,听了她们这番话,不禁也红了眼圈。召玉还好,召香却也跟着奶娘抽泣了起来。      “唉,嬷嬷,您这是干嘛啊……”召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拉奶娘,“咱们姑娘身子弱,这会儿才好些了,您又惹她不痛快。”      “是、是!”奶娘赶紧擦干眼泪,自打了一下嘴巴,笑了起来,“瞧我这破嘴!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啊……舅爷,您怎么来了?”屋外忽然传来顺三媳妇的声音。      “大白天的,怎么就关上门了?”楚承瑛问道,“三姑娘在么?” www.800xiaoshuo.com      “在呢。”召香连忙应了一声,过去开门。      楚承瑛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个花白胡须,身着锦衣、头戴小帽的老头儿,他们后面则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背着漆木小箱子。      他点点头,大步走进屋里,扫了她们一眼,见众人脸上带着泪痕,不禁微微皱起眉,“怎么了?”      “啊……舅舅您来了。”莞娴赶紧笑着上前,对他行了一礼,“没啥事儿……只是我刚才有些头晕罢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正好我带了大夫过来……我上回答应过你的,这是余太医。”      他对身边的老头儿拱了拱手,“余大人,我这外甥女儿,麻烦您给她诊诊脉。”      余太医答应了一声,示意莞娴躺到榻上,他坐在旁边,让小厮拿出小枕头,然后给她把脉。      莞娴倒也不怕他诊出什么来,就大方的将手腕递了上去。      “嗯……”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松开手指,抚着胡须沉吟起来。      “怎么样?”楚承瑛在一旁问道。      “小侯爷,这位小姑娘的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原本受过重伤,身体尚且虚弱些罢了。也不需开什么方子,平日里多用人参归脾丸调理便可。只是……”太医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说了一通道理,“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肝藏血,血舍魂,肝气虚则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姑娘的病,在于思虑过甚……若想大愈,还是得放下忧虑为好。”      奶娘听了这话,眼泪又快下来了,连忙侧过身去,背着他们擦擦眼睛。      楚承瑛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听完,又谢了太医一番,然后送他出门。            莞娴也不得不承认这太医有两把刷子。      灵玄庭院里,莲花池的水能治世间百病,可唯独心病,是治不好的。      来到这年代已经将近一年了,可她还是心存忐忑,担心哪天自己不是“那个”莞娴的事情会被戳穿,担心这莫名其妙得来的悠闲生活不知何时会失去……      奶娘和太医的话倒是点醒了她。      她原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如今更是沉静了,平日里绝不多口说一句话。除了每日给长辈们请安、和姐妹们学针黹学礼仪,其他时候都借口养病待在屋里不出去。省得自己万一瞧见什么,忍不住又强出头,祸从口出,聪明反被聪明误。      虽然她极少出去,可消息还是从奶娘的大嘴巴中一件件的传过来。      今年秋闱,她的大堂兄经磊毫不意外的中了举,大房那边喜气洋洋的,只等着来年他会试高中了。可堂嫂周氏却是喜忧参半,因为她嫁过来一年多了,却还未有身孕,眼见二房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喜,大太太对她颇有微词,言语里透露出想给经磊纳个妾的意思。      这话却被经磊挡了回去,说是预备着春闱,分不开心,纳妾之事,还是等他金榜题名后再说吧。这话说得也在理,大太太那边应付过去了,但大奶奶还是有些惶恐,这些日子去求神问卜的次数多了些,又惹得大太太不甚高兴……      至于她们二房这边,老爷有滋有味的享着齐人之福,几乎完全将正房太太抛在脑后了,这大概是太太始料未及的吧。太太被肚里的孩子折腾着时常睡不好,脾气便也大了些,再加上老爷这样态度,也不知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事不关己   外面的风言风语愈传愈烈,下人们见二太太管束不住妾室,对她也颇有些轻慢了。这些楚氏倒不是十分在乎,她最在意的是,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对她有看法?      重阳过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差人唤两位姨太太去北堂见她。      “姐姐,这可怎生是好?”梨院屋子里,咏兰紧张的握住付氏的手,“我害怕……”      “怕什么?”付氏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微笑说道:“咱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待着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没做啥亏心事,怕她作甚?”      这些日子,她几乎与咏兰寸步不离,食同席、寝同榻,还亲自为她下厨做羹汤,让咏兰感动不已,老爷也连连称赞她贤惠大度。其实,她这也是有私心的……谁知道楚氏会不会在咏兰的饮食里做手脚,然后嫁祸给她呢?      楚氏忍了那么久也没找到机会,这会儿终于要发作了吧?      自己好歹比她多吃几年盐,这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想要跟她斗,还嫩了点儿……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感觉茶水尚热,便转过身去,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咏兰,“好妹妹,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别慌,再大的事儿……不是有姐姐在么?”      “嗯……”咏兰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喝了几口茶。温热的茶水流进喉咙,身上暖了起来,心里似乎也不那么慌张了。      付氏瞧着她喝下茶,唇角微微翘了翘。      一仰头,她也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两人相携来到北院,恭敬的给太太道了万福,“给太太请安。”      “嗯。”楚氏斜靠在软榻上假寐,见她们来了,也只是微微颔首,继续让身边的丫环给她捶腿。看来,她是要摆足正室夫人的架子,杀杀这两个宠妾的威风。      太太没有发话,她们也只能继续站着。付氏还好,咏兰有了身子,站了一小会儿,便有些承受不住,脸色发白,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珠。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楚氏才抬了抬眼皮,对她们摆摆手,“坐下吧。”      她们告了罪,在侧边的绣墩上坐下了,楚氏又说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唤你们来么?”      付氏瞥了咏兰一眼,见她绞着手指头,紧张的望着自己,便回给她一个从容的眼神,对楚氏欠了欠身,含笑启唇答道:“回太太的话,妾身不知。”      “……”楚氏淡笑抿唇,手指轻轻在榻边叩了叩。      “你们还装傻!”站在楚氏身后的嬷嬷骂了起来,“天天将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还有脸在这儿装无辜?!你们一进门啊,我就嗅到了一股子狐臊味儿……尽回使些狐媚手段勾引老爷、你们还要脸不要?!”      咏兰听了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急促起伏着。      “嬷嬷说的哪里话?”付氏眨眨眼,眼眸里便染上一层雾水,看起来十分委屈的模样。她望向咏兰,“兰妹妹,当初太太是怎么跟你说的?”      “啊……”咏兰见她问到自己,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也稍稍镇定下来了,连忙回答道:“当初太太说,让我好好地伺候老爷……”      “原来如此。”付氏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似笑非笑的望向嬷嬷,“兰姨太太伺候老爷,可是太太的意思……照您说来,倒是太太让她去勾引老爷的了?”      “你、你……”嬷嬷被这话噎住,一时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太太让你们伺候老爷,那是太太的恩典!……你们别仗着老爷的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      “嬷嬷这话可就说差了。”付氏垂眸,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我们俩心里可没半点不敬太太的意思……正是因为看着太太如今身子重,这才想着多替太太分担点儿,让太太专心为老爷延续子嗣,不要为小事烦心。”      “你还狡辩……?!”嬷嬷怒瞪着她,还想再骂几句,楚氏却瞅了她一眼,示意她住口。      “好了,都别说了。……王嬷嬷,你怎么能这么跟姨太太说话呢?”      经过方才争锋相对的几句话,她知道真要吵起架了,嬷嬷还真不是付氏的对手。      楚氏笑了笑,和和气气的说道,“我叫你们来,并不是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提醒提醒,老爷乃是朝廷命官,许多正事儿要忙,平日里交游应酬也多……他在府里的时候,咱们就要多多的体贴关心,不能让他再受累……这才是为妇之道。况且我们大户人家的女眷,最紧要的是持体端庄、谨言慎行,切忌学那些烟花女子,举止轻浮、卖弄风情……”      “太太这是说妾身卖弄风情么?”付氏讥讽的笑笑。知道她和嬷嬷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施的想要逼她们就范……她就偏不顺她的意!      她挑眉,咄咄逼人的挑衅道:“老爷是自个儿要来梨院的,可不是我们逼他来的。他愿意待在梨院而不是您的北堂,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过是妾室,只能对老爷温柔顺从,怎敢擅自进言,左右老爷的意思呢?若是惹老爷不快了,岂不是有违您‘谨言慎行’的教诲?”      “你……”楚氏被她一番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却没有就此收口,反倒又连珠带炮的朗朗说道:“太太说咱们卖弄风情,可我和兰姨太太一无与人调笑、二无勾搭外男,只不过尽本分伺候老爷而已,这‘举止轻浮’却不知从何说起?”      瞥了楚氏的肚子一眼,她讽笑道:“……太太的嫁妆里,箱笼底下也有几幅避火图吧?”      “你……”楚氏毕竟还算是新嫁娘,脸皮薄,听了这话脸蛋儿立马红了,一时想不到什么话反驳。她喝口茶,定了定神,这才冷冷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们,仔细些老爷的身子,莫只顾自己快活,一味的撒娇邀宠。若是老爷有个什么好歹,我必唯你们是问!”      “太太说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教训我们么?”付氏冷笑一声,猛地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啪”的一声,她细嫩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条红痕。      众人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一下子都愣住了。      “也不消太太动手,咱们自己掌嘴,这下您可满意否?”她冷哼,见咏兰脸色发青,双手紧绞,便扶起她来,“兰妹妹有了身子受不得罚,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往我身上招呼便是!……告辞了!”      说罢,她拉着咏兰,便大步往外走去。      “你、你们……太太什么时候准你们走了?!”嬷嬷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两步,指着她们说道:“反了你们这是!你们眼里还有太太么?!……咏梅,你还愣着做什么?关门!没有太太发话,谁也不许放这俩小贱/人走!”      咏梅赶紧答应了,抢在付氏前头去关了门。      付氏裙摆一摇,穿着芍药绣鞋的金莲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咏梅便直直的往咏兰身上倒去!      “啊——”伴随着咏兰的尖叫,咏梅重重的压在她身上。      咏兰身下,很快涌出一股血色的水流,将她的裙子染得殷红。      咏梅大惊失色,连忙爬起来,瞥了咏兰一眼,哆哆嗦嗦的跪下来,“太太,我、奴婢……不是有意的!是、是……付姨太太绊倒我、我、我才……”      她的话还未说完,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推开了。      苏学士站在门口,眼见的就是付氏的一边脸高高肿起,而咏兰……捂着小腹,躺在血泊中痛苦呻吟。            “听说了吗?”三姑娘的院子里,奶娘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和扫地的婢子、看门的媳妇闲磕牙,“二太太将两位姨太太都收拾了!两人都挨了打……兰姨太太还被打得小产了!”      “啊?不会吧?……二太太平日里总是温柔和蔼的模样,想不到会那么狠!唉……可怜兰姨太太啊,跟了太太好些年了,太太居然还是容不下她……”顺三媳妇唏嘘了几句,脸上却留露出很感兴趣的兴奋之色。      “这也未必……”奶娘嗤笑两声,“梨院那位,她是傻站着让人打脸的主儿么?”      “啊?您说的是……”顺三媳妇想说什么,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哎呀……”      “咱们怀着身子的时候,还不是该做啥做啥,什么工夫都没耽误,孩子不还是好好地出来了?……兰姨太太也不是什么十指不沾泥的金贵人儿,肚里的孩子,咋会一碰就掉呢?”奶娘压低声音说着。      莞娴在屋里,听得是心里一惊。      原来老爹的妻妾之间争风吃醋、唇枪舌剑什么的,她也就当作看戏了,可这回,居然闹出人命来。以前看史书上说宫廷里后妃争斗的腥风血雨,她感叹两声也就罢了,如今血淋淋的现实就在身边,不由得她不震撼……她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血腥的味道,脊背上升起一丝寒意来。      看来咏兰孩子没了的事,十有**与付氏脱不了干系……但是,她平日对咏兰照料得无微不至,就算亲姐姐待妹妹也不过如此了,谁又能想到她背后会捅咏兰一刀呢?      至于太太那边发生的事……那时候屋里都是太太的人,就算她们说的是真话、太太真得是无辜的,可这也是一面之词,又有谁会深信不疑呢?      看来,楚氏虽然心计不差,但要比狠,还是比不上付氏啊。      她们争斗也就罢了,只是可怜了咏兰,一时错信好人,成了炮灰……      她长叹了一口气。      奶娘从门外瞅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姑娘……这事儿,大伙儿都是听过就罢了,您也千万别理会。”      “啊……?”难道她脸上同情的表情那么明显?      她赶紧扯起个笑容,“我理会什么?太太姨娘们的事儿,与我何干?”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奶娘松了口气,“您千万别一时心软为谁出头,那不过是个婢子罢了……” 贤妇难为?   经过这件事,苏二老爷对楚氏更是疏远了。      泥人被欺负狠了也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总有几分清高的。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将她休回娘家,可是他做出一副“别以为你是侯门千金我就得讨好你”的态度来,楚氏还真奈他不何。      付氏将咏兰利用完了,便借着让她好好静养的由头,将她请出梨院,另外安置到一处偏僻的半荒废小院里住下。而她自己呢,倒也将楚氏的训话听进去了,虽然与老爷如胶似漆,却也时常作出贤良大度的样儿来,让他去楚氏那里过几夜。苏学士见她如此,真心相信她改过了,不似过去那般刻薄好妒,对她更是疼到心坎上了,将正房楚氏抛在脑后不提。      这事让莞娴也触动颇深,对现实还有几分深深的无力感。      高门大宅里的女人啊,没别的事情好做,也只有斗来斗去、争风邀宠当消遣了……瞧她们一个个斗得像乌眼鸡似的,让作为旁观者的她都感到心寒。      按照现在的轨迹成长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来也会不得不嫁入豪门,面临各种妻妾的争斗;要么就是嫁入宫中,面对成百上千想要出头的女人,那就更悲催了……她会不会也变成她们那样的人呢?      若是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宠爱,而变成那样的女人,她都要鄙视自己了。      嗨,大不了到时候,她遁入云清观,做个小道姑去!      深秋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她干脆早早的叫人烧起炕来,没事就窝在炕上看书下棋打盹儿。      这天,她正用左手跟右手下棋,召香拉起帘子,轻轻唤了声:“舅爷。”      她扭头一看,瞧见楚承瑛正走进来。      “舅舅,您好久没来了。”她笑笑,就想起身给他行礼。      “不必了,你就坐着罢。”他抿了抿唇,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还没到冬天呢……若是到了寒冬,你该怎么办?”      “那我只有缩在屋里不出去了。”她吐吐舌,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原来是几只仙女模样的小面人儿。      唔,能吃又能玩,倒是好礼物……      “京城不比南疆,冷起来的时候,可冷得很。”他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接过召香的茶,朝炕桌上看了看,“你这是在下象棋么?”      “是啊。”她微笑点头,手中把玩着雕刻精致的面人儿。      “怎么不找人陪你下?”他问道,“平日里多和姐妹们走动走动,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屋里。”      “……习惯了。”她淡淡回答。前世大半时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因为经常休学,所以也没有什么要好的同学、朋友,平时的消遣也就是独自看书和下棋。到了这个年代,虽然倩娴和容娴待她不错,但她似乎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总无法与她们十分亲近。      “……”他望着她细润如脂的脸腮,沉默片刻后说道,“要不,我陪你对弈一局吧?”      “好。”她看了他一眼,放下面人,伸手将双方的棋子重新摆好。      “我让你先走。”他抬抬手,做个请的手势。      “行啊。”她也不客气,素手轻抬,相三进五。      “……”他含笑不语,卒七进一。      一来一去,两人便走了数十个回合。      她下棋的水平还是不错的,毕竟在前世左右手互博的练了十来年,可现下却也不想锋芒太露,只是平平的落子,并不多加考虑;而他呢,显然未将这个十岁小姑娘的棋艺放在眼里,也就是随心陪她打发时间罢了。      两个人都未出全力,这盘棋便下了许久,况且他们间或还聊了聊楚氏的情况。      她作为继女的身份,实在不好对楚氏评价什么,只是礼貌的表示关心罢了。他大概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是说些让她闲时可去陪继母说说话之类的。      她偷瞄他一眼,见他低头看着棋局。他的剑眉微微拧起,低垂的长睫毛下,是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眸。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抿,下巴棱角分明,显出一股沉着冷毅的味道来。他今日穿的还是一身青衫,头上只用了一根翡翠簪子将乌黑如墨的头发随意挽起,也没有别的什么装饰,可上去并不显得寒酸,反而有一种疏朗清隽的气质。      她看着看着,不由得呆住了,忘了移开眼去。      他忽然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她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惊,赶紧低下头去。      “怎么?……有心事?”他望着她的眼神柔和,似乎还带着几分怜宠的意思,可她却觉得,那敏锐犀利的眼神,好像直直的瞧到了她的心底。      “嗯……”她抿了抿唇,还是低头浅笑,“也没什么啦。”      如果他听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她担心将来嫁人后,怎么面对丈夫小妾,他估计会笑死吧。……她还是不要说了。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望着她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轻轻荡漾开,就如春风般萦绕在他们周围。      “算啦……”她摆了摆手,心里其实很好奇他对于纳妾的看法,但他怎么说也是长辈,她贸然去问未免太过唐突。      沉思片刻,她轻叹了一声,“外甥女儿听说了母亲的事,深感贤妇难为……即便自己有心做个贤妻良母,却难敌胡搅蛮缠的婢妾。唉……”      “你?担心这个,怕是多虑了。”他哑然失笑,指了指棋盘上未完的局,“我瞧你举棋若定、每步子皆有后着……有这份心思在,将来做了当家主母,十个八个妾也欺不到你头上的。”      “是、是吗……”这他也能看出来?她扯起嘴角干笑。      她在乎的,不是自己将来能不能坐稳正房的位子,而是她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跟老公的小老婆们打架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若是我爹多疼母亲一点儿,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您说是么?”她摇头,换了个角度问他。      “这个嘛……”他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总不能在她面前说她爹拎不清吧?      虽然说娘亲舅大,舅舅就如父亲一般,但他始终不是她亲舅舅,许多话也不方便直说……他沉思片刻,含糊的答了一句中规中矩的话:“夫妇之间,讲求的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喔……”她心里对这个答案颇为失望,便敷衍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对苏府的事不闻不理,她就着重把精力放到建设自己的小庭院上去了。      她在竹篱下边种了几丛菊花。虽然在这小庭院里没法“悠然见南山”,但也有“采菊东篱下”的意境了。还有各色月季、芍药、兰花、杜鹃……外头是秋意萧瑟,庭院里却是百花争艳、生机盎然。      她也想过要不要向外发展,学习前辈们烧个玻璃什么的、或者开个店赚大钱,要么就诌诌历史做一回神童让世人景仰一下,再勾搭个王爷什么的……可想过也就罢了,实在是懒得费神去折腾。她只是个没啥远大理想的小女子,做不来什么大事,也不指望名垂青史,只是莳花种草聊以自娱,做个混吃等死的小米虫罢了。      这一点又被小怪龙宸晏狠狠的鄙视了一番,“你能得到这秘境可以说是天大的机缘了,多少修真之士梦寐以求都得不到呢……除了种菜就是种花,你就不能好好利用这地方做点儿有意义的事吗?!”      “比如说?”她虚心发问。      “你可以修修仙啊。”宸晏飞到她头顶开始说教,“修仙多好,将来可以日行千里、腾云驾雾、点石成金……”      我前世那年代有东西也可以日行千里、腾云驾雾,它的名字叫灰机……?=?=|||      她忍着吐槽的念头,耐心听它说修仙的好处。当她听到“凝炼元神”时,终于提起兴趣来,“元神凝炼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肉身不用进来,用元神也能拿东西了?”      这倒是挺方便的。      “是啊!”听见她发问了,它满意的点点头,“其实我就是——”      说到这,他赶紧又闭上嘴。      “你是元神?”她大感意外,一把抓住它捏来捏去,“元神也要吃肉的吗?……你真身又在哪里?”      “我、我干嘛告诉你啊!”它张嘴就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逼她放开它,又飞到半空中,叉着腰在她头上踩了几下,“不许捏我!”      “好啦……我道歉……”她抱着头逃窜,“要不我跟你学凝炼元神好了!”      “嗯……”听到这话它才停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小爪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我先看看你灵骨如何……”      她虽然不知它说的“灵骨”是啥,猜想大概是慧根之类的东东,便由得它摆弄了,等着它说:哎,姑娘你骨骼精奇,真是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啊!求你拜我为师吧,我要将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你、还有各色宝物也送你!      修仙也就罢了,宝物秘籍什么的可是多多益善!她满怀期待的望着它。      可是它却拧起脸来,靛蓝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你这丫头,居然没有灵骨?……不会吧?!灵玄秘境的主人居然没有灵骨?!”      “那是什么意思?”她的脸蛋垂下来。      她有错,她不应该对这只不靠谱的小怪龙期待过高的……      “你没有灵骨,就没法贮存灵气,即便这庭院里灵气再充沛,对你来说也是进了又出,过过手而已,你的身体根本藏不住……”它摇头叹息,“你没有修仙的资质啦……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个凡人了。”      “哦……”她原本也没想过要修仙,因此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有多难过。      耸耸肩,她淡定转身,准备继续去侍弄她的花花和菜菜。      “不过……”它以为她失望了,连忙追着飞过去安慰她,“我可以教你炼丹哟……我们多多的种上灵草吧,我炼丹给你吃。”      “你会炼丹?”她扭头,狐疑的看着它。      “我、我当然会!”它骄傲的扬起头,“没什么是本大仙不会的!”      “可是我上次好像看见你用丹炉烤鸡翅……”      “……”      “还有煨鱼……”      “……那、那是因为无聊嘛!”它对她呲牙,“你不信啊,我这就去炼丹给你看!”      说罢,它闪动翅膀就要飞过去。      “算了吧。”她伸手一捞,将它的小翅膀提在手里,带着它走进屋,“你还是烤烤肉就好……对了,上次你做的猪肉脯还有吧?等会我要一边泡澡一边吃。”      “……”它默默的飞开去。      好吧,他们就是两只吃货……      脱去衣裳,她浸入温热的池水中,顺手接过宸晏递上的桃子咬了一口。      在这深秋季节,能够享受到比温泉还好的暖水浴,还有好吃的瓜果、肉脯,真是逍遥似神仙啊。呼……好惬意。      她微眯起眼,白玉般的面颊因为热水的关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粉腻酥融的香肩玉颈露在水面上,点点水滴从凝脂般的胳膊上滑下……她就像一朵娇艳的桃花,凝着点点露珠。      滴答、滴答……      身侧传来极细微的声音。      她睁眼一看,那小怪龙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居然在流口水……?!      “你干嘛?!”她马上警惕起来,赶紧用手捂着胸口。虽然胸口平平,也没啥好捂的……      “你……现在看起来好好吃……”它咂巴着嘴,咧着白森森的小獠牙靠近她,“忍不住了!让我吃一口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往她肩膀上咬去!      “呜啊——!”她哀叫了一声。      “你真咬我啊!”好痛!      她赶紧伸手扯住它的身子,可它却咬紧了不放松,气得她对它又捶又打、搓圆搓扁,“快放开我啦!”      “哇……你的味道真好……”它的小牙嵌进她的肉里,一张嘴还又吸又啃的,似乎真要从她胳膊上咬下块肉来似的。      “你敢咬我、我也咬你哦!”她摆脱不了它的利齿,干脆扭头张开嘴,对着它的脑袋用力咬了回去。      “啊嗷……”      忽然间,它发出一声吼叫,整个身躯被白光笼罩。 太太快生了   耀目的白光过后,她感觉自己被重重的扑倒,猝不及防的整个人滑到水中。      “咳咳……”她呛了几口水,下意识的将压在自己上面的人用力踢开。      “唔……”对方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恼怒的嚷了起来,“居然敢偷袭本大仙!……我咬你、咬你哦!”      这个声音是宸晏的没错,可面前的是一个……人?      还是个赤果果的……男人?不,应该说是少男才对。      她目瞪口呆的瞧着面前的人形生物,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愣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啊——————你、你居然没有穿衣服!!!”      “叫那么大声干嘛?!”少年轻轻的跳到池边,右手一挥,身上已经多了一件靛蓝色镶白边的阔袖道袍。      “……”她刚松了口气,再瞧瞧自己,立马又缩进水里,“我还没穿衣服呢!……你,转过身去!”      “嗤……又不是没看过。”他不屑的撇撇嘴,可还是听话的转身背对着她。      她赶紧爬出池子,草草拭干身上的水,然后三下五除二套上衣裳。      确定衣裳都穿好了,她这才绕过池子,走过去打量他。      他看上去颇为稚嫩,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身材颀长,如墨的长发疏狂的飘散在身后,光洁的额上一点靛蓝的三叶印记格外引人注目。他的眉梢微挑,凛冽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桀骜,绯色的薄唇骄傲的紧抿着,下巴微微抬起,显示出一种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态度来。而那一身素净道袍衬着他那如雪的肌肤,让他愈发显得超凡脱俗,宛若谪仙降世。      “你……是宸晏?”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废话!”他不悦的皱眉,扭过头去,“这儿除了你我,还有别人么?!”      “那、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脸上一下子变得酡红,她羞恼的跺了跺脚,“快变回去啦!”      她一直将“它”当成会说人话的小宠物而已,根本没考虑过它是公的还是母的这个问题,平时沐浴也就根本没避着他的想法。谁知,它居然是个……男的!      呜……被他看光了,糗大啦!      “你干嘛?”瞄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红通通的样子,他捏着下巴自得的哼笑,“是不是被本大仙龙章凤姿、惊采绝艳的样子迷住啦?千万不要迷恋我哦丫头,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很辛苦的忍住想要挠他脸的冲动,她扯起嗓子对他吼道:“你快给我变回去!现在、马上、立刻!”      “怎么?我这样不好吗?”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盯着她仔细的瞧着,“我原以为还要修炼上千年才能恢复人身,想不到吸了你点血就成了,看来这秘境选你做主人并不是偶然。可你没有灵骨……一个凡人的精血有此神效,真是奇怪……”      莞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退后了几步,“还想再吸我的血?”      虽然莲花池水浸过之后,她那点小伤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被他咬那时还是很痛的!更别提被吸血了,想想都渗得慌。      “吸两口又不会死……”他森森笑着靠近她,“再试试嘛……”      “……你想都别想!”她扯起嗓子冲他大吼,“你敢吸我血,我以后就不进来了、也不给你肉吃!……不给你肉吃哦!”      “……”最后这句话打败他了,他撇了撇嘴,“哼……不吸就不吸。”      “还有,赶紧变回去!”她叉着腰对他吼。……她的地盘,不需要男人!      原来那个会下厨、会种菜、会建房子还会挖坑的小怪龙多可爱啊,这个少年哪里比得上!      “你叫本大仙变就变呀!”他冷哼一声,扬起头,负手远望,“我、我偏不变回去!”      可是,他话音未落,又是一团白光将他萦绕,他渐渐缩小,又变成了原本小怪龙的样子。      “哼……我不是听你的话哦!我是想变就变哦!”小怪龙冲她嚷了一声,夹着小尾巴灰溜溜的飞到自己屋子里,还把窗户都紧紧关上了。      “噗——”看他这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是他想变就变,而是他法力不够吧?靠着她的血能变一回人,过一会儿“药”效过了,他又变回去了。      原来她的血居然这么神奇的功效?      她在得意之余,又有些忐忑。      这个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天气一日日的变冷了,到了腊月里便时常下起小雪来。      开始莞娴还甚有兴致的出门去园子里赏赏雪,可是外头实在太冷,她又继续窝在温暖的屋子里懒得动,偶尔出去,也只是去几位长辈那儿请个安罢了。      虽然对楚承瑛的那番话有些失望,但他说起楚氏的事,她倒是上了心。      楚氏怀孕七八个月,身子愈发重了,可夫君却没有一丝体贴,反而只顾与小妾厮混……想想她也挺可怜的,莞娴对她有点同情。可自己是晚辈,对老爹和妻妾之间的事情不好多加置喙,也只能时常去北堂看看,陪继母说说话儿宽慰她,顺便帮她做点针线打发时间。      这日傍晚,用过晚膳,莞娴如往常一般去楚氏那儿请安,在屋外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楚承瑛?      经过上回的一番言谈,莞娴在心里对他有点失望。他原来帮她摆平了缠足的事,让她以为他是不同的,谁知他竟也是要求女人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那种男人……唉,或许是她的期望太高吧?他本来就是古人,有这样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心里作此想法,再见到他时便没有以往那么热络。他大概也瞧出来了,看望她的次数便少了许多,碰了两三次软钉子后,也就不再找她。      要不要进去呢?她站在门外犹豫着。      这时候楚氏的大丫头咏竹正巧掀开厚厚的棉帘子,见了她便笑起来,“三姑娘来了?赶紧进来吧,昨夜又结了冰,外头可冷的很。”      “……是啊。”她只得笑笑,走进屋里。      屋子里烧了炕,温暖如春却并不气闷,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清新香味,让人嗅了顿觉心旷神怡。      楚氏脂粉未施,穿着家常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裳,挽了个简单的云髻,靠在紫檀雕龙凤喜字炕桌边,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楚承瑛穿着石青色的琵琶襟长袍,是坐在她下首对面的圆凳上。      莞娴将身上的缎绣织锦镶毛斗篷递给召香,然后对着楚氏和楚承瑛行了礼,“给母亲和舅舅请安。”      “三姑娘来了啊。”楚氏对她笑笑,招呼她到炕边上坐下,“刚巧说起你呢,你就来了。”      “说我?”她疑惑瞥了楚承瑛一眼。      “嗯……你五舅说这屋里的香味儿不同以往,我说这是你弄的。”楚氏微笑说道,“难得你肯费这些心思。”      “母亲说得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她淡笑,接过丫环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上回楚氏随口抱怨屋里燃起的熏香太腻,她便暗暗记在了心里。      可熏香的种类繁多,她不精于此道,也不知其中是否有对孕妇有害的成分,不敢贸然给她建议,后来想起曾在书上看过取水果香味薰房间的事,觉得此法甚好,于是就命人买了许多苹果放在楚氏屋里的镂花青瓷大瓶中。屋里烧起炕来,满室萦绕着暖暖的果香味儿,比她想象还要好上许多呢。      “虽说是举手之劳,也难为你有这份心思。”楚氏轻叹了一声,“这家里……也就你还记得我了。”      见她又伤感起来了,莞娴连忙笑着打趣道:“母亲这话若是让伯母和大嫂子知道了,下回她们打牌可不叫您了。”      “呵……”楚氏苦笑了一声。三姑娘还是小孩子啊,怎么会明白女人的心事?她要的,只是那个人记得她……      莞娴和楚承瑛见她如此,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的说些闲话让她分心。      “舅舅,您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这两日太傅抱恙,于是早早的下了学。”      “喔……你在宫里和皇子们一块儿读书,好玩么?”      “呃……谈不上好玩……”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站在门外的咏竹轻呼了一声,“老、老爷……”      “是老爷来了么?”一直闷不作声的楚氏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猛地站起身来。      “母亲,您轻点儿,慢慢来……”莞娴和丫环们赶紧扶住她,生怕她不小心有个闪失。      “是老爷来了么?”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自顾自的掀起帘子,远远的望见一个高挺的身影往这边走来,瞧那身形打扮,果然便是苏二老爷。      楚氏又惊又喜,脸蛋儿都像发光了似的。她摸了摸发髻,“啊……我得再梳梳头,换件衣裳。”      莞娴见了她这模样,心里没由来的一酸:“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楚氏初嫁到苏家时,也是个明艳可人、温柔从容的女子呀,如今却成这副模样……老爹,你真是作孽哟。      “唉……”她现在这粗蠢身材,打扮又有什么用呢?楚氏往外走了两步,又患得患失起来。她一手撑着腰,让她们扶着回到房里坐下,突然皱起眉,呻吟了一声,“我、我……肚子疼……”      “啊呀……?!”众人吓了一跳。      王嬷嬷是过来人,她赶紧上前,轻轻摸了摸楚氏滚圆的肚子,“太太,是这儿疼吗?”      “嗯……”楚氏从牙缝里发出个声音,头上开始冒汗。      “太太这怕是要生了……!”王嬷嬷站起身来,对着咏竹咏菊吆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稳婆!” 生子遇险   院子里一间小室被密密封了起来,里头传来楚氏时轻时重的呻吟,呻吟持续了一两个时辰,逐渐变成了凄厉的叫喊声,让人听着不由得揪起心来。      莞娴、楚承瑛、苏二老爷等人都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候着。虽然接近晌午了,可今日没有阳光,天气还是极冷,随着众人的呼吸,一团团白雾在口鼻间飘散开。      楚承瑛想差人去庆侯府里说一声,却被王嬷嬷拦下了,“小侯爷,我瞧咱们太太的模样,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怕是还要好几个时辰呢。”      他听了这话,便暂时按下了这念头,免得禀报过去后家里的爹娘跟着担心。      “姑娘,这外头冷得很,您身子弱,还是先回屋里等吧。”奶娘扶着莞娴说道。      “……也好。”她想想,点了点头。户外确实冷,她再待一会就要变冰棍儿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忙,与其杵在这儿干等,不如先回去歇一阵子,再看看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安排。      她正想着,却看见自家老爹悄悄往外走。      她连忙跟上去,“爹,您要去哪?”      “啊……我去告诉你祖母知道。”苏老爹回头见自家女儿探究的眼神,便呐呐的答了一句。      “祖母那边,不是有丫头去禀报了么。”她撇撇嘴,不客气的戳穿他的谎言。      “呃……左右没那么快生,我在这儿也没用,不如先回书房写写折子吧。”他有些窘迫的笼起袖子,又替自己找了个借口。      他又不是什么朝中重臣,哪有那么多折子要写?      她眉头紧蹙,拉着他的袖口走到一边的无人之处,瞥了楚承瑛一眼,才对老爹悄悄说道:“您就不能对母亲稍微上心一点儿吗?楚家的人这会儿也在呢……就算您不在乎你的面子,也得顾及老太太和苏家的颜面吧。”      苏老爹听了这话,觉得她说的也在理,便无奈的点点头,“……好吧。”      他走到楚承瑛身边,请他一块进屋里等候着。      莞娴瞥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转身带着奶娘丫环们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夜里,她躺下后,又悄悄闪进庭院,用青瓷小瓶盛了一瓶莲花池水藏在身上,预备楚氏的不时之需。            楚氏这次生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据来回报的下人们说,太太一直在叫唤,血水是一盆盆的端出来,听得莞娴是胆战心惊。      唉……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就像在澡盆边上跑马,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是九死一生啊。      莞娴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小瓷瓶,心想着要不要再过去看看,如果楚氏有个什么万一,就给她喝一点莲花池水。      “姑娘,您别担心。”奶娘见她坐立不安的模样,上前拉住她的手,慈祥的安慰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了,总要经历这一遭的……太太又是第一胎,总归是辛苦些,等到生出来就好了。”      “可是,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我还是去瞧瞧吧。”      她思前想后,还是放心不下,执意让召香给她拿了斗篷披上,然后往楚氏的院子那边去了。      院子里婢子们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端热水的、拿毛巾、送参汤的……还有老太太和大房那边的媳妇子不时的过来瞧瞧情况,然后又去回老太太和大太太。      苏学士还是照例上朝去了,楚承瑛昨夜回庆侯府报了信儿,今日清晨又早早的来了,还带着庆侯夫人吩咐过来帮忙的几个嬷嬷和打下手的媳妇子。嬷嬷们一来到就去产房里瞧她们姑太太了,这让莞娴的心又安定了些……庆侯府里孩子那么多,想必这些嬷嬷很有经验吧。      梨院那边,付氏倒也遣了个小丫头过来瞧了几眼,但那丫头来了两转,便不再来了。      用作产房的小屋子里不时传来楚氏的哭叫声,间或伴随着产婆嬷嬷们的安慰:“太太,您别哭、别哭啊,要留着气力生孩子,一哭就泄气了……要使劲、往下用力……”      莞娴在屋外来回走了几圈,想从窗缝里瞧瞧楚氏的情况,奶娘连忙又拉住她,“姑娘,您是未出阁的闺女,不能看这些,更不能进去……”      “我想……”给她送点药水。莞娴欲言又止。      “您还是到屋里坐着等吧。”奶娘没给她时间犹豫,就推着她进了北堂花厅。      她无奈,只得靠在紫檀木雕螭纹的八仙桌边坐下了,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      楚承瑛坐在一角,对她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宽慰她不必太担心的意思,她也只得浅笑着表示回应。      楚氏渐渐停止了哭泣,原本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也停止了,小屋里只是偶尔传来她有气无力的低低呻吟。      到了下午,终于有产婆走出屋外,笑眯眯的在门口左侧挂了一张木弓,“生了生了!是个哥儿……恭喜老爷、恭喜太太!      终于生了啊!      莞娴大大的松了口气,连忙奔出花厅去看,楚承瑛也紧随其后。      她跑到院子里,见众人都喜气洋洋的,等着看新降生的小哥儿。莞娴对楚氏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没啥可在乎的,只要他们母子均安就好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却不见有人抱着孩子出来,连婴儿的哭声也没听见。      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又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个媳妇子出来了,却是哭丧着脸:“不好了、不好了……小哥儿他、他……连太太也……”      “怎么回事?”楚承瑛沉声问道,“慢慢说,说清楚!”      “是、是……”那媳妇子定了定神,然后嚅嚅道:“小哥儿他……太太她……怕是不行了!”      莞娴跺跺脚,一时气急也顾不得温言软语的淑女形象了,冲她就嚷了起来:“你倒是说清楚啊!是谁不行了?太太还是小哥儿?到底怎么会不行了?”      “你冷静一下,想清楚了再说,要不然找个说话清楚的过来。”楚承瑛倒还是镇定的,他扭头望向身边的小厮:“小春儿,你马上去请大夫过来,要快!”      小厮应了声,急匆匆的往外去了。      对啊,请大夫!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早知应该先请好大夫在这儿候着的……唉。      她扫了众人一眼,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直直的往楚氏生产的小屋走去。      “哎,姑娘,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呀!”奶娘连忙拉住她,“……会惹晦气的!”      人命关天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晦气不晦气,况且这些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嘛!她皱皱眉,挣开奶娘就往屋里走去。      “您不能去!”奶娘下了决心不让她进去,紧紧拉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您忘了上回咱们说的话了吗?”      “记得。”她重重的叹了一声。她答应过奶娘要明哲保身,不会轻易显山露水、不要多管闲事,以免为自身招来祸患,可这回……      “嬷嬷,我今后,也会有为人母的那么一天吧……”她认真的对着奶娘说道。      就算产妇不是她的继母,而是个陌生人,她也无法袖手旁观。      奶娘怔了怔,抓住她的手便松了松。莞娴借机跑开,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跑进了小屋里。      这屋子本来就小,窗子又都紧紧闭着,还生怕产妇受凉,用布条将窗缝都密密实实的塞住了,屋角的炉子又烧得旺旺的,整间屋子里又闷又热,兼且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莞娴一走进去,差点被熏得呕出来。      楚氏一动不动的躺在小床上,身下一大滩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啊……三姑娘?!”产婆们见了她十分惊讶,连忙过来行礼。      “行了。”她摆摆手,走到楚氏床前,“怎么样了?”      “这……”产婆们噤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算了,不指望这些老婆子,她自己去看!      她小心翼翼的揭开襁褓,不由得心里一惊。      襁褓里是一个小婴儿,就像小兔儿那般大,浑身泛着青紫色……      她前世自从记事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虽然不是产科,但心脏内科里各种各样的血腥情景也不少,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她也不是没见过。在女孩之中,她算是胆子挺大的了,可是这小小的婴儿就这么真实的躺在自己面前,还带着从母体里带来的温暖……她却还是心中发悚。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下探了一下,“……没气儿了?” 怀璧其罪   “三姑娘……”产婆们都哆哆嗦嗦的跪下了,方才挂木弓的产婆战战兢兢的说道:“太太生了这许久,哥儿出来时就已经是有些喘不过气儿了,再加上脐带还紧紧的在脖子上缠了两圈,而且又是早产的……俗话说七月活八月不活,哥儿正是八个月生的,生下来也、也不一定能……”      她竭力替自己开脱,脸上吓得灰白,与挂木弓时喜滋滋要讨赏的样子判若两人。      “行了,这些话你们留着去跟老太太说吧。”她冷冷打断她们的话。      这年头没有B超,生下来才发现脐带绕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加上难产和早产……婴儿活不下来,也不能完全怪产婆们不给力。可见她们那样子,在看看可怜又可怖的婴儿,她又怒又怕的发起抖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床边站稳了,又望向楚氏,“……太太呢?”      “太太生完就晕了过去,血一直止不住。”产婆壮着胆子回答,“奴婢已经用香灰垫着了……”      用香灰?……她听了想揍人!      还是在楚氏鼻子边上探了探,还有轻微呼吸。还好还好,只要还有命在,莲花池水就有用……她连忙爬上床,取出青瓷小瓶,打开塞子,再将楚氏的嘴唇掰开,把水慢慢的给她灌了下去。      这水果然有奇效,楚氏的流血止住了,过了没多久,她就悠悠醒转过来。      她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我的孩子呢……他还好么?”      屋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噤若寒蝉。      莞娴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幸好这时候大夫也来了,打断了楚氏继续追问下去。      大夫给她把了脉,说是无妨,开了养血祛瘀的方子,便又退下了。      帮着产婆们给楚氏擦了身、换了衣裳,然后看着她们抬到另一间收拾干净的厢房里去歇息。一切做完后,莞娴这才觉得自己累得狠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      她靠着廊下的柱子无力的站着,只感觉浑身凉浸浸的,原来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辛苦你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见楚承瑛站在她身后,紧抿着唇,眼里带着几分温柔。      “啊……舅舅。”她连忙转身,勉强的对他苦笑了一下,“我……我也没做什么啊,有什么辛苦的。”      “在那时候,你能够去陪陪她,就已经足够了。”他的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谢谢你。”      “只可惜……小弟弟……”她幽幽的叹了一声,“母亲知道后,一定很伤心吧?”      “……她听了之后,就晕过去了。”他沉沉说着,也轻叹道,“或许这是上天注定,这孩子与我们无缘罢。”      心情沉重的回到自己院里,她怏怏的沐浴过,换了衣裳,胡乱的用了晚膳,早早的便钻进被窝里。召香她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都不去吵她。            夜里,她又来到灵玄庭院。      庭院里仍然是亮堂堂的白日,一片静谧祥和的景象。前几日在篱笆边上种的几棵梅树和杏树也开花结果了,花香满树,煞是动人。最大的一棵树下,挂着一架秋千,这也是她让宸晏做的。他将秋千打磨得十分光滑,竹制的平板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双脚一蹬,秋千便轻轻晃了起来。      “鸡翅膀啊~我最爱吃~咿呀咿呀喂~~~~”小怪龙嘴里哼着自编的歌儿,兴高采烈的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根竹枝串起得一排鸡翅膀。鸡翅烤得焦黄,远远的便能闻到那令人垂涎的香味。      见到莞娴在,他扇动小翼,滴溜溜的飞到她身边,“咦?丫头,你怎么这时候来啦?……哼,别想吃我的鸡翅膀!我不会分给你的!”      注:后面宸晏的代词就都用“他”不用“它”啦^_^)      “……”她垂眸不语。      “?”见她怏怏不乐的模样,他在她身边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一会儿站在她腿上,一会儿又跳到她肩上,还爬到她头上揉啊揉,将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可她还是低着头,轻轻晃动着秋千。      “奇怪……你干嘛啦?”以前他要弄乱她的一点头发,她就生气的提住他翅膀捏他脸,今天却一声不吭的?      “心情不好,不要吵我啦!”她拨了拨头发,皱起眉来。      “怎么啦?为什么心情不好嘛?”他追问,继续在她头上弄来弄去,“快说!快说!”      一股无名火从胸中升起,她站起来猛地一推秋千,“你好烦啊……让我静一静行不行啊?!”      “……”      他一下子被吓住了,从她头上飞下来,将鸡翅串递到她面前,“我给你吃一个鸡翅好了……不要心情不好啦。喏,只分给你吃一个喔……”      “不要!……你不要吵我!”这小家伙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善解人意呢?!她一手推开他,自顾自的穿过屋子,走到莲花池边坐下发呆。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      前世在医院里,面临的死亡还不够多吗?每天都有病友被推出去,可能从此不会再回来……      她以为她已经看透了生死,已经麻木了,可是看到那甫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她还是心里好痛。      原来的她,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更别提帮别人了,所以看到别人逝世,她只会惋惜和伤感,过后便不再记在心里;而现在,她有了这个庭院,有了能治百病的仙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稚弱的生命消亡,她……好内疚。      这不是因为夭折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事实上,她对苏畴裕这样的男人,真没多少好感,更别提什么父女之情了。她内疚,是因为看到楚氏那副历经折磨后,满怀期待却又深深失落的模样。那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啊……      也许,她早些想到这些,多些关心楚氏孕期的动静,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宸晏远远的跟过来,歪着头着她。      一仰脖子,他大口将整串鸡翅都吞了下去,然后大嚼了一阵咽进肚里,连骨头都没吐出来。他满足的拍拍肚皮,朝莲花池飞过去,然后一头扎进水里,溅了她一身的水花。      “喂,你到底想干嘛?!”她生气的站起来,冲着他大嚷:“你会听人话吧?!……我说了不要吵我、不要吵我你没听见吗?!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啊?!”      咕嘟咕嘟……      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算是他的回答。      “唉,算了!”他又不是人,怎么能了解人的情感呢?      她理了理被溅湿的衣裳,转身往回走。      “等等……”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见他慢吞吞的走过来,肩上还扛着一截又粗又长的东西。      那东西颜色粉粉嫩嫩的,还分成几节……莲藕?      “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吧?”他得意的举起比他还长的莲藕,然后掰下一节对她扬了扬,“你等等哦,我去弄干净。”      说罢他又飞过去在池水里洗净了淤泥,去厨房里拿了竹片制成的薄刀,将褐色的藕节切掉。      “好啦,给你吃吧……不要不高兴了哦。”他将处理好的莲藕递到她面前。      望着眼前那如玉雕般的莲藕,再看看他那**的小胖身子和圆溜溜的琥珀眼睛,她心里一暖,弯下腰将他和莲藕一齐捧起来,走到秋千那边坐下。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她坐在秋千上,一边吃他削成一片片的莲藕,一边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莲藕脆生生的,带着莲花的清香,入口尽是甜丝丝的味道。      “喔……你就是因为没有帮到她们,所以不开心?”他哼笑了两声。      “……算是吧。”她神情凝重的点点头。      “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嘛。”他又削了一片莲藕递给她,“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天之生人也,因材而笃……恶由自召,善由身积……      今生之所受必因前生之所作,前生有善而无恶,今生之受福,必果来生之所受,又因今生之所作,今生有善而无恶,来生之受福必果。因者本也……”他摇头晃脑的吟诵了一段古文,听得莞娴云里雾里的。      见她懵懂不解的模样,他又撇了撇嘴角,“意思就是说,凡事都有因果,你继母之子早夭,这乃是注定的,要么就是她前世欠了他的债要受着生育之苦、丧子之痛来偿还,要么就是他另有功德,要早早了结这一世的因缘……总之,这是他们的因果,与你无涉,你又何必内疚呢?      这灵玄秘境真气充沛、不历劫数,原本就是逆天之所在,你自用也就罢了,若是滥做好人,不经意间篡改了别人的命数,该死的不死、该亡的不亡,那岂不是乱了尘世间的道法?只怕那时候,会为自己召来莫大的后患!”说道最后,他的口气变得严肃谨慎起来,不似平时那般嘻嘻哈哈的胡言乱语。      “是这样吗……?”她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你是说,我以后都不能用这莲花池水去帮助别人?”      “也不是说完全不行,但不露圭角是最好的……你自以为是行善救人做了功德,却不知自身难保,又如何救得别人?”他接着解释道:“若是你有灵骨,哪怕是差些,依仗这庭院你在外头的十年间也至少炼到金丹以上,至少自保是没问题的;可是你没有灵骨,永远只是个凡人……如果你滥用这儿的仙水去救人,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你说你会怎么样?”      “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别人知道她有这么好的东西,保不准哪个眼馋的就想千方百计把她弄到手……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如何能抵抗?想到这儿,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禁握紧了他的小爪子。      他愣了愣,爪中锋利的竹片一颤,就在她手指上割了一道小口子,殷红的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唔……不要浪费!”他连忙低下脑袋,一口咬住她的手指,用力吸吮起来。      “喂,你不要乱来啊!”她用力甩着被他咬住的手指。……刚刚还觉得他的话蛮有见地的,谁知他马上又故态复萌了!      又是一阵白光将他的身子包住。白光逐渐拉长,化成一个身着靛蓝道袍、外表隽秀绝伦的少年。他半跪坐在地上,手里轻轻捧着她的素指舔吻。      注:宸晏说的那段来自纯阳老祖三世因果说=v=) 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好了、好了,你够了啊。”见他变了样子,她脸上一热,赶紧缩回手。      他站起身,双手握着秋千绳子,低头俯视着她,嘴角微微翘起,“现在高兴了么?”      “嗯……还可以吧。”她抿唇浅浅一笑。经过他这么一番开解,她的心情的确轻松多了。      “记住,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他轻抚她的头顶,“凡事不必过于强求。”      “喔……”她抬头对上他澄澈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第二日,她早早又去给楚氏请安。      莞娴看到她的模样,心里有些惊讶。她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面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憔悴不堪。原本莹润的双唇如今像涂了一层蜡似的,嘴角也沉重的垂了下来。      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见了莞娴来到,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又垂下眼帘。      “母亲今日可好些了?”莞娴照常行了礼,笑盈盈的上前。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      莞娴知道楚氏昨日才痛失幼子,心里极痛苦,再加上身子虚弱,也提不起精神来敷衍别人,于是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继母坐着。      那孩子因为是生而早夭的,没有起名字、也没有叙排行,也不能葬在苏家祖坟,只是由个心腹家丁抱了襁褓出去,找个地方草草埋了。      真是可怜。      她在心里又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握住楚氏冰凉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娘。”      原本以为叫一个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少妇作娘很难,可是说出口了,也觉得没什么。      楚氏听她叫了自己娘,有些动容的握紧她,幽幽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我跟着孩儿一块去了算了?”      “您别伤心……”莞娴柔声安慰:“母亲青春少艾,以后还会有小弟弟到您肚子里去的……”      楚氏听了她这童言稚语,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这个和下一个,总是不同的,他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她摇摇头,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唉,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昨日做的事儿,我听你舅舅说了……难得你待我这般有心,为娘平日里待你却不好……”      “母亲可别这么说……”她赶紧摇了摇头,笑道,“您没有待我不好的呀。”      “唉……”楚氏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又叹了一声,“可怜你这般懂事的孩子,却早早没了亲娘……”      “……”她沉默。      “我还有你啊”这样过于虚伪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我真希望自己也如你亲娘一般,早早逝去就好了……”楚氏又自顾自的说起来,望向远处的眼神空洞而萧索,“姐姐虽然去得早,可与夫君也有两三年形影不离、成双成对的恩爱时候……可是我呢?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一直都是,不如早早的去了罢……”      说着说着,她眼角滴下泪来,连忙伸手拭了拭,勉强笑道,“瞧我,又胡言乱语什么呢?”      “……您才不是多余的人。”她抿了抿唇,一本正经的说道,“您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她才是多余的人!您千万别存了轻生的想法……若是您去了,最开心的是谁?”      楚氏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口中喃喃自语,“是啊,我若是去了,岂不是正好给她腾位置?……这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么?”      莞娴又轻轻握了握继母的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您别多想,养好身子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儿,咏竹进来躬身说道:“太太,付姨太太来看您了,要让她进……”      她的话还未说完,付氏就大摇大摆的带着瑞娴走进来了。      她今儿穿着银红的花缎织彩对襟小袄、撒花绉锦凤尾裙,外面披着厚缎子镶银丝的灰鼠皮披风,芙蓉环髻上插了一圈儿翡翠云纹如意小葫芦短簪,还有几朵艳丽的绯色茶花藏在环髻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丰姿绰约的味道。      瑞娴则是一身月白的挑丝云雁衣裳,看上去颇为单薄。      “哎哟……咱们太太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满面春风的走到楚氏床前,“听说太太难产,哥儿也没了,我心里可担心了,一整晚都没睡好……这不,一大早就来瞧您了。”      她一整晚都睡不着,是高兴的吧?      莞娴无声的冷笑。      “有心了。”楚氏看也没看她,淡淡答道,“请坐吧。……来人,上茶。”      付氏见自己这次来,受到的待遇与上回相比大不相同,以为楚氏是惧了她,心中更是得意了。她解下披风随手交给丫环,然后仪态万方、高贵端庄的在一侧的紫檀木如意纹鼓凳上坐下来。      “嗳……姨太太,什么时候叫你坐了?”      楚氏经过莞娴一番开解,心情平复了许多,这会儿见到付氏,新仇旧恨又一齐涌上心头。她表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的冷淡模样,轻瞥了付氏一眼,冷冷说道:“我说的是给四姑娘看座上茶……姑娘们还没坐呢,你怎么就坐下了,还有没有规矩?!”      这话一出,付氏的脸色立刻变了,妆容精致的脸蛋儿显得有些扭曲。      就这么站起来吧,那不摆明了是怕了楚氏,乖乖听她的教训了?不站起来吧,又有两个小姑娘、还有这么多下人婢子瞧着呢,传出去说她没规矩可不好听。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尴尬的僵坐在那儿。      莞娴见她吃瘪的模样,心里有些小爽快。      她轻笑一声,拉起瑞娴的手,走到楚氏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妹妹怎么穿得这般少?……你的小手儿冰凉冰凉的。”      “唉,这都怪我,忘了给四姑娘多置几件衣裳。”楚氏顺着莞娴的话说道。她看了瑞娴一眼,脸上装出内疚的神态来。      “母亲言重了。”瑞娴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对她躬了躬身,“您前阵子有了身子,如今又正养着病……不必为这些小事费心的。四季衣裳都有大伯母那边送来,腊八的时候祖母又赏了两套冬装,女儿的衣裳尽够穿了。”      “真是个乖巧人儿。”听了这番话,楚氏轻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但小姑娘家的,个儿长得快,还是多做几套的好……颜色鲜艳些,人看上去也精神。”      她扭头对王嬷嬷说道,“也快过年了,你传我的吩咐下去,给明哥儿、姑娘们各置两套衣裳吧。我的嫁妆里有一块上好的狐貉皮料子,你拿去,唤裁缝来给四姑娘做一件披风。”      “啊……母亲的嫁妆,女儿万万不敢用!”瑞娴受宠若惊,瞪大了眼睛。      “瞧这寒冬腊月的,你连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怪可怜见的。”楚氏招招手让她到身边来,握住她的手,温柔和蔼的说道,“你若是不要,我可当你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了。”      “女儿绝没有这么想!”瑞娴赶紧摇头,见她坚决的模样,只得福了福身,呐呐答应了,“……多谢母亲厚赐。”      楚氏又看了莞娴一眼,对瑞娴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别以为我偏心你姐姐……无论嫡庶,都是我的女儿,我待你们是一般样儿的。只是你住得远了,平日里多有照顾不着的地方……要不这样,你搬到三姑娘院子里去住?”      付氏一听这话,脸上僵了僵。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没说话。      “这……”瑞娴犹豫的瞥了瞥莞娴。      莞娴心里也不太愿意和别人同住的,可这时候,她总不能拆楚氏的台啊……那还是力挺她吧。莞娴站起来,微笑说道,“如此甚好,我正愁做针线缺个伴儿呢。”      “可是……”瑞娴怯怯的望着付氏,还是不敢答应。      “太太。”见楚氏和两位姑娘说着话,看也不看她一眼,付氏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冷笑道,“四姑娘是我生的,您总要问问我的意思吧。”      “哦……?”楚氏双唇微张,装作惊讶的模样,“难道她们不是我女儿吗?”      “但、但……她总归是我生的。”付氏暗地里咬了咬牙。      有了明磊后,她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十分在意了,可在这种时候,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楚氏将瑞娴拉拢过去,那不是太落自己面子了么?若是那么轻易让她得逞了,岂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姨娘这话可说得差了。”莞娴在一旁抿嘴笑了笑,“我听说,您当初可是哭着喊着要将妹妹过继给我娘亲呢……是不是啊,奶娘?”      “是啊!”奶娘连忙点点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当初姨太太还未嫁人呢,就有了身孕,跪在咱们先头太太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太太让她生下这孩子,还说她有没有名分无所谓,不管生的儿子还是女儿都认太太做亲娘……也就是太太心地好,才让她进了门,否则这会子哪还轮到她坐在这儿啊,早被扔猪笼里沉海了……” 重责妾室   重责妾室      “你、你们……!”听见自己昔日丑事被扒拉出来,付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瞧见楚氏那似笑非笑的面孔,一股怒气涌了上来。      “不就是个女儿么?……瑞娴,你今后就好好跟着你的‘娘’罢!”她冷哼一声,抬脚就往外走,口中喃喃自语,“自个儿生不出孩子,就攒劲儿抢别人的来养,真真可怜啊……”      “你说什么?!”这话戳中了楚氏痛处,她猛地坐起来,苍白的脸上蒙了一层寒霜。      “……娘,您别动气。”莞娴赶紧过去扶住她,将枕头竖起来给她垫上。      楚氏斜靠在枕边,轻轻笑道,“……是啊,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呢?巨族勋戚,姬妾多繁,量宏意美,原宥海涵……三姑娘,这才是为正妻之道,你可得记得了。”      “谨遵母亲教诲。”她知道这话是说给付氏听的,连忙屈了屈膝,含笑答应了。      “哼……也就是逞口舌之快罢了。”付氏自得的笑起来:“正室又如何?老爷心里最疼的是我……即便是先头的原配夫人,还不是得给我让路……”      “你说什么?!”听到她提起岩氏娘亲时那轻蔑的语气、看到她抢了别人丈夫还洋洋得意的表情,一股怒火涌上莞娴的脑门,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抽她脸。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先头太太不敬?……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莞娴的奶娘是一直跟着岩氏的,如今听付氏对她不敬,首先怒气冲冲的骂了起来,“太太在世时,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又是怎么对她的?!……太太发了善心收留你,你倒以为是太太给你让路了,真是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仗着老爷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看我不掌你的嘴!”      她说着就捋起袖子上前。      莞娴这回也是气得狠了,并没有阻止,只是咬紧了唇默默不语,心里倒是期望奶娘掴她几个耳光给她出出这口恶气。      “住手吧。”眼看奶娘肥肥的手就要拍到付氏脸上,楚氏喝住了她。      瞥见莞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微微一笑,抚慰的拍了拍继女的手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管教妾室的事儿,还是为娘来做吧。”      莞娴尚且待字闺中,若是她的奶娘打了人,人家多半会以为是她支使的。在家时就欺负父妾,这坏名声传出去,恐怕影响她今后嫁人。而自己作为正房太太,管教妾室那是名正言顺的,即便被人称为妒妇也无妨了……经过生子这件事,她已经对自家夫君死心了,又还在乎什么名声?      她转头对自家嬷嬷说道,“王嬷嬷,依咱们家的规矩,妾室对正房不敬,该如何处置?”      王嬷嬷对付氏也看不惯久矣,听了这话,知道太太终于要出手了,立刻上前恭敬答道:“回太太的话,妾室对过世的太太出言不逊,见了您又不行礼不请安,还出言顶撞……种种不敬之举加起来,奴婢以为应当掌嘴,然后在先头太太的牌位前下跪思过,直到认错为止。”      “……好,就这么办吧。”她挥挥手,对付氏笑道,“既然上回你说我打你,那我索性就坐实了这茬。咱也不关门,光明正大的打,省得老爷回来后,你又在他耳边瞎编排我的不是。”      她给王嬷嬷使了个眼色,“把她拖到院子里去,给我掌嘴三十,然后带到祠堂外边去跪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她起来。”      “是!”三大五粗的嬷嬷大声答应了,一把将付氏揪到屋外寒飕飕的院子里,唤了两个粗使丫环将她按住,然后拿了专用的竹板,啪啪的向她脸上抽去。      “你、你们……”付氏尖声叫喊了起来,“等老爷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还敢顶嘴!”嬷嬷抽得更用力了。      不一会儿,付氏两边脸上就高高肿了起来,嘴角溢出丝丝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低呻吟。      莞娴在屋里听着那一下一下掌嘴的声音,想想付氏一向目中无人、专横跋扈,如今却被打得像猪头似的,心里甚是快意。可是瞧瞧瑞娴,却是满脸惊慌的样子,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哪个孩子见到自己亲生母亲被打,心里都会有阴影的吧?      她赶紧笑着上前,拉着瑞娴的手笑道,“咱们去屋后玩罢。”      “去吧。”楚氏扯起一个虚弱的微笑。      她刚生过孩子,身子本来就是吃了大亏,方才又强打起精神跟付氏唇枪舌剑的斗了一场,如今已经是虚汗淋漓了。      见两个小姑娘携手到屋后去了,她便唤了贴身伺候的丫环咏菊和咏竹给她更衣。            苏学士下朝回来,照例是先去梨院走一转的。      从丫环婆子口中得知了付氏挨了打罚跪的消息,便急急的往祠堂那边赶。不顾嬷嬷的阻止,他执意将付氏带了回去,好生安慰一番后,便来到北堂找付氏算账。      楚氏料到他会来,早已梳妆好了,换过一身鸢色镶金边的苏绣如意纹锦衫,朝阳髻上郑重的簪了赤金镂鸾凤并蒂莲的步摇,软软的靠在榻上假寐。      见苏学士来到,她淡淡一笑,起身盈盈一福,“老爷下朝了?……来人啊,快给老爷更衣上茶。”      “算了吧!”苏畴裕哼了一声,重重的一拂衣袖,冷冷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嫣然笑道,“妾身却不知道老爷指的的意思呢。”      “……少装傻了!我说的是霓裳的事!”他冷哼一声。      “哦?付姨太太?”她微微挑眉,轻描淡写的说道,“她今日里来,不但没有请安,反而说了些对姐姐和我不敬的言语……妾身身为咱们二房的主母,不得不对她小惩大诫,以定人心。”      “小惩大诫?”他冷笑,“这么冷的天,你叫她跪在外头?!……若不是我回来得早,她怕是会被你折磨死了!”      楚氏早就做好准备面对他的怒火了,如今见他生气,她还是依旧从容淡然,不急不慢的反问道:“那依老爷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我以为……?”听她这么问,他倒是愣了一愣,然后才说道,“若是她言语不当冲撞了你,训斥两句也就罢了。你又何必将她往死里打?这么冷的天,让她这般受罪……”      “她受罪?”听了这话,楚氏心里一阵酸苦,眼眸里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走到他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眸,“她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老爷就心疼得不得了,那么我呢?……我怀胎八个月,辛苦生下孩儿,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丢了,老爷可有心疼我一点儿?”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他呐呐说着,自己也觉得那阵子做得太过了,便心虚的扭头不看她。      “呵……”听了这话,她怒极反笑,幽幽说道,“老爷不心疼我也就罢了,那小哥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都没有一丝心疼么?”      “我……自然是心疼的。”他叹了口气,负手踱了几步,“我还做了一首诗悼念……”      “算了吧。”楚氏打断他的话,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男人虚伪之极、面目可憎。      她讽笑一声,淡淡说道,“老爷想要宠着姨太太,那是您的自由,可管束这二房的一干人等,也是我的本分。若是您觉着我做得不公道,大可禀明老太太,将我休回娘家也罢、送去做姑子也罢,任凭您处置便是。”      听她这话大有决绝的意思,苏二老爷有些慌张起来。      他还真没有休掉楚氏、将付氏扶正的想法。      若是有抬举付氏的意思,他早在从南疆回京时就将这事儿办了,也就没有后来老太太给他再说媒的事儿。      他不想扶正她,一来是两人相处久了,孩子也生了,她这辈子注定是他的人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二来,付氏虽然是良家女,可始终还是小门小户出身,苏家世代出仕为官,他的亡妻又是土司之女,便觉得续娶付氏的话有些吃亏,而且又不是明媒正娶的,自己脸上也不大好看。三来就是付氏虽然美貌又有风情,可始终带着些边疆女子的土气,留在家里陪他尚可,若是当做正室夫人带出去……恐怕会惹同僚们耻笑。      而现今这位楚氏夫人,容貌、出身、礼仪、谈吐、女红……无一不佳,他心里对这门亲事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觉得她性子倔了些,若是再柔顺点就好了。      他上前,轻轻揽住她的双肩,柔声说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你和霓裳谁也别找谁麻烦,好好相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成么?”      “好好相处?”她简直想要嘲笑他的天真了,“您和她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得多,您觉得她是会跟我好好相处的人么?”      他想了想,颇为气短,但还是辩解道:“她、她已经改了很多了……”      “是么?那只是在您面前而已吧。”她冷笑,“她不但欺我,还欺了姑娘们……不是我容不下她,是她做得太过分!”      “好吧,就算是吧。”他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啊……他揉揉额角,还是不忍心爱妾受苦,“她做错了什么,我会教训她的,娘子还是别操那么多心,先养好自己身子吧。”      “老爷还记得我要静养呢,妾身真是不敢当啊。”楚氏忍不住尖刻起来,讥讽道:“只怕她时不时的来给我‘请安’,我承受不起呢……老爷还是早些休了我罢,省得哪天妾身被气死过去了,老爷还要担个宠妾灭妻的罪名,若是被御史大人参一本,误了老爷的前程,那我可就死也不得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囧,V啦,希望继续支持咯,捂脸……+2长评有送分哦~欲购从速~=v= 陪母归宁   陪母归宁      经过这事之后,付氏知道了楚氏平日里虽然和和气气、温温软软的样子,可生起气来也不是好惹的,也就不敢再轻易向她挑衅了,只是时常在二老爷面前哭诉一番,想让老爷为她出头。可苏二老爷这回却不是一味偏向她了,反倒去北堂的次数多了起来。即便楚氏给他冷脸看、对他不理不睬的,他也涎着脸赖着不走。      男人啊,总是这样……当她爱他时,他对她视若敝履、不闻不问;等到她心灰意冷不再爱他了,他才想起她的好来。      莞娴不禁感叹:真是人性本贱,她老爹就是五行欠虐。      楚氏对丈夫死了心,也就不再牵挂他了,只顾一心一意的养好自己身子。庆侯府里的补品如流水般送过来,苏家老太太虽然对孙儿的早夭深感惋惜,但也是嘱咐下人细心照料媳妇。楚氏这个小月子做得甚好,身体和精神都逐渐恢复了。      瑞娴搬到了莞娴的院子里来住,开始还不大习惯,过了几天也就好了。只是莞娴还是习惯一个人待着,妹妹时常对她示好,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到了年底,天气愈加寒冷,米价也贵了起来。      莞娴写了信吩咐怀萱庄的老总管,将粮仓里的余粮卖掉三成,换成银子买了棉袄,再拿出一成米粮用来煮粥饭,然后在庄子靠近大路的地方打扫出一间大屋子,烧起炭火来,供无处容身的乞儿们取暖,又给饥寒交迫的贫民布施过冬的棉袄和热腾腾的米粥。      过了几天,怀萱庄的老总管差人送了信来,说是他们的善举让云清山周围的贫民们感激不已,连京城的府尹大人都派人来嘉赏勉励了一番。      老总管随信还送了些野鸡、兔子之类的野味给姑娘太太们过节,说是农户们孝敬的。莞娴给老太太和大太太处都送了一些,再留了部分送到楚氏那儿,在大厨房里烹好了一家人围起来吃。其余的,便都丢进庭院里便宜小怪龙了。      随着春节的临近,苏府里众人也忙碌起来,身为主母的大太太更是忙得足不点地。      他们二房这边,楚氏虽然还未出月子,可这是她嫁到苏家后的第一个春节,丝毫不敢疏忽,许多事都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他人。就连贴对联、悬桃符都要在一旁看着,生怕下人们会出什么错漏。      很快就到了除夕的时候。      莞娴是第一回在古代过年,心里充满了期待。可是从下午开始就开好了祭桌,摆好五牲和年货,供奉诸神、祭拜祖先一直持续到傍晚……她累得又希望这年节快些过去才好。年夜饭倒是十分丰盛,老太太注重养生,平日里少食的大鱼大肉也端上来了,难得这冬天里,居然还有新鲜的鲤鱼,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弄过来的。      可是莞娴又不是像宸晏那般酷爱吃肉。她也就是陪着家人,每样尝几口罢了。      吃过饭,饮过屠苏酒,然后便是辞岁和守岁,众人给长辈们行了大礼、长辈们给晚辈压岁钱;然后是下人们给主子磕头、主子们给赏赐……又是一番冗长的礼节。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初一早,初二早,初三困到饱;初四接神,初五隔开,初六挹肥;初七七完,初八完全;初九天公生,初十有食食;十一请子婿,十二出嫁女返来拜,十三食暗糜配芥菜,十四结灯棚,十五上元暝。      年十二,庆侯府早早就派人来接楚氏归宁。      楚氏想带着两个继女一起去拜见庆侯和夫人,至于苏学士,就自个儿在家待着吧。      莞娴对庆侯府挺好奇的,觉得去见识见识也不错,于是欣然答应了,而瑞娴一向以她马首是瞻,自然跟着同去不在话下。      庆侯府离苏府并不太远,绕过两条大街,从城东到城南,小半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她们在侯府角门下轿,便有几个婆子过来迎接,笑逐颜开的将她们拥进府去。      莞娴一路走、一路观赏着这庆侯府里的布局景致。      庆侯府是武将世家,碧瓦朱檐、高亭大榭,华贵大气而又威武粗犷,与苏府书香门第的雕梁绣柱、丹楹刻桷的精巧细致大有不同,让她颇为欣赏。      她们先去拜见了庆侯与夫人,然后和楚氏的兄弟姐妹们见了面。庆侯年约六十许,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眼如铜铃、声如洪钟,不愧是大景朝第一武将,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而侯爷夫人则是温柔婉约的模样,风韵犹存。      庆侯有八个儿子,十来个女儿,莞娴姐妹的舅舅、舅娘和姨妈们满满的站了一屋子,最大的舅舅已经做了祖父,可最小的姨妈还在牙牙学语。除了五舅楚承瑛是她们常见的,其他都不认识,如今姐妹俩一个个的认过去,把莞娴弄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行完礼,她腰腿都酸了。      一大家子人正和谐友爱的共聚天伦,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呼喊:“姐姐,想不到在这儿也能遇到你……真是缘分啊缘分!”      听那嗓音,不用说,又是某个不靠谱的公子驾临了。      果然,话音未落,一个衣着华丽、漂亮得不像话的哥儿大步走进来,旁若无人的朝莞娴走去。众人见他如此,都噤了声。      只见他走到莞娴面前,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朝她身后看去,满脸喜色的说道:“啊……召香姐姐,好久不见……”      “嗯哼!”见此人竟然连他都视若无物,楚侯爷重重的咳嗽一声。      “嘎?”景澈这才扭头去看他,“侯爷您有啥事?等会再说罢。”      说完他又涎着脸色迷迷的望向召香。      “哼……”楚侯爷右手的两指曲起,在紫檀木桌案边上叩了几下,然后才说道,“……景公子,这大过年的,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莞娴原本对景澈的身份还抱着三分疑惑,如今见了楚侯爷的动作,心里便十分笃定了,对召香微微一笑。      召香未解其意,只是默默低下头去,仿佛这样大家就瞧不见她了似的。      “我?”景澈勾起嘴角,对着楚承瑛邪魅一笑,“我当然是来拜年的呀,对吧,楚兄?”      “……”楚承瑛沉默不语,脸色又变得有点黑了。他心里大概在默念: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      “若是来拜年的贵客,本侯自然欢迎之至,但您一进门,就盯着我外孙女的婢子瞧,这是什么道理呢?!”楚侯爷瞪起眼睛,朝北面抱了抱拳,然后板着脸教训道,“令尊乃是当世雄杰、宏才大略,可您却成日混迹于脂粉堆中,文不修、武不练,岂不是有负于长辈之殷殷期望?大景朝立国数百年,自太祖以来,皆励精图治、仁厚勤俭……您应当效仿先贤,成为国之栋梁,方才不辜负列祖列宗……”      楚侯爷开始滔滔不绝的说教起来,莞娴总结其意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楚侯爷是个直爽汉子没错,可他啰嗦起来,也是要人命啊。      景澈开始还硬着头皮听,后来实在是顶不住他的唠叨了,悄悄对楚承瑛使了个眼色,便要偷偷退出去。      “站住!”楚侯爷一眼看穿了他的目的,瞪起眼睛说道,“堂堂七尺男儿,行事当光明磊落,鬼鬼祟祟的,像是什么样子?”      “……是。”景澈只得欠了欠身,双手垂下来,恭敬的答应了一声,可脸上神情却像便秘了好几天。      楚侯爷又瞥了召香一眼,“英雄爱美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景澈听了这话大喜,他上前两步,对楚侯爷拱拱手,“老侯爷真是性情中人!佩服、佩服……那么,我就去和召香姐姐聊聊天?”      “……哼!不过是一个婢子,喜欢便给你,有甚好聊的?!”楚侯爷大手一挥,望向莞娴,“莞儿,这小婢子送给景公子如何?外公即刻再给你买几个丫头,绝不比这个差!”            “姑娘……呜呜……”      从楚侯爷那儿回来,她们就到楚氏出阁前居住的院子里住下。召香一进屋,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哭了起来,“求您不要将我给景公子吧!奴婢想一直伺候您,不想做妾……”      “唉……”她叹了口气。刚才她自然不能当着楚家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楚侯爷,也只能自己说习惯了召香服侍,一时离不开她,容她多伺候几日再换人……算是拖延了一点时间。      “你真的不愿意跟他?我看他这人不错呢,对你一往情深的模样。”她浅浅笑着,扶起召香,别有深意的说道:“跟了他,你的荣华富贵不会少……”      “姑娘,您看我是贪图富贵之人么?”召香抿唇,摇了摇头,“方才听侯爷的语气,景公子的家世想必也是极好的……这我也瞧出来了。可是,奴婢只想嫁个寻常男子,小厮也罢、贩夫走卒也罢,只要匹夫匹妇,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想与人做妾,虽有荣华富贵,却不得安生日子过。”      “……真的?”她笑哼了一声,“我怕你后悔呢……若是将来怨我挡着你富贵了,那可怎生是好?”      “奴婢指天为誓,就算他是皇子皇孙、王侯贵胄,我也绝不后悔!”召香一下子又直直的跪了下去,“姑娘,您那么聪明,就帮帮我吧……”      “行了,我知道了。”她扶起召香,“我也舍不得你走啊,可是又怕耽误你的好归宿……既然你下了决心,那就让我好好想想法子吧。”      让楚侯爷反悔估计是行不通,那太落他面子了,看来只能从景澈那里下手。      “嗯。”听了这话,召香止住泪水,用袖子擦擦脸,“多谢姑娘……”      “好了。”莞娴微笑拍拍她的手,“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么?”      “啊,对了,侯爷夫人方才送了些鹿肉脯。”她温柔浅笑,“我这就去拿来。”      鹿肉啊……她以前从来没吃过呢。      莞娴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便想着给宸晏也喂一些吧。      她一手拿起一大块鹿肉脯,另一手习惯性的在腰间摸了摸,想要将肉放进那青色锦囊里。可是,却摸了个空。      咦?锦囊呢?      她站起来,弯着腰在身上找来找去,却始终没有找到。      难道……丢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遗失锦囊   遗失锦囊      “老侯爷真是……”庆侯府的园子里,景澈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钟鼓乐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才是人间至乐,老侯爷一点儿也不懂这其中的情趣嘛。见了喜欢的女子就要据为己有,那是豪强所为,太没有内涵了!那是对美人的亵渎啊亵渎……”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走在他身边楚承瑛冷哼了一声。      “我原本打算用我的才德和痴情去打动召香姐姐的芳心,让她拜倒在我的飘飘衣袂之下,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追随于我。唉唉……老侯爷居然来了这一出,叫我收了她,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也很无奈呀……”景澈似乎没听到他的冷言,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大过年的还从腰间取出描金的象牙骨折扇摇了摇,以显示自己的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你够了。”楚承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哎呀……!”景澈终于注意到他了,扭头瞧着他说道,“楚兄,你屋里好像一个婢子都没有吧?据说侯爷夫人要把她最喜欢的丫头给你,你都不要?”      “……”楚承瑛脸色微微泛红,“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啦。”景澈唰地收起扇子,然后对他摇了摇扇柄,摇头晃脑的说道:“外边传闻说咱们有奸情……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迷恋我姐姐们误解的啊?楚兄,我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你要为我守身如玉,我也很感动啊……可是,兄弟我只爱慕美女,却没有那龙阳之好……”      “你、想、得、太、多、了……”楚承瑛一字一句地说着,额角爆出青筋来。      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选不认识这家伙!      他沉着脸,随意的瞥了一眼地下,却见路边的花枝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袋子。      青色的锦布、淡金色的丝绦……这个锦囊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便顺手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了瞧。这锦囊虽然连一丝绣花也无,极为素简,可布料罕见的丝滑柔软、又带着几分柔韧,摸上去便知不是凡品。      “啊……”景澈凑过头来,夸张的在锦囊边嗅了嗅,“好香的味道……这锦囊的主人,必是个绝色美人。你运气真好,怎么我就没瞧见呢?唉,可惜啊可惜。……楚兄,你有艳遇了!”      “今日庆侯府里的女眷都是自家亲人,何来艳遇?!”他皱眉,“你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就没别的么?”      “既然如此……不如把锦囊给我吧。”景澈伸手就想去抢锦囊,“她们是你亲戚又不是我亲戚!”      “你想都不要想!”他板着脸,将锦囊塞进袖中,然后拎起景澈的衣领就往侯府大门走去,“天色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就关门了!”      回到屋里,他在灯下仔细端详这那小锦囊,终于想起它的来历了——那日在怀萱庄,他见莞娴将这锦囊缚在竹竿上扑蝶!      原来是她的……      景澈倒是没说错,这锦囊的主人,确实是个小小的美人,将来长成绝色也未可知。      只是……真的能从香味上分辨出主人的美丑来么?      他想也将锦囊闻一闻,可又觉得这么做太过猥琐,迟疑了一下还是作罢。      将锦囊放在桌案上,他想着要不要现在亲自走一趟,将锦囊送回给她,可想起她前阵子对他的冷淡,又有些犹豫。      要不……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要紧物事?如果没啥重要的东西,那就差人送去吧。      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他怀着一点好奇、一点羞惭的心情,打开她的小锦囊。      里面黑洞洞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奇怪,他方才捏着锦囊,分明感觉到里头有点东西的啊。      他伸手进去摸了摸,没摸到什么东西,却感觉到一股力量吸住了自己,随之整个人都往锦囊里栽进去……      眼前一黑。      一眨眼的功夫,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望之处,近处是一片菜田、一幢竹屋,远处是一片栽着青莲的池塘。田边屋后栽着几棵树和许多的花卉,桃花与梅花齐齐绽放、牡丹与迎春争相吐艳,真是令人惊叹的奇景。      池塘上白雾袅袅,衬着各色花儿,让他感觉好像到了瑶台仙境中一般。      这里是……?      他抿唇,定了定神,朝那竹屋走去。可刚走到菜田那儿,就听见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丫头给送我吃的了?”      猛地回头,他看见一只长得怪怪的小动物朝自己飞过来。      “哎呀,居然是人啊!”小怪物见了他,发出一声欣喜的叫声,“真难得,她居然弄了个人给我吃……啧啧……本大仙好久没吃过人啦。”      他绕着楚承瑛转了几圈,“唉,看上去皮糙肉厚的,还是没有细皮嫩肉的她好吃啊……也罢,随便吃吃解解馋吧。”      他说着就亮出小獠牙,朝楚承瑛的脖子上咬去。      “……喝!”      这是什么东西?!      意识到危险逼近,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他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他绷紧了身子,随手折下一根竹棍,就朝那小怪物刺去。            怎么办?怎么办?!      莞娴提着灯笼,心急火燎的在白日里走过的路上找了一圈又一圈,却都始终没见过那锦囊的影子。      哎,庆侯府里人多手杂,万一被哪个人拾了去,那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也找不着……算了,还是去问问宸晏有什么办法找到锦囊吧。      她闪身进入庭院,却见楚承瑛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小怪龙宸晏在他身边踱来踱去,口中喃喃自语:“这家伙爪子真硬啊,还好本大仙有独家秘技……是洗洗直接炖了,还是剥了皮再吃呢?”      “他不是给你吃的!”莞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他。      她蹲下,伸手在楚承瑛鼻子下边探了探……还好,还活着呢。      “不是给我吃?”宸晏皱起脸来,“那是干嘛的?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儿不准你我之外的外人知道吗?!”      “我的锦囊丢了,他大概是从那儿进来的吧。”她站起来,“只是意外啦……”      “那也没办法……既然进来了,就不能让他活着出去!”宸晏张开嘴,露出獠牙,“还是吃了吧吃了吧!”      “不行!”她赶紧揪住他的小翅膀将他提起来,“这是我舅!”      “管他是新还是旧,总之就是要吃了、吃了!”他叫嚣着,“他万一出去了乱说,我们就麻烦大了!”      “你不是大仙么?总会些仙法吧?”她问道。      “……那是自然!”他骄傲的挺起胸脯,“本大仙的法术很厉害!”      “是啊是啊,宸晏大仙最厉害了……”她赶紧夸了他两句,又说道,“你施个法术,让他忘了在这里的一切,不就得了?”      “唔……”宸晏低头思索了一下,“这倒不是不行,可是……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啊?!”      “我、我哪里对他好了……”她嗫嚅,见楚承瑛的睫毛动了动,连忙说道,“趁他还没醒,你快点施法术呀……然后我们再将他送回去,那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喔,好吧。”宸晏心不甘情不愿的飞起来,口中嘀咕着,“还是觉得吃了他比较好……”      “快点啦!”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包的鹿肉脯,“做好了我给你吃这个!”      “是吗?”他立即精神振奋起来,伸出小爪子在空中划了划,空中便出现一个白雾凝成的符咒。那符咒在空中随着他的手势转动着,变幻着形状。      这小怪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莞娴见了那神奇的符咒,心里有几分佩服。      他转动着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玉清信令,尊转魁罡,昆仑入煞、撼动天轮,五帝鼓笔、书篆天章,九天三界,朗耀辉光……符命到处,疾速奉行,急急如律令!”      说完,空中一阵暴雨倾泻而下,将三人,不,两人一龙,都淋成了落汤鸡。      “哎呀,错了!这是聚水咒。”宸晏吐吐舌,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在蛋里呆久了,法术有点忘记,咳咳,我再来个遗忘咒……”      “……你真的可以吗?”她抽动嘴角。果然不该对这吃货抱太大希望的……      “呃……”被凉水一浇,被宸晏击晕过去的楚承瑛也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瞧见莞娴,惊讶的站起身,“三姑娘?”      “呵呵……”她不知道作什么表情好,只能对着他干笑。      “我这是……在做梦么?”他望了望四周,又瞧瞧宸晏与莞娴。      毕竟这情景太过匪夷所思,除了做梦,他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你说是就是吧。”他认为是在做梦那就最好啦……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那么……你是三姑娘么?”他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可是又害怕触到她、她就会消失……他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你希望我是吗?”她语焉不详的反问。      遇到无法解释的问题,而又不想撒谎,那么最好的敷衍方法就是反问。一直反问对方,他会自动脑补相关情景来说服自己的,效果比她动嘴去说服他要好多了。      “我希望你是,又希望你不是。”他凝视着她,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你们,可是**不让我回复,唉……经常回不了……群MUA所有买V的姑娘……╭(╯3╰)╮ 梦里真言   梦里真言      “我希望你是,又希望你不是。”他凝视着她,微笑起来。      “什么是不是啊?!”宸晏打断他们的对话,“丫头,还是让我吃了他吧!”      “喏,这个给你吃一点罢!”她将那包鹿肉脯抛给他,省得他在这儿聒噪,“……别吃完了,我们也要吃!”      “看起来好好吃……”宸晏接了鹿肉脯,口水滴答的,对她做个鬼脸,朝自己的屋子飞去,“我就要躲起来吃、吃光了不留给你们!”      他飞进屋子,把窗户关得紧紧的。      打发这小家伙离开,莞娴心里松了口气。      “为什么希望我是,又希望我不是?”她微笑问道。      “我希望你是我认识的苏莞娴,又不希望你是……三姑娘。”他抿了抿唇,望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眸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没参透他话中的含意,于是便顺着他的话答道:“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咯。”      “那好吧,莞儿……我能叫你莞儿么?”他的语气柔软而温暖,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猫儿,而他在轻轻抚摸她……      唉,她在想什么啊!她才不是那种甜腻腻撒娇的小女子呢!      “随便你。”她哼了一声,径自往炼丹房那边走去。虽然这儿不冷,可衣裳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也怪不舒服的。      “莞儿……”他追上去,“我能问问……我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么?”      “嗄?”她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我觉得……”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这阵子……对我冷淡了许多。”      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意思当面问她。现下在梦里有了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便首先将自己最近耿耿于怀的问题提出来了。      “……”他在乎她的想法?这让她心里微微发甜。      沉默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告诉他实话:“我只是不太能接受男人纳妾……并不是针对你,你不用理我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纳妾了么?”他哑然失笑,“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呢。”      “你上回明明这样说的。”瞥了他一眼,她噘嘴道,“你说我做当家主母不会被妾室欺负……还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意思不是说你赞成纳妾么?”      他苦笑摇头,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说?”      “你如果说,现下还是有痴情男子的,愿意和我比翼齐飞、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别的女人瞧都不瞧……这样我会开心一点。”她微眯着眼睛看他。      “是吗……?”他低头,轻叹了一声,“这样的男子当然也是有的,但毕竟是少数,不说那些商贾大多有许多婢妾了,大部分出仕为官的男子也都是会纳妾的……要不怎么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呢?……退一步来说,就算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可迫于世俗,也常会放一两个妾在屋里,省得被人说闲话。就如你大伯那儿,你大伯母想必是不愿丈夫纳妾的,可还是得为他纳个妾放着,免得被人说她刻薄好妒、不能容人。要是这事儿被有心人揪住作文章,对你大伯的仕途也是稍稍有些影响的。”      “因此,你的意思是,让我接受夫婿纳妾这事儿么?”她冷哼。      或许他的话,对于一个天真小姑娘来说,是过于现实了吧。      瞧了瞧她嗔怒又不屑的模样,他敛起笑容,接着说道:“……我只是将事实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准备。若是一味拿你喜欢听的话讨你高兴,到时候你嫁出去了,觉得夫婿与你心里想的相差太远,你不但会难过,还得花一阵子时间去接受现实……那反倒是害你了。“      “这么说来,你倒是为我好了?”她勾起嘴角,斜着眼看他,“你怎知我一定会接受夫婿纳妾这个事实?”      “……那你想如何?””如果找不着不纳妾的良人,那我一辈子不嫁人还不成么?“她扬起头,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他低头,微微皱眉。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泼我冷水啊。”她不满的撅起嘴,“就不能说点好话讨我欢喜么。”      真没见过理直气壮向人要好话的姑娘家。      不过,这样也挺可爱……      他望着她笑笑,”好吧,这样专情的男子,也是有的。“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是敷衍我?”她歪着头看他。      “……”他无奈抚额。他说实话,会惹她不高兴;想哄她吧,她又说他敷衍。孔夫子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尤其是小女孩儿。      “好啦,我不难为你了。”见他困扰的模样,她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家伙看上去有点木讷,倒是挺有趣的。      她进屋,在丹炉边坐下。      炉火正捂着火,烘得她全身暖洋洋的。      他沉默的在她对面坐下,用竹枝将火拨旺了些。偷瞥了她一眼,见她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他又后知后觉的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她疑惑的看了看他,“好像脸红了……?”      “没有。”他赶紧否认,“是这炉火太热吧。””喔。”她点点头,沉默片刻,又轻叹了一声,“这世上真的极少有不想纳妾的男子么?”      唉,看来她注定是道姑命了。      “也不是没有……”他低头,呐呐道,“你面前就有一个啊。”      “吖?”她意外的望着他,“你说的是你自己?……我以为你一定会纳妾呢。”      侯爷那么多婢妾,她以为他会……上行下效。      “我爹妾室甚多。“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释道:“正因如此,姨娘之间争风吃醋我是自小见惯的……觉得厌烦,将来不希望我的后院也是这样。”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她作一本正经状,学着他的口吻说道。      “……小丫头。”见她这模样,他笑了起来,唇边荡漾着好看的笑纹,“我又不是长子,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也不打算加官进爵,位及人臣,不需要什么口碑,即便被传为妻奴,让人笑话一下也没啥大不了的……男子始终不会如女子一般受那些闲气。“      “你说过,明年选秀过后,你爹娘就要为你定亲了吧?”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又问道:“如果那姑娘不是你喜欢的,又怎么办呢?如果你婚后遇上喜欢的姑娘,也不会纳她为妾么?”      “小姑娘问题那么多。”他笑笑,眼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怎么?”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答不了么?”      “不是。”他低头吧玩着手中的半截竹枝,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我原本以为,无论我的妻子是谁,我都能对她一心一意的。可是……我……有了喜欢的人……”      “怎么?”还没成亲就想着出轨么?她朝他撇撇嘴。      “我发现,我做不到。”他轻叹,还是说出实话,“我心里全是她,容不下别的女子。”      “是谁啊?”她的兴趣马上被调动起来了,好奇问道:”我认识么?你既然喜欢,就让你父母向她家提亲嘛。“      “我跟她,是不可能的……”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话我。”      “因此,我打算等她成亲后,我再成亲。“他接着说道:“既然知道了她要怎样的夫婿,我就会努力为她找到的……总要见到她幸福,我才安心。等她成亲了,我就放下她,这样,也不至于辜负我将来的妻。我不是长子,不会袭爵,目前又没有军功,想必赐婚不会轮到我,父母那边……找借口拖上几年也不会太难的。”      原来他是那么痴情的人。      她甚是感动,“既然喜欢她,那就去争取嘛。事在人为……不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有父母亲人……”他叹息,“即便我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不能让她断绝亲人来往、陪着我受世人指指点点,一辈子委屈得抬不起头来见人。”      想不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会有那么成熟的想法……他会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她对他好感倍增,还带有几分敬佩之意。      “告诉我她是谁嘛?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呢。”      “她不知道。”望着她稚嫩的面颊,他含笑摇头,“我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知道。”      原来是单恋啊……她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望着丹炉下的火光发呆。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即便是在梦中,他也觉得自己吐露得太多了。他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该走了……怎么出去呢?”      “喔……”她也站起来,望着他俊朗的面容,她心里有些不舍。      “干嘛这样看着我?”对上她澄澈的双眸,他又有些局促起来,“莞儿……”      “嗯?”她笑靥如花,让他一瞬间感到方才在外头看到的所有花儿,在这笑容面前都黯然失色。      “这是梦对吧?”他像是疑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什么。      “唔……你说是就是啰。”      等会儿,还是该让不靠谱的小怪龙给他施个遗忘咒的,不成功就不能放他出去,直到成功为止。她似乎已经看到他被水淋、被火烧、被雷劈的各种场景……不禁同情的又望了他一眼。      他却不知她心里转过那么多想法。      抿了抿唇,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弯下腰极快的拉了拉她的手。      他想这么做很久了,从她接过他赠的桃枝那一刻起……虽然知道这样对外甥女儿很唐突、很无礼、甚至猥亵,他还是想在梦中,悄悄的放纵一回。      “喝……!!!”随着一声大嚷,一个蓝幽幽的东西滚进来,趁他不备,猛地撞到他的后颈上,“想吸她的血啊……门都没有!这丫头是我的、我的!”      他正沉浸在握住她柔荑的绮美感受中,一时猝不及防,被宸晏使劲一击,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扑的一下倒在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不会觉得十岁被爱上很离谱,想想国父……⊙﹏⊙b汗HE是一定滴…… 欲迎还拒   欲迎还拒      “爷、爷……您醒醒、醒醒啊……”      楚承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桌前,手中拿着那个青色的小锦囊。      “爷,您怎么在这儿睡过去了?”他的贴身小厮小春在旁边躬身说道,“小的还以为您在看书,也不敢打扰,今早一进来,可把小的吓了一跳。”      “……已经是早上了?”他站起来,随手推开窗子。外边天色已经是大亮了,耀目的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让他禁不住又眯了眯眼睛,过了一小会儿才适应过来。      “是啊,辰时已快过了。”小春答道。      “我睡了这么久?!”他心里微讶,伸展了一□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特别是后颈……他捏了捏肩膀,皱了皱眉。      “爷,您这么睡了一宿,可不是落枕了吧。”小春笑道,“要不要小的给您捏捏?”      “不用了。”他淡淡说着,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锦囊。      昨夜,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锦囊吸了进去,到了一个宛若仙境的地方,还遇到了个很美的女子,和她聊了许多话。梦境十分的真切,可他和她具体说了什么,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隐隐约约的还记得,他见到她时,自己心里甜丝丝的感受,还有,她的模样好像是……莞娴?!      天!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他不是小孩子了,偶尔做些绮梦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如果对象居然是自己外甥女儿……!!!      是因为她昨夜住在侯府里,所以他才会做这样的梦么?      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想把她的样子挥出脑去。      目光回到手中的锦囊。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颗糖莲子、糖冬瓜之类小姑娘们通常爱吃的零嘴儿。他将东西倒出来看了看,锦囊和零嘴都没什么特异之处。      果然那只是个梦……幸好。      他想了想,扭头问小春,“我昨夜里说了什么话么?”如果他说了啥梦话,被人听见就糟。      “啊?”小春愣了愣,“小的没听见……”      “哦,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小春被问得一头雾水,呆呆的站着没动。      “没事就退下吧。”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再整理一下思绪。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顺手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还是昨夜剩下的,已然是凉透了。      “哦,有事儿……”小春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连忙说道:“苏家的三姑娘来拜访您了,您看……”      “三姑娘?!……咳咳!”他冷不丁的被茶水呛着,连连咳嗽。      莞娴静静的坐在楚承瑛院子正屋里,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可心里却有些忐忑。昨夜宸晏对他施了遗忘咒,然后给那锦囊用了障眼法,一般人是无法看出其中蹊跷的,更不能再进去了,算是修复了这个漏洞。楚承瑛再去瞧,想必也瞧不出什么来的。      可是,她回去想想他说的那番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口中的那个女子,该不会是自己吧?!她心里有了这念头,便挥之不去,在床上辗转了几个时辰,一早便他这儿来了。她来拜访的借口是替召香求他解决景澈的问题,实际上,她更重要的目的是,想来探探他的底,顺便再看看他是否真的忘了昨夜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屋门口,环顾了一圈他的院子。      院里种着几棵苍青的松柏,树下并排放着两个石锁,看上去每个都有百来斤重吧,石锁周围的泥地已经被笃实了,十分平整。院子的一面墙上,挂着个箭靶。不愧是将门虎子,看来他还是对习武的兴趣比较大呀。      而屋里是简洁的摆设,桌椅柜架都是紫檀木的,不似常见的苏作家具雕龙画凤那般细致,而是北方传统沉稳敦实的风格。一旁的箭腿小桌上,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白釉大瓶,插着几根翠绿竹枝,因为还是过年,竹枝上系着红绳……这算是他这屋里惟一的摆设了。      她等了一会儿,楚承瑛终于过来。      他换了一身石青锦袍,袍子的衣襟和袖口都绣了玄朱的云纹,腰间系着金银镂丝的锦带,比他平日里穿的稍正式些。      他见了她,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问道,“三姑娘来找我,有事么?”      她赶紧站起来请了安,一面悄悄观察他,一面说道:”是这样的,关于将召香送给景公子的事儿……”      召香听了这话,赶紧跪下来,对他连连磕头,”舅爷,奴婢想要留在姑娘身边伺候……求您帮帮奴婢吧!”      “你先起来吧。”见她这样,他皱起眉。      “是啊,召香姐姐,你别着急。”莞娴扯了扯她,又瞥了楚承瑛一眼。      “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不用担心。”他抿了抿唇。      这事儿,确实是他爹做得武断了。庆侯府里的下人,爹想要送人那自然是随他心意的,可召香虽然是他外孙女儿的婢子,可怎么说也是苏府的下人,又不是庆侯府的。他也没跟苏家说一声,就这么将召香送了人,未免太不给苏家面子,有仗势欺人之嫌。      可是他作为儿子,总不好直接去说爹的不是,还是迂回的跟娘说说,让娘提醒一下爹,然后再说服景澈改变主意,那小子主动拒绝,也算是给爹一个台阶下。      见召香仍是十分不安的模样,他淡淡说道:“就算景公子想要收了你,他父亲也不见得会同意的……我会跟他说,让他写封信婉拒了吧。”      “谢舅爷,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也不会忘。”听了这话,召香的心才放下,她对他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退到莞娴身后去了。      “哦,对了,我昨日在花园捡到这个。”他从袖中拿出那个小锦囊,”三姑娘,这是你的吧?”      “啊……”莞娴连忙装出惊喜的模样,”原来这东西是在您这儿呀,幸好没丢……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呢。舅舅,真是太谢谢您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他不动声色的将锦囊还给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快巳时了吧,我要出去一趟。”      “喔……那外甥女儿就不打扰您了。您慢走……”她呐呐点头,又对他福了福身,目送他离去。      急匆匆的从院子里走出来,他一口气疾走了数百米之后,绷紧的身子才放松下来,松开握紧的拳,他发现掌心润润的,渗了不少汗水。      明明是在他家里,他干嘛好像逃走似的啊?!            景公子和舅爷那么好,既然舅爷答应了,那这事儿算是解决了吧。召香心情轻快起来,可瞧自家姑娘低头不语,似乎闷闷不乐的模样,她又有些不安,连忙说道:”姑娘……婢子给您添麻烦了……”      “啊……不是。”莞娴这才反应过来,对她笑笑,“与你的事无关。”      召香的事情解决了,昨夜的事他似乎也忘记了,她可以放心了……可她为什么还是高兴不起来呢?还有些失落……      方才他的态度挺冷淡的,说了没几句话就下逐客令,还直接把她丢在屋里自顾自的走了……他不可能是喜欢自己吧?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你丫以为你是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她真是太自恋了!      她在心里暗笑自己自以为是,怏怏了一会儿,楚家的小姨们拉她去玩儿,她也就把这件事情抛下了。      在庆侯府里住了几日,苏二老爷亲自来接妻女们回家。      楚氏这些日子与母亲谈过,也想通了。正所谓出嫁从夫、从一而终,她赌气回娘家,总不是个长久之计,更别提什么让他休妻的话。人言可畏,庆侯府虽大,却也容不下一个被休弃的庶女……她若是真的求了一纸休书回来,大概也会立马被爹爹和哥哥们逼着再嫁,那估计只能做妾了,还不如现下做学士夫人呢,好歹也是正室主母。      苏二虽混,可仔细想起来,却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再加上苏家余荫,他将来前途不会差到哪儿去。苏畴裕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秉性还算良善,只是花心些、粗心些罢了……男人啊,大都如此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只能认命了……谁让她是女人呢。      至于那个付氏……若她安分守己一些,自己还是能容得下的,只是她三番四次的对自己挑衅、丝毫不肯做小伏低,明显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就无法再容忍下去。      再加上付氏又生了儿子,若是将来明磊有了出息,要替生母挣个名分、甚至诰命什么的,自己的地位就十分尴尬了……虽然背靠庆侯府这显赫娘家,苏家不敢对她怎么样,只要她不犯错,正室的位子是妥妥的,可将来要是与一个小举子之女平起平坐、甚至事事被她压住一头,让她情何以堪?      丈夫的长子既然已经生了,她还不至于狠毒到要把他捏死;      但是,他的生母付氏,是必须要撵走的。      回到苏家,她的目标只有两个:      其一,让付氏从苏府消失;      其二,生儿子!      抱着这样的目的回到苏家,虽然她待丈夫表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但言行上对他却不是十分抗拒了。      又是小别胜新婚,苏学士几日未见妻子,已经是心痒难搔,再见她时,虽然她看似冷淡,却对自己又十分顺从,他以为小妻子是脸皮薄,拉不下脸与他和好,有些欲迎还拒的意思,对她这冷美人的模样更是喜欢得紧。      梨院又回复到冷冷清清的模样,付姨太太对着芙蓉冷帐咬银牙。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几天没有更新……原因是我的电脑嘭的一下忽然黑屏坏掉了,然后怎么也开不了机TAT。终于修好了,幸好坏的不是硬盘,稿子都还在。从今天起恢复更新,我会努力补上进度的,握拳! 堂兄登科   堂兄登科      二月春闱,大堂兄顺利金榜提名,殿试录了一甲第二名,直接授了翰林院编修,苏家众人喜气洋洋的,简直比过年还高兴,老太太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急急的吩咐下去,要行盛大的祭祖,感谢苏家历代祖先在天之灵保佑苏家子孙步步高升、加官进爵。然后,还要摆三日流水席,大肆庆贺一番。      苏府上下顿时为此事忙碌起来了,虽然这是大房的喜事,但二房也不能袖手旁观,况且楚氏怀孕时,受了大太太和大奶奶许多恩惠,此时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楚氏便不遗余力的帮忙去了。      自从小产后得了莞娴细心照料、后来又一唱一和的打了付氏出气,楚氏与这个继女便亲厚了起来,这回帮大房办喜事,她也将莞娴时常带在身边,让继女学些管家应酬的学问。      这日,几个女人正聚在老太太屋里商议宴席菜单的事儿,正巧遇见明磊下了学过来请安。他在老太太身边被管教了近一年,原本骄纵的性子也收敛了些,见了长辈、兄姐也会规矩问候了,不似去年此时那般任性无礼。      楚氏亲切的问了问他的学业,听他回答得甚是流畅,便对老太太笑道:“经哥儿进士及第,明哥儿也愈发长进了,都是娘教导有方啊……您的子孙皆有出息,媳妇们也跟着沾光了,呵呵。”      “我一个老太婆懂什么?那是颜夫子教得好。”老太太对这恭维甚是受用,但嘴上还是谦虚了两句,然后挥手让明磊退下了。      “哪里……再好的先生,也比不上家中有个睿智长辈时常提点。您可是咱们苏家的顶梁柱呢……”大太太的嘴也是抹了蜜一般甜,两个媳妇一唱一和的,将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      楚氏见她心情好,便小心翼翼的陪笑道:“娘您这阵子忙着经哥儿的事儿,不如将明哥儿给我带一阵子可好?”      “你是他正经母亲,这有什么不行的?”老太太爽快答应下来,“原本也是因为你新嫁到咱们家里,怕你一时事儿多,再带个孩子不习惯,我这才带在身边的,如今你嫁过来也快一年了……改明儿就让他搬到你那儿罢。”      如今苏家长房嫡孙也出了仕,她对二房庶出的次孙,就不那么在意了。      “是……”      楚氏连忙起身答应了,“媳妇初为人母,许多不懂之处,还得向您多多请教呢。”      莞娴见她笑语盈盈,脸上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样子,猜得到她大概打的什么主意了,虽然有点同情无辜的小明磊,可心里很不厚道的暗笑:付霓裳啊付霓裳,你当初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小家碧玉,嫁谁不好啊,谁让你偏要抢别人丈夫?……现在儿子女儿都被抢了去,你白白辛苦一场,却是为她人作嫁衣裳……这就是报应啊报应!      说完了明磊的事儿,她们又继续商量宴席菜单。      这回宴请的不止有京城的达官贵人、大伯的至交好友,还有明磊的座师和同年的进士,而且按照大景礼制,宴席菜色还要进献给皇上的,因此丝毫马虎不得。老太太对这回的宴席比去年为二儿子娶亲还要谨慎些,总是斟酌再斟酌。      莞娴见那些菜色名,什么玉露团(确定不是玉/蒲团?)、凤凰胎、仙人脔、小天酥、缠花云梦肉、遍地锦装鳖之类的菜名,足足有上百种之多,她看得发晕。明明每个字都认得,可组合起来却偏不知道是什么。      另还有雪婴儿之类的凶残菜名,让她看了心惊。      曾经看过野史说石崇与人斗富,就蒸了自己的儿子和妾室来宴客,客人大呼美味……这菜单里的雪婴儿,该不会是用小孩儿来做菜吧?      难道苏家就不怕被参劾么?而且老太太可是经常将慈悲仁义挂嘴上的,总不至于吃人吧……      她心里狐疑,又不好当着大伯母她们的面问,只能强忍着,等回去后才向楚氏问起。      谁知楚氏一听便笑了起来,“这雪婴儿啊,是将青蛙剥了皮,再裹上精豆粉煎煮而成的……白如雪,形似婴,故名雪婴儿。”      “原来如此啊,好端端的,却取了个这样的名字。”莞娴不好意思的笑笑,暗惭自己的孤陋寡闻。      “还有玉露团,是印花酥饼;凤凰胎,是鱼白蒸的鸡蛋羹;仙人脔,是乳汁炖鸡块;遍地锦装鳖,是用羊脂和鸭蛋清炖的甲鱼……”楚氏将菜名解释了一番,又接着说道,“大户人家少不了宴客的,虽然下头有管家婆子和厨子们帮着打点,可当家的主母,也要自个儿心里有数才是。若是做得不周到,宴席上贻笑大方还是小事儿,万一在御前失了礼,可就大大不妙,说不定还会连累一家子的前程呢。”      莞娴听了这话,赶紧敛神,神色谨然的躬身答应了。      “这里头学问还多着呢,比如这二十四气馄饨和鸭花汤饼,是要生进的,就是生的献上去,不能煮熟了;吴兴连带鲊,是要整缸献上,千万不能开封;缠花云梦肉和蕃体间缕宝相肝是凉菜,与热菜进献的顺序不能乱……”楚氏又滔滔不绝的细细说了一通,莞娴一时记不住这许多,但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硬着头皮听下去。      见她紧张的模样,楚氏又笑了起来,“你一时半会儿记不住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我必会寻两个晓事儿的嬷嬷给你陪嫁过去的。”      “娘还在打趣我呢。”莞娴听了这话,识相的露出“娇羞”的表情,娇嗔了两句,便又问道,“这么多菜色,要使许多银子吧?”      “可不是吗?”楚氏笑着叹了一声,指了指菜单,“这升平炙,就是用羊舌和鹿舌烤熟后拌合的,需三百舌;还有这通花软牛肠,是要用羊骨髓作拌料的……这一开席啊,银子就如流水般花出去了,就算有随礼,怕也补不回十之一二呢。”      “哦。”莞娴忍不住吐吐舌。……苏府这也太能花钱了。      “大太太手上肥得很,而且还有老太太在呢,左右轮不到咱们操心就是了。”楚氏见了她的小动作,眨眨眼,抿嘴笑。      忙忙碌碌的过了一日又一日,苏家那些事儿实在没啥乐趣可言。      大姐倩娴忙着准备选秀的事儿,二姐容娴据说也被莫姑姑管束严格了许多,她们承诺过带她放纸鸢的,却都不得不食言了……至于小妹瑞娴,莞娴对她亲妈真的没啥好印象,心里总有根刺,没法跟她好起来。      而楚承瑛呢,自从她们从庆侯府回来后,他再也没来拜访过,让她还觉得有些挂念呢。找借口旁敲侧击的问了楚氏,她说他提前入了军营历练,又要兼顾皇子伴读的事儿,忙得□乏术,不得空经常过来了,偶尔来了,也是说两句便走。      这些事情,他为什么没跟自己提过呢?……她心里颇有点失落。      幸好她还有个小庭院,让她能找回悠闲惬意的感觉。      每日进去泡个澡、赏赏花、吃吃美食,感觉委实不错。      只是……      “这些花儿就这么开了又谢,怪可惜的。”这天,她坐在秋千上,仰头望着一树桃花叹息。      “这个我早想到啦。”小怪龙宸晏啃着碗口大、水汪汪的大桃子,得意洋洋的走过来,拉着她的衣袖就往厨房那边走。      “干嘛呀?”她疑惑的站起身,跟着他往屋那边走。      “……过来你就知道啦!”他吃完桃子,飞到外头摘了一大捧花儿,然后回到厨房,娴熟的升火、呛锅。将熬好的鸡油烧热至冒烟,他先放下入切得极薄的鸡肉片滑炒几下,然后放入各色花瓣翻炒,趁花瓣颜色未变之时,迅速的下盐、勾芡……      莞娴知道他经常自己做菜吃,可在还是第一回亲见他动手。      只见他在半空中扇动着小翅膀,挥舞着比他还长的铁勺,样子颇为滑稽,可瞧他炒菜的动作干净利落,又有几分当世大厨的风范。      “愣着做什么?尝尝看啊。”他将炒好的一盘花瓣菜递到她面前,“这道菜叫做百花大玉。”      好俗的名字……不过看上去卖相还不错。      她嗅了嗅味道,半信半疑的拿起竹筷,轻轻夹起一片鸡肉尝了尝,连忙点点头,“唔……火候刚刚好,肉很滑嫩,还带着花香味儿,清新不腻。……你手艺还不错嘛。”      “这是当然!”得到她的夸奖,他得意的翘起尾巴,“花瓣的滋味也很好!”      “嗯,是不错啦。”花瓣又点脆,嚼起来口感很好,吃过之后顿觉满口余香……她忍不住一口气吞了半盘子下肚。      吃饱了,她不甚淑女的拍拍肚子,又说道:“吃是好吃啦,可是就我们俩,也吃不了多少呀。”      “放心,不管多少我都吃得了!”他满怀豪情的拍胸脯。      “……除了吃,你就想不到做别的用处了么?”她微微侧过身,斜着眼睛看他。      “当然不是啦!”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他不满的哼了两声,飞到篱笆边上开始刨土。      做什么?她疑惑的跟上去,见他从土里刨出几个不大的泥坛子。      他打开坛子的封口,顿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酒?”她吸了吸鼻子。      “是呀!”他双爪叉腰,得意的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样的小丫头,不过你瞧不起我,本大仙也只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了。这酒埋了近一个月,算起来人间大概有三十年。喏,我给你尝一点,只准尝一点点啊……算你运气好能够尝到本大仙的佳酿,不是每个人都这般有机缘能尝到的哦!”      “……”她用竹筒盛了些酒,小心喝了一口。      这酒的度数喝起来并不觉得高,倒像是果汁多些,入口清甜醇厚,喝一口只觉得浑身都陶醉了,她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桃花和梨花酿的?”      “算你识货!”他听了这话挺高兴的,“除了这两种花,还有灵芝喔……还有,这个你也尝尝!”      他又给开了一坛。      “这是……”她闭上眼细品,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与花的海洋里,周围香气萦绕,花瓣儿轻轻飘飞,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好像也化成了一片花瓣儿,落在这澄澈清灵的酒水中。      “菊花、芍药、苹果,还有……”她喃喃念着。      “还有什么?”他满脸期待。      “……莲子?”      “对了、对了!”他欣喜非常,飞过去用力抱着她的脸蛋,“小丫头,算你还有几分识货!……哼哼,现在知道我不止会吃了吧?!”      “嗯……不仅会吃,还会喝。”      “哼!我才不是吃货呢!”他愤愤说道:“我还会炼丹!真的,我这就去炼给你看!”      说完,他就急匆匆往炼丹房飞去。      “不用勉强啦,我不是在鄙视你……吃吃喝喝其实挺好的呀……”她在他后面叫道。      “哼!不行,我就要炼!我要你对我无比敬佩和倾慕!”他满怀斗志的摘花、烧火、拉风箱。      “好啦,我已经很仰慕你了,行了吧?你不用证明自己啦。”她靠着门边,看着那蓝幽幽的小身影忙来忙去,不觉有些好笑。      除了吃喝方面比较行,其他方面,他简直就等于各种不靠谱的化身,为了避免屋子被烧掉,她还是阻止他比较好。      “我就知道!……谁能不被我的惊才绝艳所迷住呢?!”他自得的扬起头,“那我更要炼些好东西送给仰慕喔的少女了!”      “好、好吧……”她抽动嘴角。      第二天她再来,瞧见庭院安然无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丹药炼好啦!”他兴冲冲的举着一个小竹筒朝他飞过来,“快吃一颗试试吧?”      “这是什么药?”她接过竹筒瞧了瞧,见里面是几颗粉色的大丸子,嗅起来倒是很香,却不知有什么疗效。      “这是百花玉骨丹,名字俗了点,但是很有效的哦……吃了这个,身体会自然散发出沁人的香味,几里外都能闻到!我以前认识的仙子仙姑们都很喜欢用呢!”      “……”她无语望天。      “干嘛?”他歪着头看她,皱了皱鼻子,“是不是嫌香味传得不够远?还是不够香?……我可以再改良配方,保证让你满意为止!”      “不是不是。”她赶紧回答。看他这么努力的份上,她还是不打击他了,虽然她觉得这药除了装X没别的用处……要那么香干嘛啊,她又不是想做会能移动的香炉。况且带着标志性香味太不低调了,想要做点坏事儿都不方便……      “好啦,我收下了,谢谢你哦。”她微笑将小竹筒插在腰带里,亲昵的摸摸他的头。      “嘿嘿……这点小手段,对于本大仙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啦。”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脑门。800小说网       第一次见他露出貌似羞涩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忘了淑女笑不露齿的规矩,她轻启丹唇,粲然一笑,露出几颗珠贝似的素齿小牙。一笑之间,桃羞李让、莲惭兰妒。      “你还想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本大仙没什么是办不到的!嗯哼!”她甜美的笑容如同朝霞般照耀着他,让他一时豪气陡生,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讨佳人欢心。      “是么?”她想了想,微笑说道:“我还真有点东西想要的呢……” 大姐选秀   大姐选秀      她想了想,微笑说道:“我还真有点东西想要的呢……”      “说吧说吧,本大仙心情好,有求必应!”他双爪交叉握在胸前,小脑袋微微抬起,一副“我无所不能”的模样。      “我想用花儿来做……胭脂。”她笑眯眯说道:“这个也没问题吧?”      这年头的胭脂水粉种类虽然不少,各色米粉、铅粉、玉簪粉、珍珠粉等等……可总是白的太白、红的太红,颜色颇单调了,她实在不想涂个大白脸、再加上两坨红脸蛋。现在自己年纪小可以不施粉黛,再过三四年就不行了,就像大姐倩娴,每日里就算请个安,也要被嬷嬷念着必须梳妆打扮好了才准出门。      “当然没问题!”他牛轰轰的一口应承了,接着又问道,“胭脂怎么做啊?”      不知道怎么作还答应得那么大声……      她翻个白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提炼出各种颜色的花汁,然后收集起来吧。膏状、粉状的都行,我回去再翻翻书,咱们一块儿参详参详,反正也不着急,慢慢来吧。”      “提炼花汁啊……”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间小爪子一拍脑门,“我知道啦!”      “真的?”她有些怀疑。刚才还不知道呢,这一会儿就想到了?      “当然!”他骄傲的扬起头,“这世上就没什么是本大仙办不到的!”      “不要勉强哦……”她温馨提醒。      “哼,你就等着吧!”他满怀信心的飞去收集花瓣,“我一定不会让仰慕我的少女失望的!”      “……”她沉默片刻,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还是叫我丫头吧……”      少女什么的,太寒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埋头在炼丹房里鼓捣,不眠不休的,连最爱的鸡翅膀都不吃了,看得她有些感动。      不管能否做成,他这份心意已经很可嘉了,值得她给他奖励几只鸡打牙祭。      这天,他终于跳出炼丹房,兴奋的冲她嚷嚷;“做好啦!做好啦!……快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真的?”她半信半疑的跟着他走进丹房。      “你看,就是这些!”他献宝似的将一盒东西送到她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她。      她接过看了看,盒子里是几个浅浅的小竹筒,里头装了几种细细的粉末,颜色从淡红到绛红都有,看起来果然像是胭脂粉的样子。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儿粉末,轻轻涂在手背上,只觉得这粉润滑细腻、舒适服帖,即便她甚少涂脂抹粉,可也能感觉得到这粉是极好的。      “这浅粉的,是桃花做的;绯红的,是玫瑰花做的;还有这艳红的,是石榴花做的……”他指了指不同颜色逐一解说着,“我将花瓣用莲花池水蒸煮了许多次,几十斤花瓣才提炼出一小筒花汁呢……然后再拌上磨得极细的莲子、人参粉烘干,就成了这样子啦。      不是我自夸,有了这灵气充裕的莲花池水,加上绝品的炼丹鼎炉,当然还有本大仙的高深功力,才能炼出如此精纯的颜色……这三者缺一不可哦,可是天地间独一份儿,别无分号!”      “很好很好……很漂亮的颜色,粉也很细腻。”她真心的夸奖他,“辛苦你啦。”      纯植物配方,还有珍贵药材配伍,想必除了妆饰的功效,也是极好的养颜珍品。      “也就是随便做做而已,本大仙的本领才发挥了不到一成。”他又得意的翘起尾巴了,“若是我认真做,还不只这样呢。”      “那是怎样?”她饶有兴味的问道。      “咱们这儿花那么多,还能提炼出各种不同颜色呀……还有,可以加上蜜蜡,做成香膏也不错,或者浇上糖汁,当点心吃……”说到吃的,他又砸巴了几下嘴,“我尝了下味道有些寡淡了……主食还是吃肉好啊,但偶尔来点儿清淡的也行……”      “行了,知道啦。”知道他说起吃的就没完没了,她连忙打断他,笑道:“这回真辛苦你了,改天我给你带好吃的……还能帮我多弄些其他颜色么?”      “这有什么问题!”他满口答应下来,“你还要什么颜色呀?”      “我想要白色、肉粉色……接近肤色这样的。”她拍拍自己的脸颊。既然有了胭脂,索性再做些粉底吧……肤色系粉底可是裸妆必备哟。      “肉色啊……”他盯着她看了看,点了点头。      “这个不急,你慢慢做上两年都成。”      “两年?!”他从鼻子里喷出几口气,“太小看本大仙啦,我两日就能做好!”      果然,他过了两日就又送上一盒粉底,从纯白色到粉白,再到偏深的小麦色的都有。      “这些是用杏花、梅花、菊花……还有莲子粉、藕粉、人参粉、灵芝粉等调成的,味道不错哦,你尝尝看。”      “我不是用来吃的……”她嘀咕了一声,又试用了一点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满意的点头微笑,“宸晏大仙,你太棒啦!”      “终于知道我的好了啊?”他叉腰仰天长笑,“不要太仰慕我哦少女,我会很困扰的!”      “……原本还想问你想吃啥,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吧。”她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往外走。      “啊……?不要走呀……”他连飞带蹦的追上去,“本大仙最是善良多情又善解人意了,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位纯真少女的满腔热情呢?我不会那么残忍伤害你那冰晶琉璃似的少女心的……”      “所以呢?”她抽动嘴角,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所以,请尽情的用好吃的肉肉来砸我吧!”            回到屋里,她小心翼翼将宸晏精心制作的胭脂花粉挑进小银盒里装好,以便妥善保存。这些粉粉色泽饱满润泽,在盒子里静静散发着清新甜蜜的花香。光是嗅着那香味,就已经让人十分惬意了,抹在脸上也会是一种享受吧……她都忍不住想化化妆玩儿。      想起宸晏的话,她让召香去药铺买了些白蜜蜡,用小圆勺在蜡烛上熔成浓稠状,加入少许香脂,再倒入淡蜜色的粉底拌匀,待冷却后,便成了简易的面霜。      这一加热一搅拌,满屋里都充满了花香味儿,沁人心脾。      “姑娘,这粉可真真儿好,太太从庆侯府里带来的香粉,据说是御赐给侯爷夫人的,也没这般细腻呢,香气儿也没那么好闻。”召玉笑道。      “是吗?”她抿唇笑笑,淡淡接道:“我见如今春暖花开,就差怀萱庄的人做了些香粉。自家做的东西不能和外头大作坊的比,更别提宫中之物了……好用不好用也不知道,就是图个风雅好玩而已。”      嘴上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早就认定了以后早晚洗沐后,就用这面霜抹脸擦身了。      花瓣粉中饱含吸收了仙水灵气的花瓣、还有人参等珍贵成分自不必提,香脂能润泽肌肤,蜜蜡有生肌收敛的功效,总总材料加起来,可是上好的护肤品呢。      她盛满了两盒胭脂、几瓶面霜,想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了这许多,这里头可没有防腐剂,放久了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那就浪费了。对了……大姐姐就快要去选秀女了,不如送她一些,或许对她有用呢。      说做就做,她收拾了一盒胭脂、两瓶面霜,去西院拜访倩娴。      “大姑娘,三姑娘来了。”倩娴的屋外,侍婢青儿见了莞娴来到,连忙给她掀开帘子。      “啊……是三妹妹。”倩娴一身白衫翠袖的装扮,淡雅如仙。她正在窗边做着绣活儿,见了莞娴进来,她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来。      “大姐姐。”莞娴走过去,见她睫毛湿湿的,好像是哭过的样子,不由得一怔。      倩娴却是若无其事的笑笑,亲昵的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又招呼婢子给她上茶。      莞娴有小半月未见她了,如今再见只觉得她好像又清减了些,下巴尖尖的,更显得柔媚纤弱了。大概是莫姑姑的功课愈来愈紧了吧……她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妹妹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见她不说话,倩娴温柔的问道。      “嗯……”莞娴听她这么问,这才想起今日来访的目的,连忙唤召香拿过胭脂和面霜,亲手递给她,“妹妹得了些胭脂花粉,就想着送姐姐一些,也不知是否合用,姐姐就留着玩儿罢。”      “难为你有心,多谢了。”倩娴接过,打开嗅了嗅,只觉得香粉滑润、香气浓郁却不俗腻,知道这必是上品无疑,连忙道了谢,唤丫环小心的收进妆匣里。      “这些东西,妹妹差人送来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如今虽然开了春,可也是乍暖还寒的。”      “没事儿。”莞娴不以为意的笑笑,“我也想来瞧瞧姐姐呢。最近帮着忙大哥哥登科宴的事儿,也不不得空来见你,只希望姐姐不要怪罪才好。”      “妹妹这话可是太见外了。”倩娴叹息了声,轻轻执起她的手,“虽然只与你相处一年,可在姐姐心里,早将你当亲妹妹一般了……我再过一个月就要离家,那个容娴,我最放心不下,你是个稳重人儿,还请你看在咱们姐妹三人的情分上,平日里多照看她一点儿……”      她说着说着,又自嘲的笑了起来,“唉,我在说啥呢,你比容娴还小着两岁呢……哪有让妹妹照看姐姐的道理?”      “我明白的。”莞娴听了她的话,心里不禁也难过起来,“姐姐非要去选秀不可么?”      以苏家的门第和倩娴的容貌才华,她若是入选,应该不至于会做宫女伺候人,可是做嫔妃也没什么好的呀……当今皇上成年的儿子都有好几个了,年纪应该不会比大伯父小。想想倩娴正值豆蔻华年,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家,居然要去伺候一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老男人……莞娴觉得实在太无良了。      更可怕的是,万一皇上驾崩了,她若是没有儿子,就得出家为尼,一辈子伴青灯古佛。宫女到了二十五岁还有出宫的日子,算是有点儿盼头,可被宠幸过的嫔妃只能一生一世被拘在深宫里,直到老死为止……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听奶娘说,每到选秀前夕,上至官宦人家、下至升斗小民,只要家里有十三到十六岁未出阁女儿的,总免不了要拉郎配,宁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男子就将女儿嫁掉了,也不想被选入宫侍奉君王。……嫁为他人妇,父母女儿总还有相见的日子,即便嫁得不好,娘家也能出个头帮衬一下。可选入宫中,再见面可就难了,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端的是看各人造化了。      可偏偏也有如同苏家老太太这样的长辈,满心里打的是要做皇亲国戚的如意算盘,只恨家中标致的女孩儿不够多,恨不得将三宫六院里都塞满他家的姑娘……      “好妹妹……”倩娴猜到她的想法,捏了捏她的手掌,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选入宫中,也不一定是为嫔妃呢,说不定指婚给哪个皇子,也不错啊。”      “伯父官阶虽然不低,可苏家毕竟没有袭爵,若是指婚给皇子……”怕也是只能为侧室。      总之,倩娴这回,不是给皇帝做小老婆,就是要给皇帝他儿子做小老婆……莞娴秀眉紧蹙。      “这就是我的命了。”倩娴轻叹一声,“你也别怨祖母他们,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是要有个女儿送去选秀的,我是长女,对此责无旁贷。”      “你也可以不去……”莞娴此话脱口而出。      选秀要求极严,给自己“不小心”弄个伤疤什么的、或者故意几天不洗脸不梳妆出点丑,不就能被刷下来了么?      “妹妹千万别再说这些傻话了。”倩娴赶紧伸出手指,在她唇边比了比,轻轻的“嘘”了一声。      “嗯……”莞娴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么想太幼稚了,便点点头。      自己弄伤自己逃避选秀,被发现的话就是欺君之罪,不洗脸不梳妆,估计会被以不敬君王的理由叉出去狠狠责罚吧,到时候连累家人,岂不更惨。再加上老太太对倩娴寄予厚望,一直下血本细心栽培,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她能够入宫受宠,从而帮父兄在朝中立足,也算间接的为光耀苏家门楣出了一份力……若是她落选了,老太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我会好好的,你别替我担心。”倩娴又笑起来,轻柔的替她理了理头发,“容娴那急躁性子难改、脾气又糟,让她选秀怕是指望不上的,即便选上了,也怕她将来入宫后会开罪贵人……父母已定了这回登科宴上,要替她榜下择婿。      若是我失了手,下回选秀,总少不得要你去的……那,还是我去罢。”      “姐姐!”她都自身难保了,还这么替妹妹们着想……      莞娴鼻子一酸,垂下眼眸,差点落下泪来。      “记着,帮姐姐看好容娴……我离了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她谆谆嘱咐。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看好二姐姐的。” 榜下择婿   榜下择婿      苏府前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们觥筹交错,但却并不嘈杂。      前边居中的首席坐的是苏家老太太、庆侯爷及夫人、经磊的座师、以及其他数个身份尊贵的客人;首席下首数席坐的是苏家两房的老爷太太,陪着二位苏老爷的同僚及好友;再右边的席位则是经磊作陪,在座的是同榜的进士。      婢子们鱼贯而入,精致的菜色一个接一个的捧进来,每上一道菜,众人都会很给面子的称赞几句捧个场。      莞娴躲在屏风后边暗笑。这些菜色她都尝过了,虽然它们的名字听起来极华丽,可味道并没甚么特别之处。虽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这些菜式也太细了些,若不是她看过菜单、简略的知道做法,她是无论如何也尝不出是啥食材做的。      大概是她的口味俗气了吧,她总觉得此宴的菜色还不如庭院里小怪龙的烤的鸡翅膀好吃呢。      “三妹妹,你快看这边呀!”二姐容娴挤在她旁边,用力扯她的衣袖,再指了指右边的席位,“你看那个大叔,头发都白了……哎呀,居然有这么老才中进士的啊,我还以为进士都如大哥哥一般年轻呢。”      “当然有了。”莞娴抿嘴,无奈的笑了笑,“还有的学子,每每落第,考了一辈子也中不了的。”      她会来这儿偷窥,全拜这位苏二姑娘所赐。      上回听大姐姐说,大伯父和大伯母已经准备给容娴榜下择婿了……即从这回的新科进士里,挑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适宜的未婚郎君,遣媒人去说亲。      容娴听说了这事儿,不但不表示一下羞涩之意,反而嚷着要来瞧瞧未来夫婿,大伯母板起脸来训斥了几句之后,转身居然就默许了(?)。      于是,莞娴就被这位二姐拉过来壮胆,一块儿躲在屏风后边相男人。==|||      莞娴一边惭愧自己愧对大姐的承诺,一边好奇的想来瞧瞧新科进士们是什么样子。这么千挑万选出来的,总归有不少品貌端庄的美男吧?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榜下择婿了。      能中进士的举子,都是百里甚至千里挑一的“优质”男子,而且都会授予官职的,女儿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多好啊。……在新科进士里挑女婿,算是找个金龟婿的捷径。      虽然以苏家的门第,自然不需要靠女婿来撑颜面的,但容娴的姿容才德并不十分出众,伯父伯母还是需要费点心的。      唉,其实在莞娴看来,容娴长得也不算差,清秀可人、明眸皓齿的,只是在大姐琼姿花貌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失色罢了。      她天真烂漫、快言快语、活泼欢脱,就算有点儿贪嘴爱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毛病,总的来说,这位二姐是个很善良很可爱的女孩儿……可是长辈们就不是这么想了。在他们看来,要像长姐倩娴那样温柔贤淑、安静顺从的才是好姑娘,活泼烂漫的反而不讨喜。      不过,容娴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大姐太乖太出众,就被家人送去选秀,即便将来荣华富贵,也难有什么幸福可言。反倒是二姐,惹得长辈操心头疼,却还有机会挑个好夫婿过小日子。            “三妹妹,你看那个人怎么样?”容娴悄悄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      莞娴顺着她的方向,从屏风缝隙里看过去,见一个年轻男子神色谨然的端坐着。他不过二十岁上下,面容颇为瘦削,看上去也算是清新俊逸的好儿郎。      原来二姐喜欢的是这种男子啊……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看了一阵。      “怎样嘛?他是不是长得很俊?”容娴小脸红扑扑的,兴奋的摇着她的手。      “……不怎么样啊。”她面无表情的摊了摊手。      这个二姐,她很怀疑她连成亲是啥事儿都没搞明白吧。      “为什么?”容娴听了这话,不甚高兴的撅了撅嘴。      “他坐在前面,和大哥哥一席,表示他这次春闱成绩不差,应该也是一、二甲的进士……”莞娴用两指撑着下巴,沉吟说道。      “那你还说他不怎么样?”容娴哼了一声。      “你别急,再仔细看看他……”莞娴指着那人,耐心解释道,“同席的宾客都是笑容满面的,只有他看起来有些拘束的样子,说明这个人不太会与人打交道。喏,他夹菜了,你看看他的衣袖,袖口都磨毛了……这样的宴席,怎么说也得穿件好衣裳吧?他穿件陈旧衣裳,要么就是实在太穷,要么就是瞧不起咱们家。      大伯也算朝中大员吧,他来赴宴还给咱们脸色看?不喜欢就找理由推辞了别来嘛,来了又板着脸,算怎么回事?这人不会来事儿、不懂待人接物……不是我说呀,他在官场上的前途大概也有限。”      她虽然不喜欢说话、也不大爱跟人交往,但喜欢静静的观察别人。      两世为人,她对于从细枝末节里看一个人的品性,还是颇有些心得的。      “可你也说他是一二甲进士了,那么,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吧?”容娴看上去对那人很有好感,连忙替他辩解。      “正因为一二甲才更糟。”莞娴摇了摇手指,“若是他吊在榜尾,看同年们加官进爵也没什么不满的;可他名列一二甲,若是将来混得不如别的同年,他心里一定会难以接受……持才傲物、愤世嫉俗说的就是这种人。”      “你就那么确定他不是良人啊?!”容娴不满的嘀咕着。      “也不是一定,还要再看看他家里情况吧,总得门当户对的才好……戏文里那些佳人救了落难才子最后大团圆美满幸福的事儿都是瞎扯,你可别信啊。”莞娴给她提了个醒,就想起身溜走,“婚姻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可以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见了就要糟……”      不是她小看容娴,她是觉得这个二姐实在太单纯了……让容娴自己选夫婿,还不如伯父伯母帮她选靠谱呢。      “等等嘛……”容娴揪住她,又随手一指,“这个高个子的呢?”      “吃相不好,你看他下巴上沾了油……这人颇幼稚,你想嫁过去做他奶娘么?”莞娴摇头。      “那个穿蓝色绣花衣裳的呢?”容娴不死心的又指了指。      “他的衣裳太花俏俗艳了,吃东西又狼吞虎咽的……暴发户一个。正所谓为官三代方学会穿衣吃饭,这人祖上估计不是做官的。”她耸耸肩。      “……那个?”      “面色青黄、精神萎靡,不是脂粉客的话就是家里婢妾太多了……”      “家里婢妾多……这你也能看出来?”容娴大为好奇,“三妹妹,你好神……”      “嘿嘿……猜的,不一定准。”她干笑两声。      那家伙明显纵欲过度嘛,而且昨夜没睡好……她怎么好意思对纯洁的二姐说这人看上去夜生活很丰富呢?      “那边那个总可以了吧?”容娴不服气的指了指远处的另一个人。      “……呃,那个人倒是满脸堆笑的,还殷勤的给别人敬酒夹菜。”莞娴望着那人,还是摇头,“可是,这会儿他又不是主人,旁边又有婢子伺候着,他太过殷勤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瞧他一脸笑容,可是眼睛却没有眯起来,说明这是皮笑肉不笑,太假了……你愿意嫁一个整日里油嘴滑舌讨好人的夫婿么?      还有啊……对上恭者,对下必踞,这家伙在家里,有可能会打下人,说不定关起门来,还会打骂妻子哦。”      “天,这么可怕?!……真的吗?”容娴吐吐舌,又对她翻个白眼。      “别人不搭理人吧,你说他持才傲物;别人热情搭理人吧,你说他无事献殷勤;穿的衣裳差吧,你说他家里穷;衣裳光鲜了吧,你说人家暴发户……不知道要是怎样风度翩翩的淑人君子,才能入得了咱们三妹妹的眼呢。”      “这会儿不是说跟姐姐你寻夫婿吗,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莞娴笑着啐了她一口,“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走了罢……”      她转身欲走,随意的向外扫了一眼,却瞧见那熟悉的侧脸,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一颗心咯噔跳了一下,惊得她差点站不住,赶紧扶住屏风。      她这是怎么了?……这样的宴席,自然也是会请他的,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和他的哥哥们坐在一席,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时与人谈论了几句,偶尔把盏。      她细细的端详他的面颊,觉得他和平日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瞧着瞧着,心里忽然涌起酸酸的感觉来。那酸意直达眼底,让她有些想哭……她连忙眨了眨眼睛。      “怎么啦?那边是亲朋,有甚么好看的?”容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又拽住她的衣角,“再帮我瞧瞧有没有合意的郎君吧……嘻嘻。”      “我在给你找个样板嘛。”莞娴回过神来,朝那边努了努嘴,“你瞧,楚家的舅舅们,是不是与那些个新科进士大不一样?”      “有甚么不一样了?”容娴一脸茫然。      “咳咳,就说……五舅舅吧。”她假咳了一声,定了定神,然后说道,“首先你瞧他的打扮,今日他依旧是穿着平素里喜欢的青色衣衫,只是这回穿的青衫是织锦暗纹的料子,衣襟袖口还绣了宽宽的云纹边,比他平日里穿的要隆重些,可并不花俏,也不会媚俗。既穿得庄重给主人家面子,也兼顾了自己的喜好,这就是侯门子弟与暴发户的区别了……      其次,你看他吃饭饮酒的姿态。他从来不会大吃大喝的,但也不是像姑娘似的扭捏,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落落大方。他不会乱翻菜、不会打夹筷、不会……“她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扭头问容娴,“这些都是祖母教我们的礼数,你还记得吧?”      “嗯……”容娴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她问到自己,赶紧点头。      “这些规矩,他都一一做到了,而且很自然,说明他自小就是这样做的,就算是不认识他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他家里是重规矩的人家;他家长辈,也是知礼数、懂教养的……”      “哦……还有呢?”容娴认真的听她分析,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      “还有……”她盯着他,仔细的审视着,“你瞧瞧他的神情动作……只要对上别人的目光,他就会微笑。他心里是不是在笑姑且不论吧,但表面上的礼数就周到了。这样轻轻的微笑不会有刻意讨好之感,又给人如坐春风的感觉。      他的笑容里还带着些许疏离,表示这个人,防范心甚强,不是轻易与人交心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呀……”容娴歪头听她说着,忽然开口打断她。      “我?”莞娴赶紧住了口,不太自然的绞起手指,“……有吗?”      “有啊。”容娴用力点头,“你说了许多关于他的话哦,如果不是我开口,你还能继续说下去吧?这宴席里这么多人,你好像只看得到他似的……”      “我才没有呢!”她赶紧否认,“是你叫我说、我才说的嘛!”      容娴对她的话听而不闻,自顾自的点点头,“喔……原来三妹妹喜欢的,是像楚舅舅这样的男子啊……”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她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快冒烟了,恼羞成怒的跺了跺脚,压低声音说道,“不许胡说!……我才没有喜欢他!”      “我没说你喜欢他呀……”容娴眨着一双杏眼,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只是说你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啊……你干嘛那么生气?”      “这有什么区别吗?”她几乎咬着自己舌头,“总之,不管是谁,我都没有喜欢!”      “哦哦……”      “……嗯!”      她心虚的又瞥了他一眼,却正好见他向屏风这边看过来,还微微皱起了眉。      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赶紧缩□子,还顺手将容娴也一把拽下来。 二姐订亲   二姐订亲      次月,容娴与父母妹妹们洒泪惜别,进宫采选。      数十日后,一位身着靛蓝锦袍的总管公公拿着黄锦书前来宣旨,唬得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连忙穿戴起大衣裳,在庭前设下香案,跪下恭敬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侍郎苏施裕之长女,闺名倩娴者,温婉贤德、娴雅端庄,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着册封为太子良媛,望其勿负朕厚望,袛勤夙夜、衍庆家邦。钦此……”      老太监的声音尖利,还带着些颤音,仿佛一根细细的琴弦,就这么轻易的拨动了一位妙龄少女的命运之曲。      众人听了喜不自胜,连忙叩首,接旨谢恩。接着,又厚赏了宣旨太监和随从者。      莞娴正靠在窗边数蚂蚁,听到这消息,轻轻的长叹了一声,还是替大姐稍稍庆幸了一下。      倩娴一进宫就封了正五品的太子良媛,入住东宫,这可算是不错的结果了,也难怪长辈们如此欢喜。      将来她若是诞下子嗣,再升一级,就是良娣,太子即位后,她作为东宫旧人,至少也是个妃的位分……有她在宫里,只要没什么意外情况、只要太子能平平安安的即位,苏家两代人的乌纱,那就是稳稳当当的了。      但她可没长辈们想的那么多,只是觉得太子虽然比倩娴大上十来岁,可也还不算老……左右是做小,倩娴嫁给年青的太子为妾,总比嫁给皇帝老头守活寡的好。      苏家大姑娘的终身,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大房的老爷太太就着手给二女儿容娴说亲。            先是有哥儿进士及第,后又有姑娘入选东宫侍奉太子……苏家最近在京城的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即便容娴在京城名媛中排不上什么名次,可仗着有新科进士的哥哥和太子良媛的姐姐,苏家二姑娘还是很受欢迎的。      大太太刚放出风声,媒人就如同苍蝇蝗虫一般的飞扑过来,几乎要把苏家的门槛踏平了。这个说左大人的公子才高八斗、那个说吴侍郎的侄儿貌比潘安,弄得大太太眼花缭乱,把各位适龄公子的情况都让人细细记录了,准备谨慎的挑选一位佳婿。      容娴这回有了点心眼儿,旁敲侧击的打听那回登科宴上与哥哥同席的清俊公子,得知这位公子姓裴,乃是二甲的第一名传胪,西北人氏,今年恰好弱冠之年……重要的是,尚未娶亲!      她不由得大喜,兴冲冲的去找莞娴。      “你看,姐姐的眼光不错吧,一下就相中了新科传胪郎。……虽然比哥哥差了一点儿,可还算不错吧?”容娴得意的冲妹妹炫耀,仿佛裴传胪已经是她囊中物一般。      “那又怎么样?”莞娴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你是大姑娘选夫婿呀,又不是天子选能臣,这名次重要么?重要的是他本人啊,还有他家里……对了,他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么?”      “嗯。”容娴笃定的点点头,“他是独子,父亲早逝,寡母辛勤纺绩将他拉扯大,还供他念书进学,终于金榜题名了……真的很不容易呀。”      她满脸钦佩之色,“将来裴老夫人一定能得到贞节牌坊的。”      “……那又如何?”莞娴凉凉的问了一句。听了这话,她对这位裴公子的印象反而更差了……      “那、那说明……裴家……家风严谨、礼义千秋呀。”容娴想了想,终于想到那么两个词儿。      “家风能当衣服穿、还是当饭吃?”莞娴继续不客气的泼她冷水。      “你、你怎么这样呢?”容娴跺了跺脚,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人家还当你是好妹妹,什么都告诉你,结果你却……哼!”      “二姐姐,我是为你好啊……”莞娴无奈的揉揉额角,“待我一条条跟你解释吧。不管你爱不爱听,先听我说说。不要求你一定认同啦……”      “那好吧,你说。”容娴还是撅着嘴,别别扭扭的靠着她在软榻上坐下。      “其一,他家很穷是吧?”莞娴伸出手指点了点。      “他如今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任职,就有俸禄了!”容娴连忙辩解。      “你先听我说完吧。”她掰着手指头,“就当他和大哥哥同品阶吧,正八品,年俸才七、八十两银子,十余担禄米。不到一百两银子,要养一大家子人……你嫁过去,可就要跟着他过清贫日子,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想吃啥就吃啥、想做衣裳就做衣裳了哦。”      “可是……”容娴低头,咬唇想了想说道,“我爹娘肯定会给我一份丰厚嫁妆的,足够用了!”      “你真是……!”莞娴气呼呼的敲了一下她的头,假作不屑的摆摆手,“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就打算靠嫁妆度日啊?太没出息了,真给苏家丢脸。”      “你小看我啊……我嫁的是人,又不是银子!”容娴扬起下巴,不甘心的争辩道:“小户人家一年也就用二十两银子……别人能行,我也可以的。”      “那是没有下人伺候,还得自己纺绩种地的情况。”莞娴翻个白眼。这位真是不晓世事的千金小姐,把事情都看得那么简单。      “……不说让你纺纱了,就算让你天天洗衣做饭,你都做不来吧?”改天让她去怀萱庄里做农妇试试,保管她一个时辰都熬不住。      “别人管不着,反正、反正……我有陪嫁丫头的。”容娴垂首,绞着手指嗫嚅。      “你是有啊,可你那贞节无双、勤劳简朴的婆婆,未必舍得多买几个丫环伺候着……到时候你婆婆亲自忙里忙外的,你好意思袖手旁观么?”      “那、那我顶多辛苦两年,等他升了官,自然就好过了。”容娴还是不死心。      “我上回不是说了么?他这样的脾性呀,又没有后台,要升官……怕是也很有限呢。”她抿了抿嘴角,摇摇头。      “他到底是哪里招你惹你了嘛?”容娴嘟起嘴,恨恨说道:“你干嘛老是看他不顺眼啊?就算他如你所说,愤世嫉俗、持才傲物一些,那也是耿直之臣啊……皇上又不是昏君,只要他有真才实学,总会受到重用的。”      “那也难保他不小心得罪人了,别人不会他小鞋穿。”莞娴斜了她一眼,“登科宴上他穿成那样,说不定大伯父就此对他也有些看法了。”      “我爹才不会呢!”她急忙辩解,“而且,皇上喜欢他就好啦!……他不畏权贵、刚正不阿,说不定能名垂千古呢!”      “历史上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清官,通常都很穷。”莞娴继续不客气的打击他,“要么就是短命……”      公正廉明、两袖清风的清官廉吏,那是用来挂在墙上供人瞻仰的,不是用来给千金小姐下嫁的……若是大姐倩娴那样柔韧又有主意的姑娘喜欢上裴公子,她或许不会这么反对;可容娴一向是不动脑子的,又吃不得苦、受不得气,只看了他一眼,一时脑袋发热就要非他不嫁,怕是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三妹妹,你怎么满脑子都是穷啊穷、银子啊银子的?!”容娴气得直跺脚,站起身冲她大声嚷嚷,“我一直以为你是冰雪聪明、很有内涵的,谁知你竟如此浅薄……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那真不好意思啊。”莞娴听了这话,只是无奈摊了摊手,“我就不多说啦,省得落人埋怨……婚姻之事,你还是听大伯母的吧。”      “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问问我娘嘛……”容娴又撒娇的腻上来,拉着她的胳膊直摇晃,“好妹妹,我错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好了,妹妹最聪明最灵巧的……你在我娘面前提提他,看我娘什么态度,行么?”      “不干。”她果断的摇头。      容娴倒是不蠢,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好提,让她这个妹妹去做……但她才不会那么傻呢。万一这事儿真成了,容娴嫁过去,过得不好的话,那不得怨恨自己一辈子啊?      撮合别人姻缘的事儿,她坚决不干!      “哎……你就帮我一把嘛……”容娴继续娇滴滴的撒娇,“只要你帮我这次,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的零嘴儿你也随便吃!”      “……不干!”            容娴生了莞娴的气,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去找她玩。      莞娴懒得淌这趟混水,也不甚在意姐姐的态度。反正容娴这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几日她自己就会消气儿了。      过了几天,到花朝节的时候,她才无意中听楚氏说,容娴的亲事终于有了进展。      大太太看上的是江南巡盐御史刘大人的幼子,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中了进士,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与苏家也是门当户对。      “大伯母可真替姐姐找了门好亲事呀!”莞娴对楚氏笑道。      巡盐御史是一省大员,尤其是江南的,更是举足轻重。刘大人他动一动,半个江南官场都感到余震的,再加上江南素来富庶,他在任数年,这油水想必是十分肥厚……这门亲事,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容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吧。      “是啊,你大伯父也是这么想。若是结成了亲家,不但二姑娘好,咱们全家都受益呢。”楚氏微笑,随口和她聊了两句。      “哦。”莞娴点头,笑而不语。      大伯父急着结这门亲的理由嘛……除了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之外,还有政治上的考量吧?      倩娴入了东宫,苏家在朝廷上也就自动被划入太子拥趸,从此就与太子同呼吸共命运了。既然如此,太子党这艘船上,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权势越大越好。朝廷税赋一半仰赖江南,江南的一半由巡盐御史掌着……和他结儿女亲家的机会,大伯父怎么会放过呢?      而且和刘家结了姻亲,对倩娴的地位稳固也是极有帮助的。朝中重臣之子是倩娴的妹夫,若是有人想要对倩娴不利,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刘家,想必也是看中苏家一门三进士,宫中又有人吧。虽然倩娴目前位分不高,但是她在太子宫中,将来前途大好,与别的五品嫔妃可又大不一样。      一言以概之,两家人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幸福不幸福?      谁知道呢?谁在乎呢?听天由命罢。      原以为这桩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谁知过了没几天,容娴忽然喜上眉梢的登门,“娘已将我的亲事订好啦。”      “喔,是和刘公子么?……恭喜啊。”      “不是,是裴传胪!”容娴得意洋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叹息的地雷,太感动啦!!!!!!!!╭(╯3╰)╮PS:**貌似抽了,如果V章空白,刷新几次或者过一段时间看? 女子无才   女子无才      三年后。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端庄的站在书房里,微微垂首,恭敬的聆听父亲的教诲。      少女清眸流盼、柳眉如烟,身材修长窈窕,恍若倾城。她身着浅粉团锦浣花小袄、绯色缎地穿花百蝶裙,粉嫩的颜色衬得她愈发的显得温软纤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随风飘去似的。      她梳着两个小髻,髻上簪着两朵小小的绒花,一双镶翡翠的镂金蝴蝶儿,栩栩如生的停留在她的髻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她状似恭谨的侍立着,可一双转来转去的明眸里却透着几分狡黠劲儿,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莞儿。”苏学士微微皱着眉,低头对女儿和蔼说道:“咱们苏家是书香门第,你是翰林学士之女,怎么能一点儿诗词歌赋都不懂呢?……你都十三岁了,连平仄、格律都分不清楚,一首诗都做不出来,传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苏家三姑娘美则美矣,只可惜腹中空空,是个草包美人……这样的话听多了,他觉得很没面子呀。      “回爹爹的话……”小姑娘规规矩矩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疾不徐的回答,“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只是恪守古训而已。”      她的声音清脆软甜,宛若出谷黄莺。      “……”      苏学士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话虽如此,可正所谓夫唱妇随……你将来嫁入夫家,总要能与夫婿吟诗作对才好。”      “哎……难道女子嫁人之后,最重要的不是勤勉持家、侍奉长辈、相夫教子么?”小姑娘轻轻叹了一声,“女儿又不要去考状元,学那些作甚?咱们女儿家,识几个字、能写个信笺、看明白账簿,也就罢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学士苦口婆心的教导女儿勤学诗书的重要性。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轻启粉唇,笑盈盈答道。      “腹有诗书气自华。”      “女子无才便是德。”      “……”      “难道爹爹希望女儿效仿朱淑贞之流?”她歪着头,状似无辜的说道,“我去问问祖母……”      “不是、不是!”苏学士赶紧摆手,“好吧,诗词歌赋你就不必学了,那么琴棋书画总该学起来吧?”      “女儿有学下棋啊。”她眨着清澈的大眼睛,诚恳的望着他。      “……弹琴作画也要学起来才好,即便一时用不上,也能够陶冶情操嘛。”苏学士摇头叹息,“你学了三年,只会一首最简单的《秋风辞》,这怎么行呢?”      “可是琴弹得多了,手指变粗怎么办?”她捏捏如葱白的娇嫩小指头,面有难色,“我去问问祖母……”      “算了,你还是随便弹弹就好了……”苏学士揉揉额角,“但是,书画必须学起来。你爹爹我,在外头也有薄有几分才名的……翰林学士之女连个碑帖都临不好,岂不是让我被世人耻笑?”      “古语云女子无才……”她呐呐说道。      “古语还有云在家从父!”他难得严肃的正色道。      “……”      终于扳回一城,苏学士得意的拍拍女儿的头,“好啦,小莞儿……乖乖跟着为父练字吧。也不要求太多,一天给我交十幅大字即可。”      “不要。”莞娴还是摇摇头。      “你这是要忤逆父亲吗?”他又板起脸来吓唬她,“小心我家法伺候,给你二十大板!”      “女儿不敢。”她垂首,轻叹一声,细声细气的问道,“父亲打女儿之前,可以先容许女儿问个问题么?”      “……说。”难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儿肯向自己发问,他有些好奇她会问什么。      她欠了欠身,恭谨请教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敢问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苏学士自然是随口就能答上。      他马上耐心解释,“不孝有三,出自《孟子·离娄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十三经注疏》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她领悟的点点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说……遇到父母做得不对的地方,做子女的要劝谏,不能一味顺从。否则陷父母于不义,那反倒不是孝顺之举了。”      “这就是了。”她意味深长的摇摇头,“因此,父亲的要求,请恕女儿不能遵从。”      “此话怎讲?”他愣了愣。      “本朝自太祖立国起,便以男耕女织为立国之本,正所谓男有分、女有归也。”她朗朗说道:“至今开春之时,仍须依照太祖古训,皇上、太子扶犁开耕,太后、皇后亲自采桑喂蚕……爹爹身为朝廷命官,不秉承祖训,却要求女儿学那些琴棋书画之末技,反倒将女子执帚持家之本分大责放在一边,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若是人人都如您这般教导女儿,没有女子再以勤勉持家、相夫教子为先,都学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去了,岂不是会动摇国之根本?爹爹食君之禄,不但不忠君之事,反而行事作风与太祖训诫背道而驰,此事若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是以女儿冒着忤逆父亲之大罪,即便挨打也必须劝谏爹爹。否则,让爹爹背上不忠君王、不敬太祖之恶名,那才是真正的大大不孝了。”      “……”苏学士听得冷汗涔涔。      这小丫头,居然用太祖来压他……?!      他不过是想教自己女儿写写字、做做画而已,居然成了不忠于皇上的罪证?!      可这番话言之凿凿,听起来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爹爹如果没什么别的是,那女儿先告退了。”她抿嘴笑了笑,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就想退出去。      “哼哼哼……”      门外忽然传来低沉而隐忍的笑声。      她扭头一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门边,低头偷笑。      刚才她和老爹的话,他都听见了么?      她的脸上红了红,对他福了福身,迟疑的叫道:“……舅舅。”      “咳咳……嗯。”他摸了摸下巴,忍住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听继母说,依景朝礼制,皇子成年后,非奉旨是是不能留在京中的。九皇子去年已封了梁王,去了封地,楚承瑛便也卸了皇子伴读之职,留在宫中做了御前侍卫。      自从三年前过年时他误入庭院的事儿之后,他便疏远了她。这三年里,他们相见的次数用五个手指都能数出来,即便是偶尔见着了,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而已。      后来,他留在御前任职,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宫里,他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今年过年时,她也没见到他,算起来……他们竟有一年多未见了。      她偷瞄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大了许多,脸颊晒黑了些,眉毛浓密、目光深邃,整个人散发着果敢坚毅的气息。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脱却了少年时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着稳重,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是个神采斐然、英挺逼人的青年男子了。      他今日的打扮与过去有些不同。虽然仍旧是一袭青衫,但他头戴镶玉的束发垂缨皮冠,腰间系着一柄玄色镂赤金云纹的长剑。她这才想起,他已经满二十岁,行过冠礼,根据本朝礼制,可以加冠佩剑了。      行冠礼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有跟她说……是啊,她只是外甥女而已,哪里需要跟她说那些呢。      想到这儿,她心里闷闷的,淡淡的给他请了安,便要退出去。      他却在她后面笑着说道,“三姑娘贤良淑德,真是当世女子的楷模呀。……你在女红针黹上,想必是十分精通了?”      怎么,想要替她爹爹出头吗?      她停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答道:“不敢,莞娴年纪还小、资质又驽钝,对于女红,也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是么?听三姑娘方才那番话,我还以为你在纺纱织布、刺绣裁衣上必有专长呢。”他笑吟吟说道,“毕竟,照你所言,这些手上功夫可是女子之本分。”      “这、这是自然!”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见他唇边挂着促狭的微笑,好像认定她只会嘴上胡说八道、实际上绣花枕头一包草似的,她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      她咬咬唇,轻哼了一声,“虽然莞儿不才,但绣花织补也是随手能做的。”      “哦……原来如此。”他淡笑颔首。      “你、你若是不信的话,我下次做给你啊!”她跺跺脚,一溜烟儿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男主,还没有十分确定,不过有倾向啦……捂脸~辰辰是亲妈,一定会给女主配个好郎君滴~=v= 赠香囊   赠香囊      可恶、可恶、真可恶!      三姑娘的屋子里,莞娴坐在妆桌边,拿着针用力戳着楚某人昔日送的布娃娃。      这家伙……真是太过分啦!      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也就罢了,这么久没见,见了她一句好话都没有,还那样说她……这不是存心想让她下不了台、要看她笑话吗?!      她恨得牙痒痒。      “姑娘。”召香捧了茶进来,微笑说道,“舅爷冒犯了您,您也犯不着拿他送的娃娃撒气呀。”      “我、我哪里有拿娃娃撒气了……”她顺手撩起娃娃的衣裳,用眉笔在它屁/股上写下楚承瑛的大名,然后将娃娃丢给召香,“喏,这个送你当针插!”      哼,将它全身插满针,咒死他!      “还说没生气?”召香接过娃娃,无奈的抿嘴笑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平日里您不也经常被人这么说么?……您也是笑笑便过去了,却没见您发这么大的火。”      四姑娘比自家姑娘年纪小,针线活儿却好许多,时常得到莫姑姑赞许。她以为三姑娘已经破罐子破摔,对此无所谓了,谁知道舅爷几句话,却让她气得直跺脚。      “……我说了没有生气、没有生气啦!”莞娴推开椅子站起来,气呼呼的瞪着她瞧。      “好、好……您没有生气……”召香笑着,提了针线篮子过来,“您不是说想做些活儿么?”      “嗯,是。”她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儿,连忙将刚才挑出来的一块石青色锦布铺在桌子上,“这要做什么好呢?”      “姑娘新学缝纫,先做些简单的荷包、扇套、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吧。”召香在一旁细心的指点。      “这主意不错。”她点点头,很快下了决定,“那就给爹爹做个扇套吧。”      条形的小袋子,做起来应该不难才是。      说做就做,她马上拿起木尺量了尺寸,然后操起剪刀准备开工。      “唉,等等!”召香连忙又制止她,“姑娘,要按照布纹的经纬向裁剪,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形状才好。”      “喔……”她生疏的开始裁剪。      “除了做这些小物件,还有什么手工做起来简单些,能速成的?”她裁好了布片,一边缝纫一边问道。      “简单的嘛……”召香低头想了想,很快又笑起来,“啊……对了,姑娘,我教您打络子吧。这个简单又好看,无论是扇套、香囊还是汗巾、玉坠儿,都用得着。”      “嗯嗯,好啊,就学打络子。”她连忙点头。      “那我先教你几个简单的花样,攒心梅花、方胜儿、连环……”      忙活了一天,扇套有了雏形,络子也打好了,只要再绣些花儿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手工不怎么样,针脚有密有疏,可好歹是做成了。      瞥了一眼剩余的布料,她撇撇嘴,“既然有多余的,那就再做个香囊吧。”      “给舅爷是么?”召香捂嘴偷笑。      “召香姐姐……”莞娴羞恼的打了她几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给他?我留着自己用不行么?”      “好、好……”      入夜,扇套和香囊终于做好了,她又开始准备在上边绣花,召香在一旁笑盈盈的陪着她做活儿,不时的指点两句。      “召香姐姐,你今年十六了吧?”莞娴望着她温柔的笑脸,忽然想起一桩事儿,“还记得那位景公子么?”      “……姑娘,您想说什么就直说罢。”她淡然的笑了笑,低头帮姑娘描着花样。      “呃……”莞娴瞄了她一眼,迟疑的问,“景公子也很久没见了……他回了家,大概不会再来了,你后悔么?”      召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低声说道,“……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跟了他去呀。”莞娴对她眨眨眼。      “……上回在侯府,奴婢不是说了么?我不后悔。”召香轻叹一声,“我知道,他虽然生性喜戏谑,可为人是极好的,又难得那么喜欢我……我这辈子,大概不会遇上比他更好,而又喜欢我的男子了吧。”      “那倒也不一定。”她轻轻叹了一声,“召香姐姐这么好,一定有许多人喜欢的。”      “姑娘太抬举我了。”召香微笑摇头,“说出来不怕您笑话……他喜欢我,我那时候,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呢……只是,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做妾罢了。”      “哦……”莞娴若有所思的颔首。      听召香的语气,她好像对景澈也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哎,不说这些了,好么?……若是被召玉听见,可又要说我对姑娘瞎扯了。”召香故作轻松的抿唇笑笑,放下描好的花样,“奴婢不想嫁人,就这样陪着姑娘,挺好的。”      “这恐怕由不得你我呢。”莞娴苦笑,想起前些日子老太太说起要让她去选秀的事儿,感觉又有些头疼起来。            过了十余日,楚承瑛再来拜访时,她故意拿出自己做的扇套,当着他的面送给老爹。      一尺来长的石青扇套上,一面平绣着鹅黄色的诗句:“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犹眠”。另一面,则用粗纱绣着几株玉兰花。扇套的下方,垂着鹅黄色如意同心结的络子,看上去虽不够华丽,但也甚是精致。      苏学士这可是第一回收到女儿送的礼物,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他热泪盈眶的收下了,当即就喜滋滋系在腰上。      她翘起嘴角,得意的望着楚承瑛。      对方却不以为然,只是对她报以淡淡的微笑。      送完了东西,她从书房里出来,发现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姑娘,您在这等一会罢,奴婢去拿伞。”召香说着就往外头跑去。      “不必了……”莞娴想要叫住她,她却已经跑远了。      大概是自己装娇弱装得太像了吧,她们总觉得她时弱不禁风的玻璃人儿。其实这一点毛毛雨,根本无所谓嘛。      她缓缓的往雨中走去,忽然一把大伞从后边伸过来,遮在她头上。      扭头一看,却是楚承瑛撑着伞,低头望着她,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谢谢。”她对他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      他不紧不慢的跟着她,为她撑伞,小雨打在油纸伞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怎么不打伞就跑出来了?”他的声音与过去相比,变得更低沉醇厚了些,“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没什么啦,我又不冷。”她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沉默片刻,他又开口问道,“上回太医吩咐的药,你还在吃么?”      “什么药?”她随口反问。      他听了这话,知道她早把这事儿忘记了,不禁皱了皱眉,沉声答道:“人参归脾丸。”      “喔……”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不过,你看我现在很好啊,不需要吃药了。”      “……还是吃一点吧。”他瞥了一眼她纤弱的身段,依旧皱眉。      他好像不高兴了?      她偷瞥他一眼,呐呐说道,“那个……”      要不要将自己做的香囊送他呢?      “什么?”他微微挑眉。      算了……送就送吧,没什么好扭捏的!      她鼓起勇气,从袖子里掏出香囊,别过脸去,将香囊递到他面前,“顺手做了这个,给你好了!”      “哦?”他接过瞧了瞧。      这香囊也是石青锦缎做的,垂着两个小小的梅花络子,囊袋上绣着几片绿叶……看来做这活儿的人有点偷工减料,花儿都懒得绣了,只是用几色珠子攒起来,拼成花瓣的形状。这方法虽然取巧,但也颇有趣味。      又将香囊放在鼻前嗅了嗅,是很清新的草香味儿,沁人心脾。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颔首,“不错嘛。”      “当然咯。现在知道我会做女红了吧……哼。”她斜了他一眼,“香囊里放的是松针和萱草。”      猜他大概不会喜欢花香味,她就放了些别的东西。      “嗯。”他将锦囊顺手抛了两下,对她笑笑,“如此,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我给爹爹做东西,还剩下点边角料,就做了这个,顺便而已,也不费多少工夫。”她满不在乎的答。      “唔……看出来了。”他含笑点头,把香囊收进怀里。      “……”      两人继续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慢慢走着,她垂下头,看着他握住伞柄的手发呆。      他的手指指节粗硬而有力,虎口还有一层薄茧……那是纯男人的手。      他就是用这只手练剑的吧……好想握一下看看,她羞赧的想。      天空中忽然闪了闪,然后头上传来几声巨响:轰隆隆……!      “呀……!”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耳朵。      老天爷不是这么小气吧?      她只是稍微意淫了一下这个名义上的舅舅而已,就要降大雷来劈她?!      “……别怕。”他不知道她心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只以为她单纯被雷声吓着了,赶紧安抚的轻拍她的肩,“只是打雷而已。”      “嗯……”他靠她那么近干嘛呀……      她两腮微红,不好意思的瞥了他一眼,“最近经常电闪雷鸣哦。”      虽然现在是春天,可这打雷闪电的,似乎也太多了点。      “是吗?”他抬头望了望乌沉沉的天空,“我在外头倒不觉得,下雨也是有的,可是……好像只有苏府里雷电特别多。”      他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或许是错觉吧。”      “是吗?”她十分意外。      外边天气没什么变化,只有苏府里反常,莫非是……?      她心虚的低下头,把玩着手腕上戴的银镯子。      “……”他敏锐的目光,探究的望向她的镯子。      “啊……对了!”担心他会看出什么,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您在宫里当差,能见着我大姐姐么?”      “不能。”他摇了摇头,浅笑回答道:“外臣不可擅自进入后宫。我虽在御前当差,但也仅限于行走前三殿,后三宫乃女眷所居之处,是不可以进入的。”      “哦……”她失望的叹了一声,“我还想给大姐姐写写信,送些东西给她呢。”      自从倩娴进宫后,莞娴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老太太和太太们是命妇,每年有几次进宫的机会,可她一个没有诰封的小姑娘,是没办法跟着去的,只能从她们口中得知倩娴的近况了。      据说倩娴开始倒是得到太子宠幸了一阵子,可是东宫女人那么多,她没有怀上子嗣,不久之后就被淡忘了。虽然太太们没有明说,莞娴也能猜出大姐如今在宫里过得并不好。      她很想写个信关心关心她,可姐妹们的体己话儿,又不好让长辈知道,不能让太太们帮忙带信……为此,她有点烦恼。      见她柳眉轻蹙,他心有不忍,便又说道:“虽然我见不着她,不过私底下叫人给她带个信儿、送些小物件,还是可以的。”      “是吗?那就太好了!”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眸子亮晶晶的,“太谢谢您啦!”      “没什么。”他抿了抿唇,“你要给大姑娘带什么,提前准备好,下回给我吧。”      “嗯嗯!”她点点头,想了想又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呢?……如果太为难,那还是算了吧,我另外再想办法。”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这时候还能想着他是否为难,这让他觉得有些窝心。      听了这话,她这才放下心来,笑眯眯说道,“您真好!”      “……是吗?”他低头,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是谁,上回还恨他恨得直咬牙呢?      唉,姑娘家的心思真是多变啊。      不过,她因为他而欢喜、因为他而生气,他倒是挺高兴的…… 借刀伤己   借刀伤己      莞娴回到屋里,问召香要了花笺,提笔给大姐写了信,询问她的近况。      想想倩娴在宫里,衣食应该是不缺的,于是又收拾了两盒胭脂花粉,一双自己打的梅花连环络子,用一个描金漆木小匣子装起来,准备送给她。      找东西的时候,她不经意的发现柜子一角的小竹筒,揭开腊封,一阵清甜的花香味儿扑面而来。      这是……小怪龙炼制的丹药?      她想起三年前宸晏曾经炼过这丹药,功效好像是吃了能让人身体自然发出香味。这东西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当时收了就随手搁在柜角里,现在想起来,大姐或许用得上呢。只不过,放了这许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吃……还是让他重做一些吧。      想到就去做,她溜进庭院里。      小怪龙这会儿居然很难得的没有在吃东西,而是浮在半空中,双爪枕在脑后,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又是这样……还是就差一点儿,究竟是为什么?奇怪啊奇怪……”      “你在说什么呀?”莞娴好奇的抬头看他,“什么差一点儿?”      “我修炼的化神第九层已经圆满了,而这秘境是逆天的,能抵御一切劫数……照理说我无需渡劫,直达飞升之境界,可为什么却迟迟停留在第八层呢?”      “渡劫……?你是说被雷劈之类的吗?”      她想起近日苏府里的异象……果然没猜错,莫名其妙的电闪雷鸣,和这小怪龙脱不了干系!      “嘿嘿……呵呵……”他飞下来,干笑两声,“我也不想的啊,明明修行圆满了,却不能更上一层,我也很郁闷……”      “我不管,总之你别弄出些奇怪的事情出来啦!……万一被人发觉了,你我都有麻烦。”她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儿。      “知道。”他揉着脑袋哼哼,“本大仙法力高深,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是吗?”她对此表示怀疑。      “……当然!”他骄傲的扬起头。      “对了,大仙,我有事儿请你帮忙……”她将需要那丹药的事说了说。      虽然小怪龙做事通常不太靠谱,不过这花瓣炼制的丹药,想来吃了就算无益,也不会有什么害处才是。      “还要百花玉骨丹?……没问题!”得知自己的丹药对她有用,他显得极高兴,拍拍胸脯,满口就应承下来了,“包在我身上!”      第二日,他果然送上一炉新炼制的药丸。      “谢谢啦,改天请你吃鸡翅啊。”她笑眯眯的收下了,回到闺房,找了个瓷瓶将丹药装好,简略的写了服用的说明,然后连其他要送给倩娴的东西一起收进匣子里,打算等下回楚承瑛过来时,托他送进宫去给大姐。            第二日一早,莞娴照例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温婉柔顺”的样儿,心里甚是高兴,满意的点点头,和颜悦色的询问了她的功课。老太太可不像自家老爹那么好糊弄,处于祖母强大的女王气场之中,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规规矩矩的老实回答了,又奉上最近做的绣活儿和各色络子,算是勉强过关。      莞娴暗地里松了口气,正想行礼离开,老太太却叫住她的奶娘和嬷嬷:“你们姑娘下个月便要选秀了,可要好好伺候着,别出什么漏子……若是伺候得不周到,唯你们是问!”      这话说得颇重了,慌得婆子们连忙躬身,郑重的应承了。      莞娴知道祖母这话儿,也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现在她正处于即将参选的非常时期,打也打不得、累也累不得,若是伤了身体肌肤,会影响选秀的。但祖母的意思很明确,若她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她不会受罚,但嬷嬷们就要替她受过的。      居然用别人来要挟她……姜还是老的辣啊。      莞娴心里不觉沉了沉。      出门的时候,她听见祖母身边的秦嬷嬷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心,三姑娘虽在女红才艺上稍逊色些,可也算不了什么……就凭那脸蛋儿、身段儿,想必也是能选上的……”      她才不想选上呢!      莞娴一边走一边郁闷不已。      宫里有了个倩娴还不够,还要把她也送进宫去……老太太这心也太大了吧。      偏偏这事儿,苏府所有人都认为能够进宫侍奉君王那是荣耀,根本没有人会替她说话。……荣耀你妹啊!她真没看出来给皇帝老头做小妾有啥好的,只是苏家三位官老爷步步高升的梯子罢了。      有时候长得漂亮也不是什么好事……正所谓红颜薄命,稍平庸些,就如容娴,反倒比较幸福。      她忽然有些怨恨自己这张脸了。      入宫,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她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呢?      不能自己弄伤自己,这样逃避的态度太明显,会连累身边的下人们受罚;也不能装蠢笨故意落选,这样她回府后的日子会不好过;至于逃走什么的,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步。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制造一起意外,借刀杀人……不,借刀伤己,这样大概能躲过这事儿。只要撑上大半个月,等到选秀过去,她就有三年时间可以安稳度过了。至于三年后……到时候再想罢。      可是谁做这把刀好呢?      苏府里的人待她都还算不错,她可不忍心陷害谁替她背黑锅。      她一边走一边思忖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抬头瞧见瑞娴在窗边绣鸳鸯,她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付姨娘,不就是现成的纯天然绿色环保的最佳炮灰人选么?!      自从付氏的两个孩子,明磊和瑞娴,都落入二太太的手上,她投鼠忌器,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再加上二老爷对楚氏一直也挺喜欢的,便冷落了付氏。她失了倚仗只得沉寂下来。有时候楚氏故意甩她脸子,她也咬牙忍了。楚氏身为正室,逮不到她的错儿,总不好无端逼她走,因而一时也奈她不何。      于是,二房这俩妻妾相安无事,表面上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楚氏不知是否因上次难产伤了身子、落下病根,这三年里一直没有怀孕。因此,即使是付氏失了宠,但楚氏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既然这样,就让她顺便帮继母一把吧……      要进行一桩完美的嫁祸,除了施害者、受害者之外,目击者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个目击证人必须中立、有地位,他说的话才能让围观者信服。另外,这人最好脑筋迟钝点儿,这样她的阴谋才不会太容易暴露。      符合这些条件的,除了苏二老爷,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爹爹……”      苏学士一下朝,莞娴就亲昵迎上去,娇滴滴的拉住他的手,“女儿新学了一首曲子,弹给您听……哼,可不许再说我不学无术啦。”      “好、好……”苏学士连忙点头,宠溺的笑道:“不过现在我还有点公事要办,待午憩后再听你弹琴好吗?”      “喔……好吧。”她皱皱眉,无奈的点头,“那我先去枕霞亭练琴,爹爹您事情办完后,一定要来找我唷……可别忘了。”      “好。”苏老爹含笑点头。      “如果您不来,我就扣您的润笔银子!哼哼……”她撅起嘴。      “一定来、一定来……”苏老爹额角冒出几点汗珠。            枕霞亭是苏府后花园里景致最好的一处亭子,坐落在山石高处,从亭子里往下看,满园春色尽收眼底。尤其是春天,小亭听雨赏花,别有一番趣味。      半个时辰后,枕霞亭外。      莞娴远远的望着亭子里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得知付氏失宠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消遣,她便将这儿列为此次行动的地点。      她让召香召玉扶着,款款拾阶而上,走进亭子里,对抱琴的小丫头们说道:“琴就摆在这儿吧。”      接着,她扭头,这才看到付氏,惊讶道:“付姨娘?……真是好久不见,您也在这儿啊。”      “嗯。”付氏淡淡应了一声,动也没动。      “见了姑娘也不知道问好,真真儿没规矩!”奶娘在她身后咕哝着。      “算了吧。”她不以为意的笑笑,让小丫头放好了琴,召香焚了香、召玉上了茶,便让她们都退到亭外候着,留下自己静静抚琴。      她悠然坐下,叮叮咚咚的弹起琴来。      一曲毕,她抬头,含笑问付氏,“姨娘可知这曲子的名称么?”      “这还用问?”付氏不屑的冷哼一声,“《凤求凰》。”      “是呀。这是昔日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莞娴轻叹一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当时他追求卓文君时,山盟海誓、情意绵绵,可后来,还不是有了二心?……可见,这世间男子,多半是薄情的。”      “……”这话触动了付氏的心事,她脸色变了变,却不愿当着这小姑娘的面表现出来,于是背过身去,靠着柱子赏景。      “卓文君也算好,至少是个正室夫人。夫君有二心时,她作诗云:‘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欣赏这份的骨气。可笑的是有人还哭着喊着与人做妾,失了宠,啥也捞不着,却还赖着不走。还好意思口口声声的言这是真爱……这哪里是爱,不过是用自己身子赌一把,她真正爱的,是那当家主母的位子罢了!”她诮笑。      傻子也能够听出她这话讥讽的是谁,付氏一下变了脸色,“三姑娘,你说谁呢?!”      “谁要对号入座,说的便是谁咯……”她用帕子遮住小嘴,嫣然巧笑。      “三姑娘,我平日没有得罪过你吧?你又何必落井下石?”付氏冷哼一声,“莫不是姓楚的女人叫你来寒碜我?……我知道她想赶我走,可我就偏偏不顺她的意!”      “姨娘你想多了。”她悠闲的博弄着琴弦,“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与她人何干。有的人啊,天生就是属黄瓜的,欠拍;后天属核桃的,欠捶……上剑不练,练下/贱,金剑不练,练淫/贱!给你剑仙你不当,赐你剑神你不做,非死皮赖脸、哭着喊着要做贱/人!……真是的,何必呢?!”      “三姑娘!”付氏听了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身上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冷冷说道,“人人都说三姑娘兰质慧心、温雅含蓄……我原不知道,您还有一张利嘴呢。”      “哪里、哪里。”莞娴不以为意的微微颔首,“我是感慨啊,这世上原来是真有因果报应的。以为登堂入室、气死我娘,你就可以稳坐太太的位子了么?呵呵,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了你的郎君不止,还抢了孩子。如今,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认你了,叫别人娘亲,承欢别人膝下……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够了!”这话戳中付氏心中的痛处,她颤抖着身子,就要夺路而走。      莞娴本来就是要挑衅她的,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挡在付氏前头,“姨娘何不听完再走呢?你的儿女,过得极好,你可以‘放心’……二太太对明磊可好了,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平日里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上不上学也无所谓,明磊可喜欢这个娘亲了。他做错什么事儿,被老太太责骂了,太太还挡着,人人都称赞太太这个继母疼爱孩子,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如今明磊目中无人得很,还掀丫头们的裙子玩儿……不过您放心,苏家累世为官、家大业大,即便出个把败家子,也养得起他一辈子的,不会让他流落街头不得善终。至于瑞娴嘛……如今跟我住着,你说呢?”      她巧笑倩兮,还故意斜着眼,做出邪恶阴险的样子来,扬了扬手中的绣帕,“你看,这是她送我的帕子,是不是绣得很好呢?”      “你、你们……”付氏的泪水夺眶而出,“三姑娘,即便我们大人有什么过失,孩子是无辜的……你就不能看在他们是你弟弟妹妹的份上,稍微顾念点亲情么?”      “弟弟妹妹?”她讥嘲的翘起嘴角,“我的弟弟妹妹,还在二太太肚子里吧?……未婚先孕不要脸的货生下来的东西,是不是我爹的种还不知道呢!”      “你……!”付氏又恨又怒,握紧了双拳,杏眼圆睁,恨不得用眼神将眼前的小姑娘撕碎似的。      她一步一步的欺上她,恶狠狠说道:“我让你是小姑娘家,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要警告你,大人的事你少管!不然的话,逼急了我,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们陪葬!”      “好啊,咱们一块儿死了倒清净。”她无所谓的眨着大眼睛,“就是不知道,我死了的话,老爷太太会不会迁怒于明磊倩娴呢?”      “……三姑娘。”听了这话,她的口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些哀求的意思,“在南疆时,我待你也不薄吧?看在昔日的情分上……”      “待我不薄的是我外公和舅舅。”她讽笑,盈盈双目望着她,云淡风轻的问道:“至于你……回京途中让人做掉我,算不算‘情分’?” 血染瑶琴   血染瑶琴      “你做了什么?……回京途中让人做掉我,算不算‘情分’?”      听了这话,付氏的脸色勃然大变,但很快又扯起个笑容来,“三、三姑娘,你莫不是上回受伤伤及脑子……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她说着,匆忙朝随从的婢子们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去。      “放心,我脑子好得很。不信,我一样样数给你听啊……”她睥睨,淡笑道,“当时歹人来时,是从船头上来的,而我住在船尾的舱房。可是……他们为什么越过爹爹的舱房,直接过来捅我呢?不管怎么说,爹爹看起来也比我这小丫头有钱许多、也重要许多吧?”      “那、那是……”付氏争辩。      “别急,听我说完再说如何?”莞娴打断她的话,“但凡歹人打劫,要么是为了谋财、要么是为了害命……若是谋财,银子细软都在我爹和你手上,他们为何要对我下狠手呢?就算将我掳去卖掉,也能换几两银子吧。若是害命,我无权无势的,杀我做什么?”      她瞥了付氏一眼,转身踱了几步,“要么,是有人知道我身上有一匣子的珍宝,想要夺了去;要么,是有人看我碍眼,想让我消失;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姨娘,你说会是哪种呢?”      “我、我又不是河匪,我怎么知道!”付氏冷哼。      “是吗?”她微微摇头,眼眸定定的望着付氏,“……知道舅舅送我一匣子亡母首饰的人,只有我爹和奶娘,想必,我爹会告诉你吧?”      “那也不能说明一定是我!”在她的目光逼视下,付氏面白如纸。虽然莞娴比她矮了一头,要仰起头来看她,可她却觉得似乎被居高临下的蔑视似的。      她退后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也许、也许是有下人偷听了,起了歹心……”      “好吧,就算是如此。”莞娴不咸不淡的说道,“那么,为什么船上的金银细软被搜刮一空,就连我这小丫头身上的都不能幸免,而姨娘你……随身携着我娘留下的上万两银票,却得以安然无恙呢?呵呵,这可是百密一疏呀。”      “我……我……”付氏一下子噎住了,她磕磕巴巴的说道,“这、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你运气好,对吧?”莞娴讽笑,“当时下人们逃的逃、死的死,你硬要把这罪名按在谁身上,没有别的证据,也奈你不何……因此,这三年来,我虽然心存怀疑,但也没说出口。可是,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朝廷命官在回京路上被劫,这不是小事儿,地方官员自会缉捕盗匪,你躲得过两年三年,躲得过十年八年,还能躲过一辈子么?”      “……”付氏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指节发白。她盯着眼前的少女看了一会儿,见对方香娇玉嫩、巧笑倩兮,不自觉的将莞娴与记忆中那位女子的容颜重合起来。她踉跄的退后了两步,扶着柱子站住,定了定神,冷笑道:“小孩子太过聪明,也未必是好事儿……只怕养不大。”      “怎么?想杀我灭口么?”莞娴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激她对自己出手,此时自然不会退怯。她逼近了两步,“趁着赶路坐船的机会,在路上把我这拖油瓶解决掉,然后回京做苏家的正经二太太,你生的儿女就是嫡子嫡女,我这个死人也不会跟瑞娴抢嫁妆……你这算盘打得可够精的,只可惜啊,未必天从人愿。”      她眼角余光向外扫了一眼,见苏二老爷朝这边缓缓走来,嘴角微微弯起,继续刺激她,“你对我娘和我做的事,我会一件件的回敬给你和你女儿的……害怕的话,就求我啊!”      “……够了!”不是她死,就是自己亡!她眼中杀机陡现,“这是你逼我的!”      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她转身走到莞娴前面,身子遮住了侍女们的视线,接着猛地揪住莞娴的头发,就将她往亭子外推去!      亭外的山石凹凸不平,若她的要害撞上那尖利处,想必性命不保,而此时淫雨霏霏,亭外又布满青苔,事后付氏要说她是自己一时失足滑落的,也不是说不过去。      好狠的女人!      她早有准备了,此时她灵巧的从付氏的腋下绕过,斜着身子朝瑶琴的方向倒去。      撞上石头极可能会毙命,撞上琴弦的伤害就小多了。      嘭……!      随着一声脆响,琴弦崩断,她的右侧脸颊被坚韧的断弦划过,殷红的血滴渗出来,染红了桐木的琴身。      “啊——”她尖叫出声。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受点痛,可真到了这时候,她还是疼得飙泪。      “……姑娘!”婢子们见状,连忙慌张的围上来。      “姨太太,您这是为何?!”奶娘将莞娴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咱们姑娘她还是个孩子!……您抢了老爷还不够,先头太太就这一点儿骨血,你也不放过么?!”      莞娴倒在奶娘怀中,一脸的血红色触目惊心,而付氏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神情惊慌。      苏二老爷闻声加快脚步跑过来,就是见到这样一幕。            莞娴的闺房里头一回站满了人。      除了战战兢兢的奶娘婢子,还有苏家二房的老爷太太、大房的大奶奶、二姑娘容娴和四姑娘瑞娴。她们都紧张的望着床上的人儿,直到大夫给莞娴处理好脸上的伤、缠上洁白的纱布,然后站起来写方子,二太太才开口问道:“张大夫,您看咱们三姑娘的伤……”      大夫正想回答,却被人打断了。      老太太由婢子含露扶着,急匆匆的进门,见了脸上缠着白布的莞娴,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颤巍巍的上前,“我可怜的心肝儿哟……咱家这作的是什么孽呀……可怜我乖巧的孙女儿竟然弄成这副样子……”      她摸了摸莞娴的额头,又咬牙道:“那个付氏,我早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老二,这回你可不能再护着她了!……若是三丫头破了相,我决不会放过她!”      “娘,您别担心……”苏畴裕连忙扶住母亲,“先听大夫怎么说吧。”      “回老太太、老爷太太的话……”大夫欠了欠身答道,“三姑娘的伤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之伤。老夫已经为她上了药,待会再开个活血生肌的方子,只要按时服药换药,不要吃辛辣之物,将养一两个月就会好了。”      “一两个月?!”老太太眉头紧皱,“这么久?”      “是啊。”大夫恭谨答道,“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也会好了……您放心,老夫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只要小心养着,不食辛辣刺激之物,不会留下疤痕的。”      “……能快些治好么?药材你要什么尽管说。”老太太顿了顿拐杖。还有半个来月就是采选了,这可耽误不得。      “这个……”张大夫摇头苦笑,“老太太,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多谢。”二太太见状,连忙吩咐下人送上丰厚的诊金,待大夫出门后才说道,“老太太别急,咱们再另请名医罢……我待会儿便给我爹送个信儿,让他请崔太医来瞧瞧三姑娘的伤。”      “嗯。”听了这话,老太太的脸色稍缓。她目光冷厉的环视了一圈屋里,慌得丫环婆子们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们伺候不周,请老太太责罚。”      “祖母……”莞娴挣扎着坐起来,蠕动嘴唇说道:“不关她们的事儿……我怕弹琴时分心,就让她们离远些……您千万别怪她们,还有付姨娘……她是无心的……咳咳……”      “好孩子,你别说话。”老太太吩咐含露上前服侍莞娴躺好,然后握住她的手,“疼不疼?……没事儿的,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了咱们苏家的人。……你们几个,犯了这等大疏忽,让主子受伤,本来应当重打一顿的,但你们姑娘如今还带着伤,需要人伺候,这顿打就暂且寄下罢,先罚月钱三个月,若是伺候好那板子就免了,若是没伺候好……那一块儿算账!”      “是、是!”婢子们连忙磕头答应,“奴婢们一定会伺候好姑娘的。”      老太太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自己房里的大丫头含雪和得力的秦嬷嬷留下来伺候三姑娘,接着又沉声问:“那个付氏呢?……将她押到院子里来!”      莞娴还想再假惺惺的替付氏说两句好话,却被老太太制止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高马大的粗使丫头便将付姨娘带过来,在老太太面前按着她跪下。付氏似乎早料到了这结果,虽然依旧是脸色苍白,却神情淡然。      “付霓裳!”老太太坐在大交椅上,冷冷的喝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不是……”她缓缓开口,正想辩解,却见瑞娴手中捏着的绣帕,与莞娴的一模一样,不觉愣住了,想起莞娴在亭子里说的话来。      她若不认罪,莞娴对她的旧恨不会消,将来,这笔债大概是要在瑞娴身上一一讨回的。      想到这儿,她咬唇不语,抬头望向苏畴裕。      苏二老爷轻叹了一声,低下头默默上前,将一张轻飘飘的宣纸放在她身边。      在一起十年了,他对她的迷恋早已淡去。平日里她偶尔刁蛮任性、专横跋扈,他看在昔日情分和她两个孩子的份上,能忍就忍了,但是她伤了他心爱的女儿……想起莞娴身下那摊鲜血,他对亡妻是满满的愧疚。      她拾起纸。      放……妾……书。      纸上依旧是苏学士丰采飘逸的字迹,但那一字一句,却如利刃般刺透她的心房。      见他这样的态度,知道他是不会为自己说话的,她反倒笑了起来,“二老爷,您……哈哈哈哈……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就是跟了你……”      她笑着笑着,眼里迸出泪来。      “这女人疯了罢!”站在二太太身后的王嬷嬷嘀咕了一声,楚氏连忙对她使个眼色让她噤声。      “住口!”老太太怒目圆睁,猛地将手上的茶盏放在桌上,盖子抖了抖,茶水溢了满桌。      “苏府二房的妾室付氏,心肠恶毒、不守妇道,意图谋害原配太太之嫡女……即日起休弃,撵出苏府!”她用力摆摆手,“来人啊,将她轰出去,永远不许再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唉,不知说什么好……本文是轻松向的,写文看文都是图个开心,不是历史正剧,考据的亲、卫道士请绕道了。女主不万能,本质就是个懒废宅女,比较擅长经营理财公关心计,不是擅长洗衣做饭诗词歌赋的类型。个性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今后还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向渣的方向发展……辰辰工作带孩之余还要码字,很多时候是在家人都睡了之后才有时间,在床上抱着爪机码的。说这些话不是希望别人怜悯,但希望能够体谅一下。如果此文让您不爽不想再看,请直接关掉网页,不必留下负分让某辰难过。希望这对您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吧。欢迎捉虫改字、可以指正BUG,但三观问题……大家观念不同,也不强求有缘分,就此相忘于江湖好吗。最后,还是要感谢所有买V支持正版的朋友,为了你们我会努力码字完结的,一定HE,一定不坑,如果喜欢也请按爪支持一下吧,我永远爱你们。另外,**不时抽搐,如果看不到正文请刷新几次或换个时间再看啦。 初吻丢了   初吻丢了      莞娴听到这消息,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太太一直觉得付氏带着肚子进门是有辱苏家家风,而且她进门后的表现也与温柔恭顺几个字搭不上边儿……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太太肯定是不会轻饶她的。被老太太逼着,老爹就是不舍得休掉付氏也不行了。      虽然这回她是利用了付氏,导致她被扫地出门,但她对娘亲、自己和咏兰做了这么些歹事,被撵出去也是罪有应得。      老太太自诩宽厚仁德,不会随意要人小命……可是让一个从未单独出过门的小脚千金流落街头、受人白眼,那比让她死更难受吧。      喝了药,她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天色暗了下来,召香进来瞧瞧,见她还睡着,便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坐到外间,点起灯来做针线。      隔着帷帘,点点灯火如萤,召香在灯下,好像整个人被笼上了一层金黄的轻纱一般,柔和而安静,就像一幅温暖的工笔画。      她躺在床上,偷偷看了召香一阵,肚子忽然咕噜咕噜的轻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晚膳,这会儿还没吃饭呢。可见召香专心致志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断,她便又钻进庭院里去。      庭院里安静得很,小怪龙皱着小脸,在桃树下踱来踱去,好像还是在冥思苦想的样子。      “怎么啦?”平日里听多了他的叽叽喳喳,这段时间他一直这么安静,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走过去,蹲下来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还在想你修行的问题吗?”      “是啊。”他抬头看了看满树桃花,“真是奇怪……明明已经足够了,为什么就是突破不了这一层呢?难道还欠缺些什么?……又或者是少了个契机?”      “或许是吧。”她拍拍他的脑袋,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啦,或许一觉醒来,忽然就成功了呢?你看你,好久没吃东西,肚子都饿扁了……快做点吃的吧,吃得圆滚滚、胖乎乎的样子才可爱嘛。”      “是吗?你喜欢我胖乎乎的样子?”他惊喜的抬起头,却见她脸上缠着布条,笑容立刻僵住了,“你这是什么回事?……我看看!”      他说着,就要去揭开她裹伤的布条。      莞娴连忙阻止,“没什么啦,一点皮外伤而已,你不用管我这个,快去做饭嘛。”      “不行!”他一下跳起来,将她扑倒在地,然后压上去,“你别动啊,让我看看!……如果你乱动弄疼了自己,可不是本大仙的错哦!”      “……”她无奈,只得随他去。      他小心的揭开布条,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她的伤口,然后才舒了口气,“看起来伤得不太重,去池子里洗个脸就好啦。”      “不要。”她赶紧摆手,“我还想慢点好呢。”      庭院里的莲花池水医治她这点皮外伤自然不在话下,但她本来就是想借伤逃避选秀嘛,肯定不能让自己那么快就好起来。      “为什么啊?!”宸晏可不理解她的想法,他在她身上踩了几下,“快点好起来啊,现在这样子丑死了!……还有,谁弄的?我给你报仇!”      “我自己。”她将他从自己身上提下来,然后坐起身,“小小伤痛等于激励嘛,有时候对自己狠点也是必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他歪着头看她。      “没什么了。”她抿嘴笑。      “……”他听了这话,垂着脑袋、拖着尾巴,不言不语的往屋子那边走去。      “怎么了?”她赶紧追上去问。      “……”他仍旧不说话。      “说嘛……为什么忽然不高兴啦?”她浅笑着,亲昵的摸摸他的头。      “没什么好说的。”他嘟囔着,“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本大仙才不稀罕知道呢!……哼!”      “嗳……”见他赌气的模样,她忍俊不禁,“我没有不告诉你啊,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罢了。”      “反正我跟你也不熟、不熟!哼……不要理我!”他用力扭头。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怕了他了,她拉起他的小爪子坐下,“长辈们想送我去选秀,我不想去。”      “选秀?”他眨了眨眼睛,“就是给皇帝老儿选宫女么?”      “……差不多是这样吧。”她微微颔首。      “不行不行!”他跳脚,“我不准你去伺候别人!……你是我的、我的!”      “我也不想去啊……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希望脸上的伤慢点好了吧。”他最后那句话,她就选择性的当做听不见了。      “唔……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正色道:“你为了跟我在一起,不惜划花自己的脸……这份深情厚谊,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他伸出爪子,握紧她的手,深琥珀色的眸子熠熠发光,“丫头,你放心,无论你变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弃你的!”      “你想得太多了……”她无语望天。      “疼不疼啊?”他的小爪子轻柔的抚过她脸上的几道伤痕。      她皱皱眉,拿开他的手,“……还好吧,现在不是很疼了。”      “要不,我给你施个咒,这样就不会疼了。”他对着她的脸颊吹了几口气、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      “希望我快些突破到飞升之境界,就能够到人间去,不必拘在这秘境之内了。我还是太弱了,不能好好保护你,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他又摸了摸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脸颊,握起爪子,“为了爱慕我的少女,我一定会努力变强的!”      “……”听了他开头几句话,她还有点儿感动,可最后这句,又让她翻了个白眼。      她撇撇嘴,斜眼望他,玩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先关心我一下,问我疼不疼……我以为你会抓住难得的机会,立刻扑过来舔血呢。”      “这个主意不错哦……不能浪费!”他听了连连点头,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伤口上舔了舔,皱皱眉,接着又吸啜了几下。      “……你真舔啊!”伤口酸酸麻麻的,又有点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将他推开。      小龙翻了个身,转眼间化作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      他一手支着草地,一手搭在她肩上,侧身靠在她身边,抿了抿如桃花般粉润的双唇,眉间微蹙,“一股子苦苦的药味儿,不好吃。”      “本来就上了药嘛……得了便宜还挑挑拣拣的!”她撅嘴,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沾上他口水的面颊,然后就要起身去找吃的果腹。      “真的啊,不信你尝尝……”他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起来,接着倾□,与她的唇相接。他的舌头伸进她嘴里,轻轻与她的舌尖相触……      其实这里真想写详细一点嗷嗷嗷~可是河蟹啊河蟹,捂脸)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被抽空了,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      接吻吗?!      她猛地推开他,发出自己有史以来最为高亢的尖叫:“啊——————”      接着,她下意识的扬起手掌朝他挥去!      “啪”的一下,他隽秀的脸上多了五道微红的指痕。      “你打我……?”他伸手摸了摸发红的面颊,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干嘛?!丫头……我会打回去的喔!我会的喔!”      “你还问我干嘛打你?!”她呲牙,气呼呼的瞪他,“居然占本姑娘的便宜……打你一巴掌还嫌少呢!”      呜呜,她的初吻啊……!      “……占便宜?”他一脸茫然。      “你是男的,怎么可以随便亲姑娘家?虽然这儿没别人,但你这样做也太不尊重人了!”望着他不解的模样,她叹了口气,转身欲走,“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懒得跟你说了……”      “怎么?”他委委屈屈的跟上去,“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药味啊。”      “……算了。”这家伙本来就不是凡人,也不明白尘世间男女之防的事儿,她跟他计较,简直是自寻烦恼。况且,她也不是那种十分迂腐的古代女子。……他是她豢养的小龙,她就当被宠物啃了一口,也不算什么大事,对吧?      “到底怎么了嘛?”他不依不饶。      看来他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她只得解释道:“……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不可以随便亲我摸我,明白吗?”      “喔……”他点点头,想了想,转眼间又变回小怪龙的样子,一侧脸上的指痕犹在。      他扑扇着翅膀,巴到她的胳膊上,“那我这样子,是不是就可以亲你摸你了?”      “……不行!”      “那怎样才可以嘛?”      “……”她无语,想了一会才憋出一句话:“不以成亲为目的的卿卿我我都是耍流氓!”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成亲”两个字的含义他还是明白的。他歪头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成亲好了。”      “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怎么可能嘛?”她弹了弹他的脑门。      “怎么不可能?”他吃疼,将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不说别的,就说你吧。”她指指他的脑袋,“你看过了三年,我都长高长大了,可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到时候我老掉牙了、满脸皱纹,你还青葱少年模样……这太不公平了,我才不干呢。”      “这个简单啊。”他展颜,“只要我渡过这次天劫,达到飞升的境界,就会长大了……而你,只要跟我一起,自然就和我一样长寿。我也会寻许多灵丹异草给你,让你青春永驻的。”      “不要。”她含笑摇头,“我可不想做个不老不死的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是仙!”他连忙纠正。      “不管是什么,反正我不想那样啦。我希望做个普通的凡人,会长大、会变老,将来成亲生子,再看着孩子们长大,安安稳稳、悠闲幸福的过一生……”      “那……”他低头想了想,“等我飞升后,就可以离开这儿了,到时候,我跟你到凡间去呀。”      她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容,可见他那傻乎乎的模样,还是摇了摇头。      “就这样决定啦!”他却自顾自的替她做主了,高兴的拍了她一把。不经意的摸到她胸前,他便随手抓了一把,“咦,这儿有软软的小包子,好吃么……”      “……拿开你的色爪。”她一下拍开他的爪子。      “又怎么了嘛?”他望着她胸前微微凸起的“包子”咂嘴。      “……”她低头,额角暴青筋,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揪下来,然后团成一团抛到空中,趁他还未落地之际,狠狠的一脚飞踢,将他踢进池塘里。      “滚!”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写成这样鸟,女主初吻给了小龙⊙﹏⊙b汗~顶锅盖……——收到长评和地雷,太感动啦!内牛满面~QAQ谢谢、谢谢……55555,好感动\(^o^)/~为感谢两位姑娘,明天白天加更一章 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      她已经十三岁,在这年代已经不算小,可以考虑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莞娴还是懒洋洋的歪在床上。……托受伤的福,她不用早起请安。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看书,一边思考关于自己未来婚姻这个严肃的问题。      小怪龙?      她想起昨夜和他的一番话来。      虽然这家伙自大、幼稚又嘴馋,可他会种菜、会做饭,还会修屋子、做家具、做胭脂,里里外外一把抓啊,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很好哄,只要说几句好话、再诱以美食,他就屁颠屁颠的去替她做事了。      有个这么能干又贴心男朋友确实不错……可也仅限于做男朋友了,用来做丈夫嘛,总觉得他还缺了点什么……不知道有没有调教的空间呢?      还有,如果她选择他的话,他在凡间的身份也是个问题……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他的来历呢,每次问起,他总是忌讳莫深。      哎……再说吧,反正暂时老太太不会给她许配人家的。      这还要感谢承瑛,他那回让云清观的道士胡绉了一通,她才得以有此福利。      “……五舅爷?”      她正想着,屋外传来召玉的声音,“咱们姑娘还没起身呢……”      “就好了!”她连忙应了一声,唤召香进来给她更衣梳洗。      刚想起他,他就到了?!      莞娴看着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的那老人有点面熟。      直到见了那背药箱的小僮她才想起,这是三年前为她诊过病的崔太医。      楚氏昨天说过让太医来瞧瞧,这么快就到了?      “舅舅、崔大人好。”她连忙上前请安行礼。      “……嗯。”楚承瑛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又看了她几眼。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身子看上去怯弱不胜,而脸上被白布包了大半,只留下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露在外头,更是显得楚楚可怜了。他不禁皱了皱眉,立刻吩咐崔太医给她瞧瞧伤势如何。      “三姑娘,好久不见啦。”太医笑眯眯的揭开布条,仔细的看了看伤口,“不妨事、不妨事……老夫这儿有祖传的药膏,每日早晚抹一次,连抹十余日就好了,绝不留疤痕,也无需吃药。”      他说着,便让小僮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鸡蛋大的小圆瓶子来。      召香连忙道了谢,恭敬的双手接过药瓶。      “如此甚好。”楚承瑛这才展眉,抿了抿唇。      “没什么别的事儿,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崔太医对他欠了欠身,又向莞娴告辞。      “有劳。”他送了太医出门,过了一小会儿,又折回她屋子里。      莞娴打开那小瓶子,一阵清香的药味儿扑鼻而来。仔细分辨,里头大概有冰片和几种花草的成分,生肌止痛的功效应该不错。      “姑娘,先抹点药吧。”召香卷了个小棉签儿,想要沾些药膏为她涂上。      “……等会吧。”她摆手制止。      她抬头,见楚承瑛去而复返,倒也不觉得意外,挥手吩咐召香和小丫头们先下去。      不一会儿,屋里就剩下他们俩人。      他默默的靠在门边站着,没有说话。      她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自己似的,不禁心里有点发毛。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实在无法再这么沉默的对峙下去了,便站起身,干笑两声说道,“舅舅请坐吧……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为什么?”又沉默了一阵,他才沉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呀?”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装傻。      “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他朝她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在与她距离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下。      门外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她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让她觉得莫名的慌乱。      “我……没有啊,是付姨娘……”她脸上讪笑,心里却暗暗吃惊。      难道被他看穿了么?      她极快的将整个过程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虽然有这动机惹人怀疑,但行动上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才是。      即使有所疏漏之处,她这边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去的,而付氏那边,她人走茶凉,不太可能有人会为个弃妾说话。至于她爹,应该是完全相信当时所见了,否则也不至于毫不怜惜的就下了休书。      而老爹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目击者,老太太即便心存犹疑,但自己儿子说的话不会不信。即便还有些许怀疑,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太太再责怪她也没用,不如就这么揭过去。      而楚氏呢,撵走付氏对她来说是大好事呀,结果很令她满意,过程也就不必深究那么多吧。      那么楚承瑛,他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不想去选秀,可以告诉我。”他声音低哑,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的凝视着她。      “我……没有……”没有证据,她决定死不认账。      “自己有心撞上去伤痕形成的角度,和别人推撞的有所不同,我在军中待过,难道这点也看不出来么?……你和那女人面对面站着,她若是随手推你一把,你只会撞到后脑勺,怎么会伤到脸上去?!”他听了她的话,眉头紧皱。      “……”她哑口无言。      “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他冷冷的问。      “不是……”她咽了咽唾沫,对他勉强笑了笑,“告诉您,您又像上次那样帮我么?”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您能帮我一次、两次,难道还能帮我一辈子么?”她站起身,轻叹了一声,“我不想连累您……而且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处理。”      “伤害自己,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法?!”他紧握双拳,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要达到目的,总需要付出点代价的。”她故作轻松的浅笑了一下,不以为然的说道,“受点儿皮外伤,换回三年的自由身……不是很划算么?”      “糊涂!”他听了这话,忍不住出言斥责,“你有没有想过,你弄成这样子,身边的人会担心你?!”      她微张着嘴,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会吗……?!”      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      爹爹?对他来说,与诗友们吟风咏月、与同僚们应酬唱和、还有出去喝花酒,似乎都比她这个女儿重要,也就是得空时过问一下她的功课罢了。他自小养尊处优的,又有一副好皮囊,不管是外头的风尘女子还是家里的妻妾,都宠着他,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去关心自己女儿……      而继母,虽然待她不错,但始终不是亲娘,表面上两人相处亲密,但人都是有私心的,在利益攸关的问题上,她不敢确定楚氏一定会倾向她。      至于奶娘和召香召玉二婢,与她朝夕相处十分亲密,在生活上她们对她的关心也是无微不至,可她们始终是下人,即便她愿意将她们当做朋友,她们也是不敢僭越。      还有姐妹,大姐进了宫,二姐少根筋,四妹是付氏那个坏小三生的……      苏府里人口虽不少,但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能够交心的对象。      她心里为自己感到悲哀,不禁黯然。      她幽幽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一株纤弱的垂柳,不堪风儿吹袭,却又不得不随风飘荡。他心里一紧,原本严厉的神色缓和了,又有些手足无措,“抱歉,我的语气重了点……我不是骂你,只是……”      “我知道。”她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对他报以微笑。      从他的眼神里,她可以看出,他是真心的心疼她。就像上回缠足的事一般,不管世人怎么看,她不想做的,他都会为她解决。这回选秀也是一样……只要她提出来,他就会为她去做的。      “谢谢您……”她含笑垂眸,声音里带着些鼻音。      “我……没什么。”他呐呐说着,不自在的扭过头去,“崔太医那儿,我会告诉他该怎么说的。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跟你母亲提的,跟我说也可以。”      “嗯……我知道了。”她温柔顺从的答应了,偷瞄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嘴角也稍稍向上弯起了。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很好的男子啊。      她禁不住偷偷的打量他,眼神扫过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紧抿着,趁上方正的下巴,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很刚毅的样子。不过他这会儿还是有些严肃了,他笑起来,嘴边会漾起笑纹,那时候的他显得更好看些……      不知道这样的唇,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晕,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念头,不禁一惊,赶紧让自己打住,觉得脸上顿时发烫起来。      他不知道她心里闪过惊世骇俗的坏念头,只是有些窘迫,感觉脊背上凉凉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丫头的注视下,想要落荒而逃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又是晚辈,他怕她做什么……真是的。      “我……”他哑哑的开口。      “嗯?”她再抬头,已经是坦荡而纯洁的望着他浅笑。      “……先走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就转身大步离去,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追赶他似的,在门外还差点和召玉撞着了。他踉跄两步,急急的与她擦肩而过。      “舅爷怎么走得那样急?”召玉在门口转头望了望他的背影,然后端着铜盆进来。      “不知道啊。”她耸耸肩,抿嘴偷笑,“大概是有急事儿吧。”            这一整天,莞娴就一直靠在窗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细雨发呆。      姓楚那家伙,平时一定很少与姑娘家相处吧?表现……还挺可爱的。(*^__^*)      这会儿的年轻男子,只要家里有几个钱、有下人伺候的,即便婚前不纳妾,也总有个把大丫鬟在房里侍候着,一方面是打点针线杂务,另一方面就是给主子暖床……可是听继母说,楚承瑛都二十了,居然屋里还是没有一个婢子,这在京城豪门大族的公子哥儿中间,堪称奇葩。      他这样,也难怪众人都怀疑他与去了封地的九皇子有不正当的男男关系。据说庆侯爷和夫人对此颇为头疼呀。      但她知道,他不是的。      单从条件和人品来看,楚承瑛确实是很好的夫婿人选……她脸红耳热的想。      难得的是,他思想开明,不像苏府里的人那么刻板不知变通。而且,他很有趣……想起他平日里沉稳淡定的模样,又想想在她面前,她嚣张他就踩她、她难过他又手忙脚乱的来安慰,她就想笑。      可是,他是继母的弟弟啊,这层关系永远都甩不掉。这年代的礼教森严,她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况且,上回在庭院里听他说起过,他好像有喜欢的姑娘了。      她送爹爹的扇套,爹爹一直系在腰上;可送给他的香囊,她却一次也没见他戴过……他对她,大概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爱护、对没娘的孩子的同情,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吧?      想到这儿,她一颗热乎乎的少女心,就好像被外头淅淅沥沥的春雨浇了个遍,凉透了。      算啦……以后不想他了。      崔太医那边大概是对老太太交代了什么,老太太没有再找大夫来瞧。      过了半个月,她的伤势还未完全好,老太太看了,长叹一声,差人去内务府上报了病情,摘下莞娴参选的牌子。      她脸上的伤,足足拖了一个多月,直到端午节前夕,才终于“痊愈”了。      而此时,苏家大房也为二姑娘容娴的婚事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辰辰太花心了,两个男的都喜欢肿么办=v=顶锅盖…… 添妆记   添妆记      而此时,苏家大房也为二姑娘容娴的婚事忙了起来。      二太太楚氏自然是要过去帮忙的,给大房出力的同时,自己也能观摩一下容娴的婚事准备过程,将来好给自己的两个继女操持婚事。      这天,大太太遣人来,说是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二太太过去瞧瞧,一块儿再商量商量,看还有什么短缺的。正巧莞娴和瑞娴都在她身边,她便将她们也一块带了去。      莞娴瞧着那大红色、足足有三四尺长的嫁妆单子,心里暗暗称奇。      单子上,家具有各式黄花梨的罗汉床、酸枝木的美人榻、檀木几案、柜子、箱笼、多宝格……等等零零总总的,连绣墩坐垫痰盂鸡毛掸子都一一备齐了;用具则有素三彩的花瓶、罐子,青花瓷的杯盘、碗碟,翡翠玉石的盆景、摆设,还有金玉如意、琉璃屏风、文房四宝、药材香料。八铺八盖的彩缎衾褥、鸳鸯绣枕,以及软烟罗的门帘窗帘等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还有田舍若干、良田数顷,陪嫁家人两房、婢子四人。      至于新娘子的四季衣裳鞋袜、金银珠宝首饰、平日里用的胭脂花粉就更多了,长长的一大串名称,什么五福捧寿锦缎衣裳、各色彩锻织锦布料、翡翠珍珠手串、白玉包金镯子……看得莞娴眼花缭乱。还没看完呢,就被容娴拖进房去,说是让莞娴姐妹瞧瞧她的凤冠霞披,直到长辈们都商量完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她回去。      “啧啧……二姐姐的嫁妆可真丰厚呀。”回去的路上,莞娴忍不住咂舌感叹,“唉,这许多东西,还有那么多的衣裳脂粉,怕是一辈子也穿不完、用不完呢……真是便宜了裴姐夫。”      “咱们家三姑娘呀,明明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又不是账房先生,怎么就钻钱眼儿里呢?”楚氏笑着打趣道,“放心,你将来的嫁妆呀,只会比你二姐姐多,绝不会少一丁点儿。”      “我才不呢。”她吐吐舌,戏谑道:“您到时候随便给我准备些就成,我呀,嫁过去要白吃白喝,才不让人占便宜。”      “这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后娘刻薄你呢。”楚氏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含笑说道:“小姑娘家的,就说起自己嫁妆来,也不知羞。……俗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呀。”      “娘,您取笑我,我可不依。”她佯装害羞。      “呵呵……”楚氏笑着解释,“你二姐姐的嫁妆凑起来满满十二抬,说多也不算十分多,算是应例吧,也没有逾矩。……咱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可不能太寒酸了,让别家看笑话。而且若是嫁妆太薄,你二姐姐嫁过去后,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      “总而言之,裴姐夫娶了二姐姐,可是赚大了。”莞娴撇撇嘴。      想必裴家是拿不出那么多聘礼的,容娴倒贴着嫁过去,真是亏呀。    www.800xiaoshuo.com   嫁妆丰厚会让容娴婚后的生活好些吗?……希望如此吧,否则就太不值当了。      瑞娴在一旁听了她们的对话,只是掩嘴偷笑。      莞娴看了她一眼,又想起个事儿来,便问楚氏:“娘,我们姐妹俩,要给二姐姐添妆吧?……送什么好呢?”      “这个倒没有定例。”楚氏微笑回答,“你们是自家姐妹,年纪又还小,也没那么多讲究的……不拘什么,只要尽了心便成。”      “这样啊……”她想了想,扭头问瑞娴,“妹妹,你准备送二姐姐什么呢?”      她是无所谓,反正自己不缺银子,送什么给容娴都好说。可是瑞娴就不同了,只有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时常打赏下人都不够,还不时要做点儿女红贴补。      自己的礼若是送得重了,与瑞娴的相差悬殊,只怕她脸上不好看,故此先问问她送什么,自己的礼备得与她差不多就成。      唉,虽然瑞娴的亲娘不是什么好人,可出身无法选择,瑞娴本人毕竟是无辜的,她不会真的迁怒于瑞娴。在加上如今付氏也被撵走了,长辈们的恩怨,就这么随风散去了吧。自己与她好姐妹是做不成的,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      “我……?”瑞娴思索了片刻,怯怯答道:“我想绣一套花开并蒂的枕巾送给二姐姐,这样行么?”      “当然。”楚氏含笑点头,“难得四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好手艺……连老太太都夸你呢。”      “娘过奖了。”瑞娴小脸微红,羞涩的低下头去。      “我手拙,就送几个香囊、荷包之类的小物件吧。”莞娴笑着点点头。      很快到了容娴出阁前夕,苏府的姐妹嫂子们都围在西院里,拉着容娴说话儿。      大太太颇有些伤感,对她淳淳叮嘱了许多,“嫁人后不比在家里,凡事不可再任性了……”      “知道了……”这个傻二姐还是乐呵呵的,“我又不是远嫁他乡,成了亲之后还是在京城里嘛,想见就能见着,你们别伤感啦。”      到了添妆的时候,老太太那份早就算在嫁妆里了,故此没有再差人来送,二太太送的是一套点翠镶嵌和田白玉的首饰,簪子、耳坠、手镯、戒指……应有尽有。大奶奶则是依例减了一等,送自家小姑一对斗彩鸳鸯瓷瓶、一对玉薰球,还有自己做的两套衣裳。      接下来就是她们姐妹了。      “姐姐。”莞娴上前,送上一对香囊、一对荷包、一对扇坠络子、一对玉坠络子,花色各有不同,皆镶着五彩的缨子。      “妹妹也没啥好东西恭喜姐姐,就送点平日做的活儿聊表寸心吧。”她谦恭说道,“希望姐姐别嫌弃才是。祝福姐姐婚后一切顺利、早得贵子。”      “嗯……多谢。”瞅了瞅那些东西,绣工普通,花色也是寻常,容娴收下,随意的点点头。      她知道莞娴的亲娘留下嫁妆颇多,原本以为她会挑一两件珍奇物事送自己呢,谁知却只是她自己做的小针线活儿……容娴不觉有些失望。      这时候瑞娴也走上来,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请姐姐笑纳……祝姐姐与姐夫百年好合、多福多寿。”      “哦?”容娴好奇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双攒珠累丝镶莲花的金凤钗,色泽做工皆是上乘,不觉眼前一亮,“妹妹真有心……多谢了。”      说罢,还讥诮的瞅了莞娴一眼。意思好像是在说:平日里我跟你那么亲近,我如今出嫁这么大的事儿,你却送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打发我,还不如走得远的四妹妹呢。      莞娴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一下子如坐针毡。      瑞娴不是说送绣品的么?怎么成了金钗?!她瞥了瞥瑞娴,却见她神色如常,心安理得的模样。……难道是自己听错?不可能呀,那时候楚氏也在呢。      她又看看继母,楚氏与大太太谈笑风生,好像没注意到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似的。      这个瑞娴,这么玩她,是想看她笑话么?!      她一时有些不安。      自己手上就戴着一双金镯子,如果取下来送给容娴,这礼的分量是够了,可有瑞娴送钗在前,她这么做好像是跟着妹妹、不得不送,心不甘情不愿似的,容娴未必承她的情,别人看着她不如妹妹了再添礼,说不定也会背地里笑话她。      想了想,她决定干脆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算了。      于是她轻松笑道:“呀,四妹妹的钗儿真好看,姐姐我看着都眼馋呢。”      容娴斜了她一眼,“那是……你看,四妹妹待我多好啊。”      “三妹妹待你就不好么?”莞娴嘻嘻笑着,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儿,就用平日里顽笑的口吻说道,“我本来也想送些钗环给姐姐,可是觉着姐夫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他平步青云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儿,到时候姐姐做了诰命夫人,可就瞧不上妹妹的小玩艺儿,若是丢在角落里积灰,又或者随便赏了人,妹妹可就伤心了。”      “这哪能呢?”容娴听她说自己夫婿将来有出息的话语,心里喜欢得很,神色也就缓了下来。      “所以呀……妹妹就送了些自己做的小东西了。”她吐吐舌,又笑道,“这香囊里,放的是自己培干的花瓣儿,莲花、桃花、桂花都有,妹妹早就采好了,就等今日送给姐姐呢。”      “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难为三丫头有这份玲珑心思。”大太太插了句嘴。      “没什么啦,就是记在心里了,看到花开时,便顺手采了。”她欠欠身,谦虚了两句。      实际上,这花瓣自然是小怪龙采集处理好的,她借花献佛而已,但这些外人不得而知,自然以为她根据四时花季而采摘的,东西虽不值钱,但这份心意可就无价了。      “小东西也不值钱,姐姐带在身边随便玩玩罢。”莞娴含笑望着容娴,接着说道,“这几年,咱们姐妹一块儿学规矩、做针线……想想真是美好的日子呀。姐姐嫁了人,可别忘了苏府的家人、别忘了咱们共度的那些时光……”      听了这话,容娴不禁想起自己在苏府成长的种种往事,想起昔日大姐瑞娴对自己的温柔关怀、想起自己和莞娴的打闹嬉笑,终于从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稍微清醒过来,心中升起对娘家的不舍之情。      “……多谢妹妹,咱们的情谊,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哽咽着,将莞娴做的香囊荷包和络子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又望了望自己母亲,见她含笑望着自己。她这阵子操劳自己的婚事,脸上憔悴了些,眼角的皱纹深了,头上似乎也多了许多白发……      “……娘!”她终于忍不住扑倒母亲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女儿舍不得爹娘、舍不得祖母、舍不得妹妹……舍不得苏府里的亲人……”      “傻孩子,你长大了,嫁人了,这是好事儿,母亲十分欣慰……”大太太搂着女儿,别过脸去,悄悄抹掉眼角的泪花。      “呜呜……女儿不孝,只会想着自己、老是不听爹娘的话,惹爹娘不高兴……”容娴抽泣着,“女儿就要嫁人了,不能再承欢父母膝下,才后悔过去没好好的孝顺爹娘……”      “好孩子……你会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大太太用帕子揉了揉眼睛,轻拍她的肩膀,“只要你成亲后过得好,为娘就心满意足了。……你过得好,就是对爹娘最好的孝顺,明白么?”      “是啊,嫁人是喜事儿,可不能哭啊。”楚氏也安慰道,可自己的声音却也哑了。      “我不想嫁了……呜呜……”容娴流泪摇头,“我不要离开你们……对了,让他入赘咱们家行么?”      “这是说什么傻话呢?”大太太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婚书都下了,哪能说改就改的?”      “……我不管!不管啦!”容娴自以为找到了两全其美的途径,一下子站起身来。      “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儿子,要指望你继承家业,入赘做什么呢?”大太太瞥了自家媳妇周氏一眼,哭笑不得的解释,“且不说裴家就这么个儿子,入赘是断断不许的,就算他们同意了,赘婿也是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你想让你夫婿在朝中处处低人一等么?”      “……”容娴想了想,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大太太握住女儿的手,给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又仔细的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你不是说了么?又不是远嫁他乡,都住京城里,你嫁了人,也可以时常来往的。”      “可是……”容娴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流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们……呜呜……”      “二姑娘别哭……”大奶奶也上前安慰,“你放心,你哥哥和我,会好好照顾爹娘的……”      “大嫂子……”容娴转头见了她,又站起身,走过去握紧她的手,“谢谢您一直这么关心我,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呜呜……”      “好妹妹……”周氏的眼眶也红了。      莞娴开始见容娴说让裴公子入赘的昏话,还觉得有些好笑,现在见她们一家人不舍的样子,又想起这三年来和容娴的一起的日子,也有很多快乐的时光……这个生性率真、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嫁人之后的路会走向何方呢?      她不禁也伤感起来。      她伤感,瑞娴便也跟着抹眼睛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女人们哭作一团。 46、由H奔向E..   46、由H奔向E      “我呸!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奶娘回到屋里便骂开了,“咱们姑娘好心好意的问她,怕她丢面子,她到好,反过来不声不响的将咱们姑娘给算计了!”      “嬷嬷,算了吧。”莞娴浅笑摇头,“左右咱们太太是知情的,我也不会吃亏……往后咱们注意些就好。”      看来,瑞娴也长大了啊,懂得给人下绊子了……虽然手段并不高明。      仔细想想,她这么做也并不意外。      别的大家庶女,由正室管教长大,与自己生母反倒不亲。而瑞娴呢,在南疆七年,她和明磊两姐弟一直是由生母付氏带在身边的,与付氏感情极深,再加上付氏的言传身教,她内心想必对嫡母楚氏和自己这个姐姐都没什么好感的,不过是迫于形势要唯唯诺诺罢了。而前阵子付氏被休出府去,大概对她有所触动……这事儿是因自己而起,瑞娴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莞娴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她这么做,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人生在世嘛,难得糊涂,跟她计较那么多干嘛……再过几天,苏府的姐妹就剩下我和她了,就当陪妹妹消遣吧。”她对奶娘笑笑,又问道,“对了,她那双凤钗有点面熟,是付氏的么?”      “可不是么。”奶娘点头,撇撇嘴说道,“当时她被老太太赶出去时,什么也不许带走。老爷收回原本存在她哪儿的银子,至于其他衣裳首饰,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是不屑要的,就让四姑娘去收拾了……您那会儿还在养伤,老奴就没说。”      “哦……原来如此。”她了然点头。      “我瞧那款式,像是嫁妆里的呢……大概是付氏给自个儿的陪嫁罢。”奶娘幸灾乐祸的说道,“她当时进苏家的门,可是光身进来的,一分嫁妆也无,后来先头太太去了,她掌了家,就当自己是当家太太似的置办起来了……可惜呀,自从咱们太太嫁过来之后,她再也没机会带金首饰了。……四姑娘送啥不好,非要送这凤钗给别人呢?莫非是认为自己用不上了?真真儿不吉利。我看她呀,也就是与人做小的命……”      “这也能看出来?”莞娴哑然失笑,“您可真够神的。”      “姑娘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了,我心明眼亮着哪!”奶娘不服气的瘪嘴,“您就看着吧。”      “好、好……”莞娴笑着,随口答应。      “恕奴婢多口说一句,四姑娘心眼不大好,姑娘,咱们以后还是对她敬而远之,好么?”召香奉茶上来。      “嗯……”莞娴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皱起眉。      “怎么了?”召香连忙问,“可是茶的味道不好?”      “不是。”她摇摇头,一手在腰间揉了揉,“大概是刚才站久了吧,腰有点酸。”      “……只是腰酸么?”奶娘瞧了瞧她,却警惕起来,“有没有肚子疼?”      “唔……”她将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摸了摸,“这儿好像有些隐隐作痛……不过不严重啦,不用请大夫了。”      “当然不用请大夫。”奶娘笑眯眯的,“姑娘大概是月信了罢。”      “啊……?!”她吓了一跳。要来例假了?      “对呀。”召香恍然大悟,“奴婢怎么没想到呢?姑娘到月底就满十四岁了,也是时候了。”      “是呀是呀。”奶娘连连点头,又对莞娴说道,“姑娘,若是来了,您就告诉我,别怕,女人家都要经历这事儿的……这说明呀,咱们姑娘长大了。”      “那我得赶紧去准备着了。”召香笑着出门。      “也不一定是吧……”她红着脸嘀咕。      可是奶娘的判断真的很准。      第二天一早,她发现亵裤上有一小滩褐色的血迹。      这事儿想要瞒也瞒不住,召香给她更衣时也会发现的……她忸怩着坦白了。      召香十分体贴又善解人意,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来。她淡定的打开柜子,取了一条布带,用平常一样的温柔声音对莞娴说道,“姑娘,我给您系上这个吧。”      莞娴好奇的接过来看了看,这淡青色布带大约三指宽、半尺来长,两端绣有小朵的石榴花,两侧还缝着细长的带子,大概是用来系在腰间的。      她掂了掂,感觉布带里头沉甸甸的,便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是草木灰。”召香随口回答着,弯下腰来就要给她脱/裤/子。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赶紧退后两步,小脸红通通的躲到屏风后面,脱下亵裤,将那布带垫在两/腿之间,然后将细长的带子在腰上绕了一圈,打了个活结。      唉,在古代做女人真麻烦啊……不过草木灰有消毒作用,用它做填充物倒是不坏。      接过召香从屏风外递过来的干净裤子换上,她这才低着头红着脸走出来,让召香服侍着给她穿上衣裳裙子,然后坐下来梳洗。      不一会儿,奶娘得了消息便走进来了,一边瞧着她梳头,一边说道,“姑娘啊,如今您长大了,有许多事情要注意……这几天呀,您要避忌讳,除了晨昏定省,其他时候要在屋里待着,不能出门;还有,不能喝凉水、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她碎碎念了一堆避忌,接着又说道,“老奴这就去告知太太……”      莞娴硬着头皮听她说完注意事项,原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听到她这句话,又哀叫起来,“要告诉太太?”      她不过是初潮来临,自己屋里人知道就行了,还告诉别人干嘛?      “这是自然。”奶娘神情严谨的点点头,“您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可她毕竟是您母亲,这事儿必须得禀报一声。”      “哦……那好吧。”她无奈点头,“除了太太,可不许再告诉别人了哦。”      “这是自然。”奶娘答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召香照往常一样给她梳好了头,戴上两朵翡翠蝴蝶花儿,然后笑道,“姑娘的带子……过一个时辰换一次,不然时间长了,就不好洗了。”      “呃……”自己平日的衣裳让粗使丫头拿去洗也就罢了,想起自己这些私密的东西居然也要别人洗,她感觉挺不自在的,便扭捏说道,“能不能不要?……弄脏就直接扔掉好了。”      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布料。      “还有啊,里头能放棉花么?”感觉应该比草木灰轻便些吧。      “也不是不行。”召香想了想说道,“只是新棉花不吸水,旧棉花又怕不干净。还有,奴婢一时还未来得及做这许多替换的……”      “这样啊……”她蹙眉。      “要不这样吧,我来洗好了。”看出她的害羞,召香笑道,“我保证不会让别人碰的,好么?”      “你……?”莞娴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      召香抿嘴微笑,“您放心吧。”      “那……好吧。”她感激的冲召香笑笑,又迟疑的开口,“那个……洗了之后,能不能放进水里煮一煮?”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龟毛了,人家帮她洗,她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不过,消毒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呀。      “……?”召香对这要求颇感疑惑,不过她还是柔顺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厨房里还有个不用的铜吊子,待会儿我去洗刷干净了,就专门用来煮衣物吧。”      “……多谢姐姐。”她诚心诚意的道谢。      “这些都是婢子的分内事儿,姑娘若是这么说,那可折煞奴婢了。”召香笑着收拾好桌上的妆盒,又问道,“肚子疼么?我给您拿个手炉捂捂?”      “不用了。”她摇摇头。虽然有点不舒服,可还是能忍受啦。      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些不大自然,便又靠在软榻上坐下了,随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百无聊赖的翻了十几页书,外面传来召玉的声音,“五舅爷,您来了。”      “嗯……三姑娘在吗?”楚承瑛的声音愈来愈近,看来正往她屋里走。      “哎呀……舅爷!”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奶娘的大嗓门传来,“您可不能进去!”      “怎么?”楚承瑛疑惑问道。      “舅爷,请恕老奴多嘴,可有的话啊,不得不说……”奶娘说教道,“过去咱们姑娘年纪小,也就罢了,可如今姑娘都十三、四岁,再过一两年就及笄了,您怎么还像过去一般,随便去咱们姑娘的屋里做客呢?”      “……”楚承瑛没有说话。      “奶娘。”莞娴怕她得罪楚承瑛惹麻烦,连忙隔着窗户略带嗔怒的唤了她一声。      “姑娘,即便是不敬,可老奴这话也得说完。”奶娘接着说道,“舅爷,虽然您是咱们姑娘的长辈,可男女之防不得不注意些,这也是为了咱们姑娘好……您知道,对女儿家来说,闺誉那是顶顶重要的……”      “我明白。”他耐心听完奶娘的唠叨,最后应了一声,“这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舅爷真是个明白人。”奶娘展颜笑了起来。      “我就在院子里,跟三姑娘说几句话行么?”他谦恭问道。      “那倒是无妨。”奶娘点了头。      “……三姑娘。”他走到她窗前,对着屋里说道,“我这次来,是给你带苏良媛的信。”      “大姐给我回信了?”她听了这话,高兴的奔到窗边,本想打开窗子,可想想奶娘的话,还是忍住了,端着身段答道,“多谢舅舅。”      楚承瑛想了想,将信递给召玉,“劳烦了。”      “遵命。”召玉会意,含笑接过信,走进房里将信交给莞娴。      莞娴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笺来看,里头满满是大姐倩娴娟秀的小楷。      她一目十行的看下来,信中首先感谢她送的东西,尤其是那百花丸。因为莞娴之前是假借南疆外公的名义,说那是岩家祖传的方子炼制的,于是倩娴便感谢了一番,说是香味儿极好,如今都不用熏香了。然后又提及容娴的婚事,以及对叔父婶娘的致意云云,最后说自己很好,请家人不用担心。      对于莞娴所关心的宫中生活、以及她和太子的关系,信里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大概是怕言多必失吧……莞娴放下信笺,感叹皇家无情,决定以后还是少给大姐写信了,省得给她和楚承瑛添麻烦。      这时候,召香从小厨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水液,那澄黄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是药汁。      “你们姑娘生病了?”楚承瑛见了,眉头微微皱起。      “啊……是、不是……”召香磕磕巴巴的答道。      “那这是什么?”嗅到了淡淡的药味,他追问。      “这个……那个……”召香脸上微红,求救的目光投向奶娘。      “你先送进去吧。”奶娘沉声说道。      “……是。”召香松了口气,低着头掀开帘子,走进房间,将药碗吹了吹,送到莞娴面前,“姑娘,喝了这个吧。”      “什么呀?”药味儿扑面而来,她不禁蹙眉。      “是益母草姜汤。”召香在她耳边说道。      “啊……?不要。”她摇头,推开碗。      “奴婢加了红糖,一点都不苦的,您尝尝看……”召香依旧温柔的笑,“姑娘好歹喝几口吧,喝了就不会疼了。”      “……好吧。”召香姐姐真的好体贴啊……望着她的笑容,莞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半碗,辣得她咳嗽了几声。      “我没别的事了……先告辞了。”他在院子里杵了片刻,见奶娘她们那态度,知道自己大概问了不该问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搓了搓手,转身便要走。      “哎……”莞娴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心里一慌,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药碗。      “舅舅。”瑞娴忽然从东厢走出来,对他盈盈笑道,“听闻舅舅棋艺超群,能否指点一二呢?”      “……不敢。”楚承瑛显然对她的出现有些意外。……她不是一直待在屋里很少出现的么?他几乎忘了莞娴院子里还有这么号人存在。      愣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瞥了奶娘一眼,微微颔首,“既然四姑娘有兴致,那就陪你下两局吧……难得今日没有下雨,就在这院子里可好?”      “好啊。”瑞娴听了,笑颜如花,连忙吩咐婢子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棋盘。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克服周一惰怠了~~o(>_<)o~~——      最近看了历史(野史?)各种工口狰狞凶残不伦呀好开眼界,只有想不到没有写不到的~      与古人相比,辰辰觉得自己想象力真是弱爆了~ 47、由H奔向E..   47、由H奔向E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召玉在门口瞧了一阵,气呼呼的回屋,忍不住嘀咕:“一大早就拉着舅爷下棋!……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既然舅舅有空,那有什么不可以?”莞娴望着她笑笑,“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舅舅……四妹妹也是他外甥女儿啊。”      作为一个女孩儿,她当然希望别人都对自己一个人好。但从理智上来说,他对她和瑞娴的态度要一碗水端平才好,太偏心自己,反而是对自己不利。      想必楚承瑛也是明白这道理的。      “可是……”召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说道,“我总觉得四姑娘没安好心,好像要跟咱们姑娘抢舅爷似的!”      “胡说什么呢!”奶娘进来,训斥了一声,“舅爷就是舅爷,有什么抢不抢的?!”      召玉听了这话,赶紧噤了声,背对着她,顽皮的冲召香吐吐舌头偷笑。      “这个舅爷也真是的,自己不成亲也就罢了,还不时往姑娘的院里跑……”奶娘继续小声的埋怨。自从付氏被撵走后,奶娘少了与人闲磕牙的话题,最近颇感无聊,对她们的唠叨便也多了起来。      “也不是经常……”召香弱弱的插话,“也就是三年前,太太初进门时,他来得勤些,这两年已经很少来了呀。”      “……总之就是不好!”奶娘横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他应当早些成亲,娶个娘子……然后由舅太太出面和咱们姑娘走动走动,那才是正理儿。”      莞娴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只是笑着喝下碗中剩余的益母草姜汤。      “对了……姑娘的将来,我也略微和咱们太太提了提。”奶娘望着她,又笑眯眯说道。      “我……?”不是说楚承瑛的事儿么,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她放下碗,轻轻的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不明所以的问道:“我的什么将来?”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奶娘抿嘴笑。            过了四天,莞娴得以“重见天日”,就迎来了二姐的好日子。      她作为妹妹,自然是与别的女眷一齐送嫁。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五梳五子登科……九梳九子连环,十梳夫妻到白头……”      看着喜娘给容娴开了脸,又挽起妇人的发髻、戴上凤冠,众人不禁有些伤感,但每个人脸上都还是笑着,说些“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之类的吉利话儿。莞娴张张嘴,本想说“若是过得不好要说出来,娘家人会给你做主的”,可瞧瞧目前的形势,还是不说那些扫兴话为好,于是也跟着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瑞娴一一应承了,眼里盈着泪花儿。      她今日里盛妆华服、珠围翠绕,与平日的打扮大不一样,少了几分天真稚嫩,多了些端庄明丽的味道。      陪着梳妆整齐的新嫁娘说了会儿话,裴家的花轿便到了。      容娴拜别了父母长辈,大太太亲手覆上盖头,然后由兄长经磊背上花轿。      她的嫁妆说是说不多,可也铺满了半条街,一路上的行人见了都啧啧称羡。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将容娴送向了另一个未来。      而苏府这边,长房嫡女出嫁,自然是要大肆庆贺的。      外院的宴席上,伴随着悦耳的丝竹声,宾客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而内院的女眷们就文雅多了,贵妇名媛们各自端着身份,饮宴之余只是聊聊天儿,互相吹捧几句罢了。      莞娴这几年里参加了几回宴席,对这一套也见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有趣之处,便只是低调的微笑、微笑、再微笑,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儿,打算过一阵子就借故退席。      可这回似乎与平日有所不同。      她坐了没多久,就被楚氏身边的王嬷嬷叫起来,然后由楚氏领着她和瑞娴在宴席间转悠,与达官贵人的夫人们套近乎。      “刘夫人,这是咱们家三姑娘……”      “刘夫人好……许久未见,时常怀念。”莞娴连忙垂首敛神,躬身行礼。      “嗳,真是女大十八变,一两年没见,三姑娘就出落得花儿一般了。”刘夫人笑道,“楚老太太真是有福气,不但儿孙有出息,孙女们一个个也是花容月貌的。”      “哪里、哪里……不过弱质蒲柳罢了,难以登大雅之堂……”楚氏谦逊了几句,又向别的贵夫人介绍莞娴。      莞娴笑得脸腮都僵硬了,行礼多了腰也快折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在哪儿见过呢?      啊,对了,三年前自己老爹和楚氏成亲的喜宴上。      当时,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是这么推介大姐倩娴的!      难道,继母也要……      她觉得额角冒出几滴冷汗,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把头垂得更低了。      有人见她这模样,便笑道:“三姑娘真是文静。”      “唉,是呀。”楚氏轻叹一声,装似无奈的说道:“我们家三姑娘呀,也没啥过人之处,就是安静听话罢了。平日里就是做些针线活儿,一步也不出门的。……闺阁严谨,这也是应当的,不值一提了。”      “二夫人这话过谦了。”对方立即回答,“姑娘家最要紧的是温婉贤淑、娴静端庄,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不易了……三姑娘啊,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呢。”      “过奖、过奖……”楚氏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楚氏这一番明贬实褒说的她真是汗颜。      莞娴在一旁听得有点烦躁,又不敢表现出来,憋得挺辛苦。      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席,她忍不住问道:“娘,您这是……”      “让夫人们瞧瞧你啊。”楚氏微笑道,“俗话说:十三欣嫁早,十五愁嫁迟。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婆家了……”      前几日莞娴奶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如今莞娴快十四了,也是时候该订亲了。      明白内情的人知道老太太心气儿高,将来要送莞娴进宫选秀;可若是不知晓真相的,还不得说自己这个做后娘的对继女不上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莞娴感觉头上似乎顶着一团乌云,此时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可是……祖母说,我下回还要选秀……”她吞吞吐吐。      原以为逃过选秀一劫,她会有三年的闲适日子过,谁知道这么快又被推进了相亲队伍之中……她无语望天。      “这不是两边准备着么?左右你闲着也是闲着。”楚氏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若是能嫁入公侯府第,也不比进宫差,老太太不会不满意的。……若是没有好的人选,也不会耽误选秀就是了。”      下回选秀时莞娴就十六七岁了,万一落选可就不太好找婆家……到时候莞娴熬成了老姑娘,别人不敢说老太太的不是,自己可要落下不少埋怨的。      唉……继母难为啊。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先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吧。      “……”莞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低头不语。      楚氏以为她是害羞,便又笑着说道,“别担心,既然你叫得我一声娘,我自然会替你选个好夫婿……半个月后就是敬国公长子的夫人寿辰,她邀我们去呢,你也跟我一块去吧。”      又是一场鸿门宴?……不,相亲宴?      莞娴继续无语。      长辈们总有将一切公众场合演化成相亲大会的能力。而更悲剧的是,这年头的相亲会,未来婆婆们才是主角。……她很可能连那些男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某个中年妇人订下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      她回到屋里,焦躁的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故技重施肯定是不行的,而且这些相亲的应酬不像选秀三年才有一次,那是随时可能发生呀。      而且若是她再生病或者毁容,说不定继母担心她会滞销,更加迫不及待的把她嫁掉!      “姑娘。”召香捧着茶盏,含笑走过来,“今儿跟这许多夫人请安,累了吧……先坐下,喝口茶吧。”      “唉,好烦啊……”她揪着自己的辫子小声嚷嚷。      “有什么好烦的?”她们母女的对话,召香跟在后头也是能听见几句的,她便安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我不是不嫁,我是怕……不知道爹娘会把我许给谁啊。”他们只盯着对方的门第权势,万一把她嫁给哪个不成材的二世祖、或者妻妾成群的花心大萝卜咋办?      “相信太太会有主意的……”召香温柔说道,可想想也觉得这话不太可靠,便又补充道,“咱们姑娘这么好,谁娶了您,都是天大的福气……奴婢相信,就凭咱们姑娘的聪慧,将来一定能将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48、由H奔向E..   48、由H奔向E      “咱们姑娘这么好,谁娶了您,都是天大的福气……奴婢相信,就凭咱们姑娘的聪慧,将来一定能将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莞娴无奈的笑。      话虽如此,但也需要对方可以调教、值得培养才行啊。      她正想着,手腕上得银手镯忽然自己晃荡起来……这个小怪龙,又在搞什么名堂?      她将召香等人支出去,自己回到闺房,然后闪进庭院里。      小怪龙盘着小短腿,坐在屋顶上,双目紧闭,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呀?”她冲他嚷了一声,“不要老是弄些奇怪的事出来。”      “唔……”他睁开眼,答应了一声,“我一直在冥想,怎样才能突破境界呢?……却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我可没办法帮你。”她摊摊手,又问道:“前两天我画的图纸,你做好了么?”      “水车?”他慢悠悠的飞下来,“当然做好了……这点小事对本大仙来说易如反掌!”      “太好了!”她兴奋的拍拍他的小脑袋,然后搂着他胖乎乎的小身子往屋后走去。      竹屋后,围起一间没有屋顶的小屋,一根竹管从上边斜斜的直通向屋内,而竹管的另一头,则是连接在莲花池边的一架小水车上。小水车有大约一人高,也是用竹片制成的,按照她的设计,一共有十六片叶子。      这翠竹制成的水车搭在莲花池边,不但没有破坏这天然的美景,衬着半池莲花,还有袅袅薄雾,反而展现出一种农家闲趣来。      “怎么样?”他自得的插起腰问道。      “不错不错,很满意!”她轻笑点头,“你真厉害!”      反正夸奖人又不花钱,她一向善于恭维。      “这是自然!”他得到夸奖,得意的翘起尾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本大仙做不到的……对了,剩余的竹子,我还搭了个葡萄架。”      他指指不远处桃花林下的竹架。      “呀,你太能干了!……我待会就去弄点葡萄籽来种下。”她抱着他,用力的蹭了蹭,“真是爱死你啦!”      “真的吗?”他抬起头,琥珀色的小眼睛闪着梦幻的光芒,靛蓝的小脸上泛起红晕,“只要你要求的,我都会办到的!虽然不知道你做这么个东西干啥……灌溉吗?”      “不是。”她摇头笑道,“我要淋浴。”      自从来过月事后,她就开始考虑换个沐浴方式的问题……那几天,盆浴不太卫生,一桶桶的打水往身上浇又太麻烦了。后来她灵机一动,就想起了用水车运水这法子。      “这样啊……”他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不愧是本大仙未来的妻子,聪明才智倒是配得上我。”      “谁是你未来妻子了?”她翻个白眼,走到池塘边,将他丢到水车轱辘上,“喏,我现在要沐浴了,你去踩水车吧。”      “喔……”他两只爪子攀在圆竹制成的扶竿上,两脚一蹬,水车便转动起来,叶子将池水带入高处的竹筒,池水顺着竹管,在浴室里流下来。      他开始踩呀踩,水车转得像一朵大大的花儿。      虽然水压还不够,不过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啦……      她舒服的淋了个热水澡,穿好衣裳后便唤他下来。      “多谢,辛苦啦。”      “是不是以后你每次沐浴,我都要去踩水车?”他有点郁闷的问。      “这对宸晏大仙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头。      “那、那是自然!”他梗着脖子说道。      “唔……”她走到水车边,一手搭在扶竿上,“我想在这上面加一条竿子。”      “没问题!”他满口答应,“用来做什么?”      “在上面挂几个鸡翅膀……这样,是不是可以让你更有动力?”      “……”      望着他那憋屈的样子,她忍俊不禁。      可是,想起自己的事儿,又叹了口气。      到时候成了亲,晚上就不是一个人睡了,再想经常进这庭院里玩怕是不容易……缺乏个人空间,这又是成亲的一个缺点。      若是被夫婿无意中发现些蛛丝马迹怎么办?      如果那个是明白人还好说,如果是个迂腐的,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什么妖怪要将她烧掉呢。      “唉……”她只得继续叹气。      如果发现个适宜的对象,她要设计嫁给他并不算很难的事儿,可问题是,茫茫人海,她又被拘在闺中,要去哪儿找这么个人啊?……上回和容娴在登科宴上偷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满座的权贵子弟、进士才子,她愣是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她不需要对方一定很出色,可必须要适合自己。……但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男子,很难;找一个适合而且还爱她的男子,更是难上加难。      “怎么了嘛?……又不开心啦。”看着她长吁短叹的,他忍不住开口问。      “……”对上他殷切的小眼神,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省得又伤了他那颗脆弱的水晶心。      “就是……我十四岁了,家里长辈准备给我许配人家了。”      “许配人家?!”他一下子跳起来,“不许!你是我的、我的!”      “不要任性啦。”她无奈拍拍他的头,“你连这庭院都出不去,怎么说我是你的呀?”      “我、我……一定能够突破第八层的!这样我就能出去了!”他紧握双爪,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你再等我一下、等一下下就好!”      “算了吧。”她缓缓摇头,“我继母说了,对方要是公侯家的公子,有财有势的才行……不然,还是得去选秀。”      “我有财呀!”他小爪子一晃,手上便多了一块大金砖,“而且也有势……”      他另一只爪子一挥,庭院里便呼呼刮起大风来,还伴随着乌云细雨。过了片刻,他一摆手,顿时云散雨歇。      “呼风唤雨……这样的权势够不够?”他的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了,“如果他们需要,我去凡间弄个皇帝做做,让你当皇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做个富贵闲人,皇后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喔……那等我出去后,掐住你们那皇帝老儿,让他给我封个王侯什么的,然后就可以娶你啦!”他一击手掌,“……就这么决定了!”800小说网      “……”她无语,斟酌着怎么跟他说才好。      “怎么?还有什么意见?”他飞起来,与她平视。      “呃……我知道宸晏大仙神通广大,但我不想太张扬,只想过普通日子而已。……所以威逼皇帝给你封王什么的,能省则省吧。”她小心的说道。      “那我们一起离开俗世,四海逍遥,做一对神仙眷侣……这也很好啊。”他摇头晃脑,“相信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可是……我,对你……”她欲言又止。      “……”他盯着她瞧了一阵,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尾巴无力的垂下来,“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不是……我当然喜欢你啊!”她连忙回答,“只是,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      “原来我一直是一厢情愿的……”他吸吸鼻子,拖着尾巴,垂头丧气的远去。      “……”她望着他的小背影,想起他平日里的好,也觉得伤感起来,心里酸酸的。      她是人、他是龙——就算他能变成人,可还是龙啊。      人兽什么的,太重口了吧……      还有,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到时候她想要孩子了,是生个人还是孵个蛋呢?==|||      接下来一连两天,她都没敢进庭院里去,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纯真的小龙。            第三天,便是二姐回门的日子。      大太太一大早就吩咐准备好宴席,就等女儿女婿到来。      楚氏带着莞娴和瑞娴,来到老太太的西院,与太太奶奶们一起闲磕牙。      不一会儿老爷们和大堂兄都下了朝,换过衣裳陪老太太聊天。      莞娴心不在焉的等待着,楚氏见了,便小声打趣道:“不过就是两天未见,咱们姑娘就等不急了?”      “是呀……”莞娴扯起嘴角笑。      其实,她对那新姐夫更好奇……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一个小丫头急匆匆来报:“二姑奶奶和姑爷到了!”      “到了就到了,莽莽撞撞的作甚?”大太太训斥了一句,眉间却飞上几分喜色。她轻咳一声,沉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随着一阵轻微的喧嚷,容娴与她的夫婿裴道元一齐走进来,在老太太面前拜倒,接着又给父母和叔父叔母磕了头,然后才与兄嫂和妹妹们见礼。      莞娴用扇子半遮着脸,偷瞧了一下这位姐夫。      裴道元今日里终于穿了件簇新的缃色蜀锦衣裳,虽然还是素淡了些,倒是不难看。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还是有些疏离的意思。而容娴一身绯红的新妇装扮,花枝招展。她挽着同心如意髻,鬓角插着几朵牡丹,彩凤双飞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熠熠生辉。      容娴从容不迫的指挥着下人将归宁的金猪和各色礼物抬上来,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几位长辈见了,眼里都露出欣慰的意思来,大太太更是松了口气。      或许,这姐夫没她想象中那么差?      莞娴也替二姐高兴。      一家人喜庆的围在一桌里用膳,又闲谈了一阵子。裴道元话不多、也没啥表情,但礼数还是周全的,对妻子也颇为体贴。两人四目相对时,不经意的都流露出绵绵情意来。      大太太见了更是喜欢,与大老爷交换个眼色,喜上眉梢。      不知不觉已经是落日西斜,老太太乏了先去歇息。      恭送老太太回屋,裴道元便也顺势起身告辞:“小婿叨扰了,家慈还在家中等候……我们俩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访罢。”      “啊……这么快?”容娴一脸失落,她依依不舍的拉着母亲的手,“我还想多住几日呢。”      “是啊,不如多住几日吧……左右相距不远,差人去你府上告诉亲家母一声就行。”大太太也舍不得女儿。      裴道元靠近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但是人家想在家多待一会嘛!”容娴嚷了起来,她撅起嘴,瞟了他一眼,“……好嘛?”      “……”裴姐夫一脸无奈。      “那就这么决定了。”大太太喜孜孜的,握住女儿的手拍了拍。      大老爷见自己太太要留、而女婿却不太乐意的样子,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可当着小辈的面儿不好说太太什么,便也默许了。      按照习俗,新婚夫妇回门,夫妻俩是不能住在一块儿的,以免冲撞了娘家。于是容娴还是在她出阁前的闺房里歇息,而裴道元则是安排在厢房住。      入了夜,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莞娴对二姐婚后的生活甚是好奇,便命召香召玉提了灯笼,去容娴那儿拜访,打算和她秉烛夜谈一番。      途经花园,忽然听到一座假山背后传来窸窸窣窣似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嘤嘤的喘息声……      偷情?!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浮现出那么两个字。 49、裴家太太..   49、裴家太太      偷情?!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浮现出那么两个字。      苏府一向家门严谨,府中的小厮到了十二岁,都要遣到前院或者田庄上去做事,不得再在后院当差。即便是爷儿们的书僮,未得许可,夜里也不许在后院留宿的。      这会儿居然有人竟敢在后花园里偷情?!      难道是哪个皮痒的丫头媳妇子勾搭了外边的男人进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府中的下人自有太太们管束,况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适宜管这些事儿。      莞娴本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走了,可对方大概听到了脚步声,一下子缩进假山后边,动也不敢动,只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儿。      莞娴愣了一瞬,马上扯着嗓子问道:“啊,小弟,是你在那边么?”      这时候,就要借用弟弟明磊的名头了。      这会儿又没有别的见证人,若事情闹出来,对方倒打一耙,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那她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但若她“以为”对方是明磊就不同了,这奸情要被发现、也是明磊少爷发现的……他是个小孩子不懂男女之事,又是主子爷,料想那对奸/夫淫妇/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对方自然是缩起身子,不敢应答。      “姐姐认输啦,不跟你玩躲猫猫了……”莞娴装腔作势的说道,“姐姐回屋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召香和召玉在一旁抿着嘴,只是偷笑。      将灯笼的火调暗了些,三人鬼鬼祟祟的又走了一段,然后灭了灯笼,在一个亭子后边躲起来看。      召香觉得这么做不大妥当,拉了拉莞娴的衣袖,可莞娴一时好奇心起,想知道这俩人会是谁,便兴致勃勃的蹲在柱子边上偷窥,召玉也是如此。召香无奈,只得陪着她们偷瞧。      一时间,园子里寂静下来,只是偶尔听到几声虫儿的鸣叫。      那两个人终于有动作了,他们相扶起身,从假山后出来,狼狈的整理凌乱的衣衫。      真不枉费本姑娘蹲到脚麻啊!      莞娴兴奋的探出头去,借着月光望过去,对方的长相能看清个七八成。      她这一看不打紧,看了之后吓了一跳,下巴颔都快掉下来了!      这俩人……居然是二姐容娴和她的新婚夫婿裴道元?!      搞什么啊?      夜深人静的玩情调?      还是新婚夫妇“恋奸情热”,一晚上不在一起就受不了?      她比较相信后一种猜测。可是,按照习俗,回门时同居会冲撞娘家的,他们这么做如果被人知道,怕是会丢大脸了。特别是祖母这种迷信的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大发雷霆的。            见他们走远,莞娴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      “姑娘,咱们还要去二姑娘那儿么?”召香问道,一脸平静。      “……去呀,干嘛不去?”她笑哼了一声。      三人来到容娴的院子里,丫环连忙行了礼,掀开帘子让她们进去。      容娴还是穿着那身衣裳,裙边沾着几点泥渍,神色有些慌张。见了莞娴,她连忙吩咐丫环上茶,不自然的扯起嘴角笑道:“啊……三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这两天没见姐姐,我一直记挂呢。”莞娴低头垂眸,只当没看见她的窘态,若无其事的执起她的手笑道,“自己你出嫁后啊,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姐姐在婆家过得好不好、习惯不习惯。”      “嗯……好。”容娴故作轻松的答道。      真的?      莞娴探究的目光望向她,她却不敢与妹妹对视,而是别过脸去品茶。      这样子叫过得好?她才不信呢……依容娴的性子,若是真过得好,她早就拉着她唧唧呱呱的炫耀开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么敷衍。      “……如此那妹妹就放心了。”她微笑颔首,也不点破她,只是和她扯些闲话儿,说些俩人过去在一块玩的趣事。      说着说着,容娴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叹息道:“还是家里好啊……”      “这是自然。”莞娴浅笑着,温柔说道,“姐姐嫁了人,虽说夫家才是你的归宿,但娘家人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就算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还有一条路永远会是通的……那就是回娘家的路。”      “谢谢你……”容娴听了这话,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过去从未离开过家,对苏府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了,嫁出去了才知道……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莞娴对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都退下。然后她轻轻拍了拍容娴的肩,算是无声的安慰。      “呜呜……”容娴终于抱着妹妹哭了起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如果姐夫敢对你不好,我们家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她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拭泪。      “不是……”容娴哭泣着摇头,“是我那婆婆……她……”      “怎么?”她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别急,慢慢说。”      “……”容娴擦擦眼泪,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还未出阁,本来这些事儿,不该跟你说的,可我不知还能跟谁说……你知道大嫂子是没主意的人儿,说了也白说,而我娘,又怕她知道了会难过。但是,不说出来,我心里又憋得慌……再这样下去,我会抑郁成疾的。”      “那你想说啥就说罢……说出来心里舒服些。”莞娴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安慰的笑道,“你知道妹妹我不是多嘴的人。”      “我婆婆她、她……”容娴哭丧着脸说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太太!你知道么,我们洞房花烛,她居然在外头听房,我们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就咳嗽!……还有啊,整天让你姐夫陪着她才高兴,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她就犯病,说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给她请大夫,她又不肯。只要他在府里,她就占着他,那神情,好像她是我夫君的原配、我是他妾室似的!”      “……”莞娴听得囧囧有神。      这婆婆真变态,难怪他们好端端的夫妻,居然要躲在岳家园子里偷情。      “而且她还特别小气!”容娴继续大吐苦水,“你知道么?我们婚宴上剩余的菜,她全都用大盆子装起来了,每顿热一热就吃,吃不完下顿接着吃……我一连吃了几天剩菜了,还是什么杂碎菜都混一起的、别人吃过的!她那么抠门自然不舍得用冰块镇着的,菜吃了两天都有臭味了……天啊,想起来我就想吐!”      她捂了捂嘴,做出呕吐的样子来,“总之我不管了,在他们吃完那些剩菜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可以自己做着吃啊,要么叫外边送来……咱们平日里叫惯的那几家铺子,味道都不错。”莞娴听了也觉得脾胃翻滚起来。……她都觉得恶心,更别提娇纵的二姐了。      “我倒是叫过来着。”容娴皱眉,“可我那婆婆见了,问过价钱,立刻就嚎起来,骂我败家……我就搞不懂了,我花我自己的银子,关她啥事?”      “……”      “反正我爱吃零嘴儿,饭食不吃也罢。说些别的事情吧……拜见婆婆时该给的首饰之类的,连影儿都没见着!每日里三四更天,就唤我起来做饭!这些都也就罢了,最离谱的是,她给我回门定的金猪,居然是最便宜最小的那种,还是放了好几天的,一只腿都被耗子啃了!”说到这儿,她又激动起来,双肩不住的颤抖着,“就算市井人家的闺女儿出嫁,也不会给这样的吧?!我好端端一个侍郎家的小姐,竟得这般待遇……这不是存心羞辱我么?!”      “……在哪儿省也不能在这上面省呀。”莞娴叹息一声。      这年头,回门时的金猪是极重要的,几乎直接与新娘子的贞洁挂钩。金猪越大越贵重,说明夫家对新媳妇越满意;若是没有金猪,则一般是因为新娘洞房时未有落红,整个娘家都要跟着蒙羞的。      裴家在这上面敷衍,几乎就是等同于告诉苏家,他们对这媳妇不满意,怀疑她的贞洁,也难怪容娴会大怒。      “我父亲是朝中大员,我兄长是前科进士,我姐姐是太子亲侍……我丢不起这个人!”容娴恨恨咬牙,清雅的脸蛋儿扭曲了些。莞娴从未见过姐姐这样,不由的心里一惊。      “我忍无可忍,说若是这样我就寻死去,那老婆子才许我自己再定了……也正因此,我今日回门才会来迟了。”      “千万别动不动就说寻死觅活的话。”莞娴赶紧说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伤心的还不是咱们娘家人?”      “嗯……我明白。”容娴点头,拉起妹妹的手,可怜兮兮说道,“刚成亲就成这样,我都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了……真后悔当初没听爹娘的话,嫁那个刘御史的公子。”      “嘘……”她赶紧伸出手指在她唇间点了一下,“你已经成亲了,再说这话可要被人说不守妇道的。”      “我知道……不会跟别人说的,只是自己想想罢了。”容娴又叹息了一声。      “……对这些,姐夫是什么态度呢?”沉吟片刻,莞娴又问道。      “他……?!”容娴苦笑了一声,“他倒是向着我的,可那是他娘啊,我能怎么办?他总说他娘亲过去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才将他拉扯大,又供他念书考科举,这份恩情他怎么报答也不为过……我既然嫁了他,就必须孝顺他娘亲,还跟我说了一堆子曰书云的大道理。”      “……”这还叫向着她吗?莞娴无语,只能叹息。      “好妹妹,我知道你平日里最聪明的,帮我想想办法吧。”容娴拉起她的手用力摇晃。      “我又没成过亲,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无奈摊手。      “你一定有办法的,帮我想想嘛……不然的话,我会被那老妖婆折磨死的。”容娴又嘤嘤抽泣起来,“咱们姐妹一场,你就忍心我生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么……”      “……办法倒不是没有。”莞娴知道今儿不说点什么,二姐是不会放自己走了。再加上她也确实挺同情容娴的,便问道,“你说她经常说这疼那疼的?”      “是啊。”容娴蹙眉,“我觉着她是在装病吧。”      “是不是,请大夫瞧瞧不就知道了……你有相熟的大夫么?”      “没有。”莞娴摇头,“而且,她要省钱,不舍得花钱请大夫,也不舍得抓药。”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太医,去给你婆婆看诊。”莞娴想起那个崔太医来。这老太医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很上道……一个上道的太医,实乃居家旅行、江湖救急、宫斗宅斗之必备角色啊!      “太医?”容娴犹疑道,“我夫君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能请得动他么?而且,我婆婆对我那么坏,我干嘛还要对她好嘛……”      “……笨!”莞娴敲了她一记,“她对你不好,你还对她好,这才体现出你以德报怨的贤惠嘛。相信我,姐夫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的。……至于请不请得动,你放心,他们家请不动,咱们家请得动就成。”      “说得也是。”容娴想了想,笑着连连点头,“那我去请太医?”      “不。”她摇头,“你按我说的去做……首先,让大伯母出面告诉姐夫,你们很关心你婆婆的病,给她请太医瞧瞧,一应费用咱们苏家承担,这样你婆婆就不好拒绝了。然后,我会让楚五舅出马告诉太医怎么说,有病也罢,没病也好,总之让她在床上躺十天半月的。你呢,就趁这机会将管家大权夺过来……怎么说,怎么做,你懂的吧。若是大伯母问起,你只说是你自己的主意,别提我啊。”      “首先……然后……”容娴默默记下了,又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搭上楚舅舅?”      “因为咱们和这太医都不太熟,就算花钱,人家也未必愿意听咱们的话呢……五舅舅不同,我和这太医打了几次交道,感觉他信任舅舅的。”      另外她还有点私心,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太有心计……为了她纯洁贤淑的形象,她还是不出面去说了。至于楚承瑛,他是知道她诡计多端的,再抹黑一点也无所谓啦。╮(╯_╰)╭      “喔。”容娴了然点头,“可是我还是没把握……”      “……”她翻个白眼,“这样吧,我帮人帮到底……你到时候写信给大嫂子,邀我们仨去你家做客,这样我们能帮个腔,省得你功亏一馈,再重来这招就不灵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另外,咱们去给你助阵,怕万一那老婆子撒泼,还是得有个男子同去较好,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唔,还是楚舅舅吧。”      两位老爷身份太高,不适宜在这些家常琐事的争风上出现,大堂兄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与他妹夫是同年、又是同僚,到时候怕碍着颜面不好出声说什么。而楚承瑛是武官,与裴道元没啥交情,身份又够亲、地位也够高,能压住阵……就是他了。相信自己开口让他陪同,他不会拒绝才是。      真不好意思啊,又拉着他一块儿干坏事了。她在心里窃笑。      “喔……可是为什么是写给大嫂子?”容娴好问不倦。      “八嘎……因为平辈之中属她最年长,而且跟你亲!”她简直快吐血了。想法子不累,跟她解释起来反而累。“若是写给我,她脸上心里都不会好过……她去,我和瑞娴自然也跟着的,没啥区别啦!”      “八嘎又是啥?”      “……” 50、裴家太太..   50、裴家太太      容娴得了莞娴的锦囊妙计,在娘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晨便和丈夫相携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大奶奶果然遣人来邀二房的两位姑娘一块儿去探望二姑奶奶。莞娴欣然答应下来,暗地里将消息告知楚承瑛。瑞娴却是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出门。      反正她去不去,莞娴并不在意,也就随她了。      莞娴梳妆打扮好了,带齐了嬷嬷婢子们,到后院角门外。大奶奶周氏早已派人准备好了马车,见了她,连忙拉着她上马车,笑道:“三妹妹,你能来可真好。”      “当然要来啦……四妹妹今日里身子不舒服,刚歇下了,要不她也会去的。”莞娴微笑着,撩起帘子望了望车外,“咱们家姐妹不多,可是都极亲厚的。”      “是啊……”周氏轻叹了一声,“大妹妹进了宫,四妹妹又还小,你和二妹妹年纪相近,今后可要多多走动些,算是大嫂子拜托你吧。”      “大嫂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莞娴见她说得沉重了些,连忙笑着打趣道,“俗话说‘长嫂如母’,大嫂子您的责任,可别推到莞儿身上呢。”      “当然不会。”周氏听了这话也抿嘴笑起来,“只是……你大哥哥寻了个外任,不日就要离京赴任去了,我自然也要去的……哎,家里的事儿,就拜托你们了。”      “啊?”莞娴听了,大感意外,“怎么没听伯父和我爹说起?”      “这事儿原本就定下了的。”周氏微笑着,眼神闪烁的瞥了一眼窗外,又道,“只是前阵子大家都忙着二妹妹成亲的事儿,就先没有和家里说。”      “这样啊……”莞娴在心里也叹息了一声。大姐二姐都嫁出去了,现在连大嫂子也要走,家里同龄的女孩子,只剩下她和瑞娴……真寂寞啊。      她瞧了瞧大嫂子的神情,又问道,“是哪儿的官儿?”      “是东滨的一个县令。”周氏抿嘴笑道,“别不高兴,这是好事儿啊。这县令官儿虽不大,却是个实缺。待他任满回京,若是考绩不错,想必是能升一级的,倒比待在翰林院里强……这机会可不是人人有呢。”      “那倒是。”莞娴也点头,无奈笑笑,“这一别至少也得三年……我只是不舍得大嫂子罢了。”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周氏淡笑了一声,见她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又说道,“对了,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她随口问,又瞧了瞧窗外。……楚承瑛怎么还没有来?      “今儿早上,大太太收到宫里的消息,说是良媛有了。”周氏笑道。      “哦?”又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莞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姐姐有了喜?”      “是啊……这可不是大喜事儿么?”周氏不大自然的抿了抿唇,弯起嘴角,“老太太她们,可都高兴坏了。老太太马上去祠堂里上了香,还说要再去云清观添香油,希望苏家列祖列宗和太上老君爷爷保佑良媛娘娘一举得男。”      “……这真是大喜事儿啊。”莞娴听周氏的口气有些酸意,心里不知道是该替大姐高兴还是替大嫂难过。      大堂兄经磊是长房的嫡子嫡孙,大嫂子一进门,就被赋予了生男丁的艰巨重任。她嫁到苏家这三年里,时常被大伯母念叨着要快点生儿子,要不就给经磊纳妾,她心里压力大概会很大吧。如今她小姑子也有孕了,她的肚子却还没有丝毫动静,估计会被大伯母批得很惨,也难怪她心里酸溜溜的了。      她又瞥了周氏一眼,忽然想起,大堂兄寻了外任这事儿,莫不是为了带妻子离开苏家?……她前阵子好像听奶娘说过,经磊一直找借口坚持不纳妾,如今干脆借外出为官的机会逃开这些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经磊也算是个好男人。      她对这时代的男子多了一点儿信心。      容娴夫家在城东,与苏家相隔并不甚远,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在裴府外停下来。      周氏差了小丫鬟去拍门,很快便有家丁应门。听说来客是自家奶奶娘家的嫂子和姑娘,连忙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容娴便带着陪嫁的丫头们飞奔来接。      “你瞧你,都嫁人了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没个正形。”周氏笑嗔,拉起容娴的手,“你婆婆的病好了些么?”      容娴左右瞧了瞧,吐吐舌说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怎么这么说话呢?”周氏皱皱眉,“那可是你家婆婆……”      “你们听我说嘛。”容娴一路拉着她们俩往里走。      莞娴一边走一边环视着裴家。      这儿统共就一个院子,也就和苏府的梨院差不多大,处处还贴满了喜红的对联和窗花。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树上牵了根绳子,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      正屋应该是老太太住的地方,里头黑洞洞的。东屋门上贴着大大的“囍”字,估计就是容娴两口子的房间,而西厢呢,则是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什么,还有几个光屁股、拖着鼻涕、光着脏脚丫的小孩儿在厢房外边骑竹马打仗。      她见了此景,便皱起眉来。……她不讨厌小孩,但是讨厌脏兮兮的小孩!      “这儿怪寒酸的,是吧?”容娴冷笑,“这院子还是为了迎娶我而买的呢……听说,之前他们就在崇兴门外赁了间屋子住,如今有个院子,已经是很好了,我真该感激涕零才是。”      “说什么呢?”周氏又嗔怪的瞧了她一眼,“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勿营华屋,勿谋良田……这才是君子之道。你呀,就是被宠坏了,不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      “大嫂子这话,我婆婆肯定爱听……不如我跟你换换?”容娴翻个白眼,带着她们进屋。屋里的陈设家具都是容娴的嫁妆,因此看上去与苏府里的差不多儿,只是这房里颇小,塞了这许多摆设,显得有些局促了。      容娴请嫂子和妹妹坐下,又吩咐丫环上茶。      “我们初次来,应该先去拜见长辈才是。”周氏不肯坐,“如今裴家太太正病着,我们更要去问候一下。我还带了些东西来,是娘吩咐带给亲家太太的。”      “看她干嘛啊?”容娴嘟囔着,小嘴撅起来。      “总归要去瞧瞧才好。”莞娴也点点头。虽然她们这回是给容娴助阵来的,但礼数也不可缺。把礼数做周全了再讲道理,说到哪儿她们也站得住脚。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了解清楚裴太太的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你婆婆的病,崔太医怎么说?”她问道。      “崔太医说不打紧,太太的身子好得很,只是些皮肉伤,兼且受了惊吓,好生歇着吧……”容娴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      “受伤?惊吓?!”另外两个女子都讶然。      “是啊……她前几日出门,被人盯上了,骗到小巷子里抢了首饰去。她心疼得晕了好几回,直到我挑了一套金首饰送她,她才缓过气儿来……如今在屋里躺着呢。”      “那、那可真是倒霉……”周氏扯了扯嘴角。      “可不是么?”容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咱们出门,谁不是带着婢子嬷嬷们前呼后拥的?她倒好,又不舍得买人,又爱穿金戴银的出门。她一身金灿灿的,身边又只有个十岁小丫头跟随,你说那些宵小还不盯上她啊?……况且咱们出门也没她那么夸张,戴上五个金镯子、八个金戒指的!”      “……你少说两句风凉话罢。”周氏顿了顿,才维持住深感同情的表情。      “西厢里的是谁啊?”莞娴转移了话题,从门口往外瞧了一眼,“怎么吵吵嚷嚷的,这不影响你婆婆养病么?”      “那些个都是裴家老爷少爷们,我可管不着啊。”容娴讥诮道,“俗话说得好: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原来你姐夫他们娘儿俩落魄的时候,向那些亲戚要一碗粥水都要不着,孤儿寡母的,有什么病痛也只能熬过去。如今呢,你姐夫中了进士做了官,又娶了我,他们听说老太太抱恙,就一窝蜂的都来探望了!……说是探病,可就带着几斤果子,在这儿又吃又住了好几天了!那些果子,早就被他们自家孩子们啃光了,我是一点也没落着,还得出钱出力的伺候着!”      “这些人没脸没皮的……也真好意思啊。”莞娴忍不住出声,“姐夫呢?这些他也能忍?”      “他在陪亲戚们吃喝呢。”容娴冷笑,“怎么说那些也是他的亲人啊,血浓于水啊……那谁谁堂哥二十年前给过他一件破棉袄,这恩情他打算要涌泉相报呢!叔伯兄弟们捧他几句,他就真飘到天上去了,过去受的那些冷眼,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这会儿心里头只想着:自己出息了,要带携兄弟们在京城立足!”      “……”莞娴无语。   800小说网    “我的姑奶奶,快别说这些了。”周氏听见外面吵嚷如街市,也不想多待,便说道,“咱们先去给亲家太太请个安,回头再聊吧。” 51、裴家太太..   51、裴家太太      大奶奶周氏说完,便出去命人将带给亲家太太的礼品从马车上拿下来。      “等等。”容娴见大嫂先出门去了,便又拉住莞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我还争不争呀?”      “争,为什么不争?”莞娴斜了她一眼,笑吟吟回答。      “可是……”容娴瞥了一眼外头,迟疑说道,“这几日,光招待这群亲戚,用了七八两银子也不止吧……他们又没有走的意思。再这么下去,一个月没有五十两都打不住啊……我要是这时候当家,不是自讨苦吃么?”      “你现在不掌家,难道还要等将来银钱用完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甚至债台高筑的家给你管?你现在管了家,至少心里有个数儿,能掐住他们,不让再这么胡吃海喝下去。”莞娴淡笑道,“况且,不趁着现在裴姐夫喜欢你,将管家大权拿到手,到时候新婚之喜过去了,你想拿回来就更难了。新婚燕尔和有孕产子之时,是女人御夫的最佳时期,错过了,你这辈子大概就难以翻身了。”      她记得曾经有句话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顶多维持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不能拿下他,今后想要搞定他……很难。      “这你也知道?”容娴敬佩的看着她,又呐呐道,“可是,银子的问题……”      “怎么挣钱,那是男人的事儿。”莞娴轻轻哼笑一声,“男人养家、女人管家,普天下都是这个理儿……不够钱,你就管他要呗,谁让他是你夫主呢。”      “可是、可是……”容娴吞吞吐吐,“就他那俸银,也不够用啊,到时候入不敷出,还不是得我往里贴钱。我干嘛要做这事儿呢?”      “……看来姐姐也懂得过日子了呀。”莞娴微笑拍拍胸脯,作欣慰状。      她还真害怕这个对银子没啥概念的姐姐,会傻乎乎的将嫁妆拿出来给裴家用呢,听容娴这么说,看来出阁后这段苦日子对她还是有些教育意义的……莞娴心里放心了许多。      “别笑话我了,好妹妹,你倒是说呀。”容娴撅了撅嘴,急切问道。      “我说什么?”她双手一摊,“那些打秋风的人是他招来的,那就得他负责啊,管他去卖字也好卖/身也好……没钱你就管他要,难道要你自己还是要娘家给贴钱不成?      贴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贴一世?……若是那样,他不如改个婚书来入赘好了,咱们苏家管他娘儿俩穿衣吃饭,绝不含糊!”      “可是……”容娴还是犹豫,“万一,他生我的气咋办?”      “他生你什么气?他能生你什么气?”莞娴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除非他娶你,是看上你的丰厚嫁妆了!”      “他才不是那种人!”容娴连忙辩解,“他、他才不会呢……他说过,虽然现在要委屈我陪他过清贫日子,但是今后他一定会功成名就,让我过好的!”      “那就成了,既然他这么有雄心壮志,区区几个亲戚怎么会难倒他?你就放宽心吧。”她讽笑两声,又提醒她:“你的嫁妆丰厚,那是大伯父大伯母疼你,不是他们可以向你讨钱花的理由。你若是没守好自己的妆奁,被那些龌鹾小人用去了,就是作践你爹娘的爱女之心!千万别把陪嫁都拿出来乱使……不然,别怪我不认你这姐姐了!”      “……这么严重。”容娴吞了吞唾沫,迟疑道,“一点儿也不拿出来,这好么?都是一家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也不是让你一毛不拔。”莞娴叹了口气,“比如说,你婆婆病了,你出点儿银子买补品;家里来了小孩儿,给他们买几串糖葫芦,还有偶尔赏赏下边的丫头小厮……这都是应当的,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但千万别把自己当成散财童子!      俗话说,救急不救贫。存银子不是为了给他们挥霍的,就算你拿钱出来招待那些亲戚,他们也只以为是你丈夫的本事。这种跟红顶白的人,你还指望他们会感激你么?有钱的时候,人家使劲儿奉承你,没钱了,不对你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这些故事,咱们在戏文里也看过不少吧。”      她顿了顿,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总而言之,银钱要用在刀刃上……用得不对,大把银子使下去连个响声儿也听不着;用到对的地方,一点小钱也能办成大事。”      “可是……”容娴还是有些犹豫,“如果他问我要,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记住,养家糊口,那是男人的事儿……他若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不该指望你!”      怎么又回到原点了呢?!      莞娴眉头紧蹙,“你的嫁妆将来还不是留给子女的?你的子女不也是他的子女?你的嫁妆都是留着派大用场的,他若是够聪明,就不会为了招待亲戚问你要银子……”      莞娴其实还想说:若是裴道元真的厚颜开得了这口,说明这人好面子,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只顾当下不管将来,这样鼠目寸光的人,前途有限,容娴也不用对他期望太高了。      但这话可不能由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口中说出来,她也只能点到即止,省得护夫心切的二姐对她有意见。      若是前世的年代,她会劝姐姐不行你就撤,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咱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谁怕谁呀。可是,当下的这年代,虽然律法之中也有和离,但这是不光彩的事,官宦人家极少有休妻的,更别说和离了。即便是夫妻二人感情不好,但为了家族名声利益,也只能凑合着过日子。男人还好,不喜欢妻子还可以纳妾,但女人嫁了人,即便再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过下去了。就算女人自己有离开夫家的勇气,但娘家的父母兄弟也不一定愿意收留一个失婚妇人。      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年头,女人的一生,就绑在男人身上了。      想到这儿,她又叹息了一声。      “好吧……我知道了。”容娴点点头,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这么问了,我怎么拒绝呢?”      “……”如果容娴对丈夫有信心,根本不须再问这个问题。      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问,看来对裴姐夫,她也不是像她自己认为的那么乐观啊。      想着在家里娇生惯养、欢脱活泼的二姐,嫁了人之后多了这许多心事,莞娴不由得心里一酸,放缓声音说道:“别担心,你还有咱们苏家撑腰呢。你咬定没有多余现银,我就不信他敢上苏府找大伯母要……你平日里嘴巴甜些,不要跟他们吵闹。跟着你嫁过来来的嬷嬷,都是自小看着你长大,极忠心的,你自己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不妨让她们替你做。你房里的嬷嬷丫头们辛苦,可以多打赏点儿。你婆婆身边的奴婢,也可以施以小恩小惠……这样,谁也没法说你的不是。”      “嗯……”容娴诺诺答应了,迟疑片刻,又垂下头绞着帕子,嗫嚅道:“如果……他打我呢?”      “什么?!”莞娴听了这话大惊,一股热气直冲向头顶,连忙扯着她上下打量,“他敢打你?!打哪儿了?!”      “不是不是!”容娴连忙摆手,“他没有打我。”      “吓我一跳。”莞娴稍稍松了口气,“那是不是他用言辞威胁你了?”      “也没有。”容娴摇头,“是我无意中听见他那个堂叔跟他说什么‘女人一定要管教、不打不听话’之类的……”      “……那些亲戚真讨厌!”莞娴嫌恶的啐了一口。      在别人家免费吃吃喝喝不止,还教唆人家打老婆!什么极品亲戚啊这是!      “你别担心,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事、没事啊。”容娴勉强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的挽住她的胳膊,“不会的……毕竟是读书人,他怎么会这么野蛮呢,对吧。”      “如果他敢……他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里去。”门边忽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两人惊讶的扭头,看见楚承瑛不知何时来到了。他倚着门框,双手抱在胸前,绷着脸、紧抿着唇,看上去颇为严肃。      “啊……舅舅,您来了。”姐妹俩连忙上前请安。      “嗯。”楚承瑛点点头,“我有点事耽搁了……要去瞧裴太太么?那就去吧。”            “给太太请安。”一行人来到裴家正屋,给裴太太行了礼,大奶奶周氏又吩咐下人将礼物都呈上。      裴太太靠在榻上,笑眯眯的看了看她们,对周氏开口说道,“她大嫂子,这么多姑娘,哪个是三姑娘、四姑娘啊?”      “回太太的话,我是莞娴,排行第三。”莞娴连忙上前又福了福身,含笑道:“我妹妹今儿身体微恙,在家歇息,还请太太勿怪。”      她暗暗打量着裴太太。姐夫和大堂兄差不多年纪,他母亲应该和大伯母也是年龄相仿吧,可这裴太太皮肤黑粗,脸上脖颈间满是皱纹,头发灰白,看上去倒和自家祖母差不多。她微眯着眼,满脸的褶子里都是笑意,看起来甚是亲切和蔼。若不是知道容娴新婚之夜她听房咳嗽那些破事儿,莞娴还真当她是个慈祥的老人家了。      “哟……真是水灵的姑娘!”她伸出一双古铜色如树枝般的手握住莞娴,“只可惜我就这么个儿子,不然啊,还要讨你做儿媳妇!”      “呵呵……”莞娴身子僵了僵,连忙抽出手作含羞状。她垂首微笑,心里却在暗暗腹诽:你当你儿子镶金啊,想娶谁就娶谁!      “那么这几个姑娘呢?”她的眼神又在召香几个女孩儿身上飘过,“啧啧,瞧着一个个像画儿里出来似的……你们是哪户人家的姑娘啊?”      “她们是我和三姑娘的丫头。”周氏微笑回答。      “哎,亲家的丫环都比外头的小姐强呢。”裴太太感叹。      几个女人拉了一会儿家常,莞娴对周氏使了个眼色。      “亲家太太,您看您辛苦了大半辈子,如今又有贵恙,不如就让我这妹妹帮您搭把手可好?”周氏会意,将话题转移到掌家的问题上来,“我这妹妹呀,虽然鲁钝些,但心眼儿实,一是一二是二的……您就等着享儿媳妇的福吧。”      “……那也好。”裴太太见这么一群装扮雅致的年轻女子围着自己,一个个嘴里调了蜜似的,也甚是高兴,吩咐小丫头给她取了钥匙,当着她们的面,郑重的将一串钥匙交到容娴手里,“媳妇啊,这是这院子的钥匙,就交给你了啊。银子我儿那里尽有,你问他取。只是,咱们虽然如今阔气了,家大业大的,可也不能忘了当初的苦日子……”      这就叫“家大业大”?      召玉听了,差一点笑出声来,莞娴瞅了她一眼,她连忙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遮掩。      “谢谢娘。”想不到这么轻松的就拿到了,容娴赶紧接过钥匙。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容娴大大松了口气,对她们笑道,“多谢大嫂子和三妹妹了……呼,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我婆婆呢。”      “这不就好了……我瞧她呀,不是坏人。”周氏说着,还瞧了莞娴一眼。      “是……”莞娴微微欠身,笑道,“我小人之心了。”      裴家太太这么轻易的交出钥匙,莞娴开始还以为她是想趁机撂挑子,把这群破亲戚交给容娴去处理,等到容娴搞不定之后来求她,她再顺理成章的将钥匙拿回来,顺便还能压一压媳妇。      可瞧她言行举止,却不像是十分有心计的人啊……而且,听她的口气,好像以为她儿子做了官,就等于发了大财似的。      莫非……裴道元是对她这么说的?      若是如此,那可有好戏看了。      莞娴不厚道的偷笑,等着过些日子看姐夫出丑。      “还是多谢你们啦。”容娴抿嘴笑笑,“这院子后边还有块空地,我买了些花儿种上,虽然比不上咱家的园子,可也能看一眼……嫂子、妹妹,要去瞧瞧么?”      “好啊。”两人欣然应承了。      院子后边路窄,大嫂和容娴便走在前头,莞娴和楚承瑛落在后边。      他也不说话,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舅舅有何高见?”莞娴瞥了他一眼。      “我?”他摸摸下巴,微笑道:“我能有什么高见?方才听你们俩唧唧呱呱的,满口都是银子银子,就想起书上有句话说,女孩儿未出嫁时,是颗无价宝珠,纯净剔透;可出了嫁,不知怎的,就变成鱼眼睛了。”      “您说的是二姐姐么?”莞娴轻叹一声,“这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      “也不完全是。”他摇摇头,“只是二姑爷不善齐家罢了。”      “哦?”她放缓了脚步,“如果您是裴姐夫,那会如何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言简意赅的回答,“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强求让所有人满意。善待父母妻儿,是男人的责任。他让妻子背地里如此忧心,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清贫并不可耻……暂时不能给她富裕生活不打紧,但至少要让她安逸无忧吧?”      “嗯……”她望着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似的,柔柔软软。她相信,即便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农夫猎人,他也会一声不吭的承担下所有养家的责任,每天都给妻子宠爱的笑容……      “或许因为是武官的关系吧,就我个人来说,不大瞧得起这种文人。”他微微皱眉,抿了抿唇,又说道,“男子成年了,便应当承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让年迈的母亲辛苦劳作供养自己读书,这就是不孝,即使以后位极人臣,能够让母亲过的富足安逸,可那要是多久之后呢?子欲养而亲不待……难道不能一边读书、一边赡养母亲么?古人有耕读传家的,其中也不乏大儒。”      “这话我同意。”莞娴点头。她也不怎么瞧得起那些死读书的书呆子。裴道元运气才气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也算对得起他母亲,可这世间还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一辈子却名落孙山……他们不事生产,苦的就是他们的母亲妻儿了,怀着成为诰命夫人的梦想辛勤劳作,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梦圆。      她在心里为这些女人感到惋惜,觉得自己这么现实势利,反倒比那些有梦想的女子要好些。      不知他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她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柔声说道:“我没有嫁人,可也不纯净剔透,还满身铜臭味儿,算计起银钱来,比二姐姐要刻薄多了……那我又是什么呢?”      “你是……”他低头望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她也没追问,转而又闲聊:“您也喜欢书啊……我以为您只是习武呢。”      “楚家虽然武将出身,但我这辈的子弟,也是要三岁入学塾的,学文习武都不耽误。”他淡笑颔首,“况且,给皇子伴读几年,书也念了不少。”      “杂书?”她坏笑。      “……没那回事。”他不自在别过脸去。      “虽然我没念全四书五经,可也知道宝珠鱼眼睛什么的话,肯定不是出自那里。”这样的语句,她以前貌似也听过,好像是市井话本里的。说不定看似很正经的楚五爷,会关起门来看艳/情小说喔……      想到那场景,她差点笑出声来。      “好笑吗?”他轻咳两声,板起脸来。      “是呀。”她眨着眼,“上回你在我爹书房里,也是这么笑话我的。”      “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么记仇。”他有点窘。      “嘻嘻……”她凑到他面前,“借两本给我看看行么?”      “……不行!”他皱眉。      “呐呐,承认了吧?是‘不行’而不是‘没有’哦!”她伸出笋尖似的小指头,指着他咯咯直笑。      “……”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抽,如果看不到请等待……郁闷啊 52、救美记..   52、救美记      “三姑娘。”周氏转头,见楚承瑛不自在的模样,连忙笑着解围,“虽然楚舅舅随和,可你也不能没大没小的。”      “嘿……”她吐吐舌,冲他挤眉弄眼。      裴家这小园子实在是小,除了容娴新种的几盆花儿,其余地方种的都是蔬菜,没啥特别之处。毫无疑问,这些菜自然都是裴太太种的了。      在菜园里绕了一圈,回到院子里,正巧遇到裴道元上前来打招呼。      “不知楚大人和大奶奶、姑娘们驾临寒舍,道元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他中规中矩的拱了拱手。      “姑爷客气了。”楚承瑛听他对他们的称呼颇为疏远,便也只是欠欠身,淡淡的问候了一声。      “听闻亲家太太抱恙,母亲吩咐我和三姑娘来探望,如今见她身子大好了,咱们也是十分欢喜。”大奶奶笑道。      “有劳太太奶奶们记挂,道元真是感激不尽。”裴道元又躬了躬身,“在下正巧备了些薄馔,还请各位赏个脸?”      和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坐一起吃饭?——她才不干!      莞娴皱皱眉,瞧了大嫂子一眼。      周氏显然也不愿意。      她一个年轻小媳妇,与陌生男子同席也是万万不可的,更别提莞娴还未出阁,闺誉那是顶顶重要的。裴道元这邀请,实在是强人所难……难道他连这点礼数他都不懂么?      碍于小姑的面子,她又不好直说,只得微笑婉拒道,“多谢姑爷好意……母亲还在家等我回禀呢,就不多留了。”      “如此……那改日再宴请各位。”被回绝了,裴道元反而似乎松了口气,他对容娴点点头,“娘子,你送送他们吧。”      “怎么着?怎么着?!”      东厢里忽然窜出几个脸色潮红的汉子,其中一个喷着酒气说道:“一起吃个酒怎么了?嫌弃咱们是不?!”      “这位爷误会了。”周氏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礼数周全的福了福身,浅笑道:“时候也不早,我们确实得回去了。况且俗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      “什么同席不同席!”那汉子打断她的话,“那么多穷讲究!……咱们村里,到了冬天,还一条裤子一家人轮着穿呢!来来来,这位奶奶,陪大哥喝两盅!咱大老远来到京城容易么……不喝就是看不起咱!”      他说着,便伸出油乎乎的粗手,想去拉周氏。      楚承瑛见状,伸手一拦,瞥了裴道元一眼,沉声说道:“我陪你们喝两杯。”      周氏感激的瞧了他一眼,连忙拉着莞娴和容娴走开,在大槐树下站着等他。      “都是我不好。”容娴又生气又委屈,眼圈儿都红了,“我不该让你们来的……明知道那些亲戚粗鄙,我还……”      “姐姐……”莞娴握起她的手,轻叹了一声。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容娴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就再难回头了。      “好妹妹,别难过。”周氏也拍拍她的手背,微笑说,“你有空,便多回娘家走走罢。”      “嗯……”容娴眼泪汪汪,“我真后悔当初没听娘的劝,执意要嫁给他……我自己受苦也就罢了,还连累嫂子和妹妹受委屈……”      “哎……谁家没有几户穷亲戚呢?”周氏宽慰道:“嫁了人,就不能再当自己是万事不管的姑娘家了,要担起当家媳妇的责任来……当一个家不容易,琐碎烦心的事儿多着呢,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      “我知道了……”容娴咬咬唇,含泪点头。      “对了,听你婆婆说,银子在姐夫那儿……”大嫂子的话倒是提醒了莞娴,她想起方才裴太太的话,便在容娴耳边轻声说道:“你只拿了钥匙也不算什么,要将银钱掌握到手上,才算真正的当了家……不单只俸禄,他另外还有那些产业、各项收支多少,你务必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手握财政大权,说话才有分量。      还有,他若是真的将自己别的收入瞒着容娴,却要容娴拿嫁妆出来应付日常花用,那肯定有问题……但这话她不好说,还是下回与容娴单独相处再提吧。      “嗯,我晚上跟你姐夫说。”容娴乖乖的答应。      周氏打趣道:“瞧瞧咱们三姑娘,这么灵秀乖巧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么眼里就只有银子呢?”      “才不是呢……”莞娴作一本正经状:“除了银子,还有金子。”      容娴听了,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了。      姑嫂三人正笑着闲聊,又听见有人在唱:“哈……咱哥是太子妃的妹夫,那不就是皇亲国戚?!想不到还有今日,这京城里咱们可以横着走!当儿里的当……”      扭头一看,见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周氏不禁皱起眉。      什么太子妃、皇亲国戚、横着走?……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不仅苏裴两家都没好果子吃,大姑娘在宫中也会受牵连的!      “二妹妹,这宴席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咱们先走了,你待会跟楚舅舅说一声,代我们陪个礼吧。”      说罢,她拉起莞娴欲走。      “嗯……好。”容娴不舍的瞧着她们,脸色又黯淡下来。      她往东厢那边瞥了一眼,见楚承瑛脸上还是带着那疏离的微笑,却极少持盏,知道他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才跟那些山野村夫应酬的,不禁又觉得有些难堪。这回丢人都丢到庆侯府去了……她心里对这门亲事愈加懊悔。      “哎呀,姑娘,你真好看!”唱歌的醉汉迎上来,色迷迷的瞧着莞娴,还吸了吸口水,“你是我嫂的妹子?嘿嘿,那正好嫁我吧,咱们亲上加亲……”      他说着,就伸手去拉莞娴。      “唉,你想做啥?……别过来!”召玉她们连忙挡在自家姑娘前面。      “哟,这俩丫头也是水灵灵的……”醉汉涎着脸,目光轮流在召香和召玉身上打转,口中乱七八糟的唱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们叠被铺床……”      “……放肆!”听了这些荒唐话语,连一向好脾气的周氏也变了脸色。她对嬷嬷丫环们使个眼色,拉起莞娴就急匆匆的往外走。      丫环们会意,让两位主子先走,她们挡在后边不让这登徒子靠近。      “走那么快干嘛……别走啊!好妹妹,哥给你唱个小曲儿吧……”醉汉力气甚大,他轻易的撞开丫环们的围堵,伸手就去扯莞娴的衣袖。      “……!”衣袖一角冷不丁被这人扯住,莞娴还没反应过来,就直直的朝那人身上倒去。      周氏和容娴呆住了,愣愣的站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妹妹,到哥这儿来吧……”醉汉笑着。      莞娴只觉得那阵阵酒气朝自己喷过来,让她恶心欲呕。……该死的家伙,居然想占她便宜!      可偏偏她还未及笄,头上只戴了珠花,没有簪钗,不然的话,她拔根簪子就能插死丫的!      叮——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酒杯从东厢里飞出来,直直的打到那人手背上。他痛呼了一声,揪住莞娴衣袖的手就松开了。      她见机连忙跑开,躲到周氏身后去。      “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子!”醉汉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      “是我。”楚承瑛缓缓走过来,脸色阴沉。瞥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的莞娴,他一双眸子里蒙上一层寒冰。      “我呸,你是谁啊?敢管老子的事!”醉汉叫嚣,“我哥是太子妃她妹夫、我也算是皇亲国戚……”      他还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冷冰冰的剑刃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立马就噤了声。      “冒认皇亲,是死罪。”楚承瑛手握剑鞘,手指轻弹,露出一半的长剑又朝他逼近了寸许,缓缓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丢到乱葬岗里喂狗,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这……那、那……”被这一吓,醉汉惊出一身冷汗,酒意终于醒了七八分,他求助的目光望向裴道元,“哥、哥……”      “楚大人。”裴道元乌着脸上前,对楚承瑛拱拱手,“真对不住,我这堂弟喝多了,他不是有意的,还请您饶恕他这回……”      “饶了他?”楚承瑛冷哼一声,直盯盯的望着他。      “呃……反正三姑娘也没受伤,那么……”裴道元勉强挤出个笑容,“就请您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就算了罢。”      “没受伤就算了?!”楚承瑛怒极反笑。      “难道不是么?”裴道元呐呐道,“难道您还要他给压惊钱不成?”      “……”压惊钱?      他当他们是想讹诈么?!      听了这话,楚承瑛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脸色铁青。他一手扬起,长剑入鞘,另一手则是钳住那醉汉的手腕,“格啦”一声,那人的手骨登时折断,疼得他惨呼起来。      “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我饶他一条狗命。”他提着剑鞘,冷蔑的瞥了他们一眼,“京城不是你们乡下,说话做事注意分寸。不然的话,小心哪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你好大的胆子!”几个汉子冲出来,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居然敢伤了我们弟兄!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懒得跟这些人说话!      楚承瑛皱眉,看着莞娴,放柔了声音说道,“要不要紧?让丫头们扶你吧。”      “我没事。”莞娴连忙答道,“咱们走吧。”      “嗯。”周氏对容娴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与莞娴离开。      楚承瑛默默跟在后边。      “嘿……这小子居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有人叫嚣,“兄弟们上!抄家伙!……让他瞧瞧咱们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楚承瑛站定,冷冷的瞧着他们,缓缓启唇道:“我的剑不用出鞘,就可以将你们全都解决掉,不信的话……尽可以过来赐教。”      “姓裴的,你还嫌不够丢人么?呜……”容娴又气又怒,跺了跺脚,捂着脸哭着跑回房里去了。      “道元啊,不是叔说你,你看,让岳家人这样欺负……”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好歹你也是个进士老爷……你看你那婆娘,动不动就哭,像啥样子?还有小九儿的伤,你可得给他做主啊……”      “别说了!”裴道元吼了一声,转身也往屋里走。      “裴姑爷,还要提醒你一点,别跟我称兄道弟的。”楚承瑛在他身后冷笑,“我是你长辈!”            莞娴上了马车,立马找出针线匣子,拿出剪刀将被那醉汉摸过的半截袖子给绞了,用力扔出去。      “这衣裳回去也烧了!”她心里暗骂了无数淑女不宜的三字经,气呼呼的咬牙,“真是的……白白浪费我一件好衣裳!”      “……只要人没事就好。”周氏浅笑,双手揽住她的肩头,“回去大嫂子给你做一身衣裳,再送你二两珍珠粉压惊……别生气了,可好?”      “好啊。”莞娴知道她这是怕自己回家后,若将这事儿说出去,会让大太太难堪。于是她便笑道,“我不生气了,只是觉得,裴家那些亲戚不懂规矩又自以为是,真讨厌!二姐姐嫁到这样的人家,真是明珠暗投……”      “唉。”周氏也叹息道,“……这就是命罢。”      “你们姑娘还好么?”车外传来楚承瑛低低的声音。      “回舅爷……姑娘挺好的。”召香答道。      “这几日,你们仔细伺候着,别让她独自一人……”他轻声叮嘱。      不过是被猥琐男揪了下袖子,难道他以为她会想不开?      她撩起帘子,对车外的人粲齿一笑,“舅舅。”      “嗯。”楚承瑛仔细瞧了瞧她,见她神色平和,略略放了心。      “刚才大嫂子说给我做一身衣裳压惊,您又送我什么呢?”她笑嘻嘻的望着他。      他嘴角露出几丝笑纹,“你想要什么吗?”      “我要什么都可以?”她挑眉。      “唔……”他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咳咳……除了书。”      “真是……”又被他看穿了。她撅起嘴,“那您随意吧。”      “随意?”他重复她的话。      “是呀。”她冲他眨眨眼,“舅舅送啥莞儿都会很喜欢的……”      是吗?      召香想起上回被她拿来当针插的布娃娃,忍不住想笑,连忙低下头去。      你别插嘴。      莞娴瞟了她一眼。      楚承瑛不明所以的瞧着她们主仆的眼神交流,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对了,我送你个消息吧。”      “什么消息?”她的兴趣被挑起来。      “对你而言……应该是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么抽的时候发文真是考验RP啊,合掌 53、圈地记..   53、圈地记      “对你而言……应该是好消息。”他含笑说道,“去年玉清山西面烧了一场山火,树木焚尽。那儿崇山峻岭,原本便是无主荒僻之地,但钦天监说,此处焦土一片影响风水、有碍国运……于是京城府尹便下令召人开荒,种满五年,此地便归开垦者所有。”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莞娴想了想,眼前一亮,顿时眉开眼笑。      免费的田地啊……绝对要算她一份!      她满心荡漾,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向自己招手,恨不得这就掉转马车到玉清山西,将一块块荒地圈起来,都插上标有她名号的旗子。      见她如此,楚承瑛唇边漾起好看的笑纹,“顺带再附赠个消息吧……去年冬日,北疆有边民迁徙至京城郊外避寒,如今应还有不少流连于此的。”      “嗯嗯……”莞娴微笑点头。他的意思很明白:怀萱庄上的人手有限,而这些边民都是现成的劳力,若是能招揽这些人给自己打工,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她只需要在荒地上搭建几排屋子供他们住宿,以及秋收以前供应粮食即可,可以说是投资很小。五年后她就可以纯赚几十顷良田了……真是一本万利呀。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笑眯眯说道。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他抿了抿唇,“眼看都四月了,雨水下得却是不多,只怕今年有旱情,收成未必会好。”      “唔……”如果收成还不抵供给,那便是亏了……不过凡是做生意都有赚有赔的嘛,她有承担风险的准备。      她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望了望他的侧脸。他沉毅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斜阳映照在他身上,给他凭添了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      好一个青衫骏马、潇洒落拓的年轻剑客,也难怪路过的姑娘们纷纷侧目。      可她怎么觉得,他告诉自己这些,似乎别有目的呢?      周氏听他们聊天,只是笑而不语。      楚承瑛送她们到苏府后门口便离去,莞娴由婢子们扶着下了车,正要进门,无意中一瞥,却瞧见巷尾有个熟悉的身影。      瑞娴?      她不是说身子不适,要在房里休息么?      莞娴见她与一个面目模糊、寻常妇人装扮的女子交谈,不禁心生疑窦。那妇人头上包着蓝花布帕子,脸上蒙了面纱,瞧不起模样,可身形却是不陌生……      “我先去回母亲了。”周氏也瞧见了瑞娴,只是不想参合二房姑娘们的事儿,便带着自己的下人先走。      “大嫂子慢走。”莞娴笑笑,目送她们离开,又瞥了远处的妹妹一眼。      “嬷嬷。”召玉明白主子的意思,便招手让看门的易婆子过来,“四姑娘在和谁说话呐?”      “哦……?”易婆子眯着眼瞅了一眼,“这人最近每隔几天就来一回,好像是卖珠花、膏药的……我有一回听四姑娘叫她王嫂来着。”      听她这么说,瑞娴似乎经常与这人来往?      莞娴心里有了底,看了看召香,不动声色的说道,“咱们走罢。”      召香会意,取出一吊钱给易婆子,笑道:“嬷嬷辛苦,这点儿小钱给您吃酒。”      “谢三姑娘赏。”易婆子是苏府的老人了,自然明白这赏钱里的意思。她喜滋滋接过钱,揣在袖子里,躬身说道:“大奶奶今儿和三姑娘回府后,就各自回屋了,奴婢啥也没说。”      “嗯……”莞娴微微颔首,“你也知道老太太对咱们管教极严的,若是这的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四姑娘私下里结交市井女子,若是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只怕你也连带要受责罚。”      “是、是。”易婆子连忙回答,“如果四姑娘下回还出来,奴婢一定竖起耳朵、睁大眼睛……”      “好了,你去罢。”莞娴浅笑,继续往院子里走去。      “姑娘……”奶娘一直默默不语,直到进了院子,她才恍然,猛地一击手掌,“想起来了,那女人像是被撵出去的……”      “是吗?”召玉歪着头想了想,也连连点头,“听嬷嬷这么一说,倒真是挺像的!”      “奴婢也觉得是。”召香微微蹙眉。      “是啊。”莞娴嘴角弯起,嘴角弯起一抹淡笑。付氏在苏府三年就没有出过门,也难怪看门的崔婆子不大记得她。可她们却是经常见付氏的,虽然这回她换了装扮,可只要想一下,也不难认出来。      付氏被休出苏府,莞娴以为父亲多少会念及旧情,送她回娘家吧,谁知竟任她流落京城?……男人啊,无情起来也真够狠心的。      “这个女人……”奶娘不满的撇撇嘴,“都是被休出去的人了,还回头来找四姑娘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召玉讽笑一声,“我猜呀,多半是求四姑娘给些好处……”      “……”莞娴浅笑不语。      付氏的衣裳首饰都在瑞娴这儿,她若是在京城过不下去,回头来找自己女儿要钱要物并不奇怪。不过依付氏的个性,她要的,恐怕不只是银钱上的接济那么简单吧。      她回房换了家常的素锦衣裳,卸下外出时戴的珠花、环子,让召香给她松松的编了两条长辫,梳洗过后,便上床补个眠。      待召香放下帘子出去,她又悄悄的飘进庭院里。            上回拒绝了宸晏之后,她一直不敢进去……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可是,她的贵重首饰和大宗银子都存放在里边,如今想要圈地垦田,必须得有启动资金,她不得不去庭院里取银两。      硬着头皮进入庭院里,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扑上来迎接。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没有见到他,反而松了口气。      走进屋子里,她打开匣子,取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进荷包,然后就准备回去了。      可左思右想,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停下了脚步。      听惯了小怪龙的吵吵嚷嚷,再独自待在这安静的庭院里,感觉真的有些不习惯呢……      他该不会是被拒绝了就想不开吧?她心里有个小声音说道。      不会的!他神经那么粗,才不会那么傻呢。另一个小声音回答。      可他就是傻里傻气的啊,说不定就会做傻事啊。小声音又说道。      但他不是仙吗?就算不是也接近成仙了,这样的家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挂掉吧?            她忐忑的想着,冲着他的屋子喊了一声:“宸晏,你在吗?”      “……”没有回答。      “大仙?”      “……”      “小龙?”      “……”      “你倒是回话啊混蛋!”      “……”      “再不回话饿死你!”      “……”      她心里的不安愈来愈盛。      瞧见屋外碗口粗的翠竹,她咬咬牙,挽起袖子、脱了鞋子,赤着脚爬上去。这竹子上竹节甚多,倒也不难爬。她爬了丈余高,伸长脖子往他的屋子里瞧。      可他的窝里,除了零散摆放的几个卷轴,别无他物。      原来他不在里面……那会去那儿呢?      她连忙又哧溜溜的从竹子上滑下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往篱笆那边跑去。      “宸晏……宸晏……!”她扯着嗓子喊,“你在哪儿?快出来啦!”      依旧没有回复。      她又寻遍了鲜花丛、果树林,却依然未见那小小的靛蓝身影。      最后,她来到莲花池边,靠着那株桃树坐下,定定的望着薄雾袅袅的池水。池水依旧澄澈而温暖,水面上的莲花依旧在轻轻摇曳,就像……他还是一颗蛋时那样。      丫头,我要吃肉!      快给我肉吃,不然我吃你哦!      本大仙无所不能!      我不会让仰慕我的少女失望的!      丫头,只要你想要的,我就一定会为你办到!      他的话语一点点的在她脑中浮现,想起他那嚣张却又憨态可掬的模样,她心里一酸。      他说过,他就快到达飞升之境……飞升后,他就能出去,不必再被拘在这小小空间里了。      现在,他消失不见,是因为飞升成仙了么?      那她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可她却好想哭。      她眨眨眼,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滑过她光洁莹润的面颊,滴落在湖水里,泛起细微的涟漪。心脏就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难受。      “宸晏你这家伙……你走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嘛……”反正这儿也没别人,她索性放声大哭,“混蛋小龙……给我留个字条会死啊……呜呜……”      重生后,周围陌生的人事纷扰,经常让她心怀戒备。只有他,是她唯一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甚至亲人。……他在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这些,直到他离开了,她才蓦然醒悟。      算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他是龙,成仙的龙,自然是应该到他该去的地方去,徜徉于天地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不是拘在这一方小小庭院里,为她这个没有灵骨的凡人做园丁、厨子、木匠……这样,太辱没他了。她应该替他高兴的,不是么?      她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掬了一把莲花池水洗洗脸,让自己眼睛上的红肿消褪,然后满怀落寞的转身离去。      “呃——”      身后忽然有人打了个嗝。      她连忙回头,见一个小身子仰面躺在水面上浮浮沉沉,雪白的肚子鼓鼓的。      “啊……你怎么了?”她又惊又喜,连忙拾起一根竹枝将他拨到池边,然后抱起来用力晃了晃,“你没事吧?”      “呃——”他又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这才睁开眼睛瞧她,“唔……丫头,你来啦。”      “你怎么了?”见他还能开口说话,她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抱着他在桃树边坐下。      “没什么,只是酒喝多了,呃……”他揉揉眼睛,“呜,光喝酒,不舒服……好久没吃肉了,好饿……”      他琥珀色的眸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动物在无声的诉说:主人,求包养~求投喂~      她这才想起,这几天都忘了给他喂食!      “真抱歉啊!……我待会回去马上给你拿好吃的肉进来!”她连忙给他揉揉肚皮,又揉揉脑门,“好些了么?”      “嗯……”他靠在她的怀里,在她胸前蹭了蹭,“凡间三日等于这儿一年,我已经快两年,也就是七百多日没见你了……再加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跟你分离两千多年了。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抽了文文抽评论,有的评论被抽没了,不是辰辰删的哦~ 54、闺中失窃..   54、闺中失窃      “你就这么想念我啊?”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里泛起丝丝暖意。      “当然……”他在她怀里扭了几下,抬起头,伸出小爪子摸摸她的脸,“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啊!”她连忙用袖子拭了拭面颊,对他抿唇笑笑。      “还说没有?”他撇撇嘴,尾巴翘了翘,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哦……我知道了,你也想我了对不对?我刚才在水里,好像听见你说什么‘走也不告诉我一声’……”      “没有、没有!”她赶紧否认,“你喝醉了、听错了!”      “喔……”他失望的垂下尾巴,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他如此,她的心一软,便柔声说道:“咱们相识那么久,如果你离开了,我当然会想你啊。不过,虽然心里会不舍,但也希望你早日突破飞升之境,能够到外面去见识一番。你是龙啊,不应该只是待在这儿的……外头海阔天空,任你遨游。”      “呜……”他吸吸鼻子,“原来你这么爱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才没有……!”他似乎弄拧她的意思了,她连忙辩解,“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和亲人……”      “嗯、嗯……我明白的。”他一副老成的模样,神情肃然的点点头,“我这几天也认真的考虑过了这个问题。”      “哦?”她疑惑问道,“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拒绝我呢?”他皱着小脸,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不远处的莲花出神,“这几天,我左思右想,终于让我想明白其中的原因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太爱我了!”      “你……我……?”她无语,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      “别着急,听我说完。”他的小爪子按在她手上,两眼诚挚的望着她,“你爱我,所以舍不得我离开;你太爱我,所以不想困住我,对不对?你希望我早日飞升,于是就故意拒绝我,宁可自己忍受相思之苦也要成全我……这样无私的爱,我怎么忍心辜负你!”      他热泪盈眶,“你这么爱我,我怎么能这么绝情这么冷酷的弃你而去?……因此,我决定不再修炼了,我要留下来陪你!”      “……”她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和愧疚纯属多余。      该说他是自我感觉好呢,还是自我感觉太好呢?      “不要太感动哦。”他眯着眼笑,得意的翘了翘尾巴,两爪一伸,巴到她身上去,“娘子——”      “不要这样叫我!”她又好气又好笑的推开他。      “呀,你这儿怎么受伤了?!”他瞥见她脚踝上的几条血痕,连忙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      “没什么啦……只是被树枝划了几下。”被他舔过的地方痒痒麻麻的,她连忙将脚丫缩进裙子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绝美的少年坐在她的腿上,眉间紧蹙。      还不是因为急着找你……      她心里嘀咕着,可又怕这话让他更得意,还是忍住不告诉他。她挪挪腿,伸手推了他一把,“喂,你这么坐着……感觉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反而往她身上靠过去,“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才不好!你现在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懂不?”她冷哼了一声,踹了他一脚。虽然他变成人之后也并没有变重压到她,可是,他们这姿势,太暧昧了……      “再不下去,我就不给你喂食了!”她警告道。      “……好吧。”他委委屈屈的扁扁嘴,从她的腿上挪下来,想了想,又从后边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笑眯眯说道:“这样可以了吧……凡间男女就是这样抱着的哦。”      “不可以!”她照着他胸前又捶了一拳,站起身来。      “为什么嘛?”他一双秀眸蒙上了一层薄雾,“我就抱一下……”      “好吧……只准一下哦。”虽然他化作人形,可他那双眼眸里,还是闪着如小动物般纯洁的光芒。他只是个孩子……她一下子又心软了。      “唔……”他抱着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丫头,你闻起来好香,好好吃的味道……”      “……”她决定当做没听见这话,双手抵着他胸前想要离他远点。可手中的触感让她有些讶异,忍不住又在他身上按了两下,“你身上是热的耶……?”      “当然。”他撇撇嘴,“我是人,又不是鬼。”      “你变成人之后,就和真的活人一模一样?”对于他能够从爬虫类动物瞬间进化为灵长类的过程,她有些好奇。      “是啊。”他笃定的点头,瞧着她对自己的身体颇有兴趣的样子,又咧嘴笑了,“我是真的男人啊,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说着便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来,然后笑吟吟的拉着她的手靠近……      那靛蓝道袍松松的挂在他肩上,衬着浅麦色的肌肤,显得分外引人遐思。      “啊……你要干嘛?”她吓了一大跳,赶紧站起身来,脸上爆红,“赶快把衣裳穿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她,“向你证明我是真男人……活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YIN荡呢?      这是赤果果的调戏和诱惑吧?      刚才还以为他很纯洁呢……那是错觉!      “穿好衣裳,听到没有!”这家伙就算变成了人,也不过是个小正太,充什么男人嘛!      她又羞又恼,顺手抄起一根竹枝就往他身上抽,“再乱说话,我揍你啊!”      “呜……”他哀叫了一声,又变回小蛟龙的样子,蹦蹦跳跳的躲避她的竹鞭,“我只是想让你听听我的心跳,证明我是活的人嘛……”      “……”      原来他一直很纯洁,不纯洁的那个人是她……      但是苏三姑娘是不会承认这点的,于是继续抽打之……小怪龙抱头,窜。            捧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回到闺房,她将银票收进匣子里,然后开始给怀萱庄的老总管写信。      召香进来,见她坐在桌前,便微笑起来,“姑娘醒了?怎么脸上这么红呢?”      “……睡觉捂的!”      “哦……”      向老总管交待完垦荒圈地事宜,她想了想,又写了一张条子给楚承瑛,让他先替自己照看一二,等她陪老太太上香时,再找空儿亲自去瞧。      办完正事了,她歇下来悠闲的喝一碗莲子燕窝羹,却忽然听见外头有女孩子哭嚷的声音。      “奴婢去瞧瞧怎么回事。”召香朝她点点头,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回来回报:“是四姑娘在打个小丫头,说那丫头偷了她首饰。”      “哦。”莞娴皱皱眉,“四妹妹棉花一样的性子,居然也会打人了?”      虽然是瑞娴屋里的事情,可她们同居一个院里,她又是姐姐,还是得去看一眼的好。      她无奈起身,往房外走去。召香跟在后头,赶紧给她掀起帘子。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了,院子里悬着几个明晃晃的大灯笼,映出众人长长的影子来。      一个小丫头抖抖索索的跪在瑞娴屋前,一边哭一边磕头,“求姑娘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饶命……奴婢只做了这么一次,真的……”      “只有一次?”瑞娴在屋里冷笑,“若不是这回被我发觉,那就一次都没有呢!”      “奴婢真的是初犯……求姑娘明察……”小丫头呜呜哭道。      “怎么回事啊这是?”莞娴本来就不想管这些事儿,听到她哭个不住,只觉得心里更烦了。      “姐姐。”见莞娴来到,瑞娴连忙出门迎接,“您来得正好,帮我拿个主意……这手脚不干净的丫头,该如何发落?”      “这是你屋里的丫头,我怎么好管呢?”莞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只是来提醒一声,这会儿都入夜了,别吵着祖母和爹娘歇息。”      “姐姐教训得是。”瑞娴笑笑,似乎显得如释重负。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瞥了那丫头一眼,冷冷说道:“这样的丫头我可不敢留,明日里回过母亲,就唤牙婆子卖了吧。”      “别……!”那丫头听她这么说,跪着爬过来,揪住瑞娴的裙子恳求,“奴婢从小死了老子,家里还有三岁的弟弟和生病的娘……我若是没有例钱带回去,家里就揭不开锅了……求姑娘大发慈悲,留下我罢……求您了,呜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瑞娴咬了咬唇,扭头不看她。      “三姑娘……”小丫头又去求莞娴,声泪俱下的说道:“奴婢知道错了……不该贪图小利,偷了四姑娘的耳坠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您帮帮我……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赶我出去……”      “偷了耳坠子,也不至于就撵出去吧。”莞娴见她可怜,轻叹了一声,“既然找回东西,妹妹打她一顿,也就罢了。”      “……可不只是耳坠子!”瑞娴恨恨道,“我最近丢了不少首饰银两,这才悄悄留了心……果不其然,逮着这贱婢!”      “不是我、真的不是……”那丫头哭着摇头,“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咱们院子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不是你还有谁!”瑞娴怒斥道,“不是你,难道是姐姐屋里的人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时候能不抽啊 55、以退为进..   55、以退为进      莞娴听了这话,脸上一凛,“四妹妹,你难道怀疑我屋里的人偷窃了?”      “妹妹不敢。”瑞娴冷笑,“是不是……瞧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她的意思是想搜查了,莞娴见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沉。      今日她带着婢子和嬷嬷们去了裴家,屋里不过只有一两个粗使小丫头看家,瑞娴真要趁机做点什么栽赃给她们,那是极容易的。唉,这也怪她大意了,没想到瑞娴居然敢对她下绊子。      这么个小丫头也学坏了,付氏教的吧?      她冷冷的望着瑞娴,“如果,我说不呢?”      “那唯有请太太来主持公道了。”瑞娴笑着说,似乎是成竹在胸。      “谁找我呢?”清亮圆润的女子声音从院子门口处传来。      姐妹俩扭头一看,楚氏带着几个婢子,正缓缓走进院里。      “母亲。”两位少女连忙上前请安。      “这是做什么?”楚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又瞧了瞧她们,秀眉微蹙,“你们姐妹平日里相处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吵起来了?”      “回娘的话,妹妹屋里丢了东西。”莞娴斜了瑞娴一眼,“这会儿,正想查查我屋里呢。”      “若是清清白白,查一查又有何惧?”瑞娴冷笑,“难道姐姐想要包庇下人?”      “说的什么呢?”楚氏皱眉,“这都入夜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这小丫头我先带走,关上一夜,等天亮了再行发落。……你们这些丫头,还不快服侍姑娘们梳洗歇息?”      瑞娴听楚氏言语之间有向着莞娴的意思,咬咬唇,脸上有些不忿之色,双手紧紧拧着帕子。      莞娴见她如此,知道今日若没有结果,她不会甘心的,不如今日就解决了,省得夜长梦多。      于是她上前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然是不惧的……若是真有谁做了不该做的,也决不轻饶。”      她扫了婢子们一眼,又望向楚氏,浅笑道,“只是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好搜检,若是翻箱倒柜动静大,惊扰了祖母可不好……我倒有个提议,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直说便是。”楚氏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弯起。      “妹妹,你说最近丢了不少首饰和银钱,可有数儿?”莞娴淡淡问道。      “……有的。”瑞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便答道:“这些都是放在我妆盒里的……原本有几串钱、十余两银子、还有几个镯子、耳坠和一些珠玉的花儿,如今都不见了。”      她命人拿出空空如也的妆盒来。      “具体有多少呢?”莞娴浅笑,“姐姐虽然不阔气,但这些也还是出得起。若是我屋里的人偷了,那我也有管束不严之责……我这个做主子的便先赔了给你,待日后查清楚了是谁做的,再严加惩罚这人;若是这小丫头偷的……唉,我瞧这小丫头身世也甚是可怜,你那些东西就算我跟你换的,就请四妹妹不要再追究了。此事就这样掀过去,好么?”      “这……”瑞娴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姐姐的意思是……你把失窃的东西补给我?”      “是啊。”莞娴望了楚氏一眼,点头笑道,“这样息事宁人,不伤了咱们姐妹之间的和气,也不会惊扰长辈歇息……娘,您说呢?”      “三姑娘有这份宽和心思,我这做娘的有什么好说呢?”楚氏轻叹一声,笑道:“只是你要亏些首饰银子……十几两,说少也不算少了。”      “姐妹之间,有什么亏不亏的?姐姐疼妹妹,本就是应当的。”莞娴扭头看着瑞娴,笑得愈发的温柔婉约,“妹妹,你仔细想想,失窃的银子和首饰,具体数目多少?……姐姐保证会一样不少的补给你。”      “啊……?”瑞娴想不到形势居然会变成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磕磕巴巴的问,“真、真的?”      “当然。”莞娴点头,“如今母亲在这儿,就请她做个见证。”      瑞娴又看了看楚氏,见后者对她含笑点头,方才迟疑道:“呃……十五串钱、十二两银子。”      “嗯。”莞娴点了点头,又问道:“是碎银还是银锭子?”      “……是一两一个的银锭子。”瑞娴想了想,垂首回答。      “好。”莞娴瞥了召香一眼,“听清楚了么?十五串钱、十二两银子……去我房里拿来。”      “姑娘,这……”一向好脾气的召香也有些不忿了,“咱们又没有偷,干嘛要赔她……”      “去。”莞娴沉声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哦,对了,连我的首饰也拿出来吧。”      “……是。”召香皱着眉,忍着怒气,进屋取了银钱和一匣子首饰,不情不愿的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妹妹,这银两你清点好了。”莞娴含笑道,“还有首饰,你丢了哪些?”      瑞娴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才相信莞娴不是诓她的,真的要赔给她,连忙又说道:“失窃的首饰有四朵镶珍珠的绢花儿、九朵赤金小莲花、三双金镯子、一双玉钏子、两对金银绞丝耳环、四对兰花玉耳坠……”      “唔……”莞娴了然点头,“小莲花有多大?”      “食指大小的。”她脸上飞起一抹笑容,放下了心来,说话也笃定许多。      “好。”莞娴颔首,打开桌上的珠宝匣子,“失窃的环子、镯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款式的……我平日戴的首饰都在此了,若是没有一模一样的,你便选相似的代替可好?”      “好、好。”瑞娴忙不迭的点头。      笑盈盈的瞧着瑞娴选首饰,她又转头指了指那妆盒,“妹妹这妆盒真精致……失窃的首饰,就放在这里头么?”      “嗯,是!”瑞娴点头,往着一手的珠玉首饰,娟秀的脸庞神采熠熠。      “好吧,那就照原样放好吧。”莞娴亲切的拍拍她的肩,“这回可要看好了哦。”      “嗯,多谢姐姐!”瑞娴满脸感激之色。她将银锭子码好放入妆盒下层,然后在上层放入珠宝首饰,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盒子。      望了楚氏一眼,她愈发心急,连忙将东西都倒出来,然后在仔细的一件件放好,却还是合不上……忙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抬头看着莞娴那淡淡的笑容,她心中一慌,隐约的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一个局。      “我大概是记错了,不是放在这里的……是个大点的盒子。”她勉强扯起嘴角。      “是么?”莞娴气定神闲的笑,“刚才你一口回答是放妆盒里的,咱们可都听见了。”      “那、那是……”瑞娴身子一僵,又陪笑道:“啊,是我记、记错了,没、没那么多首饰……”      “四朵绢花、九朵食指大小的金莲花、三双金镯子、一双玉钏子、两对耳环、四对耳坠……这可是你方才说的。若是你自个儿都记不清楚,还怎么捉贼拿赃呢?”莞娴冷笑。      小妹妹,本姑娘数银子的次数比你吃饭还多,一锭银子多重我掂量掂量就能猜个**不离十,多大的匣子能码多少银锭子金首饰我更是一清二楚……想跟我斗?先做好功课吧!      “四姑娘。”楚氏不傻,看到这儿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便对瑞娴冷冷说道:“府中月例、四季衣裳首饰,有三姑娘一份、便也有你一份;而我扪心自问,平日里待你们姐妹也并不曾厚此薄彼。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姐妹俩本当相亲相爱,如此说谎栽赃、挑起事端,殊失阃范!……老太太最不喜府中有人兴风作浪的,你且好自为之吧。”      “母亲恕罪!”瑞娴听了,慌忙跪下说道,“女儿不是有意怀疑姐姐……”      莞娴上前两步,对楚氏欠了欠身,“妹妹也是丢了东西,一时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还请母亲勿怪。”      “她这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楚氏放软了声音,又轻叹一声,“三姑娘,你心肠忒好,可这也好太过了。”      “莞儿记住母亲教诲了。”莞娴颔首,柔声说道:“妹妹屋里失窃,也未必是下人所为……听闻近日里有个卖珠花的大嫂常来呢,不如明日唤她前来问问话?”      她猜想,瑞娴之所以闹出这件事来,十有**是将银两首饰给了外头的亲娘付氏,又怕将来楚氏追究起来不好回答,便故意栽赃给那小丫头。若是她不出面,那就将小丫头屈打成招,发卖出去此事便了结。如果她出面插手此事,正好顺道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哼哼,计策倒是不错,只可惜,阴谋如果太明显,就不是阴谋了。      “啊……不用!”瑞娴听了,脸色一变,连忙摇头。      “那怎么成?”莞娴挑眉,“偷窃十几两银子可不是小罪了,按本朝律例当杖一百、流三千里……”      “我、我想起来了!”瑞娴赶紧笑道,“我的东西没丢,是我上个月收在别的地方,一时忘、忘记了!”      “原来如此。”楚氏依旧板着脸,冷哼了一声,“长幼有序,即便是真丢了东西,首先怀疑自家姐姐,也是不该。……此事就这样算了,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是。”瑞娴起身,对莞娴行了一礼,“抱歉……姐姐。”      “妹妹别放在心上。”莞娴笑容可掬,“既然没丢东西,那这些银子和首饰,我可就拿回去了哦?”      “是!”召香和召玉赶紧上前,伶俐的将桌上妆盒里的东西倒出来,放回自家姑娘的匣子里,然后喜笑颜开的拿回屋里去了。      “外头走街串巷贩卖杂货的婆子妇人,大多手脚不干净、又诸多口舌、喜搬弄是非……这等人还是少接触的好。”楚氏又接着说道,“你们想买什么珠花、针线之类的,唤各处铺子的掌柜差人送来挑选便是。”      “是。”姐妹俩连忙恭谨答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屋歇息吧。”楚氏带着丫环婢子们离开。      莞娴瞥了一眼瑞娴,轻轻哼笑了一声,也回屋去了。      瑞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得咽下这口气,含泪回房。      一夜无话。            过了五日便是经磊夫妇离京的日子。      大太太心里虽然不舍得唯一的儿子,可也知道儿子若想在官场上稳步高升,外任地方官也是必经之途,便也含泪送别了儿子儿媳,一路上谆谆叮嘱周氏一定要照顾好夫君云云。      如今连大嫂子也离开了,这偌大的苏府里就剩下自己和瑞娴这双姐妹。偏偏瑞娴和自己还不对盘……真是寂寞啊。      为经磊夫妇饯行之后,莞娴独自在园子里散步赏花,只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她顺口吟起诗来。      哇,咱家姑娘还会吟诗!      一开口还是从未听过的诗句。不过,现在花儿开得正艳呢……?      身边的婢子皆露出惊讶又敬佩的神情。      “干嘛?”她撇撇嘴。就不许本姑娘偶尔也小清新一下啊?!      “姑娘……”一个婢子打扮的女孩儿急匆匆跑过来,“姑娘,不好啦!”      “什么不好?”召玉连忙训斥,“咱们姑娘好得很!”      “咦,彩云?”召香见了来人,颇感意外,“你不是跟着二姑奶奶陪嫁出去的么,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是、是……姑、姑娘……”彩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给莞娴见了礼,然后匆忙的说道:“是二姑奶奶让我回来找三姑娘的!……三姑娘,您快去看看吧!”      “又怎么啦?”莞娴蹙眉。上回不是把当家的事儿都跟她面授机宜了嘛,怎么还来找她?      “太太她、她……要上吊!”      作者有话要说:55555,**又抽!7456!      看不到正文的童鞋,请看这里,看得到的可以无视——      本章正文——      莞娴听了这话,脸上一凛,“四妹妹,你难道怀疑我屋里的人偷窃了?”      “妹妹不敢。”瑞娴冷笑,“是不是……瞧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她的意思是想搜查了,莞娴见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沉。      今日她带着婢子和嬷嬷们去了裴家,屋里不过只有一两个粗使小丫头看家,瑞娴真要趁机做点什么栽赃给她们,那是极容易的。唉,这也怪她大意了,没想到瑞娴居然敢对她下绊子。      这么个小丫头也学坏了,付氏教的吧?      她冷冷的望着瑞娴,“如果,我说不呢?”      “那唯有请太太来主持公道了。”瑞娴笑着说,似乎是成竹在胸。      “谁找我呢?”清亮圆润的女子声音从院子门口处传来。      姐妹俩扭头一看,楚氏带着几个婢子,正缓缓走进院里。      “母亲。”两位少女连忙上前请安。      “这是做什么?”楚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又瞧了瞧她们,秀眉微蹙,“你们姐妹平日里相处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吵起来了?”      “回娘的话,妹妹屋里丢了东西。”莞娴斜了瑞娴一眼,“这会儿,正想查查我屋里呢。”      “若是清清白白,查一查又有何惧?”瑞娴冷笑,“难道姐姐想要包庇下人?”      “说的什么呢?”楚氏皱眉,“这都入夜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这小丫头我先带走,关上一夜,等天亮了再行发落。……你们这些丫头,还不快服侍姑娘们梳洗歇息?”      瑞娴听楚氏言语之间有向着莞娴的意思,咬咬唇,脸上有些不忿之色,双手紧紧拧着帕子。      莞娴见她如此,知道今日若没有结果,她不会甘心的,不如今日就解决了,省得夜长梦多。      于是她上前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然是不惧的……若是真有谁做了不该做的,也决不轻饶。”      她扫了婢子们一眼,又望向楚氏,浅笑道,“只是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好搜检,若是翻箱倒柜动静大,惊扰了祖母可不好……我倒有个提议,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直说便是。”楚氏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弯起。      “妹妹,你说最近丢了不少首饰和银钱,可有数儿?”莞娴淡淡问道。      “……有的。”瑞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便答道:“这些都是放在我妆盒里的……原本有几串钱、十余两银子、还有几个镯子、耳坠和一些珠玉的花儿,如今都不见了。”      她命人拿出空空如也的妆盒来。      “具体有多少呢?”莞娴浅笑,“姐姐虽然不阔气,但这些也还是出得起。若是我屋里的人偷了,那我也有管束不严之责……我这个做主子的便先赔了给你,待日后查清楚了是谁做的,再严加惩罚这人;若是这小丫头偷的……唉,我瞧这小丫头身世也甚是可怜,你那些东西就算我跟你换的,就请四妹妹不要再追究了。此事就这样掀过去,好么?”      “这……”瑞娴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姐姐的意思是……你把失窃的东西补给我?”      “是啊。”莞娴望了楚氏一眼,点头笑道,“这样息事宁人,不伤了咱们姐妹之间的和气,也不会惊扰长辈歇息……娘,您说呢?”      “三姑娘有这份宽和心思,我这做娘的有什么好说呢?”楚氏轻叹一声,笑道:“只是你要亏些首饰银子……十几两,说少也不算少了。”      “姐妹之间,有什么亏不亏的?姐姐疼妹妹,本就是应当的。”莞娴扭头看着瑞娴,笑得愈发的温柔婉约,“妹妹,你仔细想想,失窃的银子和首饰,具体数目多少?……姐姐保证会一样不少的补给你。”      “啊……?”瑞娴想不到形势居然会变成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磕磕巴巴的问,“真、真的?”      “当然。”莞娴点头,“如今母亲在这儿,就请她做个见证。”      瑞娴又看了看楚氏,见后者对她含笑点头,方才迟疑道:“呃……十五串钱、十二两银子。”      “嗯。”莞娴点了点头,又问道:“是碎银还是银锭子?”      “……是一两一个的银锭子。”瑞娴想了想,垂首回答。      “好。”莞娴瞥了召香一眼,“听清楚了么?十五串钱、十二两银子……去我房里拿来。”      “姑娘,这……”一向好脾气的召香也有些不忿了,“咱们又没有偷,干嘛要赔她……”      “去。”莞娴沉声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哦,对了,连我的首饰也拿出来吧。”      “……是。”召香皱着眉,忍着怒气,进屋取了银钱和一匣子首饰,不情不愿的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妹妹,这银两你清点好了。”莞娴含笑道,“还有首饰,你丢了哪些?”      瑞娴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才相信莞娴不是诓她的,真的要赔给她,连忙又说道:“失窃的首饰有四朵镶珍珠的绢花儿、九朵赤金小莲花、三双金镯子、一双玉钏子、两对金银绞丝耳环、四对兰花玉耳坠……”      “唔……”莞娴了然点头,“小莲花有多大?”      “食指大小的。”她脸上飞起一抹笑容,放下了心来,说话也笃定许多。      “好。”莞娴颔首,打开桌上的珠宝匣子,“失窃的环子、镯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款式的……我平日戴的首饰都在此了,若是没有一模一样的,你便选相似的代替可好?”      “好、好。”瑞娴忙不迭的点头。      笑盈盈的瞧着瑞娴选首饰,她又转头指了指那妆盒,“妹妹这妆盒真精致……失窃的首饰,就放在这里头么?”      “嗯,是!”瑞娴点头,往着一手的珠玉首饰,娟秀的脸庞神采熠熠。      “好吧,那就照原样放好吧。”莞娴亲切的拍拍她的肩,“这回可要看好了哦。”      “嗯,多谢姐姐!”瑞娴满脸感激之色。她将银锭子码好放入妆盒下层,然后在上层放入珠宝首饰,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盒子。      望了楚氏一眼,她愈发心急,连忙将东西都倒出来,然后在仔细的一件件放好,却还是合不上……忙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抬头看着莞娴那淡淡的笑容,她心中一慌,隐约的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一个局。      “我大概是记错了,不是放在这里的……是个大点的盒子。”她勉强扯起嘴角。      “是么?”莞娴气定神闲的笑,“刚才你一口回答是放妆盒里的,咱们可都听见了。”      “那、那是……”瑞娴身子一僵,又陪笑道:“啊,是我记、记错了,没、没那么多首饰……”      “四朵绢花、九朵食指大小的金莲花、三双金镯子、一双玉钏子、两对耳环、四对耳坠……这可是你方才说的。若是你自个儿都记不清楚,还怎么捉贼拿赃呢?”莞娴冷笑。      小妹妹,本姑娘数银子的次数比你吃饭还多,一锭银子多重我掂量掂量就能猜个**不离十,多大的匣子能码多少银锭子金首饰我更是一清二楚……想跟我斗?先做好功课吧!      “四姑娘。”楚氏不傻,看到这儿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便对瑞娴冷冷说道:“府中月例、四季衣裳首饰,有三姑娘一份、便也有你一份;而我扪心自问,平日里待你们姐妹也并不曾厚此薄彼。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姐妹俩本当相亲相爱,如此说谎栽赃、挑起事端,殊失阃范!……老太太最不喜府中有人兴风作浪的,你且好自为之吧。”      “母亲恕罪!”瑞娴听了,慌忙跪下说道,“女儿不是有意怀疑姐姐……”      莞娴上前两步,对楚氏欠了欠身,“妹妹也是丢了东西,一时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还请母亲勿怪。”      “她这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楚氏放软了声音,又轻叹一声,“三姑娘,你心肠忒好,可这也好太过了。”      “莞儿记住母亲教诲了。”莞娴颔首,柔声说道:“妹妹屋里失窃,也未必是下人所为……听闻近日里有个卖珠花的大嫂常来呢,不如明日唤她前来问问话?”      她猜想,瑞娴之所以闹出这件事来,十有**是将银两首饰给了外头的亲娘付氏,又怕将来楚氏追究起来不好回答,便故意栽赃给那小丫头。若是她不出面,那就将小丫头屈打成招,发卖出去此事便了结。如果她出面插手此事,正好顺道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哼哼,计策倒是不错,只可惜,阴谋如果太明显,就不是阴谋了。      “啊……不用!”瑞娴听了,脸色一变,连忙摇头。      “那怎么成?”莞娴挑眉,“偷窃十几两银子可不是小罪了,按本朝律例当杖一百、流三千里……”      “我、我想起来了!”瑞娴赶紧笑道,“我的东西没丢,是我上个月收在别的地方,一时忘、忘记了!”      “原来如此。”楚氏依旧板着脸,冷哼了一声,“长幼有序,即便是真丢了东西,首先怀疑自家姐姐,也是不该。……此事就这样算了,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是。”瑞娴起身,对莞娴行了一礼,“抱歉……姐姐。”      “妹妹别放在心上。”莞娴笑容可掬,“既然没丢东西,那这些银子和首饰,我可就拿回去了哦?”      “是!”召香和召玉赶紧上前,伶俐的将桌上妆盒里的东西倒出来,放回自家姑娘的匣子里,然后喜笑颜开的拿回屋里去了。      “外头走街串巷贩卖杂货的婆子妇人,大多手脚不干净、又诸多口舌、喜搬弄是非……这等人还是少接触的好。”楚氏又接着说道,“你们想买什么珠花、针线之类的,唤各处铺子的掌柜差人送来挑选便是。”      “是。”姐妹俩连忙恭谨答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屋歇息吧。”楚氏带着丫环婢子们离开。      莞娴瞥了一眼瑞娴,轻轻哼笑了一声,也回屋去了。      瑞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得咽下这口气,含泪回房。      一夜无话。            过了五日便是经磊夫妇离京的日子。      大太太心里虽然不舍得唯一的儿子,可也知道儿子若想在官场上稳步高升,外任地方官也是必经之途,便也含泪送别了儿子儿媳,一路上谆谆叮嘱周氏一定要照顾好夫君云云。      如今连大嫂子也离开了,这偌大的苏府里就剩下自己和瑞娴这双姐妹。偏偏瑞娴和自己还不对盘……真是寂寞啊。      为经磊夫妇饯行之后,莞娴独自在园子里散步赏花,只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她顺口吟起诗来。      哇,咱家姑娘还会吟诗!      一开口还是从未听过的诗句。不过,现在花儿开得正艳呢……?      身边的婢子皆露出惊讶又敬佩的神情。      “干嘛?”她撇撇嘴。就不许本姑娘偶尔也小清新一下啊?!      “姑娘……”一个婢子打扮的女孩儿急匆匆跑过来,“姑娘,不好啦!”      “什么不好?”召玉连忙训斥,“咱们姑娘好得很!”      “咦,彩云?”召香见了来人,颇感意外,“你不是跟着二姑奶奶陪嫁出去的么,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是、是……姑、姑娘……”彩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给莞娴见了礼,然后匆忙的说道:“是二姑奶奶让我回来找三姑娘的!……三姑娘,您快去看看吧!”      “又怎么啦?”莞娴蹙眉。上回不是把当家的事儿都跟她面授机宜了嘛,怎么还来找她?      “太太她、她……要上吊!” 56、家务琐事..   56、家务琐事      “太太?”她愣了愣,才想起彩云指的是裴家太太,容娴的婆婆。      “嗯,是啊!”彩云连忙点头,一口气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姑奶奶管了家之后,问姑爷支银子,姑爷说没有了,姑奶奶不信,以为姑爷将银钱都藏起来了。姑爷只好一个劲的解释,说他只领着衙门的俸禄,没别的进项了,现在手头上也是空空的。姑奶奶就问姑爷:‘你当时不是跟娘说银子尽有的吗?’,姑爷说那只是为了安太太的心、让太太高兴,实际上是没有那许多的。姑奶奶听了就又哭又闹的,大骂了姑爷,惊动了太太。太太听了姑爷的解释,就哭将起来,说是自己没用,享不着儿子的福,还白吃白喝的拖累儿子媳妇,就拿了晾衣绳子,挂在树上要去上吊!”      “你先喘口气吧。”召香听她连珠带炮的说了这许多,微微一笑宽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哎呀,姐姐,这人命关天的,我哪能不急呢?”彩云依旧火急火燎的,“姑爷见太太要寻死,当然是去阻止了,然后又训斥了姑奶奶,说如果不是她逼着要银钱,太太也不至于会这样!姑奶奶现在委屈得直哭……三姑娘,您快去瞧瞧吧!”      “唉……”莞娴烦恼的揉了揉额角。      上回教容娴当家,不过是自家姐妹之间说些私房话,希望能帮容娴在婆家过得好些。可哪能事事都帮她呀?      如果容娴一有什么夫妻吵架、婆媳争风,将来说不定还有育儿教子的纠纷琐事,事无巨细的都找她出主意,她自己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她又不是居委会大妈,专门负责调解家庭纠纷。      况且她是谁啊?      她只是裴家新妇的母亲的丈夫的弟弟的女儿而已……家里长辈都在呢,哪轮到她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管事?      “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莞娴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你还是赶紧去找太太做主吧,若是耽误了时辰,那可吃罪不起。”      她才不参合这浑水呢。      如果没劝好他们,那就是大罪;即便劝好了,太太老太太也会认为她目无尊长、自以为是。      “可是、可是……”彩云咽了咽唾沫,“姑奶奶说只有您能帮她了……这人命关天的,求您赶紧去瞧瞧吧!”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懂这些?”莞娴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正因为人命攸关,我才不敢擅自插手啊。”      寻死?她才不信呢。      据她两辈子的经验来看,若是真的要寻死的人,一般会找个地儿偷偷了结,那些哭着喊着闹着要上吊跳井撞墙抹脖子的人,通常都不是真心想死。      况且,有裴道元那个大孝子在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娘真的就此驾鹤西归呢?……也就单纯的容娴会信以为真了。      “这样吧……”见彩云哀求的模样,她微微蹙眉,“你先去找太太,我私底下会劝二姐姐的。”      “……是。”彩云无奈,躬了躬身,转头又去西院向大太太禀报。      “姑娘,这……”召香狐疑的望着彩云远去的背影,“咱们真的不管么?”      “看看再说吧。”她抿抿唇,转身回屋,睡午觉去也。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人猛烈的摇她,“妹妹,快醒醒!”      “怎么?!”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恰好对上容娴焦急的眼神。      “三妹妹!你居然不理我了!”容娴嘴巴一扁,就快落下泪来。      “我……我哪有不理你啊,唉……”莞娴蹙眉,吩咐召香给她取了衣裳穿上,又坐下来,一边对镜梳妆一边问道:“二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是娘接我回来的啊。”容娴嘟着嘴,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娘说,让我冷静冷静。”      “唔……”莞娴了然点头。容娴这回把婆婆逼得自挂东南枝了,传出去于她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好,先接回府来小住几日,让她们婆媳分开一阵子,未尝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方法。      “可是这叫我怎么冷静嘛?!”容娴站起来,跺了跺脚,“事情彩云跟你说了么?”      “嗯,大概了解了。”莞娴颔首,把篦子沾了点水,细细的将碎发梳理服帖了。      “三妹妹……”容娴嗔怒的上前几步,抢掉她手上的篦子,“你给评评理,明明受骗上当的是我啊,我啥坏事也没做,怎么现在都成我的错了?婆婆怨我不会持家、丈夫怨我不孝顺婆婆……连我娘都怨我给她添麻烦了!”      “……”莞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心想:不怨你怨谁啊?若不是当初你呼着喊着要嫁姓裴的,哪还有那么多破事儿?      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说别的,至少银钱尽有,不会为了孔方兄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莞娴梳好了头发,又抿了口热茶,长叹了一声。      “好啦,我知道错了……当时不听爹娘的话,现在尝到苦果了。”容娴的泪珠儿在眼眶里转圈,“可我现在要和离,我娘居然不让!还要我向那个死老婆子赔罪!……这凭什么嘛?!我不干!我不回裴家、死都不回去了!”      “……别生气,坐下来喝口茶吧。”莞娴将茶盏递给她,“这是月季花茶,疏肝解郁。”      “可是……好妹妹,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嘛?”容娴咬着唇,用力摇晃她的肩,“我可是照足你给的锦囊妙计去做的啊,可是还……”      “我那点子,是建立在姐夫还算是个男人的基础上。”莞娴皱皱眉。她原想着,裴姐夫只是个穷书生,除了没钱和清高之外,尚算有几分责任感的。可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下限,居然为了自己的面子,老娘老婆两头瞒,最后瞒不住了,就推卸责任,让两个女人打架去,他还有脸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      若他真是软骨头,那还好说,只消将他调教成妻管严也就算了。最难搞的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穷酸男,明明没啥本事,却自以为很有傲骨、很清高,不屑于被妻子管束,可偏偏又没有那能耐担起家庭的责任……      瞧见莞娴眉头紧皱的模样,容娴更慌了,又追问道:“妹妹,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呜呜……怎样才能让爹娘同意我和离嘛?”      “你才成亲个把月,换做你是大伯母,你会同意女儿这么做吗?”莞娴撇撇嘴,“况且你不是伯母唯一的孩子,你还有兄嫂,你要想想若是真的回来长住,他们会怎么想?”      “大嫂子人这么好,一定不会不同意的。”容娴赶紧回答。      “现在或许不会,可是如果过上十年二十年呢?到时候大嫂子要管孩子,还要伺候你这被休回家的小姑子……就算兄嫂不在乎一辈子养你吧,可是,嫁出去的姑娘,不能葬在娘家祖坟里的,你与裴家那边又断了关系,将来过世了,只能做孤魂野鬼哦。”她吓唬道。      这年头,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生存,唉……她来到这儿才知道这世道有多残酷。而容娴,也不是那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能够在婆家做个平安的当家媳妇,对她已经是很基本的要求了。      “我、我可以……”容娴吞吞吐吐。      “可以再嫁,对吧?”莞娴接过她的话头,“如果你不想做妾、不想受穷,大多只能再嫁庶子、要么就是继室。”      “可是,我……”容娴眼中的泪珠儿滚落,“我宁可找个庵堂,长伴青灯古佛,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你不妨去试试看啊。”莞娴睥睨道,“做姑子可是顿顿茹素的,更别提零嘴儿……”      “哎呀,那我怎么办嘛!”容娴抓脑袋,“难道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坐下,喝口热茶。”莞娴起身,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然后递上茶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哪对夫妻是不吵架的……你若是一遇到挫折就想着离开,那怎么行呢?谁能保证,换一个丈夫,不会有别的矛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容娴撅嘴,“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莞娴翻个白眼,“不管喜不喜欢,这日子都得往下过的。”      “我可怎么办?”容娴颓然的坐着,喃喃说道:“人生真是了无生趣……”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他虽然不算是个好夫君,但还算是个好臣子,前途也是有的,相信你想要的诰命,不需要等太久。”莞娴淡然道,“你听你娘的话,过几日就回去吧。”      “哦……”容娴有气无力的应了。      “乖,回去后,要对姐夫好点儿。”她轻拍容娴的肩膀。      “我还要对他好?!”容娴一下从绣墩上弹起来,杏眼圆睁,“他这样欺负我,我不找他算账就算他的造化了……你不也说他不是好男人么?!”      “你且耐心听我说完。”莞娴又按着她坐下,“就算他再不好也是你的夫君,你在裴家最亲的人,你不拉拢他,还能拉拢谁?……若是你跟他吵架,那只会将他越推越远,到时候裴家就真的没有你容身之地了。”      容娴垂首想了想,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赞同她的话,“那好吧……我怎么做?”      “就算他十分孝顺母亲,可你这个妻子始终是无法替代的……吹枕头风你懂吧?”莞娴耐着性子说道。      男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容娴长得又不差,迷住这么个土包子应该不是难事。而且从上回他们夫妻回门的情况看来,裴道元还是很喜欢她的。只是,容娴的性子还太单纯天真了些……但从好的方面来看,单纯也算是萌点吧。      她轻叹一声,又问道:“银钱的事儿,大伯母说怎么解决了么?”      “她说先借我们银两,但要他写下借据慢慢还。”容娴嘟着嘴,对娘亲的这决定似有不满。      “嗯,如此甚好。”莞娴却是稍稍放了心。她既然选了他,就要有陪他过清贫日子的心理准备,这也算是对她当初幼稚决定的惩罚了。      “你回去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要好生对姐夫,别把他再推到他母亲那边去了……至于你婆婆,表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有什么不满的,别自己出手,让你丈夫或者别人去做恶人,明白吗?”她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那伙亲戚还在么?你撵不走他们,让你夫君、你婆婆撵去。怎样借力使力,你就慢慢参详吧,这个要靠悟性的,我没法手把手的教你。”      “哦。”容娴低头思索妹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抬起头求助的望着她,“我还不太懂……”      “姑娘。”召玉这会儿打开帘子走进来,笑道,“太太唤您去北堂。”      “娘有事找我?”莞娴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和二姐侃家事了。她望向容娴,一脸歉意,“我要去见母亲了,二姐姐,下回再聊啊。”      说着,她便收拾停当,赶紧走人。      到了北堂,楚氏正端坐榻上,手里掂着几张小笺。见莞娴进来,脸上漾起笑意,拍了拍软榻,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母亲,您找我?”莞娴上前见了礼,然后才贴着榻边侧身坐了。      “嗯……”楚氏瞧了瞧莞娴这会儿的装束,满意的点点头,轻启红唇,“月底朝阳长公主府中有个茶会,你与我同去。”      又是相亲?!莞娴心里哀号了一声。      这两个月,她已经参加了好几场聚会了,无论它的名头是诗会、花会或是茶会,其内在还是相亲啊相亲,给诸多名媛佳人们提供争奇斗艳的机会。      上回是什么国公、什么伯侯府,这回升级到公主府了……档次越来越高,她却觉得越来越无聊。虽然她没有刻意表露什么,但也还是有不少夫人看上她来着,想与苏府攀这门亲,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楚氏和老太太没有十分看得上的,于是她只得在相亲的康庄大道上继续奔走。      “朝阳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子,她的幺儿比你大两岁,还未曾许亲。”楚氏笑盈盈的,将那几张小笺递给继女,“她最喜有才情的姑娘……这里是各种茗茶的特性,还有,我让你爹作的几首诗,你这几天必须念熟了,知道吗?”      不是吧,老爹给她做枪手?      莞娴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到正文的看这里——      “太太?”她愣了愣,才想起彩云指的是裴家太太,容娴的婆婆。      “嗯,是啊!”彩云连忙点头,一口气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姑奶奶管了家之后,问姑爷支银子,姑爷说没有了,姑奶奶不信,以为姑爷将银钱都藏起来了。姑爷只好一个劲的解释,说他只领着衙门的俸禄,没别的进项了,现在手头上也是空空的。姑奶奶就问姑爷:‘你当时不是跟娘说银子尽有的吗?’,姑爷说那只是为了安太太的心、让太太高兴,实际上是没有那许多的。姑奶奶听了就又哭又闹的,大骂了姑爷,惊动了太太。太太听了姑爷的解释,就哭将起来,说是自己没用,享不着儿子的福,还白吃白喝的拖累儿子媳妇,就拿了晾衣绳子,挂在树上要去上吊!”      “你先喘口气吧。”召香听她连珠带炮的说了这许多,微微一笑宽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哎呀,姐姐,这人命关天的,我哪能不急呢?”彩云依旧火急火燎的,“姑爷见太太要寻死,当然是去阻止了,然后又训斥了姑奶奶,说如果不是她逼着要银钱,太太也不至于会这样!姑奶奶现在委屈得直哭……三姑娘,您快去瞧瞧吧!”      “唉……”莞娴烦恼的揉了揉额角。      上回教容娴当家,不过是自家姐妹之间说些私房话,希望能帮容娴在婆家过得好些。可哪能事事都帮她呀?      如果容娴一有什么夫妻吵架、婆媳争风,将来说不定还有育儿教子的纠纷琐事,事无巨细的都找她出主意,她自己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她又不是居委会大妈,专门负责调解家庭纠纷。      况且她是谁啊?      她只是裴家新妇的母亲的丈夫的弟弟的女儿而已……家里长辈都在呢,哪轮到她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管事?      “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莞娴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你还是赶紧去找太太做主吧,若是耽误了时辰,那可吃罪不起。”      她才不参合这浑水呢。      如果没劝好他们,那就是大罪;即便劝好了,太太老太太也会认为她目无尊长、自以为是。      “可是、可是……”彩云咽了咽唾沫,“姑奶奶说只有您能帮她了……这人命关天的,求您赶紧去瞧瞧吧!”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懂这些?”莞娴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正因为人命攸关,我才不敢擅自插手啊。”      寻死?她才不信呢。      据她两辈子的经验来看,若是真的要寻死的人,一般会找个地儿偷偷了结,那些哭着喊着闹着要上吊跳井撞墙抹脖子的人,通常都不是真心想死。      况且,有裴道元那个大孝子在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娘真的就此驾鹤西归呢?……也就单纯的容娴会信以为真了。      “这样吧……”见彩云哀求的模样,她微微蹙眉,“你先去找太太,我私底下会劝二姐姐的。”      “……是。”彩云无奈,躬了躬身,转头又去西院向大太太禀报。      “姑娘,这……”召香狐疑的望着彩云远去的背影,“咱们真的不管么?”      “看看再说吧。”她抿抿唇,转身回屋,睡午觉去也。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有人猛烈的摇她,“妹妹,快醒醒!”      “怎么?!”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恰好对上容娴焦急的眼神。      “三妹妹!你居然不理我了!”容娴嘴巴一扁,就快落下泪来。      “我……我哪有不理你啊,唉……”莞娴蹙眉,吩咐召香给她取了衣裳穿上,又坐下来,一边对镜梳妆一边问道:“二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是娘接我回来的啊。”容娴嘟着嘴,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娘说,让我冷静冷静。”      “唔……”莞娴了然点头。容娴这回把婆婆逼得自挂东南枝了,传出去于她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好,先接回府来小住几日,让她们婆媳分开一阵子,未尝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方法。      “可是这叫我怎么冷静嘛?!”容娴站起来,跺了跺脚,“事情彩云跟你说了么?”      “嗯,大概了解了。”莞娴颔首,把篦子沾了点水,细细的将碎发梳理服帖了。      “三妹妹……”容娴嗔怒的上前几步,抢掉她手上的篦子,“你给评评理,明明受骗上当的是我啊,我啥坏事也没做,怎么现在都成我的错了?婆婆怨我不会持家、丈夫怨我不孝顺婆婆……连我娘都怨我给她添麻烦了!”      “……”莞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心想:不怨你怨谁啊?若不是当初你呼着喊着要嫁姓裴的,哪还有那么多破事儿?      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说别的,至少银钱尽有,不会为了孔方兄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莞娴梳好了头发,又抿了口热茶,长叹了一声。      “好啦,我知道错了……当时不听爹娘的话,现在尝到苦果了。”容娴的泪珠儿在眼眶里转圈,“可我现在要和离,我娘居然不让!还要我向那个死老婆子赔罪!……这凭什么嘛?!我不干!我不回裴家、死都不回去了!”      “……别生气,坐下来喝口茶吧。”莞娴将茶盏递给她,“这是月季花茶,疏肝解郁。”      “可是……好妹妹,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嘛?”容娴咬着唇,用力摇晃她的肩,“我可是照足你给的锦囊妙计去做的啊,可是还……”      “我那点子,是建立在姐夫还算是个男人的基础上。”莞娴皱皱眉。她原想着,裴姐夫只是个穷书生,除了没钱和清高之外,尚算有几分责任感的。可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下限,居然为了自己的面子,老娘老婆两头瞒,最后瞒不住了,就推卸责任,让两个女人打架去,他还有脸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      若他真是软骨头,那还好说,只消将他调教成妻管严也就算了。最难搞的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穷酸男,明明没啥本事,却自以为很有傲骨、很清高,不屑于被妻子管束,可偏偏又没有那能耐担起家庭的责任……      瞧见莞娴眉头紧皱的模样,容娴更慌了,又追问道:“妹妹,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呜呜……怎样才能让爹娘同意我和离嘛?”      “你才成亲个把月,换做你是大伯母,你会同意女儿这么做吗?”莞娴撇撇嘴,“况且你不是伯母唯一的孩子,你还有兄嫂,你要想想若是真的回来长住,他们会怎么想?”      “大嫂子人这么好,一定不会不同意的。”容娴赶紧回答。      “现在或许不会,可是如果过上十年二十年呢?到时候大嫂子要管孩子,还要伺候你这被休回家的小姑子……就算兄嫂不在乎一辈子养你吧,可是,嫁出去的姑娘,不能葬在娘家祖坟里的,你与裴家那边又断了关系,将来过世了,只能做孤魂野鬼哦。”她吓唬道。      这年头,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生存,唉……她来到这儿才知道这世道有多残酷。而容娴,也不是那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能够在婆家做个平安的当家媳妇,对她已经是很基本的要求了。      “我、我可以……”容娴吞吞吐吐。      “可以再嫁,对吧?”莞娴接过她的话头,“如果你不想做妾、不想受穷,大多只能再嫁庶子、要么就是继室。”      “可是,我……”容娴眼中的泪珠儿滚落,“我宁可找个庵堂,长伴青灯古佛,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你不妨去试试看啊。”莞娴睥睨道,“做姑子可是顿顿茹素的,更别提零嘴儿……”      “哎呀,那我怎么办嘛!”容娴抓脑袋,“难道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坐下,喝口热茶。”莞娴起身,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然后递上茶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哪对夫妻是不吵架的……你若是一遇到挫折就想着离开,那怎么行呢?谁能保证,换一个丈夫,不会有别的矛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容娴撅嘴,“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莞娴翻个白眼,“不管喜不喜欢,这日子都得往下过的。”      “我可怎么办?”容娴颓然的坐着,喃喃说道:“人生真是了无生趣……”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他虽然不算是个好夫君,但还算是个好臣子,前途也是有的,相信你想要的诰命,不需要等太久。”莞娴淡然道,“你听你娘的话,过几日就回去吧。”      “哦……”容娴有气无力的应了。      “乖,回去后,要对姐夫好点儿。”她轻拍容娴的肩膀。      “我还要对他好?!”容娴一下从绣墩上弹起来,杏眼圆睁,“他这样欺负我,我不找他算账就算他的造化了……你不也说他不是好男人么?!”      “你且耐心听我说完。”莞娴又按着她坐下,“就算他再不好也是你的夫君,你在裴家最亲的人,你不拉拢他,还能拉拢谁?……若是你跟他吵架,那只会将他越推越远,到时候裴家就真的没有你容身之地了。”      容娴垂首想了想,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赞同她的话,“那好吧……我怎么做?”      “就算他十分孝顺母亲,可你这个妻子始终是无法替代的……吹枕头风你懂吧?”莞娴耐着性子说道。      男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容娴长得又不差,迷住这么个土包子应该不是难事。而且从上回他们夫妻回门的情况看来,裴道元还是很喜欢她的。只是,容娴的性子还太单纯天真了些……但从好的方面来看,单纯也算是萌点吧。      她轻叹一声,又问道:“银钱的事儿,大伯母说怎么解决了么?”      “她说先借我们银两,但要他写下借据慢慢还。”容娴嘟着嘴,对娘亲的这决定似有不满。      “嗯,如此甚好。”莞娴却是稍稍放了心。她既然选了他,就要有陪他过清贫日子的心理准备,这也算是对她当初幼稚决定的惩罚了。      “你回去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要好生对姐夫,别把他再推到他母亲那边去了……至于你婆婆,表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有什么不满的,别自己出手,让你丈夫或者别人去做恶人,明白吗?”她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那伙亲戚还在么?你撵不走他们,让你夫君、你婆婆撵去。怎样借力使力,你就慢慢参详吧,这个要靠悟性的,我没法手把手的教你。”      “哦。”容娴低头思索妹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抬起头求助的望着她,“我还不太懂……”      “姑娘。”召玉这会儿打开帘子走进来,笑道,“太太唤您去北堂。”      “娘有事找我?”莞娴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和二姐侃家事了。她望向容娴,一脸歉意,“我要去见母亲了,二姐姐,下回再聊啊。”      说着,她便收拾停当,赶紧走人。      到了北堂,楚氏正端坐榻上,手里掂着几张小笺。见莞娴进来,脸上漾起笑意,拍了拍软榻,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母亲,您找我?”莞娴上前见了礼,然后才贴着榻边侧身坐了。      “嗯……”楚氏瞧了瞧莞娴这会儿的装束,满意的点点头,轻启红唇,“月底朝阳长公主府中有个茶会,你与我同去。”      又是相亲?!莞娴心里哀号了一声。      这两个月,她已经参加了好几场聚会了,无论它的名头是诗会、花会或是茶会,其内在还是相亲啊相亲,给诸多名媛佳人们提供争奇斗艳的机会。      上回是什么国公、什么伯侯府,这回升级到公主府了……档次越来越高,她却觉得越来越无聊。虽然她没有刻意表露什么,但也还是有不少夫人看上她来着,想与苏府攀这门亲,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楚氏和老太太没有十分看得上的,于是她只得在相亲的康庄大道上继续奔走。      “朝阳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子,她的幺儿比你大两岁,还未曾许亲。”楚氏笑盈盈的,将那几张小笺递给继女,“她最喜有才情的姑娘……这里是各种茗茶的特性,还有,我让你爹作的几首诗,你这几天必须念熟了,知道吗?”      不是吧,老爹给她做枪手?      莞娴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 57、被相亲记..   57、被相亲记      长公主府后花园。      紫藤花下,一群女子三三两两的坐在雕花条几边品茗,她们一个个盛装打扮,谈笑间皆充满了端庄风范。正对她们坐着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老妇人,她面如满月,圆润的身材裹在捻金银丝的云锦宫装里,更显出雍容华贵的味道来。      她扫视着对面坐着的宾客,目光最终落在几位妙龄少女身上,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君山银针,乃是今年新采、圣上御赐的,不知诸位夫人、姑娘以为如何?”她轻启绛唇,声音柔和而又带着几分威严。      “此茶极好……色香味俱妙……”众人纷纷夸赞。      有说“一杯清肺腑,入梦亦留香”的,也有说“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的,还有说“金饼拍成和雨露,玉尘煎出照烟霞”的……将这茶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朝阳长公主满意的微微颔首,又笑道:“听闻几位姑娘皆是秀外慧中,有咏絮之才……如此良辰美景,赏花品茗,怎可无诗词助兴?”      众人知道长公主这是要考较姑娘们的才学了,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暗暗替自家姑娘捏了把汗。      莞娴端坐几边,悠然从容的抿了口茶,偷瞥了身边的继母一眼。      这样的场合,诗题不外乎是咏茶、咏景、咏美人、兼且酬谢主人家、为皇帝歌功颂德之类,楚氏让老爹每样都做一首诗,果然押对了其中一题。      “那么,奴家就先献丑了……”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首先站起来,胸有成竹的吟了一首七绝,看来也是早有准备的。      “好诗、好诗!”众人连忙称赞,长公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谬赞了。”她含羞落座。      “奴家占了一阕《卜算子》……请长公主和各位夫人、姐妹们品鉴。”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也站起来,念了一首词。      “不愧是前科状元之女,王姑娘冰雪聪明……这词格律严谨、情景交融,本宫喜欢得紧。”长公主淡笑道。      “谢长公主。”王姑娘得了她的赞誉,行了个礼,喜孜孜的坐下了。      “禀长公主,奴家也想到一首诗……”接下来又是一位浓妆艳裹的美貌女子。她绽破樱桃,缓缓吟了一首七言律诗。      长公主听了连连点头,一脸惊艳之色,而楚氏却是大吃一惊,脸色发白。      这不就是苏学士为女儿准备的诗稿吗?!      楚氏不可能在长公主面前失仪,她只得怒视着那女子一阵,又狐疑的望了望莞娴。      莞娴垂眸,假作惊慌的微微摇头,接着便用轻罗小扇半掩着脸,不让楚氏看到她……在偷偷的笑。      她爹是什么人?誉满京城的大才子是也。      如果她在这儿念了他的诗作,必然会在众女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这实在是有违她“做人要低调”的行为准则。      况且,万一长公主真的因为这首诗而看上她咋办?她都不知道公主那儿子是圆是扁呢。若是对方真上门提亲,苏家根本无法拒绝。      可她要是不念,想必会得罪楚氏,很伤她们母女感情……算了,死道友莫死贫道,给别人拉仇恨吧。      于是,在方才赏花时,她就将写有那几首诗词的小笺悄悄的落下……果不其然,有人自以为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如今就吟诵出来了。      现在,楚氏的表情就如同书上常常形容的——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那姑娘早被杀了十次八次了。      可某位大姐却浑然不知,得意的念完诗,落落大方的对长公主躬了躬身,然后坐回位子上。      “宋姑娘……诗美如画,真可谓是才藻艳逸。”长公主喟叹道,“如此风流文采,当真世间少有。”      “是、是……字字珠玑、辞趣翩翩啊。”众人连忙附和。      “还有哪位姑娘要赋诗?……作个对子也可。”长公主瞧了瞧她们,又问道。      众姑娘将自己的腹稿(或枪手稿?)与宋姑娘作比对,都觉得自叹弗如,再表现也不过是献丑而已,便都沉默了。莞娴也识相的闭紧嘴巴,垂首不语,交了白卷。      “……既然没有,那本宫就下评语了。”长公主朗声道,“几位姑娘的诗词各有所长,但以宋姑娘的为最佳……来人啊,赏宋姑娘珠钗一对。另外两位姑娘,也赏绒花一对。”      “谢长公主赏赐。”几位姑娘笑容满面。      长公主显然对“文采斐然”的宋姑娘另眼相看了,又打量了她一阵,方才微笑说道:“本宫今日甚是高兴……”      “殿下……”她正说着,忽然有个下人装扮的小姑娘急匆匆的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听了,脸上微微变色,不复方才从容的模样。她勉强对宾客们笑道:“本宫有些不适,就此散了吧,改日再请各位。”      说罢,她站起身,转身便走。      “恭送长公主……”众宾客愣了愣,方才起身行礼。            发生什么事了?长公主那么紧张的样子。      回家的马车上,莞娴低头思索着这个问题。      可她平日里从来没留意过这位长公主,也想不出什么来。唉……算啦,历朝历代皇家的破事儿都多着呢,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好奇心会害死猫,知道得越多、通常会死得越快。      手上的银镯子忽然又自个儿抖动起来,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一抬头,见楚氏正望着自己。      “啊……我还在紧张呢,一紧张手就发抖了。娘,对不起……爹爹帮我写的诗,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她假装内疚的掩饰着,同时用力拍了拍镯子,警告里头的某个小动物安分点。      “唉,这也不能全怪你。”楚氏眉头紧皱,差点连手上寸余长的指甲都掐断了,“那宋家姑娘太可恨……!”      “娘别生气。”莞娴柔声安慰,“或许这是天意吧,女儿没那个福分……”      “没事儿,我这还有张帖子,下个月吴太傅大寿。”楚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吴家虽然没有爵位,可吴太傅是三朝元老了。他是皇上的太傅,他的女儿吴淑妃,就是十皇子的亲母……”      “……”继母真是愈挫愈勇。莞娴瞥了一眼外头,连忙喊了声,“停车、停车!”      “娘,外头不远处就是怀萱庄,我想过去瞧瞧。”      她听说去长公主府要经过这儿,便与楚承瑛约定好今日见面,要去看看新圈的地。      她含笑道,“您要不也去歇歇?”      “不了。”楚氏抿了抿唇,对于继女要去拜祭亡母,也不好阻止,便点了点头,“早去早回……待会儿我让马车再回头去接你。”      她说完,便让马车往岔路上走。      “好的。”莞娴谢过继母,在庄前下了马车,目送楚氏离开,然后领着丫环嬷嬷们进了庄子里。      楚承瑛已在正堂等候了,见她进来,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怎么这么迟才来?长公主府中的茗会,想必不同凡响吧?”      “还好啦。”她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径自在他下首坐下,吩咐人上茶。      “怎么?”他一双眼眸探究的望着她,“不高兴?还是累了?”      “……不告诉你。”她不耐的撅了撅嘴。      “我知道你不喜应酬。”对她这态度,他没生气,反倒笑起来,“只是女大当嫁……订亲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还男大当婚呢。”她斜了他一眼,“这么多长辈里,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您。”      被她的话一下噎住了,他摸了摸下巴,讪讪道:“……没大没小。”      “好啦,闲话少说,咱们启程去看新庄子吧。”她将召香呈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这会儿怕是去不了了。”他抬头望了望外边的天色,“从这儿去新庄子,骑马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坐轿大概要两三个时辰,等到了那儿,天都黑了。”      “马车呢?”她连忙问。      “那儿地处偏远、山道狭窄,马车进不去。”他摇摇头。      居然那么远啊……她柳眉蹙起。      “下回早些去吧。”他微笑说着,又问道:“如今春耕之期已过了,种不得麦子了……想好在那儿种些什么了吗?”      “你有什么好提议?”听他这么说,大概是有好想法的。      他从身边的囊袋里取出一个手掌大、暗红色的椭圆状果子,“这个,如何?”      “这是……”她接过果子,仔细瞧了瞧,“红薯?”      “你认识?”他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这是甘薯,又名红薯。”      “啊……我在南疆时见过。”她连忙打着哈哈。      “哦,的确是南边传来的。”他微笑点头,“梁王,就是九皇子,他的封地在南海之滨,其地土著多有以此物为食者,于是便送了一些给我。……不如我们在新庄子那边试种一些?这新奇作物,想必会销路不错。”      喂,种新作物什么的,不是穿越人士的专利吗?楚小五,不带这么抢我戏的……(#‵′)凸      莞娴笑吟吟的看了他一阵,然后方说道:“这就是你让我去开荒的目的吧?”      她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么个消息告诉自己。      “……嗯。”他点头承认了,“我说过,今年可能有旱情,米粮若是减产涨价,百姓便陷入困顿。若是这甘薯能广泛种植,必能缓解粮荒。”      “想不到你还忧国忧民哦?”她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替九皇子做点事而已。”他亦直言不讳,“此举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喔……”她了然点头。这年头,农耕稼穑是国之根本,若是有谁能推广好新作物喂饱百姓,便是大功一件。看来,九皇子是想扶植楚承瑛入朝了。      而他不在自家田地里试种,而要跑到老远的山里去种的原因也就出来了……保密性好嘛。      “你意下如何?”见她不置可否,他连忙又问。      “可以啊。”她爽快点头答应,“但是,我有要求哦。”      “但说无妨。”见她应承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首先,既然是你们要求种的,那么,这第一批做种的甘薯,理应全部由你们无偿提供吧?”她笑眯眯。      “没问题。”他干脆的点头,“但是,收成也要给我们一半。”      “好吧,那佣工的费用,你们也要出一半。”她笑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猫。      “……好。”他沉吟片刻,笑着答应了,“三姑娘这算盘打得真好,只需支出一半花费,五年后,这连地带粮都是你的了。”      “谁让你们有求于我呢?”她做个鬼脸,“还有个要求。”      “……什么?”他又警惕起来。      “教我骑马。”她笑吟吟望着他。既然骑马那么方便,她当然要学会,这才能更自由的去经营她的新地盘嘛。      “姑娘……别……”奶娘她们连忙出言阻止,“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舅舅不会让我摔着的,对吧?”她冲他吐吐舌。      他好像还没答应她吧?可是……      他无奈笑道:“嗯……就算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      “听见了没?”她难得的摆出主子的架势,“本姑娘现在要去学骑马了,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庄子里就有现成的马匹。楚承瑛选了匹温顺的小马,套了马鞍、马辔头,牵到庄后的空地上。      “你要先和它说说话,摸摸它。”他笑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轻柔抚摸马的前额。      “这样啊……小家伙,你好啊。”她怯生生的踮起脚,在马脖子上摸了摸,那微微刺痒的触感让她咯咯笑了起来。      “上马吧……脚尖踏上马镫,不要用脚掌。”他示意她上前,将她托上马背。      她今日穿的是撒花织锦的对襟小袄、紫绡翠纹长裙,骑马不是十分方便,费了好些力气才坐稳。她跨坐在马背上,紧握缰绳,心里有些紧张。      “别怕。”他笑道,“缰绳别扯得太紧,马儿会不高兴的。你放松些,双脚踏稳马镫……我牵着你绕几圈,很快就会了。”      “喔……”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慢步时,上身挺直,若是快跑,上身要前倾……你拍拍马儿试试。”他牵着马儿笑道。      “哦……”她忐忑的往后伸手,在马背靠近马臀的地方轻轻拍了拍,马儿果然缓缓踱起步来。嘻……这就是“拍马屁”啊。      “嗯,就这样……很好。”他松松的牵着缰绳,走在前面。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斜。      看来骑马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她坐在马背上,又一夹马腹,让马儿跑得稍微快了些。      “学得很快啊。”他扭头,对她咧嘴笑笑。      “是您教得好嘛。”她抿抿嘴,心里乐开了花。可很快,她又皱了皱眉。骑得久了,小腿有些疼……      “今儿先到这里吧。”见她似有不适,他了然笑笑,“改日我送你一套骑装。”      “好……”她抖着脚想要下马,却冷不丁被马鞍勾住了裙子,身子一歪,整个人便往下掉!      这下惨了!她闭着眼,抱着头,等待和土地公公亲密接触的一刻。      “啊——”围观的丫环们发出一声惊呼。      可是,随着一阵风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正对上他温和的笑颜。她发现自己被他横抱在怀中,而他则是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      一时间,时间似乎凝住了。      她的目光滑过他的额头、他的剑眉、他的眼眸、他的面颊、他的下巴……当她的眼光扫过他的唇,他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张,喘息急促了起来。      她羞涩的垂眸,心里的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阵如酥似蜜的滋味悄悄的泛起,流过四肢百骸。      静默片刻,还是他先回过神,缓缓倾□子。      这个姿势……他会吻她么?      不可能吧。      她的心如擂鼓。      他当然没有吻她。他只是倾身让她靠在他小臂上,将她轻轻的扶起。      “没事吧?”他的声音沉稳如常。      “啊……没事。”她站定,随手拍了拍裙边沾上的泥灰。      “没事就好。”他转身牵着马,“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      长公主府后花园。      紫藤花下,一群女子三三两两的坐在雕花条几边品茗,她们一个个盛装打扮,谈笑间皆充满了端庄风范。正对她们坐着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老妇人,她面如满月,圆润的身材裹在捻金银丝的云锦宫装里,更显出雍容华贵的味道来。      她扫视着对面坐着的宾客,目光最终落在几位妙龄少女身上,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君山银针,乃是今年新采、圣上御赐的,不知诸位夫人、姑娘以为如何?”她轻启绛唇,声音柔和而又带着几分威严。      “此茶极好……色香味俱妙……”众人纷纷夸赞。      有说“一杯清肺腑,入梦亦留香”的,也有说“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的,还有说“金饼拍成和雨露,玉尘煎出照烟霞”的……将这茶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朝阳长公主满意的微微颔首,又笑道:“听闻几位姑娘皆是秀外慧中,有咏絮之才……如此良辰美景,赏花品茗,怎可无诗词助兴?”      众人知道长公主这是要考较姑娘们的才学了,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暗暗替自家姑娘捏了把汗。      莞娴端坐几边,悠然从容的抿了口茶,偷瞥了身边的继母一眼。      这样的场合,诗题不外乎是咏茶、咏景、咏美人、兼且酬谢主人家、为皇帝歌功颂德之类,楚氏让老爹每样都做一首诗,果然押对了其中一题。      “那么,奴家就先献丑了……”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首先站起来,胸有成竹的吟了一首七绝,看来也是早有准备的。      “好诗、好诗!”众人连忙称赞,长公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谬赞了。”她含羞落座。      “奴家占了一阕《卜算子》……请长公主和各位夫人、姐妹们品鉴。”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也站起来,念了一首词。      “不愧是前科状元之女,王姑娘冰雪聪明……这词格律严谨、情景交融,本宫喜欢得紧。”长公主淡笑道。      “谢长公主。”王姑娘得了她的赞誉,行了个礼,喜孜孜的坐下了。      “禀长公主,奴家也想到一首诗……”接下来又是一位浓妆艳裹的美貌女子。她绽破樱桃,缓缓吟了一首七言律诗。      长公主听了连连点头,一脸惊艳之色,而楚氏却是大吃一惊,脸色发白。      这不就是苏学士为女儿准备的诗稿吗?!      楚氏不可能在长公主面前失仪,她只得怒视着那女子一阵,又狐疑的望了望莞娴。      莞娴垂眸,假作惊慌的微微摇头,接着便用轻罗小扇半掩着脸,不让楚氏看到她……在偷偷的笑。      她爹是什么人?誉满京城的大才子是也。      如果她在这儿念了他的诗作,必然会在众女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这实在是有违她“做人要低调”的行为准则。      况且,万一长公主真的因为这首诗而看上她咋办?她都不知道公主那儿子是圆是扁呢。若是对方真上门提亲,苏家根本无法拒绝。      可她要是不念,想必会得罪楚氏,很伤她们母女感情……算了,死道友莫死贫道,给别人拉仇恨吧。      于是,在方才赏花时,她就将写有那几首诗词的小笺悄悄的落下……果不其然,有人自以为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如今就吟诵出来了。      现在,楚氏的表情就如同书上常常形容的——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那姑娘早被杀了十次八次了。      可某位大姐却浑然不知,得意的念完诗,落落大方的对长公主躬了躬身,然后坐回位子上。      “宋姑娘……诗美如画,真可谓是才藻艳逸。”长公主喟叹道,“如此风流文采,当真世间少有。”      “是、是……字字珠玑、辞趣翩翩啊。”众人连忙附和。      “还有哪位姑娘要赋诗?……作个对子也可。”长公主瞧了瞧她们,又问道。      众姑娘将自己的腹稿(或枪手稿?)与宋姑娘作比对,都觉得自叹弗如,再表现也不过是献丑而已,便都沉默了。莞娴也识相的闭紧嘴巴,垂首不语,交了白卷。      “……既然没有,那本宫就下评语了。”长公主朗声道,“几位姑娘的诗词各有所长,但以宋姑娘的为最佳……来人啊,赏宋姑娘珠钗一对。另外两位姑娘,也赏绒花一对。”      “谢长公主赏赐。”几位姑娘笑容满面。      长公主显然对“文采斐然”的宋姑娘另眼相看了,又打量了她一阵,方才微笑说道:“本宫今日甚是高兴……”      “殿下……”她正说着,忽然有个下人装扮的小姑娘急匆匆的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听了,脸上微微变色,不复方才从容的模样。她勉强对宾客们笑道:“本宫有些不适,就此散了吧,改日再请各位。”      说罢,她站起身,转身便走。      “恭送长公主……”众宾客愣了愣,方才起身行礼。            发生什么事了?长公主那么紧张的样子。      回家的马车上,莞娴低头思索着这个问题。      可她平日里从来没留意过这位长公主,也想不出什么来。唉……算啦,历朝历代皇家的破事儿都多着呢,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好奇心会害死猫,知道得越多、通常会死得越快。      手上的银镯子忽然又自个儿抖动起来,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一抬头,见楚氏正望着自己。      “啊……我还在紧张呢,一紧张手就发抖了。娘,对不起……爹爹帮我写的诗,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她假装内疚的掩饰着,同时用力拍了拍镯子,警告里头的某个小动物安分点。      “唉,这也不能全怪你。”楚氏眉头紧皱,差点连手上寸余长的指甲都掐断了,“那宋家姑娘太可恨……!”      “娘别生气。”莞娴柔声安慰,“或许这是天意吧,女儿没那个福分……”      “没事儿,我这还有张帖子,下个月吴太傅大寿。”楚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吴家虽然没有爵位,可吴太傅是三朝元老了。他是皇上的太傅,他的女儿吴淑妃,就是十皇子的亲母……”      “……”继母真是愈挫愈勇。莞娴瞥了一眼外头,连忙喊了声,“停车、停车!”      “娘,外头不远处就是怀萱庄,我想过去瞧瞧。”      她听说去长公主府要经过这儿,便与楚承瑛约定好今日见面,要去看看新圈的地。      她含笑道,“您要不也去歇歇?”      “不了。”楚氏抿了抿唇,对于继女要去拜祭亡母,也不好阻止,便点了点头,“早去早回……待会儿我让马车再回头去接你。”      她说完,便让马车往岔路上走。      “好的。”莞娴谢过继母,在庄前下了马车,目送楚氏离开,然后领着丫环嬷嬷们进了庄子里。      楚承瑛已在正堂等候了,见她进来,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怎么这么迟才来?长公主府中的茗会,想必不同凡响吧?”      “还好啦。”她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径自在他下首坐下,吩咐人上茶。      “怎么?”他一双眼眸探究的望着她,“不高兴?还是累了?”      “……不告诉你。”她不耐的撅了撅嘴。      “我知道你不喜应酬。”对她这态度,他没生气,反倒笑起来,“只是女大当嫁……订亲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还男大当婚呢。”她斜了他一眼,“这么多长辈里,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您。”      被她的话一下噎住了,他摸了摸下巴,讪讪道:“……没大没小。”      “好啦,闲话少说,咱们启程去看新庄子吧。”她将召香呈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这会儿怕是去不了了。”他抬头望了望外边的天色,“从这儿去新庄子,骑马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坐轿大概要两三个时辰,等到了那儿,天都黑了。”      “马车呢?”她连忙问。      “那儿地处偏远、山道狭窄,马车进不去。”他摇摇头。      居然那么远啊……她柳眉蹙起。      “下回早些去吧。”他微笑说着,又问道:“如今春耕之期已过了,种不得麦子了……想好在那儿种些什么了吗?”      “你有什么好提议?”听他这么说,大概是有好想法的。      他从身边的囊袋里取出一个手掌大、暗红色的椭圆状果子,“这个,如何?”      “这是……”她接过果子,仔细瞧了瞧,“红薯?”      “你认识?”他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这是甘薯,又名红薯。”      “啊……我在南疆时见过。”她连忙打着哈哈。      “哦,的确是南边传来的。”他微笑点头,“梁王,就是九皇子,他的封地在南海之滨,其地土著多有以此物为食者,于是便送了一些给我。……不如我们在新庄子那边试种一些?这新奇作物,想必会销路不错。”      喂,种新作物什么的,不是穿越人士的专利吗?楚小五,不带这么抢我戏的……(#‵′)凸      莞娴笑吟吟的看了他一阵,然后方说道:“这就是你让我去开荒的目的吧?”      她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么个消息告诉自己。      “……嗯。”他点头承认了,“我说过,今年可能有旱情,米粮若是减产涨价,百姓便陷入困顿。若是这甘薯能广泛种植,必能缓解粮荒。”      “想不到你还忧国忧民哦?”她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替九皇子做点事而已。”他亦直言不讳,“此举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喔……”她了然点头。这年头,农耕稼穑是国之根本,若是有谁能推广好新作物喂饱百姓,便是大功一件。看来,九皇子是想扶植楚承瑛入朝了。      而他不在自家田地里试种,而要跑到老远的山里去种的原因也就出来了……保密性好嘛。      “你意下如何?”见她不置可否,他连忙又问。      “可以啊。”她爽快点头答应,“但是,我有要求哦。”      “但说无妨。”见她应承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首先,既然是你们要求种的,那么,这第一批做种的甘薯,理应全部由你们无偿提供吧?”她笑眯眯。      “没问题。”他干脆的点头,“但是,收成也要给我们一半。”      “好吧,那佣工的费用,你们也要出一半。”她笑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猫。      “……好。”他沉吟片刻,笑着答应了,“三姑娘这算盘打得真好,只需支出一半花费,五年后,这连地带粮都是你的了。”      “谁让你们有求于我呢?”她做个鬼脸,“还有个要求。”      “……什么?”他又警惕起来。      “教我骑马。”她笑吟吟望着他。既然骑马那么方便,她当然要学会,这才能更自由的去经营她的新地盘嘛。      “姑娘……别……”奶娘她们连忙出言阻止,“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舅舅不会让我摔着的,对吧?”她冲他吐吐舌。      他好像还没答应她吧?可是……      他无奈笑道:“嗯……就算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      “听见了没?”她难得的摆出主子的架势,“本姑娘现在要去学骑马了,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庄子里就有现成的马匹。楚承瑛选了匹温顺的小马,套了马鞍、马辔头,牵到庄后的空地上。      “你要先和它说说话,摸摸它。”他笑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轻柔抚摸马的前额。      “这样啊……小家伙,你好啊。”她怯生生的踮起脚,在马脖子上摸了摸,那微微刺痒的触感让她咯咯笑了起来。      “上马吧……脚尖踏上马镫,不要用脚掌。”他示意她上前,将她托上马背。      她今日穿的是撒花织锦的对襟小袄、紫绡翠纹长裙,骑马不是十分方便,费了好些力气才坐稳。她跨坐在马背上,紧握缰绳,心里有些紧张。      “别怕。”他笑道,“缰绳别扯得太紧,马儿会不高兴的。你放松些,双脚踏稳马镫……我牵着你绕几圈,很快就会了。”      “喔……”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慢步时,上身挺直,若是快跑,上身要前倾……你拍拍马儿试试。”他牵着马儿笑道。      “哦……”她忐忑的往后伸手,在马背靠近马臀的地方轻轻拍了拍,马儿果然缓缓踱起步来。嘻……这就是“拍马屁”啊。      “嗯,就这样……很好。”他松松的牵着缰绳,走在前面。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斜。      看来骑马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她坐在马背上,又一夹马腹,让马儿跑得稍微快了些。      “学得很快啊。”他扭头,对她咧嘴笑笑。      “是您教得好嘛。”她抿抿嘴,心里乐开了花。可很快,她又皱了皱眉。骑得久了,小腿有些疼……      “今儿先到这里吧。”见她似有不适,他了然笑笑,“改日我送你一套骑装。”      “好……”她抖着脚想要下马,却冷不丁被马鞍勾住了裙子,身子一歪,整个人便往下掉!      这下惨了!她闭着眼,抱着头,等待和土地公公亲密接触的一刻。      “啊——”围观的丫环们发出一声惊呼。      可是,随着一阵风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正对上他温和的笑颜。她发现自己被他横抱在怀中,而他则是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      一时间,时间似乎凝住了。      她的目光滑过他的额头、他的剑眉、他的眼眸、他的面颊、他的下巴……当她的眼光扫过他的唇,他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张,喘息急促了起来。      她羞涩的垂眸,心里的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阵如酥似蜜的滋味悄悄的泛起,流过四肢百骸。      静默片刻,还是他先回过神,缓缓倾下身子。      这个姿势……他会吻她么?      不可能吧。      她的心如擂鼓。      他当然没有吻她。他只是倾身让她靠在他小臂上,将她轻轻的扶起。      “没事吧?”他的声音沉稳如常。      “啊……没事。”她站定,随手拍了拍裙边沾上的泥灰。      “没事就好。”他转身牵着马,“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58、骑马遇险..   58、骑马遇险      过了几日,莞娴早早的借着去云清观上香为名,到怀萱庄上与楚承瑛碰头,准备去瞧瞧她的新地盘。      楚承瑛果然守信,给她带了一套女子骑装和靴子。      “这么快就做了?”她狐疑的接过看了看。衣裳是石青色的,绣着深绛色的细纹,虽然简单,但手感柔软厚重,想必这布料是上佳的,针脚细密,做工也是极好。那双靴子是薄皮子做的,柔软坚韧。      可这么一套衣裳靴子,就算最老道的裁缝师傅也要做上十天半个月吧,他怎么几天就拿到手了?      况且,她根本没给过他尺寸……      “我们楚家世代出武将,即使女子也是要学骑马的……你母亲也会的。”他解释道,“我瞧九妹和你身量相仿,就问她要了一套新做的骑马行头,找裁缝改了改,你看是否合适?”      “……那要替我多谢九姨了。”她微笑颔首。衣裳是不错,只是这颜色老气了些,不过也无妨啦,凑合穿穿吧。      他似乎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嘴角微微漾起笑容来,“浅色衣裳容易脏,而马儿也不喜艳色,因此骑装大多是深色的。”      “原来如此。”又学到知识了……她了然点头。      原本还想学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女主们,一袭翩翩白裳、飘然若仙呢……看来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她带着婢子们进屋,将纱裙锻裳脱下,穿上了那套石青色的骑装,将绣花鞋换成薄皮小靴。又摘下碍事的首饰环佩,只留下那只银镯子,以及头上的珍珠攒花。她瞧见屋里有两根白色羽毛,便也斜斜插在髻上,揽镜自照,颇为自得。      装束好后出门,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怎样?”      “嗯,挺合身的。”他瞥了她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吩咐庄子里的下人牵了马过来,“准备启程吧。”      “好……”      他怎么也该赞一句“英姿飒爽”什么的吧……她撇撇嘴,走到马儿身边,摸摸它的脖颈,又喂它吃了一颗糖,然后踏上马镫,翻身稳稳的坐在马鞍上。      “姑娘,您就这么去么?”召香她们着急了起来,连忙上前问道:“奴婢们怎么办?”      “是啊,不然我换衣裳作甚?”她嘴角顽皮的翘起,戴上薄纱帷帽,“你们就留在庄子里等我吧。”      “那怎么行?!……奴婢是绝不能让您一个人去的!”召香拉住缰绳摇了摇头,双唇紧抿。      “你说怎么办吧?”她挑眉,顺手挥了挥马鞭,“你们又不会骑马。”      “可是……”召香咬咬嘴唇,握着缰绳的手没有放开。      “好啦,你们就等会吧。”她对婢子们轻松笑道,“别担心,我快去快回。”      召香的脸色难得严肃起来,依旧坚定的摇摇头,“若是嬷嬷在这儿,也不会允许姑娘这么做的。”      “所以我今天让奶娘在家歇着嘛。”她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召香沉默不语,只是紧握缰绳,固执的不放手。      “召玉姐姐……”莞娴一向是不喜用身份来压人的,见召香不松口,便又向召玉求助。      “姑娘,这个婢子们的意思都一样。”召玉瞥了瞥召香,点点头,又接着说道,“您是大家闺秀,出门哪能不带上婢子的?况且,这是第一回去新庄子,人生地不熟的,您孤身前往,咱们都放心不下。”      “也不是孤身啊,还有舅舅呢。”莞娴扭头看了楚承瑛一眼,“对吧?”      “这个嘛……”楚承瑛笑笑,对庄头挥了挥手,“我让你找几个会骑马的姐儿,找到了么?”      “回爷的话,找着了四个,够么?”庄头赶紧吩咐去叫人,不一会儿,几个村姑装扮的青年女子便先后走进来,恭敬的给他们请了安。      楚承瑛扫了那四个女子一眼,见她们都是做惯农活的,粗手大脚、一副吃苦耐劳的模样,打扮却也算干净整洁,便满意的颔首,对莞娴说道:“你这几个婢子不会骑马,我原本是想着另给找几个姐儿陪你的……既然她们想要同去,不如就让她们和这几位姑娘同乘一骑吧。”      “好。”莞娴含笑点头,心里泛起一丝小感动。      他们俩虽然是舅甥关系,可毕竟男女有别,若是就这样同去,难免招人闲话,有损她的闺誉。找几个女子相陪,就可避免这个问题……这一点她倒是忽略了,难为他如此细心。      “那就这样决定了。”他让村姑们去马厩里挑好了马,然后让随身小厮春儿也给自己牵过马来。      莞娴吩咐村姑们各自上了马,对召香她们浅笑道,“你们就和庄子里的姐姐们同乘一骑吧。”      “可是……”几个婢子面面相觑,望着那几匹高头大马都面有怯意。      召香咬咬牙,首先爬上马背,其他女孩子见了,也只得连爬带拽的上去。      四匹马,正好带上召香、召玉和另外两个小丫头。      “对了,咱们还有茶水和雨伞在马车里,等奴婢去带上……”召香想了想,又想下去拿东西。      “算啦,别磨蹭了,顶多半日就回来了。”莞娴不耐烦的挥了挥鞭子,对楚承瑛说道:“咱们出发吧!”      “水还是带上吧。”他吩咐庄头给春儿背上个水囊,然后首先拍马向前,给众人引路。      一行人从云清山脚出发,绕到玉清山的另一面,然后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往北。初时还能见到泥砖灰瓦的村落,接着是零星的茅草屋和田圃,再走远些,便是绵延不绝的山峦了。      莞娴开始还觉得暮春踏青,颇有趣味,可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疲累了,忍不住对前面的人说道:“还有多久才到呀?”      楚承瑛四下里看了看,扭头回答道:“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吧。”      “这么久?”莞娴哀怨的望着他,“您不是说来回一个时辰就够了?”      “哦,因为你初学骑马,还是跑慢些的好。”他淡淡回答,又关切的瞧了瞧她的脸色,“要不要下来歇一会再走?”      “不……还是快些赶路吧。”她抬头望望天色,见天边有几朵乌云飘过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早知道应该听召香的话,带把伞的。            等到达了目的地,莞娴的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由婢子们扶着下马,靠在路边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楚承瑛望着她,笑而不语。      莞娴见他似乎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撅了撅嘴,扶着召香站起身来,大步往前走去,却被坑坑洼洼的田埂绊了一下,差点闪了腰。      这时候,新庄子管事的庄头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给他们请安,“给楚五爷请安!这位一定就是苏三姑娘了……给姑娘请安!”      庄头带着些外乡口音,身材五大三粗的,看起来是个憨实汉子。      “嗯……”她轻咳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周围。      只见这儿地处山坳之内,四面环山,西面的山坡被烧得一片焦黄,只有零星的几从野草生长。山坳之内则开垦了数顷田地,整整齐齐的长方块,看上去甚是舒服。      东面的山坡上,则是建起了几排崭新的泥砖屋子,用砖墙围成一座小庄。      “那些甘薯,已经种下了么?”莞娴伸出手搭在额前,眺望远处的田地。      听到她问话,庄头连忙躬身回答:“回姑娘的话,前两日已经种下了,如今还未有发芽。”      “是按照我说的种法么?”楚承瑛问道。      “是的。”庄头点点头,“按照五爷的吩咐,每畦宽一尺半、间距一尺,每亩种两千余株。”      “好,记着每隔一旬要中耕一次。”楚承瑛微微颔首。      “小的明白……只是,咱们这儿肥料不太够,只怕影响收成。”庄头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这儿地处偏远,也没有农户愿意专程送肥过来。”      “那就多养些鸡鸭、猪羊之类的吧。”莞娴插嘴。养些牲畜有肉吃,又有肥料……自给自足再好不过。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楚承瑛浅笑,“只是这儿夜里恐怕会有猛兽出没,若是饲养家禽牲畜,切忌要圈养好了,莫要被虎狼叼了去。”      “是、是……”庄头诺诺答应了。      这儿会有虎狼出没?莞娴胆怯的缩了缩脖子。      怪不得官府开出的条件这么好,原来这地方又偏远又危险,肯来垦荒的农人不多。      远归远,但地方还是很不错的,她有信心将它发展成一个小村落,甚至小城镇那样大的庄园,到时候人多了起来,自然财源也就广了。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瞧见田边几个大水坑,又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回姑娘,这是蓄水的。”庄头解释道,“这附近没有河流,山泉倒是有,只是浇灌起来不方便,小的们便按照老家的做法,挖些坑蓄积雨水。”      “我想着打几口井,不过还是先看看你的意思。”楚承瑛接过话头。      “好呀。”她爽快应承了,又吩咐庄头:“这些坑留着也可,形状再挖方正些,用木板加个盖子吧,省得有人不小心跌进去。”      “是、是。”庄头连连点头,笑道:“我们在老家时,每年总有个把小孩儿掉进去的……姑娘想得真周到。”      莞娴见了那些小水池,灵机一动,对楚承瑛说道:“您不是说今年会有旱情么?不如在怀萱庄也挖些蓄水池,收集雨水,以备干旱时灌溉之需。”      “唔……”楚承瑛想了想,点头笑了笑,“只是这花费颇大,你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一次性的投入,长期受益的。要不先弄一个试试看……”莞娴一边走一边寻思着,“池子最好能用砖块或者石头垒起来。就这么蓄水有些浪费呀,要么在里头再养些鱼如何……?”      顺着田间小路,不知不觉的走到庄子里,她没来得及喝口茶,先与庄子里几个管事的见了面,了解田庄的各项事宜,接着又仔细看了账本。      楚承瑛坐在一旁,望着她认真的模样,脸上不知不觉的浮现出柔和温暖的神色来。      召香端着茶进门,瞧见舅爷痴痴的神情,她抿了抿唇,缓缓上前,不动声色的遮住他的视线,将茶盏放在莞娴手边,“姑娘,请用茶。”      他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嗯。”莞娴浑然不觉有啥异样,将茶水一饮而尽。      待看完账簿,已经快到晌午了,可天上却没有日头,乌云反而渐渐聚集起来。      “瞧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楚承瑛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天色,“咱们走快些,大概还能赶上在下雨之前回到城里。”      “嗯,好。”莞娴赶紧收拾了一下,起身上马。      召香想了想,还是找庄头要了几把伞带着,有备无患。      回去的路上莞娴就明显的觉得体力不支了。      她有气无力的坐在马上,若不是后边有那么多人瞧着,她简直就想趴下去了。      她的坐骑也是走走停停的,不时弯下脖子嚼着路边的野草,莞娴也没精力去管它,任它慢悠悠的行走。      嘶嘶……      马儿忽然欢快的叫了两声,接着便偏离了小道,往一侧灌木丛里走去。      莞娴定睛一瞧,原来那灌木下边有些青黄的浆果。      又是个吃货!      “回来……回来啦!”她赶紧拉了拉缰绳,企图让马儿回到正道上来,可那马儿见了吃的就不听叫唤了,她怎么也无法将它拉回头,急乎乎的骂道:“刚才你们都吃了草料,偏生你体格最小,肚子还饿!”      楚承瑛见状,扭头笑笑,“我包袱里还有些糖,先给它解解馋……小春儿。”      “是。”小春儿答应了,从随身带的小包袱里取出几颗雪花片糖来。      可那马儿却是等不及了,直直的往灌木里走去,弄得莞娴小腿都被树枝划了几道,幸好隔着衣裳,不是十分疼痛。      它低下头,咬了几个果子在口中嚼了嚼,接着又换了个位置,却忽然扬起头,大叫起来。      “嘶——嗷——”      它一仰身子,差点将莞娴抛下马去,她连忙揪紧了缰绳,“这是怎么啦……?!”      “大概是被底下的荆棘刺了,你别慌,坐稳了,让它慢慢跑几圈!”楚承瑛策马奔过来。      “啊——我不行啊!”她吓得脸色发白,只觉得被它晃得快要吐了,“它停不下来!”      正说着,马儿又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往山中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正常了……o(╯□╰)o      如果看不到正文,要将浏览器的广告屏蔽关掉哦 59、祸不单行?   59、祸不单行?      “姑娘——!”      她听到身后召香她们在呼唤,可却止不住马儿的狂奔。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只得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不让自己掉下去。      怎么办?!      这么掉下去不死也会重伤吧?      “身子伏低!贴紧马背!”后面有人大声吼。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她心里稍安,按照他说的俯□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不管马儿怎么奔走,她都死死抓紧缰绳不放。      不知不觉的,马儿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天色本来就暗,茂密的树林里光线更是黯淡了。她望着远方那疏疏落落的日光,只觉得有些眩晕起来。树木从她身边飞快的掠过,不时有树枝打在她脸上身上,刮得她生疼。      “嘶嘶——”      忽然间,马儿好像踏到了什么东西,扬起前蹄,凄厉的嘶叫起来。      莞娴这回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双手一松,就被抛了出去!      “啊——!”她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眼睁睁的瞧着斑驳的树干离自己愈来愈近,脑中一片空白。      脑袋就要撞上树了!      忽然间,一个黑影腾起,挡在她前头,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      “呃……”他的后背重重的撞到树干,又掉落到地上。他闷哼一声,顺势在地上滚了几滚,卸掉那沉重的撞击力,这才停了下来。      “没事吧?”他撑起身子,望着怀中的她。      “还、还好……”她惊魂未定,紧揪着他的衣襟,“呼……吓死我了。”      “没事了。”他轻拍她的肩背,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白皙的脸上有几道红痕,赶紧问道:“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什么吧。”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四肢。除了全身酸疼之外,其他都还好。      他也站起来,叹息了一声,满怀歉疚的说道:“你初学骑马,我不该让你跑那么远的路……抱歉。”      “不是,是我自己逞能。”她吐吐舌,故作轻松的笑笑,望了望四周,“这儿是哪里呀?”      “不知道,边走边看吧。”他摇了摇头,拔出佩剑。手起剑落,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便缓缓倒下了。随着一阵沙沙的落叶声,惊起几只飞鸟。      他走过去,仔细的在树桩上瞧了瞧。      “做什么?”她好奇的凑过去。      “看看方向……年轮密的方向是北方。”他站起身,长剑入鞘,用手指了个方向,“我们回去要往东走,应该是这个方向。”      “嗯。”见他此时还是依旧沉着从容,临危不乱,她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打了个唿哨,他的坐骑便从树林里窜出来。      她连忙四下里望了望,却没瞧见自己的马在何处。      “那马方才踩到的,好像是猎捕小动物的兽夹。”他皱了皱眉,“它吃痛,在没有筋疲力尽之前,是不会停下的。”      “那怎么办?”她可怜兮兮的瞧着他。      他对她挥挥手,示意她过来,“事急从权……上马吧。”      “哦……”她顺从的走过来,让他将自己托上马背。      然后他也翻身上马,双手拉住缰绳,将她护在怀中。      周围很安静,除了哒哒的马蹄声,便是他和她的呼吸声。      她坐在他身前,想靠着他,又觉得有点害羞,只得僵直着身子,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小声问道:“你要不要换个姿势?侧骑会好些。”      “哦……好吧。”她羞答答的点头,在他的帮助下,将一腿跨过来,侧坐在马背上。      这样两腿并拢,果然舒服了许多,可是她侧着身子,脸颊时不时的会碰上他的胸膛。似乎嗅到了他的气息……她又脸红耳热起来。      他似乎也不太自在,没话找话的说道:“新庄子你也看到了,以后还是别亲自来吧。”      “好……”这山长水远的,她也不想再来了,稳坐帐中指挥便是。      “前面大概就是林子尽头了。”他又说。      “哦……”她往远处看了看,树木似乎稀疏了些。      出去就是山路了吧?      召香她们见到她和楚承瑛这情景,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她正忐忑的想着,忽然阵阵凉风起,雨滴沙沙的落下来。      天,不是这么倒霉吧?!      “这就叫祸不单行啊……”她轻声哀叹。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来他俩今天难逃成为落汤鸡的命运了。      “我们得赶快。”他一夹马腹,马儿便疾速奔跑起来。      可这神驹再快,也快不过下雨的速度。      没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他还好说,她衣衫尽湿,被风一吹,身子便哆嗦起来,冷得牙齿直打架。      “……”见她如此,他沉默片刻,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他身上的温度传来,她好受了许多,可心里却愈发的不自在。她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试过和异性那么接近呢……好羞人啊。      她垂下头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却又分明的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前面有户人家,先过去避避雨吧。”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策马往一户农家小院奔过去。      “这样好吗?”她往他怀里缩了缩。      在这深山老林里,莫名其妙的出现这么一个独门独户的人家,怎么觉得有点渗得慌呢?      她忽然想起了白骨精……==|||      “别怕,有我。”他笑着翻身下马,又扶她下来。      望着他唇边温和的笑意,她忽然安心起来,便点点头,随着他走到小院外。      他一手牵着马,一手在柴门上叩了叩,朗声问道:“有人吗?”      “……谁呀?”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柴门吱呀呀打开,一个老妇人撑着白色的油纸伞,慈眉善目的站在门边。      更像白骨精了……她往他身后缩了缩。      他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老妇人拱手笑道:“这位夫人,我二人路过此地,不意下起大雨了,能否借个地儿避避雨?”      老妇人扫了他们几眼,脸上浮起殷勤的笑容,对他们招招手说道,“进来吧。”      “多谢夫人。”他又行了一礼,这才领着莞娴进了院子,跟着老妇人进屋。      屋里有些昏暗,用泥砖隔成两间。屋子并不大,他们所处的外间有炉灶和桌椅,而里间,大概就是卧房了。      “你们也别叫我夫人,庄户人家担不起这称呼……叫我刘婆婆吧。我们家是猎户……老头子过去了,儿子去打猎还未回来。”老妇人请他们在陈旧的方桌边坐下,用粗瓷大碗给他们盛了两碗热茶。      “哦……”莞娴想起那个夹住马蹄的兽夹。      见他们衣裳湿透了,莞娴更是冻得瑟瑟发抖,老妇人又说道,“到炉子这儿来烤烤火吧……姑娘,要不要换件衣裳?”      “不……”她正想拒绝,楚承瑛却点了点头,“有劳婆婆,给她找件干净衣裳吧。”      “行。”刘婆婆笑眯眯答应了,“姑娘,跟我进来吧。”      “……”莞娴无奈,只得跟着她进去,看她从箱笼里取出一件浅色的粗布衣裳。      “谢谢。”她小声的道了谢,接过衣裳,走到帘子后头去更衣。      “姑娘,这大雨天的,你们去哪儿呀?”刘婆婆问道。      “唔……去山坳里瞧瞧。”她一边脱下湿衣,一边语焉不详的回答。      刘婆婆咳咳笑了几声,口气暧昧的问:“是不是私奔呀?”      “啥?”她吓得差点咬着舌头,“不……当然不是!”      “嗨……小姑娘家脸皮薄,还不好意思呢。”刘婆婆又笑了几声,“翻过我们屋子后边这座山,就是通郡,不属于京城了……每年总有几对人儿从这儿悄悄过去呢。”      “过去做什么?”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私奔呀。”刘婆婆咂巴了下嘴巴,哼笑一声,“不然干嘛好端端大路不走,要翻山越岭的?”      “我们不是……真不是。”她干笑,换了衣裳走出来。这衣裳偏大了,她只得将衣带多绕了一圈。      “还不承认?”刘婆婆一脸不相信,“我老婆子看人可准了。瞧那位公子看着你的神情……看一眼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儿。啧啧,金童玉女,很般配呀。”      “不是啦……您真的误会了。”她摇头笑道,“他是我继母的弟弟。”      “哟,怪不得要私奔呢。”刘婆婆了然状。      “……”她无语。      “别担心。”刘婆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别说是继母的弟弟,和继母私奔的我都见过呢。咱们庄户人家,没那许多避忌……只要两情相悦啊,没啥不可以的。”      “……”她继续无语。      老婆婆您的思想真前卫……不,应该说很坦白。什么翁媳扒灰、养小叔子之类的事情,每个年代大概都有,只是不会那么直白的摆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还有带着寡嫂私奔的、跟着长工跑路的……”刘婆婆掰着手指头,“在我家里借宿过的男女,十对中有九对是私奔的。”      “那还有一对呢?”她又忍不住好奇了。      “私奔之后过了几年,带着娃回家认亲的。”      “……”      作者有话要说:后文预告:      呃,不会私奔滴……      小龙后面出场(情敌相见?)……我真是又狗血又恶趣味=v= 60、干柴烈火..   60、**      换好了衣裳,婆婆见她头发也湿答答的,又给她拿了木梳和布巾来。      “多谢婆婆。”莞娴接过,礼貌的道了谢。她不习惯用别人的梳子,便只拆开发辫,用布巾将湿发拭得半干,用桌上的木钗将头发松松的挽起。      “人老了,这就爱打瞌睡……你们自便吧。”婆婆打了个哈欠,对她别有深意的眨眨眼,脸上的皱纹像波纹似的漾开了,“我瞧那位公子是个良配,可别错过了哟……”      “真不是……”她哭笑不得,摇摇头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楚承瑛坐在灶边,望着炉子里的火光出神。      因为他浑身衣裳湿透了,如今烤着火,身上便冒出丝丝白雾来。      看看他,再瞧瞧自己,想起婆婆的话,她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听见声音,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荆钗布裙,与平日里大家闺秀的模样大不一样,却又显现出别样清雅脱俗的韵味来。他便有些不自在,讪讪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婆婆以为,咱们俩是私奔去的呢。”莞娴抿嘴笑道,“瞧咱们这狼狈样儿,难怪别人会这么想。”      “哦……”他听了这话,愈发赧然,转头又望着火光,不敢再看她。      “她还说,有不少京城的……呃,相爱男女,都是从这条路私奔出去的,还有人过几年带娃回来呢,你说有意思不?”      “那你没问问她,若是私奔不成功,被捉住了,会有什么下场?”他微微皱眉。      “……浸猪笼?”她想起曾经听说过的陋俗。      “那是南边的习俗。”楚承瑛轻轻笑哼了一声,“京城这边,若是被发现私定终身的姑娘、或者是婚后不洁的妇人,轻则关起来……”      “重则呢……?”她好奇问道。      “重则……用将不贞女子捆在门板上,双手双脚钉入铁钉让她动弹不得,然后扔进景河里顺水漂下去,最后这人不是门板反转了被淹死,就是触到礁石撞死,就算命大的漂几天还活着,也不免落得饿死的下场。门板上还留有诅咒的符文,因此即便被河畔的人家见着这样的人,也是没人敢救的。”他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其实这女子还必须被剥光衣服的,让她一路赤/条条的漂下去受尽屈辱……他看莞娴是姑娘家,这话便隐去不说了。      “这样太可怕了……想想都觉得好痛!”她蹙眉,不自觉的搓搓手掌,“她们的家人都忍心么?”      “除了家人,还有族人呢。”他解释道,“即便父母万般不舍,可若是出了这等事儿,族人们都跟着蒙羞,族中自有长辈们动手处置……也由不得他们不许。因此一般疼爱女儿的父母,若得知女儿偷人的事情败露,便先悄悄的将女儿饿死或是吊死、毒死,省得被族人捉了去受那酷刑的苦楚。”      “这么说来,将亲女处死,倒是为她好了。”听了这话,莞娴再也笑不出声来,心情颇为沉重。      “所以说,私奔是极危险的事情。”他正色道。      见他又端出一副长辈说教的样儿,她微微弯起嘴角,“知道啦……反正我不会那么做的。”      私奔就算成功了,也不免一辈子要躲躲藏藏的,辛勤耕织过日子。她重生来到这时代就是为了享福的,要做就做个富贵闲人,才不会为难自己做个苦哈哈的村妇呢。就算有亲娘的遗产和随身庭院傍身,她也不想和夫婿靠这些过活……吃软饭的男人,她才看不上呢。      想要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她相信不止只有私奔这条独木桥。      她很自爱……爱自己的性命和身家。      “即便私奔成功了,也不就是人人都可以抱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的。”他又继续说教,“奔者为妾,这你知道吧?”      “喔,知道。”她点点头,“就像我家原来那个付姨娘,就算她是举人之女,但未有三媒六聘,逃到我家来,也只能做妾。”      “……”对她举这个例子,他不好置评,便又接着说道,“即便孩子认祖归宗了,婆家也只会给这女子妾的名分,然后找媒人给儿子另娶大妇。”      “那就没有厚道的婆家愿意成全这对有情人么?”她撇撇嘴。      “这无关厚道不厚道。”他轻叹一声,“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奔着为妾、以妾为妻者必须离之,杖三十。况且,有个私奔来的媳妇,那是极丢脸的事儿,婆家再厚道,也不至于为了个区区小女子,打自己的脸面。”      “原来如此。”她了然点点头,心里暗笑付氏太傻太天真。就算她怎样将老爹迷得神魂颠倒都好,她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即便老爹曾经很喜欢她、有将她扶正的想法,但老太太那关是绝对过不去的……也难怪当年他们一回到京城,老太太马上就给老爹说定了续娶的亲事。      现在她被逐出苏府,生计维艰,想回来那是很难了。虽然付氏曾经害她、害她亲娘,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实属自作自受,可她还是忍不住圣母的稍微同情了她一下,心里暗想:只要她不再找自己麻烦,自己也不会难为她。      “唉……所谓私情,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为什么对女子的处罚特别重?”她轻叹一声,“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见她认真思索的模样,他的脸色缓了下来,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女子本就较男子为弱……因此,男子保护女子,那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这话听起来真有些大男子主义,不过她倒是不讨厌。      “身为女子,尤其不要轻信奸猾之徒的花言巧语、小恩小惠。”他又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样子,淳淳叮嘱道,“若是有人对你示好,你遣人告诉他:若是对你真心的,不妨上门向你爹娘提亲……切记不可与他私相授受。”      “知道啦……”她翻个白眼。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傻么?      “或许是我多言了,但对女子来说,名节是极重要的。”见她不耐烦的模样,他反倒笑了起来,“若是有担当的男子,自然会想出法子克服重重阻碍,让两人能够名正言顺的长相厮守……私奔,让一个弱女子背乡离井的陪着自己,上愧对父母、下愧对妻儿,实非大丈夫所为。”      “不是所有阻碍都能克服的。”她忍不住出言逗他。      他皱皱眉,沉思片刻方才说道:“至少在我看来,我所不能控制的事情……极少。”      “绕了个大弯子,原来您是在变着法儿自己夸自己嘛!”她大笑,“极少,那说明还是有啰?”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见炉子上的锅盖轻轻扑腾起来,便问道,“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不必了。”见那些碗盘是老旧粗瓷,还有些油腻,她便摇摇头。      “婆婆呢?”他又往里屋瞥了一眼。      “她说要歇会儿,我们自便,走时给她带上门就成。”她回答。      “嗯。”他伸手将灶里的柴火拨了拨,将几根柴埋进炉灰里,炉火就变小了些。      她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原来你也会看火呀。”      一直以为,他是个含着金汤匙出身、不近庖厨的小侯爷,谁知他做起这些活来,也有模有样的。      “行军路上,总免不了要埋锅做饭的。”他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虽然不一定要我亲自动手,但学起来总没有坏处。”      “喔……”她点点头。差点忘了,他是作为军中精英来被培养的。      “我也试试看行么?”见他做起来挺容易的,她也跃跃欲试。      “你?”他意外的望着她。      “你说的啊,学起来总没错的。”她笑眯眯的看着他,“艺多不压身嘛……虽然烧火也算不上什么技艺,但会总比不会好呀。”      “那好吧。”他挪了挪身子靠在一边,将小板凳让给她,“你做这里,我教你。”      “嗯。”她嘻嘻笑着在他身边坐下。      他拿起一根一尺来长、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空心竹棒给她,“这是吹火棒,若是想火大些,就将柴枝架好,然后对着里头吹气。”      “这个?”她接过吹火棒,见两头都是黑乎乎的,有些嫌恶的皱眉。将竹棒的一头伸进灶中,她自然不会把嘴唇对上去吹,只是用一手笼着一端,然后用力吹气。      结果……一股炉灰喷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唉,是我忘了告诉你,要朝灶眼里吹,有火光的地方。”见她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他连忙问道:“有没有烫伤?”      “没有……吧。”她哀怨的瞥了他一眼。      “我还是从头开始教你吧,就从生火开始。”他将灶灰里的柴禾又抖出来,将它们架起,“记得柴禾之间要留有间隙,不是塞得越多越好的,这样就可以了……你再吹吹看。”      “唔……”她这次小心的将吹火棒对着那烧得发红的余炭,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竹棒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不一会儿,一股火焰便升腾起来,柴禾在灶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成功了!她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很简单吧。”见她喜悦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笑了,“行军中可不像在家里,炉子里时时煨着火……我顺便将升火的方法也教了你吧。”      “嗯,好。”她乖乖的做个小学生。      “先找细些的柴枝架好,然后选根易燃的竹枝、或者将油纸捻成一股,这是引火用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火石来,“点着了,放进去……为了让它燃得更大,着火的这头要朝下……”      “嗯……”听着他略微低沉的声音,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刚毅的侧脸愈发的显得棱角分明,让她一时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看着我做什么?”他扭头看着她,又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啊……没。”她回过神来,连忙垂眸,“没什么啊,你继续说吧。”      她觉得耳根有些发烫,希望借着火光的掩饰,他不至于看出她脸红了……      他却没有说话,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你鼻子上,有点炭灰。”      “啊……是吗?!”她有些窘,顺手去掏帕子擦脸,却发现自己换了衣裳,帕子不在身上,便用手抹了一把。      她这一抹,反而将炭灰抹散了,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划出几条黑痕来。瞧着她的样子,他咧嘴笑了,“这样……看起来像个小花猫。”      有什么好笑的?!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改用袖子去擦。      “我这里有。”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淡青锦帕,很自然的就抬手帮她擦着面颊。      他的帕子也浸了雨水,有些潮潮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只觉得脸上也好像要烧起来了似的,不太坚强的小心脏跳得飞快。      极快的瞥了他一眼,她只觉得心里头有东西梗着,不吐不快,一句问话便脱口而出:“我对你而言,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能发上来,合掌。阿米豆腐,阿门…… 61、露馅了..   61、露馅了      “我对你而言,是什么人?”      “……啊?”听了这话,他的动作停住了。      意识到方才的行为过于随意了,他将帕子递给她,讪讪答道:“你是……我外甥女儿啊。”      “实话?”她一双秀眸紧盯着他,不容他有思考的机会。      “我……其实一直当你像小妹子似的。”他不自然的扯扯嘴角,自嘲似的轻笑起来,“你知道,我有几个妹子和你年纪相仿……”      “哦……是这样吗?”她垂眸,不知为何,心里头隐隐有些失落。      他没有再回答她的话,转头瞧了瞧外头,淡淡说道:“原来雨已经停了,咱们启程回去吧,不然他们大概要满山找人了。”      “嗯。”她怏怏的应了一声,思绪还未有从刚才的话题中转出来。      她干嘛这么直白的问他呢?      她不是最擅长迂回不露声色的达到目的么?居然还说出这么傻的话来,真是……      她不会表露出什么来了吧?……他不知道会怎么看自己呢?      “这身衣裳,我就穿回去行吧?”她呐呐说着,将方才换下的湿衣裳包成一团。      “行,到了庄子里再换吧。”他起身,从身上摸了几吊钱,放在灶台上,算是给婆婆的谢仪。      见他出手这么寒酸,她连忙翻衣裳的包裹,“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我也有的,只是怕这儿穷乡僻壤的,银子不容易花用……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反倒不美。”他说着,便出门去牵马。      他想得倒是周到。      她轻叹一声,掀开帘子,瞧见婆婆在里屋睡得正香,便也不惊动她,直接出了门,然后转身将柴门掩上。      他将她扶上马,自己也上了马,轻喝一声,一夹马腹,马儿便往前疾驰而去。      她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只是小心将她护在怀里,让她少吹些凉风。      “我才不是你妹子。”快回到怀萱庄时,她才闷闷的冒出这么句话。      “呃?”他愣了愣,才想起她这是回复他方才说当她是妹子的言语,便抿了抿唇,轻轻说道:“我知道。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      他们虽然是舅甥,可她毕竟是大姑娘了。方才在婆婆屋里,他就这么伸手去帮她擦脸,确实不够庄重。      “你……!”她咬了咬牙。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远远的便瞧见召香她们都在庄子外头候着。      见了他们俩,婢子们连忙迎上来。      “哎呀,我的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召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把咱们担心得要死!”      “先回屋再说吧。”召香见主子穿着村女的粗布衣裳,又与舅爷同乘一骑,心中存疑,但啥也问。      “嗯!”莞娴跳下马,将衣裳包裹丢给小丫头拿着,冷着脸进屋去了,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爷……您也快回屋吧,瞧您衣裳还未干,这捂久了要生病的。”小春也连忙说道。      楚承瑛瞧着莞娴远去的背影,愣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才进庄子里去了。      莞娴回到庄中,在厢房里换回来时的衣裳,又让召香召玉给她重新梳了头。      婢子们见姑娘一直沉着脸,也不敢多话,只是安静而迅速的伺候她洗脸净手。      她喝了两碗姜汤,身子暖了起来,这才扫了她们一眼,淡淡说道:“今天让你们担心了,回府后,本姑娘有赏。”      众婢子连忙谢过。      召香瞥了她们一眼,又对莞娴软言说道:“您放心,咱们呀,就是跟着姑娘来云清山进香,顺道拜了先头太太,其余的,啥也没做过。”      “对,就是这样。”召玉也笑答。      “是呀……是呀!”两个小丫头见状,便也争先恐后的抱大腿、表忠心。      “好啦,时候不早了,奶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莞娴抿唇,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一行人出了门,庄头早命人套好了马车,在外头等着。      楚承瑛已经换过衣裳,在门口站定。见了她,张了张嘴唇,正想打个招呼,她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瞧也没瞧他一眼。      “……?”      召香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嗅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定了定神,扶着自家姑娘上马车,然后放下车厢的帘子。      “驾!”车夫一扬鞭子,马车便往苏府奔去。            回到府里已经是黄昏时分。      她们从后门进了院子,奶娘便急匆匆的上前,“姑娘,您回来了,怎么去了这许久……”      “不过是下雨耽搁了而已。”莞娴淡淡的答了一声,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啊……”奶娘正想答话,屋里便有一个圆滚滚的妇人走出来,竟是老太太屋里的秦嬷嬷。      “给三姑娘请安了。”秦嬷嬷不动声色的对她行了一礼。      “嬷嬷好。”莞娴脑子里“嗡”的一下。这尊神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她对秦嬷嬷欠欠身,狐疑的目光望向奶娘,奶娘却面有难色,眼里有难掩的担忧。      “三姑娘这是了哪儿啊?老奴在这儿都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秦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瞧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秦嬷嬷是什么人啊?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儿,当时付氏还是姨娘时,她也是说打就能打的。      可自己怎么说也是二房嫡出的姑娘,她还不至于敢对自己放肆吧。      莞娴咽了咽唾沫,陪笑道:“有劳嬷嬷久等,改日请您吃酒陪个不是了。我不过是去了……”      “哎——”秦嬷嬷却是一伸手,阻止她的解释,扯了扯一边嘴角,冷笑道:“姑娘做了啥,不需向老奴解释……这老奴可当不起。老奴在此等您,也是老太太吩咐的,请您即刻到西院去见老太太罢。”      “知道了。”她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便想拖延一阵子,将身上可能存在的破绽统统处理掉,“待我回房换了衣裳便去给祖母请安。”      “不必了。”秦嬷嬷斜了她和丫环们一眼,“老太太吩咐下来,请您一回来就去。老太太还说了,若是三姑娘找借口拖着不去,那抬也要将您抬去的。”      “……是。”老太太还真猜对了,她就想找方法拖延来着……      对上秦嬷嬷那锐利的眼神,她知道祖母这回是来真的,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忐忑不安的跟着秦嬷嬷来到西院正屋,却见老太太,大房二房的两位太太,还有瑞娴,居然都在。      瑞娴还跪坐在祖母的小几边,给老太太沏着茶,口中问道:“老祖宗,您尝尝我这茶沏得可好?”      “唔……”老太太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眯起眼点点头,“算是勉强过关,回头再让莫姑姑给你指点指点。”      “是。”瑞娴恭谨答应了,一副柔顺的模样。      莞娴赶紧上前,给三位长辈请了安。      这气氛很微妙,感觉怎么像是……三堂会审?      老太太抬了抬眼皮,“三丫头,你一向是乖巧懂事儿的,今儿是怎么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去云清山给亡母上香,因为遇上大雨,因此耽搁了时辰,还请恕罪。”她连忙躬身回答,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去了。      “这事儿她事先问过我了。”见老太太神色依旧不悦,楚氏连忙笑着给继女解围,“途中下了大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儿。”      “是啊,姐姐一向最知礼最孝顺的,绝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瑞娴也说道。      她望着老太太,柳眉微蹙,一双眸子里凝起淡淡的雾水,“老太太千万不要责怪姐姐。……我们姐妹是一体的,若是老太太要罚姐姐,那也请一齐罚瑞儿好了。”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听了瑞娴的话,莞娴心里暗暗叫苦。      “傻孩子。”瞥了瑞娴一眼,老太太笑哼了一声,“我还没问明白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罚你姐姐了?”      瑞娴碰了这么个冷钉子,只得勉强笑道:“我只是……担心姐姐。”      “多、谢、妹、妹。”莞娴咬了咬牙,朝她“温柔可亲”的笑了笑,“你的‘好意’,姐姐一定谨记在心。”      “你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大太太眼尖的瞧见小丫头手中的衣裳包裹。      “一套骑装。”莞娴面不改色的答道,“是楚家的姨妈送我的,不巧下大雨淋湿了,我正想让丫头回来后便拿去洗。”      “骑装?拿来我看看。”楚氏唤那小丫头拿了包裹上前,捻了捻里头的布料针脚,点头笑道:“这确实是庆侯府里织补娘的手工,还有侯府的印记呢……这样的衣裳,我娘家姐妹人人都有的,宫里的主子们有的也喜欢。”      “哦?”老太太依旧皱眉,“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只是在那边庄子里学着玩儿,图个乐子罢了,也跑不远。”莞娴回答得云淡风轻。      “三姑娘身子弱,偶尔骑骑马,倒是对身子有益。”楚氏又说。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似乎对她屡次帮腔有些不满,楚氏识相的噤了声。      “咦?那是甚么?”瑞娴眼尖的发现靛青衣裳中间露出淡青色的一角,便用手指了指。      莞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是楚承瑛的帕子!      作者有话要说:坚决与抽抽的**做斗争!加油赶进度!小宇宙爆发吧,我要速更!——      无责任小剧场——      某辰:咳咳,民意说不要双结局,于是乃们之中有一个要出局哦!      小五(淡定状):我早已决心守护她……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      某辰:现在耍酷玩深沉已经过时啦,你要腹黑才有成为男主的可能!      小五(淡定笑):比如……如果不让我和小莞儿HE,我就掐掉你网线?      某辰(竖白旗):知道了……我好命苦哇……      小龙(泪汪汪):不要啦!请看我真诚的眼睛!我很帅、很有钱、还会做家务,简直就是男主模板!      某辰(摊手):在银行里下棋的凹凸曼……也是这样的。      小五(笑,摸小龙脑袋):信不信我可以把你卖了还让你帮我数钱?      小龙(打滚):55555,你们都75伦家,我要告诉莞丫头!      小五(弹他脑门):你几千岁了还卖萌!      小龙(握拳):5555,我一定会争取出镜率的!各位好心的菇凉,求包养、求投喂……      咳咳,我只是想说官配是楚某(顶锅盖爬) 62、缘分来了..   62、缘分来了      那是楚承瑛的帕子!      大概是她那时候心不在焉的,顺手就连他的帕子一齐包在衣裳里了。后来他没问起,她也就忘了这茬。      望着瑞娴幸灾乐祸的模样,她气得牙痒痒……可这也是自己失策在先,如今被人逮着了破绽,也只能怪自己做事不够精细了!      她以往行事,一直滴水不漏了,谁知今日居然栽了个大跟头,一个“情”字果然害人不浅……慢着,她什么时候对他有情了?!      她心中惴惴,脸上阴晴不定。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向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会意,上前捏住那淡青色的一角,将布料抽出来。果然,便是楚某人的锦帕。      虽然上面未有具名,可这锦帕比她们女眷们常用的绣帕尺寸要大一圈儿,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男子之物。而且瞧那颜色质地,也不可能是闺阁女子们会用的。      这帕子毫无疑问是男人用的,还是已经用过的……如果它出现在一个女子的衣物中,其中涵义,不说自明。      回想起楚承瑛之前在猎户屋中说过对不贞女子的惩罚,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觉得手心脚心都疼了起来。      而楚氏瞧见了那帕子,颇为惊讶的张了张嘴,可瞧瞧老太太,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老太太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那锦帕,然后又望向莞娴,似乎在等她解释。      怎么说好呢?      莞娴心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若是照直说,她的行踪以及新的田地都暴露了,这还是小事,问题是避雨那一节不得不提。那时候在猎户屋里,她与楚承瑛孤男寡女的单独相处,她说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做,老太太会信吗?      即便有婆婆作证,可听她对私奔之事那么看得开,到时候真到了苏府,说不定还会哀求老太太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呢,那才是越描越黑,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这锦帕上没有名字,她借口说是别人的也不是不行。      说是别个男子的物品,那更惨,几乎坐实了私相授受的罪名;她只能说是自家男子的东西,恐怕还逃得过去……爹爹还是明磊?      明磊还小,不懂得看人眼色,她没有提前买通他就让他来作证,风险太大了。      至于爹爹,只要跟楚氏交流下眼神串好供,这么说倒不是不行。只是……爹爹的帕子,怎么会跑到楚家姨妈送的衣裳里?这理由也要想好了,不能太牵强。      还有,之后又怎么跟楚氏交代,这也是个问题……      要不干脆说是自己贪玩做的?路上捡的?……可这些借口太扯了,她自己都不信,更别提阅人无数成了精的老太太!      还有,她甚至可以说是用来为老太太变戏法的,然后将这帕子塞到小怪龙给的锦囊里去,保管谁也找不着了,解决了她们的疑问之余,还顺便毁灭证据。      可是,老太太肯定会问:变戏法用绣帕不行么,为什么找了条男人的帕子来用?            怎么办好呢?      唉唉,女人遇到爱情就智商下降,此话诚不欺我。      呸呸,谁对谁有爱情了!!!      她脑子里还没想到解决这棘手问题的办法,老太太却已经是没有耐心了。      见莞娴沉默不语,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侧着头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目光最后落在莞娴的四个丫头身上,冷冷说道:“你们姑娘今儿上哪去了、见了什么人,嗯?”      “姑娘去了云清观上了香,接着在怀萱庄拜祭先头太太。”召香与召玉对视了一眼,召香便开了口。      “之后稍练了一会骑马,后来下雨了,姑娘只得留在庄子里看账簿,并未见过旁人。”召玉点点头,接着说道。      “是、是!”两个小丫头连忙附和。      “不肯说实话是不是?”老太太脸上冷若冰霜,“来人啊,给我打!”      “遵命!”几个粗使丫头上前,拿了板子,就往三姑娘的丫头们身上招呼。      召香、召玉跪在地上,咬牙不语,可两个小丫头受了几下重重的板子,却熬不住疼,趴在地上哀泣。      大太太脸色如常,不言不语的品茶,二太太楚氏有些焦急,却也不敢再多言,唯恐惹老太太更生气。而瑞娴呢,自以为揭穿了姐姐的丑事,眼里有些自得之色。      莞娴站在一旁咬唇瞧着,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她知道老太太不打自己,是因为过两三年还要选秀,可不能将她打坏了,于是就打她的贴身丫头,只要她们其中有人招了,老太太就得到了想要的真相,到时候再对她惩罚也是一样。      反正,丫环下人,在这年头如同刍狗,打坏了打残了老太太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可是她不同,她是受过平等教育的,对于让丫环们替自己受过,她会自责、会内疚!      她下定了决心,便冲上前,一把抱住召香的身子,对苏老太太说道:“她们是我的婢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打就打我吧!”      召香见主子如此,连忙推开她,大声说道:“请老太太停手罢!我招了!”      “你……?!”莞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召玉更是满脸怒色,眼眸里简直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将召香烧成灰烬。      “好。”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让执板子的丫头们退下,对召香说道:“你且说说。”      “奴婢们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召香面无惧色,朗声说道。      “还嘴硬?!”听了这话,老太太又怒起来。      “主子们无非是想知道那帕子的由来罢了……我招。”召香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帕子是我的。”      “大胆奴婢!”秦嬷嬷听了,指着她骂了起来,“你个小蹄子儿,居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快说,奸夫是谁?!”      “奴婢只有未婚夫,何来奸夫?”召香望着老太太,神色淡然的解释,“老太太还记得三年前,楚侯爷将我许给了景澈景公子么?那帕子便是他送我的定情之物。他说回乡禀明父母,处理好家事,便来接我回去。奴婢见他一去三年音信杳然,心中担忧,便时常取出这帕子来怀想。今日在庄子里,我闲来无事又想起这事儿,借着锦帕睹物思人。怎知三姑娘忽然过来了,我怕她责怪,便顺手将帕子塞进包裹里。”      她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这确是奴婢的错,请老太太重罚。”      “楚侯爷给你许婚……我是听说有这么回事儿。”听召香说得煞有其事的,老太太神色也缓了下来,“只是,后来不是景公子自己写信辞谢了么?”      “景公子并未辞谢,只是谦逊道谢……他对奴婢是这么说的。”召香冷静回答。      “哦,原来如此。”老太太并未看过那信,只是听亲家侯爷夫人提起而已。如今听召香这么说,心想楚侯爷武将出身,于文墨之事不太擅长,将别人的委婉谦逊之词当做辞谢也未可知。      瑞娴见老太太对召香的话信了**分,有些不甘心,便开口问道:“这帕子既然原本就是你带在身上的,为何不顺手收回去,而是塞在姐姐的衣裳里?”      “……”召香停了停,垂首不语。      “怎么样?说不出来了吧?”瑞娴面有得色,“我瞧呀,你要么就是你替姐姐掩饰,要么就是故意栽赃给姐姐……”      “嗯哼。”楚氏轻咳了一声,冷眼瞧着她。      瑞娴瞧了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了。老太太、太太们都在呢,她们还没说话,哪轮到她这个小姑娘来质问?      “瑞儿失礼了。”她连忙起身行礼道歉,“我是担心姐姐被这婢子陷害……”      “四姑娘。”召香浅笑道,“这话奴婢本来确实说不出来,可您既然牵扯到咱们姑娘的名节,那婢子也只好照实说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帕子奴婢极为珍视,一直贴身珍藏着。只是,有的地方,拿出来容易,放进去却难……随便放进袖子里,又怕做活时被姑娘瞧见,因此才顺手塞包裹里了。奴婢本想着,那弄湿的衣裳,回来之后也是由奴婢送去给浣衣妇晾洗,中间不经旁人的手,那是极稳妥的,谁知还未送去,姑娘便被老太太唤来了。”      “奴婢无状,请老太太和太太们责罚。”召香又磕了个头。      听她这么说,那帕子大概是藏在肚兜之类的地方,当着两个未出阁孙女的面,老太太也不好再追问,唯恐姑娘们会有样学样。      她望着召香,沉声说道:“虽然景公子是你未婚夫,但毕竟尚未成亲,你这么做,始终是有失闺范……况且你如今伺候的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更要注意些,不要做出什么来,连累了姑娘的名节。”      “奴婢知错,以后不敢了。”召香连忙回答。      “你若是出了嫁,苏家自然敬你是景公子的姨奶奶;可如今你还未出阁,便还是苏家的丫头,犯了这等错,不得不罚。”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就罚你三个月例钱,今晚不许吃饭,去柴房劈柴思过吧。”      “是……谢老太太恩典。”这惩罚是极轻了,召香连忙谢过。      莞娴在旁边听着,一直为召香捏了把汗,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      召香虽然嫁过去也不过是个妾,还是奴婢出身的贱妾,可许婚的是楚侯爷,这分量就大不一样。想必老太太不会将她如何的,以免对侯爷那边不好交代。      不用打板子就好,例钱什么的,她给补上就是。      只是,召香一直不愿做妾的,今日却为了自己,将这事翻了过来……她心里满是对召香的歉疚。      “景公子那边,我见了亲家夫人,会提一提的,让他尽快将你接了去,也省得你在苏家过不踏实。”老太太又说道,“明日你便收拾一下,去你二太太屋里伺候吧。”      “祖母……”莞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多谢母亲,三姑娘那儿,我会再给物色一个伶俐婢子的。”楚氏连忙起身答应下来,又给莞娴使了个眼色。      听召香这么说,这丫头是春心动了,确实不适宜继续留在未出阁的闺女身边伺候。万一她撺掇自家姑娘做出什么丑事来,事情就大发了。      莞娴想了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继母应该不会虐待召香的,便也不再说话。      “好了,我也乏了……”老太太靠在垫子上,闭上眼,唤丫头过来揉肩。      众人见老太太面有疲态,便都识趣的告退。      出了西院,莞娴见召香跟了楚氏去,心里不舍,便上前对继母说道:“娘,我想再和召香姐姐说几句话行么?”      楚氏的目光扫过她和几个婢子,笑了起来,“她不过是去了我的北院而已,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瞧你们,一个个好像生离死别似的。……罢了,召香你就回你原来的住处收拾收拾,待会儿再去柴房领罚。”      “多谢娘!”莞娴感激的行了一礼,拉着召香便往自己屋里去了。            “召香姐姐,是我对不住你!”一进屋,莞娴便抱住召香,眼圈儿红了,“都是我不好,害你要做妾……”      “召香,方才我还以为你要将咱们姑娘供出来,还生了好大的气。”召玉也歉疚说道,“我误会你了!”      “召香丫头,你是好孩子,会有好报的。”奶娘也拉着她的手,“做妾也不是不好,大小算是半个主子,总比一辈子伺候人强。”      “我知道。”召香对众人点点头,又含笑对莞娴说道:“姑娘一直待我极好,将我当亲姐姐一般依赖,我做这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姑娘千万别因此觉得亏欠我了……兜兜转转过了三年,我还是得嫁景公子,这大概就命中注定的吧,与姑娘无涉。”      “是啊。”奶娘抚掌笑了起来,“这就叫缘分嘛。”      “希望景公子很快来接你。”召玉也笑了,作势对她福了福身,“奴婢先给姨奶奶请安了!”      “你这小娘,看我不撕你的嘴。”召香羞红了脸,佯怒的打了她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哦,你没有看错哦!=v= 63、小桃夭夭..   63、小桃夭夭      “不过是做个乐师的小妾,犯得着这么高兴么,还当真以为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屋外有人压低了声音讥讽着,“……奴婢果然就是奴婢,眼皮子忒浅。”      一下子,屋里的人都静默下来。      莞娴推开窗子,瞧见瑞娴正从她廊下经过。      “这还不都是拜妹妹所赐?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将来召香若是有出息了,想必也会记得四姑娘的‘提携’之恩。”她冷笑道:“我奉劝妹妹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别以为你那点事儿没人知晓。”      “……”听了这话,瑞娴脸色微变,加快脚步往自己屋里去了。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也没了打闹的兴致,各自散去做事。      召香见屋里只剩下她们俩人,便掩上房门,拿出那锦帕来。      当时她在老太太面前承认了那是景澈留给她的东西,事后老太太自然就还给她了。      “姑娘,这个……”她将帕子送到莞娴面前。      “我不要、不要!”莞娴又羞又恨又急,她猛地转过身去,咬牙道:“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      “……那奴婢拿去烧了可好?”召香小心翼翼的问。      “那就烧了吧!”她回答得很干脆。      “好。”召香答应了一声,便将帕子收进袖子,转身出门。      “慢着。”莞娴忽然又叫住她。      “怎么了,姑娘?”召香含笑回头。      莞娴踌躇了一下,还是支吾说道:“那帕子的事……你们就不问问我,究竟怎么回事么?”她说完,又添了一句:“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真的。”      “既然姑娘都说没什么,那么婢子们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召香轻叹一声,脸上浮起温柔的浅笑,“姑娘您是主子,本不需顾忌婢子们的想法……既然您这么问,证明您心里在乎咱们,奴婢就已经心怀感激了。”      “你别这么说。”莞娴垂眸,呐呐说道,“你知道,我心里一直将你和召玉当做家人一般的。”      “有姑娘这样的主子,奴婢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召香有些动容,她轻叹一声,“只可惜,将来姑娘出阁时,奴婢不能陪嫁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你过得好就成。”莞娴上前,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我会的。”召香抿了抿唇,对她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召香便拎了个小包裹向众人道别,又是一番唏嘘。      到了晌午时分,便有楚氏屋里的王嬷嬷领了牙婆,带着几个女孩子过来。      “姑娘。”王嬷嬷吩咐众人给莞娴请了安,然后指着那一排小丫头说道:“咱们太太吩咐了,您看上哪个丫头,便留下来就是。”      “嗯。”莞娴抿了两口茶,扫了这些女孩儿一眼,见她们年纪十二到十五岁左右,容貌打扮都尚算齐整,便说道:“你们都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是。”众丫头不知这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乖乖的将双手伸出来。      莞娴站起身,缓缓走过去瞧了一眼,又说道:“掌心向下。”      “……”众丫头们战战兢兢的,乖乖照做。      “唔……”她看了一圈,点了三个丫头出列,“你们说说最擅长做啥。”      终于到重点了!三个丫头精神一振,各自答道:      “奴婢会洗衣做饭,织布缝衣,又快又好……”      “奴婢最会唱小曲,可以为姑娘解闷儿……”      “奴婢识字,会打算盘……”      “行。”莞娴拍板,指了指会打算盘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喜孜孜的理了理衣裳,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回姑娘的话,奴婢唤作小桃。”      “嗯。”莞娴瞧了王嬷嬷一眼。      “好的,就是她了。”王嬷嬷笑着,“小桃,你还不谢过姑娘。”      “多谢姑娘。”小桃连忙又福了福身,“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的。”      “嗯。”莞娴点点头,看了看召玉。召玉会意,取了两封银子,分别赏给王嬷嬷和牙婆子。800小说网      两人得了赏赐,喜笑颜开的称谢,然后带着落选的丫头们退下了。      “小桃,你先去找奶娘,让她带你去领了衣裳铺盖,用过午膳再回来伺候吧。”莞娴对小桃和颜悦色说道。……她这儿的丫头,做家务活儿都是很不错的,唯独缺个能替她算账的,如今见了这么个人材,怎么能不好好对待呢。      “是。”小桃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觉得受宠若惊,连忙恭谨答应。      目送小桃的背影离开,召玉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问道:“姑娘,您方才挑选丫头,其中有什么深意么?”      “没什么深意啊。”莞娴又笑着品了口茶,“我只想选个干净老实又能干的丫头罢了。”      “那与双手有什么关系?”召玉仍旧是一头雾水。她想了想,试探的问道:“茧子多表示这人勤劳么?……可咱们屋里也没啥重活要做呀。”      “关键不是手,而是指甲。”莞娴心情不错,便解释道:“指甲修剪整齐、没有污垢,表示这人平日也是爱干净的;指尖红润,表示这人气血充足,身体不错,干起活来也不容易疲累;然后,指甲留得比我还长的丫头,恐怕心气儿高,还是让她们去爷儿屋里伺候吧,我这小院子可留不得。”      总而言之,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勤劳简朴、踏实肯干的员工,如果附带算账等技能就更好了。      “原来如此。”召玉心悦诚服。      用过午膳,莞娴正靠在软榻上假寐,却听得外头奶娘她们正和新来的小桃闲磕牙。      “会写会算的丫头可不常见啊。”奶娘问道,“你原来在哪户人家做事?”      “嬷嬷,我爹是读书人,念的是明算,他教我识了几个字,还有打算盘。我以前并不曾做过丫环,只是爹爹赶考要用银钱,因此将我卖出来做活,等他做了官,会将我赎回去的。”小桃这么说着,口气却甚是轻快。      卖女儿去赶考?——又是个渣男。      莞娴心里暗想。      她对这年头的读书人,真是越来越唾弃了。      “我能来这儿,多亏了个贵人。”小桃又笑嘻嘻的说道,“小春哥告诉我,若是姑娘知道我会打算盘,肯定会留下我的。”      “喔喔……”奶娘见这丫头老实,也有几分喜欢,便又教导:“咱们姑娘是极好相处的,你乖乖做事便成。还有啊,在姑娘面前要自称奴婢,可不能再我啊我的。”      “知道啦。”小桃轻声答应了,“小春哥也说,要我好好伺候姑娘……”      小春哥?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啊……      她心里咯噔一下,推开窗子,“小桃,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小桃连忙答应了一声,赶紧进屋,躬身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说的小春哥,是谁?”她淡淡问道。      “啊,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如今在庆侯府里,给五爷当差。”小桃怯生生回答。      果然!      她按捺着怒气,又启唇问道,“这么说来,是楚五爷让你来的了?”      “这个……奴婢不知。”小桃老老实实的摇摇头,“小春哥只是说,要我好好伺候姑娘。他有空会来瞧我,我有事也可以去侯府找他。”      “他这是想干嘛?!”莞娴忍不住拍案而起,满脸怒色,“派人来监视我吗?!”      “奴婢不敢!”小桃赶紧跪下来磕头。      “算了,你起来吧。”见她吓得脸色发白,莞娴缓下声音,冷冷说道:“你让小春转告五舅爷,我的事不用他管!”      “是、是……”小桃连声答应,躬着身子出去了。      莞娴坐下来,依然余怒未消。      他是谁啊?!      他凭什么在她身边安插他的人?!      真是太过分了!      过了两日,一大早的,小桃便在屋门口张望。      莞娴本想打发她走人,可又怜她身世,便只让她跟着顺三媳妇做些洒扫庭院的粗活,不让她贴身伺候。      小桃倒也安安分分的,埋头干活没有什么埋怨。      “你东张西望的做什么?!”召玉从屋里端了铜盆出去,见她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出言训斥。      “啊……召玉姐姐。”小桃吓了一跳,赶紧站定,又朝屋里瞟了一眼。      “你有事?进来说话。”莞娴在里头正对镜梳妆,听到她们说话,便唤了一声。      “是……”小桃这才走进来,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给姑娘请安。”      “嗯,有什么事就说吧。”她有些不耐的挥挥手。      “是舅爷……命我将这个送给姑娘。”小桃从怀里取出个扁扁的小包裹,恭恭敬敬的递上。      “放着吧。”她抿了抿唇。      “是。”小桃将东西放在妆桌上,缩了缩脑袋,又连忙退下了。      莞娴打开来瞧,发现是一幅小小的工笔画,画上的是市井里的几种小玩意儿,什么斗鸡斗蟋蟀之类的,画得栩栩如生,倒也有趣。      可他送着给她做什么呀。      她望着那画儿,翻来覆去的看,怎么想也不明白。      过了没几天,小桃又送来一双绿松石的串珠,晶莹剔透。      再过几天,送来的是一只极小的象牙薰球,里头又镂空的套着个更小的球,十分精致。      又过了几天,送上的居然是一副玳瑁制成的西洋镜……      他这是想干嘛?!      是他自己告诫她说男女之间不可私相授受的,那他现在送些莫名其妙的物事,这算怎么回事?!      嫌她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莞娴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的对小桃说道:“你去告诉他,不要再送了!”      “回姑娘的话,五爷说,他会给四姑娘也送些东西,您不必介怀。”小桃战战兢兢的回答。      谁说三姑娘好相处的?她来了不过十来日,每天面对主子都心惊胆战啊!      “他送,难道我就非收不可了?!”莞娴冷哼了一声,“你转告他,找个时间出来,我要见他。”            这日,她来到云清山下,远远的就看到楚承瑛在庄子外头等候。      她定了定神,自己慢步走了过去,吩咐丫环们远远跟着,不许靠近。      “给舅舅请安。”她走到他跟前,盈盈福了福身。……其实她想要送还东西,也不必非要亲自前来,但是,她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不必多礼了。”楚承瑛见了她,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笑容里竟带着几分紧张。      两个人沿着庄子外的小道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小树林外。      还记得上回,他在这儿背她回去。莞娴偷偷瞄了他一眼。      那时候,她在这儿还逮了一只猪……      “您送我的那许多东西……”她开口打破沉默,“小女子无功不受禄,还是送回给您吧。”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便好。”他沉声回答。      “可是……”她张张嘴,欲言又止,“为什么送那些给我?”      “啊?”他抬起头,很快的瞧了她一眼,又别过脸去,“我看你上回不太高兴……希望那些小玩意儿,能让你开心些。”      “……就是这样?”她有些狐疑的望着他。      她和他都不是脑子简单的人,擅长以复杂的思维去揣度别人。      他送东西给她,仅仅是为了哄她高兴?……她觉着这理由不太可信啊。      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他抿唇浅浅一笑,“若是不喜欢,赏了给人也行、扔了也罢,总之……只要你高兴便好了。”      “我高兴?……才怪!”她冷哼,“那个叫小桃的丫头,是你安排的,没错吧?!”      “……嗯。”他垂眸,低头瞧着地上的草叶出神。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的怒气又上来了,“你这算是啥意思?监视我?!”      “若是我要监视你,会让你知晓她的来历么?”他长叹了一声。      她皱着眉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照他的性子和能力,绝不至于培养个这么菜的丫头来当内线。      “那是为什么?”她依旧蹙眉。      “……担心你。”他这么回答。      见她的神色摆明了是不相信他的话,他又无奈的笑笑,没有再多做解释。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拜托您。”她想起今日约他出来的目的,便单刀直入的进入正题。      “是召香的事么?”他淡淡问道。      “咦?”她有些意外的望着他,嘴角弯起一抹讥诮,“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不是我在你身边安了人。”猜出她的想法,他又轻叹道,“只是我娘让我给那家伙写封信,让他尽快派人将召香接回去。”      “哦。”知道自己误会了,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瞥了她一眼,他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安排护送召香姑娘的,务必让她稳妥平安的到他身边。”      “嗯,多谢。”她点点头,沉吟片刻,又说道:“景澈就是九皇子……如今的梁王殿下,对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轻笑颔首,“三姑娘真是聪明。”      “景是国姓,你又是九皇子的伴读,那回过年时你爹这般那般指天画地的,还对他说了那番话……如果我还猜不到他的身份,那真是猪脑袋了。”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召香知道么?”他沉声问。      “她……”她歪着头想了想,“应该不知道吧。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他摇了摇头,“那就先别说吧,以免节外生枝。……反正她到了梁王那儿,自然会知晓。”      “嗯。”她点头答应了。      俩人沿着小树林又走了一段,莞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梁王……他是真的浪荡还是假装的?”      “你说呢?”他微笑反问。      “我瞧他不像是真的纨绔子。”她轻哼了一声。若景澈真是贪图享乐、流连美色的废柴王爷,就不会暗地里扶植楚承瑛入朝了。若是假装的……那么,他所图甚大吧?      自己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她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发凉。      “放心,他自是想自保而已。”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咧嘴笑笑,“他母亲出身低,可他偏偏又是极聪明的……”      “喔。”她了然点头。      为了不至于在宫中就被干掉,景澈就干脆做出那荒诞的样子来,沉迷于音律书画,不过问朝政。待平平安安的活到成年,终于封王了,他才开始逐渐展露锋芒。      “不过也不全是假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闲散无行的性子。”想起那家伙曾经给他带来的种种麻烦,他又皱了皱眉。      “这些我不大关心啦。”莞娴摇摇头,“我最关心的是,他的后宫如何?”      召香不过是个奴婢,到了梁王封地,她身边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莞娴很担心她会受委屈。      “他嘛……”他思索片刻,“目前有一个正妃,是皇上指的婚。梁王妃是王国公之女,性子应当还算可以。至于妾室,那就不太清楚了。”      “哦。”已经有正妃了呀……她悬着的心仍旧没有放下。      “我会跟他说的,让他瞧在我的面子上,保护召香周全。”他知道她的心思,便宽慰了几句,“若是你还不放心,我认她做个义妹如何?”      “义妹?……又是你妹子?”她咬了咬牙。      “唔……你觉得呢?”他随意的瞥了她一眼。      “你究竟有多少个妹子啊?!”她心中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忍不住冲他吼。      “我……”他明显的被她的过激反应吓着,一时手足无措,“我只是想……帮你。”      “姓楚的,你究竟是啥意思!你那破帕子已经害我失去了召香,你还想怎么样?!”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任由自己撕破了淑女的面具,冲他大声嚷嚷。      这家伙,一边给她送东西、送婢子,还体贴又亲昵的教她这个、教她那个,撩拨得她的芳心大乱,一边却又说只当她是妹子……      想和本姑娘玩暧昧,对不起,本姑娘不吃那套!      “你今天必须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她怒瞪着他,“你若是对我有意,我与你一齐面对千夫所指又何妨;你若是无心,我便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一章长的吧=v=      PS:回复留言:      官配就是官方(作者我?)的配对啦。      召香姐姐,会让她幸福滴~      小楚也会表白滴~ 64、私定终身   64、私定终身      她这是怎么了?      好丢人啊……      嚷完了那番话,她立马后悔了。      垂下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脸蛋像要着火了似的,如果头顶上有个盖子,此时一定在扑腾扑腾的跳着,喷出一朵小蘑菇云来。      他则是一脸的惊愕,过了半晌,神色才变得平稳了些。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抱歉。”      这就是他给的回答?      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吧。      她依旧低着头,自嘲的笑笑,越过他便要往回走。      “莞儿!”他伸手拦住她,“你听我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不需要假惺惺的安慰!      她夺路而逃。      他眼神一沉,伸手便将她捞到自己身边,然后扯着她走进林子里。      “放开我!”她用力甩着手臂,可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握着她,她怎么也甩不开。      “你还想怎么样?!……放我走!”她跌跌撞撞的一路走一路咒骂,他却根本没理睬她。      “……你弄疼我了!”      直到她说了这句话,他才松开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扭动了几下,挣扎不开,只得怒瞪着他,“你若敢对我不轨……我、我就……”      “抱歉……”他轻叹一声,低头看着她秀美而倔强的面颊,略显无奈的笑了笑,“我不是想对你如何……我只是……听我说完好么?”      “有话快说!”斜了他一眼,她转过身去,背对他站着,双手抱肩。      “我……不是有意让你困扰,我也没有耍弄你的意思……”望着她的背影,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抱歉。”      “说完了么?”她抬脚便走。      “等等!”他连忙又拉住她,“有时候,我知道不该那么做,可是情不自禁……明知道不应该那样,可是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那么做似乎不妥……”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斜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欲离开。      这家伙不是一直脑子很清楚的么?他不是行事很果决的么?在这里跟她磨磨唧唧的说这些干嘛?      见她还是要走,他急忙说道:“……不是每个姑娘一哭,我就会帮她!”      “……?”她望着他,有些迷惑。      他指的是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她倚小卖小对他哭,哀求他帮自己逃过缠足的事情么?      “我对你一直都……从第一次在园子里见到你开始……”他语无伦次的喃喃说着,一手拉着她,一手搭在树干上,紧握成拳,“我知道自己不该对你……我也不敢奢求你对我有意……我怕你若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会觉得难堪……。我只想以舅舅的身份在你身边守护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于是那三年里,我投身军中,不敢到苏府去见你。”      他的意思是……?!      她回头,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他。      此时的他,还是那个他,可看起来却有些不同。      这时候的他,才像是符合他年纪的模样……二十出头尚余青涩的小子,而不是平日里那个沉稳庄重的楚五爷。      被她盯着瞧,他愈发的无措了,“无意中再见到你,我发现我那三年的逃避都是徒劳……,我……忘不了你,而且越来越……”      “抱歉……”他又一次道歉,“我知道我做了许多傻事……又说了许多傻话,可是你都开口了,如果我再不说出来,那就不是个男人了。”      “你今天已经说了许多次抱歉了。”她望着他俊朗的面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精于世故,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还以为他真的很行……原来遇到感情问题时,他也是个呆子啊。      知道犯傻的不止是自己一个,她的心情大好。      “抱歉。”这个词又从他嘴里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笑了,“我若是早知道你也……就不会……”      “也什么也!谁对你也……什么了。我……我才没有呢!”想起方才自己那么冒失的去质问她,她的桃腮又飞上两朵红云,冷哼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我,怎么不见你带着我做的香囊?”      他如果敢嫌弃她做得蹩脚,她立马将他拍扁了挂树上去当旗子!      “我是……不舍得。”他柔声说着,从怀里取出她做的那个小香囊来,上面的络子颜色如新,“你统共只送过我那么一件东西,我怎么舍得用?”      听起来,好像是自己不对似的……他送了她那么多礼物,她才赠过一个小香囊。      她心里稍稍有些内疚,见他对自己送的东西如此珍视,心里也涌起一阵暖暖的甜意来,但嘴上仍旧想损损他,“方才还傻愣愣的,一会儿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我对你……没有半分虚言。”见她眼波流转、娇羞可人的模样,他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低下头,贪婪的捕捉飘散在空气中的她的气息,“既然知道你的心意,那么……我要定你了。”      “……”听了这话,她不自觉的口干舌燥,连腿脚都酥软起来,差点连站也站不稳了,连忙揪紧他的衣襟,不让自己真的瘫下去。      “怎么?”他低头看她。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她定了定神,站直了身子。      “嗯?”      “首先,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别再时常见面了。”      “好。”他皱了皱眉,似有不甘,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次,你不许监视我,不许打听我的行踪。”      “我没有……”他叹气,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他还是点点头,“我不会的。”      “最后,别再送礼物给我了。”她微微蹙眉。万花筒、西洋镜什么的在这年代或许很稀奇,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了,没什么兴趣。      他无奈,抿了抿唇,“……好吧。”      “不过……我也有要求。”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郑重,“我说过,身为男子,就应该保护女子的……我不会让你陪我面对千夫所指。你只需如往常一般静待闺中便成,其余的事情,由我来解决,你别背着我擅自行事。在下次选秀之前,我必会设法光明正大的迎娶你……等我?”      “……嗯。”她乖乖答应了,声音细如蚊子。      可抬头瞧见他自得的笑容,她又忍不住推开他,一拂袖子,“谁说要嫁给你了?!……你说迎娶就迎娶啊!”      “我……与你想的一样。”他双手搭在树干上,两臂松松的环着她的身躯,略略弯下腰,与她平视,“若你对我有意,我无论如何都要娶到你,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若你无意,我发誓,绝不会给你再增添任何困扰。”      “你……”这回轮到她磕巴着说不出话了。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怕人,“苏家三姑娘,你要不要跟我?”      “……”她咬唇,皱着眉瞪他。      知道她也喜欢他,他就开始自以为脸大了是不是?!      要定你、娶到你、你是我的人、跟我……该死的家伙,他能不能不要那么大男子主义啊?!      如果他软绵绵的哄哄她,说点“请你嫁给我吧,我会爱你一生一世”这样的情话,她就觉得顺耳多了……      不过她可不敢赌气拒绝,那是虐人虐己。      “不好意思的话……”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又轻笑起来,唇边浮起淡淡的笑纹,“你同意呢,就点点头吧。”      “……”她撅着嘴,咬牙瞧了他好一阵子,还是委委屈屈的微微颔首,那动作几乎细不可见,但他还是看到了,咧了咧嘴,满意的笑起来。      “走吧。”他轻轻拉起她的手。      这是他们头一回正正经经的牵手呢……她心里有几分羞意,又有些雀跃。      他的手掌好大,将她的小手包得紧紧的。掌心温热而有些粗糙,还带着些许湿意……是因为刚才太紧张了么?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紧紧握着她的小手,直到快要出了林子,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丫环们在不远处翘首等待着。      见舅爷拖了自家姑娘进了林子,可她们又不敢贸然跟着进去,只得在附近干着急。      如今见俩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只见楚舅爷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而自家姑娘呢,则是耷拉着脸,一副憋屈的模样,就好像没找着地方磨爪子的小猫。            哼……小女子报仇,也是十年不晚。      这一局,本姑娘一定会扳回来!      先让你乐颠颠的鞍前马后替咱们张罗婚事好了,等到成了亲,哼哼……让你跪在搓衣板上说爱我!      回到自己屋里,她就一直趴在窗前自顾自的望着窗棂出神。      屋外的丫头们瞧见主子这般模样,也不敢多问。      自家姑娘是挺爱趴在窗边数蚂蚁的,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时不时的,傻笑?      莞娴却没有注意到她们,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他会想什么办法,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那是绝对不行的。      要成亲,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必须换个身份。      他是庆侯府的嫡出子,如今又在御前当差,九皇子已经在为他入朝铺路,而楚侯爷有意让他接手军中的地位。他若是换身份,这些全都化为乌有,他的前程估计就到此为止了。那和私奔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他同意,她也不会答应的。      这条路,否决。      那么为今之计,就是她换个身份。      这就容易多了,前人的话本剧本早已提供了无数方法,例如装死啦、找个路人甲认做义父啦……这些事情,从技术上来说,那是极容易的。      而她的生母早逝,父亲风流成性,继母人挺好,嫁过去如可以平辈论交,倒也不错;至于苏府其他人,老太太只想着送她去选秀光大门楣,大太太跟她不太熟,大嫂子很和善可是跟着堂兄在外,两个姐姐又都嫁了人,瑞娴嘛就别提了,她巴不得没有这个妹子最好……算起来,这苏府里,竟没有个让她眷念的亲人。      是这苏家太冷漠,还是自己做人太失败呢?      她想到这儿,不由得幽幽叹息了一声。      若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奶娘和召玉她们了。      召香不久后就会被景澈的人接过去,若是将来她跟着梁王回京,她们还有机会见面……这她就不操心了。      至于召玉,倒是可以给她赎了身,找个好人家嫁掉,到时候想念她,也还能见着的。      奶娘更好说,她若是愿意,就给她一份厚厚的养老金,送她回南疆颐养天年便是。      看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怎么瞒过所有人?      即便她换了身份,可模样始终不会变的。楚家上上下下都认识她,这边表姑娘刚刚入土,那边又娶进一个一模一样的五太太,谁信呀?      就算可以说人有相似,可这理由能瞒过侯爷和夫人么?      算了,既然楚承瑛很笃定的说他会摆平,那她就悠然等他搞定好了。      他说的,这是她身为女子的福利嘛。      不过,她还是有事情可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肉汤会有的,肉末会有的,肉菜也会有的……嘿嘿 65、拜师..   65、拜师      莞娴在庭院里找了找,四处不见小怪龙的影子。      以为他又去喝酒了,她穿过屋子,走到莲花池边瞧了瞧,却也不见他。      小怪龙自从决定不再执着于修炼之后,如果不是在吃东西,那便是在厨房里做东西吃,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消遣了。……这会儿他会去哪呢?      “呃……在这里。”头顶的桃花树上传来他的声音。      “咦?”她抬头,见他正坐在一个树杈上,手中抱着一颗大桃子猛啃。      果然还是不改吃货本色啊。      她好笑的瞧着他那圆鼓鼓的白肚皮,“吃饱了么?下来吧。”      “怎么?”他将爪中的桃子一抛,整个丢进了大嘴里,嚼巴嚼巴就咽下去了,连桃核也没吐出来。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他闪动着小翅膀,慢悠悠的从树上飞下来。      “嗯……”她垂首,秀眸闪了闪,含笑对他说道:“我想跟你学学厨艺、炼丹什么的……行么?”      “哈!丫头,你终于明白我是多么的才学出众、博学多闻了啊!要学厨艺,你可算找对人了!”宸晏听她这么说,得意的叉腰笑,还翘起尾巴甩了甩。      “是啊,宸晏大仙您的才学,小女子一直仰慕得紧。”莞娴欠了欠身,杏眼微弯,朝他嫣然一笑。      “是……是吗?”头一回被她如此礼遇,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的伸出爪子挠了挠圆圆的脑袋。      莞丫头平日里听他自吹自擂的,不是翻白眼,就是撇撇嘴,这会儿居然说仰慕他?      被她这么夸奖,他就如同喝了好几坛桃花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通泰,还有些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云端一般。      “唉……”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她又幽幽的轻叹了一声,垂下眼眸,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我没有灵骨,学了也是白学……若是你不想教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不是不是!”他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虽然没有灵骨,不能修真,但是学学炼丹、符篆还是可以的,当然还有酿酒和做菜……”      “听您这么说,那是愿意收我为徒了?”她顺手便紧握住他的爪子,娇美的脸蛋上绽开和煦的笑容。      “是……不是……可是……那个……”见她的笑颜如池子里盛放的莲花一般美不胜收,他几乎想要一口答应下来,可又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儿……?      “就这么决定了!”她不由分说的拖着他进了屋。      竹屋的正堂,那个大大的“真”字下头,如今已经摆上了供桌,供桌中间放着一尊老君像,两边放着香烛,前头中间还有个不大的三足铜香炉。      她笑嫣嫣的点起香烛,又燃起线香来,将他提起来,放在那老君像前头的蒲团上坐着,“乖乖坐好哦。”      “喔……”宸晏被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待着没动。      她退后几步,直直的朝他跪下,极快的磕了三个头。      “呀……你这是!”宸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她飞过去,“你朝我磕头干嘛呀?若是要成亲,咱们也该先拜天地、再夫妻对拜……”      “……我这是拜师!”她没好气的回答了,很快又站起来笑道:“从今以后,您就是我师父啦……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的。”      “啥、啥……?!”他苦着脸,“我这就成你师父了?”      “当然啦。”她奸计得逞,笑眯眯的对他点点头,“有老君为证,从此我就是您的弟子了哦……嘻嘻。”      这小龙自我感觉好到爆,总觉得她爱慕他。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她既然已经和楚承瑛互相表明心迹,订下白首之约,就不该再让宸晏对自己还心怀期待。……这样,对他们都好。      只是这家伙太自恋了,若是她直接拒绝,他也会脑补出她是因为爱他才离开他的苦情故事来,因此她才来了这么一招。拜他为师,一来绝了他脑子的想头,也不至于太伤他的心;二来她年纪逐渐大了,他既然能变成人形,那么与他时常单独相处总是不大好。订下师徒名分,那就好多了;三来呢,还可以顺便向他学些东西。      “不要、我才不要!”他小脸蛋儿皱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才不要做你师父呢!”      他们成了师徒,还怎么成亲呀!他想做的是她夫婿,而不是她师父呀,呜呜……      “你刚才不是同意收我为徒了么?”她面有难色,“我以为你愿意的……如今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我们可以……”当做这事儿没发生过嘛。他贼兮兮的朝她挤眉弄眼。      反正这儿又没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于这个臭老君,谁怕他呀。大不了……      他抬腿就像将那老君像给踹了。      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她赶紧打断他的话,“宸晏大仙最是光明磊落、一言九鼎的,小女子一直仰慕得很……如今这样,都是我不好,误解了你的意思。”      “……”被她这么一说,又见她一副内疚的模样,他的尾巴耷拉下来,那背信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只得呐呐道:“我不是怪你啦。”      “你真好……”毕竟是自己摆了他一道,见他那有苦说不出的可怜模样,她又有些不忍,便上前,亲昵的拉起他的小爪子捏了捏,“那么待会做什么好呢……你教我烹饪行么?等我学会了,给你做菜吃啊。”      “真的?”听她这么说,他的眸子又亮了,“你说的哦,要为我做菜。”      “……知道啦。”她爽快的拉着他进了厨房,“我帮你生火,你教我做菜吧。”            厨房里,他瞧着她收拾了些竹片,蹲在灶前用火折子点火,便摇了摇头,“不用,我施个召火术便成。”      说着,口中念念有词,一团火焰便在灶膛里燃了起来。      “这么方便啊。”她粲然一笑,“可惜我不能学法术。”      “没关系,我给你个召火的符篆,这样就可以点火了。”他顺手在空中划了划,爪中便多了一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图案。      “哦……”她点点头,接过那符纸,“好厉害……这个怎么用呢?”      “用火点了放进灶膛里……一张管用一个时辰哦。”他得意的回答。      “原来如此。那倒是挺好用的。”她端详了一会,便细心收进袖中,又问道:“对了,这符可以调火力大小么?”      炒菜分大火、中火、小火、微火,这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他无语。      “看来是不行呀。”她了然点头,又笑道:“没关系,这符用来炖汤也成。”      “哼,我当然有更好的!”他才不会承认“不行”呢!      翘起尾巴,他冷哼一声,斜着眼瞧她:“是你没有法力用不了更好的!”      “喔喔……”      “下面开始学烹饪之术了!”他假咳一声,板起脸,做出一副书塾夫子的模样来。      “是。”她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见她如此,他也只好一本正经的教起来了,“其实呢,菜色的好坏,不是从生火开始的,而是从选材就决定了……当然,这个问题你不用过于担心,这庭院里的菜蔬花果,都是顶好的原料。还有,厨师的技巧也极重要的,通常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说到这儿,他又得意了起来,“什么原料到了我手里,都能做成极品的佳肴……人间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话,实属无能厨子的误导,像我这样真正会做菜的,即便是市井寻常人家的菜色,也能做出绝好的味道来!嗯,我给你示范做个卤猪头肉吧。”      “不要不要!”她赶紧挥手。      猪头肉?      她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她身着红衣、系着青腰带,头上绑着金色的蝴蝶结,轻移莲步,婀娜多姿的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个大猪头。那猪头油光满面、毛孔粗大,鼻子上还贴着个金纸剪成的大铜钱。      她盈盈欠身,对楚承瑛娇滴滴的说道:“郎君,请用猪头肉。”      太惊悚了!      “那么做红烧肉……”他说着,口水滴答的,“这个我也很爱吃。”      肉、肉、肉……就不能来素点儿的么?      她撇撇嘴,“能不能教我些风雅又好吃的菜色?……比如上次的炒花瓣什么的。”      “那个需要很高的厨艺,你现在做不来。”他摆摆手,毫不留情的打击她。      “……”      最后,她跟他学了一道佛跳墙。      她与他抢着吃完了,才抹抹嘴,心满意足的回到闺房。      屋里还是安静无人,她靠在软榻上歪了一会儿,便听到屋外传来召香熟悉的声音:“姑娘醒了么?”      “我在!”她一下子蹦起来,快步走出屋外。看见了召香,她喜笑颜开,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召香姐姐,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三姑娘好。”召香见了她,脸上也是十分欢喜,可还是恭谨的问了安,然后才柔声说道:“是太太请您和四姑娘去北堂。”      作者有话要说:…… 66、打发亲戚   66、打发亲戚      “三姑娘好。”召香见了她,脸上也是十分欢喜,可还是恭谨的问了安,然后才柔声说道:“是太太请您和四姑娘去北堂。”      “好。”莞娴点点头,亲昵的拉着召香的手笑道:“召香姐姐许久没帮我梳头了……”      “瞧您说的,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儿。”召香微笑着为她掀开帘子,“姑娘快些换衣裳罢,太太那边有客人等着呢。”      闺房中,召香巧手轻挽,很快便将莞娴的头发编了几条辫子,梳了一双环髻,再插上几点珠花,便让莞娴原本秀雅的脸蛋儿显出几分活泼来。      “姑娘,这样可以么?”      “真好。”莞娴揽镜自照,满意的点点头,有轻叹一声,“召香姐姐……唉,我真舍不得你。”      “虽然奴婢不能再伺候姑娘……”召香抿抿唇,别有深意的说道:“可是,姑娘将来自会有知己相伴,一生一世一双人……奴婢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什么知己……”莞娴嘀咕了两声,不由得脸上微热,想起那谁谁来,赶紧别过脸去,转移了话题,“楚……五爷说,已经给景公子去了信,不日后他的人就会上京接你了。”      既然许了终身,那声“舅舅”便叫不出口。      “喔。”听莞娴说起自己的终身,这回轮到召香不好意思了。她两腮微红,连忙转身去吩咐召玉和小桃她们,“还不赶紧给姑娘换上见客的衣裳。”      “哟……召香姐姐这举止语气,愈来愈有姨奶奶的风范了。”召玉又揶揄了几句,惹得召香羞啐了一口,转身出门去了。      莞娴收拾停当,走到院中,见瑞娴已经在院子里等候。      她瞧瑞娴那神色有些不耐,看来也并不想等她,只是碍于长辈的面子而已。      她也不以为杵,对瑞娴笑了笑,“劳四妹妹久等了。”      说完,也不待瑞娴回答,便领着奶娘丫头们出门。      瑞娴咬咬牙,也只得跟上。      北堂正屋里,楚氏在主位坐着,右首坐着一位面生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衣着整洁,但打扮素净,不像是哪家太太奶奶,倒像是体面人家的管家娘子。可瞧她能在楚氏面前坐下,想必身份不低,莞娴一时瞧不出她的来路,便先向楚氏请了安。      “秦奶奶,这是我家小女。”楚氏笑着向她介绍了一声,然后才对莞娴姐妹说道:“三姑娘、四姑娘,还不快见过秦奶奶?”      “莞娴/瑞娴给秦奶奶请安。”两位姑娘盈盈朝她福了福身。      秦奶奶起身,连呼不敢当,接着又赞了她们姐妹几句,无非是“端庄贤淑、貌婉心娴”之类的话儿。      姑娘们礼貌的谦逊了几句,便在楚氏下首的小几边坐下。很快,召香便奉了茶上来。      秦奶奶见召香进退有度、举止不俗,便又称赞道:“二太太真是秀外慧中、持家有道,不但二位小姐姿容不凡、才德出众,就连身边的婢子,也是极伶俐的……啧啧,瞧这人材、瞧这身段,倒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还强些呢。”      “不过是个普通丫头,在府里几年懂得些规矩、不出错儿罢了,哪里当得起如此夸奖?奶奶莫要折了她的福。”楚氏淡笑着,不动声色的回答。      召香不敢多语,恭谨的躬了躬身,便又在楚氏身边垂手侍立。      “太太过谦了。”秦奶奶讪讪答。      瑞娴见她盛赞召香,心里颇有些不忿,便笑道:“不但母亲持家有道、教养有方,姐姐也是极会调教婢子的……唉,我可要向母亲和姐姐学习才是。”      “母亲当然是持家有道的,姐姐就差远了。”莞娴当然听得出她话中带刺,但也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姐姐就别谦虚了。”瑞娴用帕子掩着嘴,轻笑了一声,“您瞧您身边这几个丫头,哪个不是人尖儿?说不定哪日又被甚么王公子、李公子要了去呢……”      听了这话,莞娴心里有点生气了。      这些话平时讥讽她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客人的面,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人会怎么想?……况且,瑞娴这么说,分明是有心的!      若是平时,她就反唇相讥了,可当着客人的面,她不想让楚氏难做,便抿了口茶,拭了拭嘴角,慢条斯理说道:“奶奶见笑了,我这妹子,平日里就爱看些戏文。”      瑞娴听她这么说,好像自己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是不满,还欲再说什么,楚氏瞪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呵呵,是啊……那什么白蛇传啊、金钗记啊,怪好看的。”秦奶奶跟着没头没脑的附和了两句,又问道:“两位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尚未。”楚氏瞥了她们姐妹一眼。      “哦……”秦奶奶想了想,又拍了拍脑门,“唉呀,瞧我这记性!两位姑娘将来想必是要选秀的吧?啧啧不说别的,就冲着三姑娘这闭月羞花的容貌,将来必定是要嫁贵人的……”      她对莞娴的容貌盛赞了一通,接着又瞧了瞧瑞娴,“呀,我瞧四姑娘也是主子娘娘的命格。”      “承您吉言。”楚氏不咸不淡的回答。      “对了,怎么不见哥儿?”秦奶奶又问道。      “小儿尚未下学。”楚氏端着脸浅笑。      “哦……是啊是啊,这还未到时辰呢,瞧我这记性,唉,老了老了。”秦奶奶堆起笑容,谄媚道:“太太命真好,女儿才貌出众,哥儿又上进……儿女双全的,真是好福气呀。”      有儿有女……可都不是她自己生的!命好个啥啊!      这话戳中了楚氏的痛处,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可嘴上仍然应酬了她两句,“您家里儿女都大了,可以享享清福,这才让我羡慕呢。”      听楚氏这么说,她唉声叹气起来,“咱们庄户人家,哪里有清福可享……这年景不好,家里人口又多,我那当家的一向是不理事儿的,如今……”      “是啊……”楚氏便也感叹起来,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谁说不是呢?今年雨水少,庄子里收成怕是不好的,可爷儿们在外头的应酬也不能少……您瞧瞧我这两个女儿也大了,虽然蒲柳之姿,可也有些人家来说媒的,少不得要备些妆奁,还有哥儿在学堂念书,银子也短不得……别人只见咱们家一门三进士的风光,却不见咱们做女人的苦处……”      她也吐起苦水来。      莞娴听了,不由自主的想起星爷那句经典台词:你有我惨吗?啊啊啊……小强啊小强……      她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头忍着,喝了口茶做掩饰。      到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秦奶奶的来意——原来是上门打秋风的,多半是哪家的穷亲戚吧。      她不像是大太太的亲戚,否则不会由楚氏这个二太太来接待。而楚氏出身侯门,生母是妾,身份低微,她家的人大概是不敢上门来讨钱的。那十有**就是苏家远亲、或者老太太那边的人了,而且是老太太不待见的那种,所以才推给楚氏来解决。      秦奶奶听了楚氏一番话,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呐呐的说要告辞。      楚氏也不多留,命人取了一封银子,差王嬷嬷送她出去。      秦奶奶一走,莞娴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母亲,这是哪户人家啊?”      “据说这秦家祖上曾经帮过咱们苏家老太爷……”楚氏无奈笑道,“每隔一阵子总要来,老太太那边烦了,便让我来打发她。”      “喔……”莞娴了然点头。虽然与自己想的不同,不过也差不离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儿总是少不了的。”楚氏瞧着两个继女,淡淡说道,“这样的还好,晾着她住几日、送几两银子打发走人便是。”      “嗯。”这大概就是楚氏让她们陪同的原因吧……莞娴知道她这是在教她们姐妹持家的道理,便直起身子恭敬听讲。      楚氏瞥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四姑娘,心里暗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只怕那些无赖的,要吃要喝要银子还要官的……那便不好办了。”      “那当如何?”莞娴想起二姐容娴婆家那帮无赖来。      “这我管不来。”楚氏摊摊手,对莞娴眨眨眼。      “喔……”莞娴又笑了起来。她明白楚氏的意思,管不来就别管,上边还有老爷、老太太呢,犯不着自己强出头。      可对二姐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她又轻叹了一声。      楚氏瞧了瞧天色,“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歇一阵子,待会陪老太太用膳。”      “是。”两位姑娘起身,恭谨的又行了一礼便退下。      出门前,莞娴隐隐听到楚氏在低声问:“老爷还没回来么?”      一个丫环连忙回答:“还没……奴婢问过小吉子,他说老爷约了含烟姑娘,今夜指不定回不回来。”      “哦。”楚氏幽幽轻叹。      莞娴心里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自从付氏走后,老爹虽然给楚氏面子,没有纳新人进门,但外头风流快活是免不了的。他才名益盛,手头也宽绰起来,她想掐他银根也不太有用了。      况且这些事儿,当妻子的楚氏都管不了,她这个做女儿的更没资格管他。      为今之计,也只能多帮帮楚氏了。      她暗自思忖着,等学会了炼丹,先炼些促孕的丹药。楚氏有了儿子,在苏家就好过多了。            回去的路上,召玉愤愤说道:“四姑娘也真是的,当着外人的面说那些做啥?不是给咱们姑娘和召香抹黑么?!……老太太都不追究了,她还揪着不放!”      “算了。”莞娴淡然回答。那个秦奶奶有求于人,想必不敢乱说话的。瑞娴的说话做事楚氏都看在眼里,她讨不了什么好。而且,她最近心情不错,不想和她多做计较。      “可是……”召玉仍旧不满,压低声音说道:“秦奶奶夸您的时候,我瞧四姑娘脸上绿得掉漆……奴婢担心,四姑娘会不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莞娴笑哼了一声,“她最好不要惹我,若是真的把我惹毛了……”      她前后两世的年纪加起来是瑞娴的三倍了,她还怕这么个小丫头不成?      现在不行动,一来这些小伎俩,她还真不放在心上;二来,她有了楚承瑛的承诺,这两年内就要嫁出去了,与苏府再无瓜葛,还理一个小小的瑞娴作甚。      瞧了召玉一眼,她又补了一句:“放心,召香姐姐的事,我会记住的。”      接下来的几日,平静无事。      莞娴搜罗了药材,配上庭院里的花草和灵水,学着炼了一炉促孕的药丸。      也不知效果如何,但瞧那些成分应当无害才是,就算怀孕不成,也就当补补身子好了。      她想自己这个做女儿的,贸然给继母送这个总是不好,况且她年纪又小,送的药别人也不一定敢吃,还有这药的来路也不好说……想了想,她便吩咐小桃送到庆侯府,让楚承瑛去解决。他找楚家太太、别个姐妹、又或者崔太医出面送都行。      小桃揣了东西去了,可回来时却是惊慌得脸色发白。      “怎么了?”莞娴轻声安慰,“丢了东西?”      “不是!”小桃摇头,气喘吁吁,“是、是……”      “被别人发现了?”      “没……!”      “那是怎么了?”莞娴蹙眉。      “是……”小桃喘了几口大气,“是五爷出事了!” 深夜探访   “是五爷出事了!”      莞娴听了这话,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缓缓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姑娘的话,五爷他……受伤了!”小桃偷偷打量了主子的神色,咽了咽唾沫,方才继续说道:“小春哥说,皇上今日去了围猎,怎知,围场里居然有刺客!五爷为皇上挡了一箭……”      “哦,伤得不严重吧?”她口气如常,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小心的喝了一口。可她的手却有些发抖,茶水禁不住微微荡漾开来,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听小春哥说……太医说……”小桃又偷瞄了她几眼,低声嗫嚅道:“不知道过不过得了今晚……”      “哎呀……!”茶水溅了出来,她惊呼了一声。      “姑娘!”小桃连忙上前查看。      她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手,见白皙的手背上有些红痕,便摆摆手说道,“没事。你还打听到什么?继续说。”      “其他……奴婢就不知了。”小桃摇了摇头。      她的一颗心揪了起来。      挥退婢子们,她想了想,决定还是首先去北堂了解情况。      楚承瑛若是出了大事,她父亲和继母那边不会没有反应的。      可到了北堂,父亲却是上朝还未回,楚氏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对此事并不是十分知情,莞娴也不好多问,以免让她觉得自己比她知道得更多。      看来,只能等父亲下朝回来后再做打算了。      她怏怏的回到院子里,心里焦急可却只能等待,又不好与别人说,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差人去告诉召香,若是二老爷回来了,务必马上告知她。      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时辰。      直到黄昏的时候,苏学士才回到府中。      听说他回来了,莞娴再也坐不住,赶紧又去打探消息。      到了书房门口,她听见里头父亲与继母在交谈,便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      “皇上预备对夏国用兵了。”苏学士难得严肃的说道,“这几日,都会召集各部大臣商议具体事宜,我身为奉旨学士,也不得空闲的。”      “唉……”楚氏长叹了一声,“这才安稳了几年,又要打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苏学士跟着叹了口气,“皇上为了边疆安定,欲以和为贵,一向厚待夏国。可他们却屡犯我朝边境,欺我无辜边民,如今甚至还敢派人刺杀皇上……这是谋逆!皇上不会再姑息。”      “刺客的身份,已经确定了?”楚氏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确定无误。”苏学士顿了顿,又说道,“楚家的老五,护驾时受了点伤……与公与私,我都要去瞧瞧他。”      “知道了。”楚氏的口气有些沉重,大概是她也想去的,但是夫君没有开口,她又是楚家庶出的女儿,并非与楚承瑛一母同胞,不好就这么去探望。她停了停,然后沉声说道:“我去准备些补品药材吧。”      “唔。”苏学士答应了一声。      见继母就要出门为父亲打点探望的礼品,莞娴想若是被她撞见自己偷听可就不好了,便干脆冲了进去,焦急问道:“爹爹,我刚才路过,听您说五舅舅受伤了,这是真的么?”      “你这孩子……”苏学士皱皱眉,但看起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我这就去庆侯府瞧瞧他。”      “好……”莞娴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躬身向父亲和继母请了安,又说道:“五舅舅平日一向待我们姐妹极好,因此听闻他有事……女儿唐突了。”      “没事儿。”苏学士不以为然的咧嘴笑了笑,“他没甚么女人缘,孩子缘倒是好,不只是你,各家表姐妹兄弟也是喜欢他。”      听父亲这话,还是将她当成小孩子了。      莞娴略略放了心,可瞥了一眼楚氏,却见她嘴角噙着些微笑意,她的心又提了提。      她不知道继母心中会怎么想,但既然父亲将她当孩子了,那她索性就装天真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褪下手上那只古朴的银镯子,她将它递到父亲面前,无邪的笑道:“这是母亲的家传之物,颇有些灵性,相传能够避祸消灾。莞儿没什么能为舅舅做的,求您将它放在舅舅屋里镇宅保平安,也算是莞儿的一点心意……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舅舅早日康复的。”      “好。”苏学士不知这镯子里的乾坤,见女儿毫不犹豫的将生母遗物送与继母的弟弟祈福,颇有些感慨,“难得我儿有这份心……为父一定会为你办到的。”      “多谢爹爹。”她展颜一笑,盈盈拜倒。      是夜。夜深人静,月上柳梢。      听得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一直躺在床上假寐的她,悄悄默念了几句,便进入庭院中。      庭院里依旧是一片光明,生机盎然。      小怪龙见了她,便滴溜溜的扇着翅膀飞过来,“丫头,上回炼的丹药好吃么?现在知道我不只是会烤鸡翅了吧……不是我吹嘘,有我的炼丹术加上这浑天鼎炉,还有满屋的灵气,你就算想要失败也难,不过嘛,想要炼成高品级的灵药,还得跟我多学学……”      他说着,还伸出爪子,捻了捻那根本不存在的龙须。      莞娴现在可没时间听他废话,一闪身,便又出去了。      跟着镯子,她顺利的来到她想去的地方——楚承瑛的卧室。      可是……她不是要求她老爹将镯子放他屋里的么?      她为什么会落在他身上?!      她盯着被他紧握的手腕猛瞧,愣了愣,才想起他大概是将镯子握在手中了,心里不禁一阵感动。她小心的挪了挪身子,撑起手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烛光下,他的脸色发灰,嘴唇干燥得卷起一层白皮,而他的胸口,则是缠着厚厚的布带,布带上还带着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帘之隔的外间忽然有人影闪动,吓得她赶紧伏□子不敢动弹。      “师傅,楚夫人又差人来问了。”一个年轻后生压低声音说道。      “老夫不是说了么?若是挨过今晚,那还有救,若是……唉……”有个老者说着。莞娴认得,那是崔太医的声音。      “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爷啊!”小春带着哭腔,“五爷傍晚才清醒了一会儿,这会儿又一直昏睡着。整一天了,滴米未进,奴才真是……恨不得替爷受难才好。”      “我说过了,吃了我们那药,是会睡过去的。”崔太医说道,“咱们已尽人事,五爷这回能不能逃过,就看他的运气了。”      “大人,您是神医、您一定能妙手回春的,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春急了。      “唉,他伤得委实太重……这一箭,差点儿就射进心脏了。”崔太医叹了口气,“皇上御□代下来的事儿,咱们哪敢怠慢?这方子也是太医院的几位同僚一齐拟定的。……只是,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啊?”      “大人……”听崔太医连阎王爷都搬出来了,自家主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小春急得快哭了。      “你也莫要担心。”崔太医见他如此,便宽慰几句:“你家主子命硬,若是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这舍身救驾的功劳可是大大的。……你还是回去伺候着吧,若有什么不妥,立即告知我。”      “是……”这是安慰吗?小春这回真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只伤“一点儿”?!      莞娴心里暗暗埋怨了父亲一下,正想再回到庭院里为他取莲花池水治伤,他却呻吟了一声,      “爷,您醒了?!”小春在外头惊喜叫了一声。      见几个人影愈来愈近,莞娴大急,扫视了一圈屋里,却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看来只能先回庭院去了。      可是,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若是这样,她根本走不了,除非带他一起!      怎么都伤成这样了,手劲还那么大!      她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急得她头上冒汗。      太医和下人们进来,就见到楚承瑛侧卧在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爷……”小春连忙端了热汤上前,“您要不要喝口水?饿不饿?”      楚承瑛就着小春的手抿了口水,缓缓摇摇头,轻声说道:“你们……出去罢,我……没事。”      “老夫再给把把脉吧。”崔太医微笑着,示意他伸手出来。      楚承瑛顿了顿,歇了几口气,才从锦被中伸出右手来。      崔太医坐下来诊了脉,又用手背探了探他的前额,“您脉象不稳,高热未退,还请多多歇息,切忌劳神劳力。”      “知道了。”他哼了一声,似乎说这些话已经消耗了他许多精神似的,“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小春满脸的担忧。      “下去。”他疲惫的闭上眼,“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小春还想再说什么,崔太医却对他使了个眼色。      到了外间,崔太医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呵呵。”      小春赶紧问,“大人,您刚才还说我家爷脉象不稳,高热未退,怎么就……”      “他目前还是生死未卜不错。”崔太医微笑颔首,“不过,老夫知道,他这回十有是死不了的。”      诊脉时,他发现,楚承瑛身后的被窝边,露出了一角纱裙……      这位爷的求生,一定是很坚决……咳咳,除此之外,他老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唔唔。      他打个哈欠,在屋中的软榻上躺下歇息。      小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摸摸脑袋,到院子里去吩咐几个小厮换班烧水熬粥。      听屋里又没了声息,莞娴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长长的呼了口气。      刚才真是差点闷死她了。      她一抬头,便对上他的双眸。      他的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怀疑,只有满满的欣喜。      想到自己穿着单薄衣裳,与他同床共枕,她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如果不是他们进来……我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你是在做梦……就当做梦好了。”她呐呐道,“放开我……我要走了。”      “不放。”他回答的声音低哑,但口气却很坚决,“一辈子……也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2012了,祝大家新的一年快乐顺心~╭(╯3╰)╮      咳咳,辰辰以为这章会有肉的,结果还要下章(PIA飞~) 再入庭院   他脑子烧糊涂了呀?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到了天明若她还不走,肯定会被人发觉的!      她无奈的瞧着他,他却皱了皱眉,闭上眼,重重的躺下——又晕过去了。      “你压到我了……,喂……喂……!”她轻拍他的脸颊,他却没有反应,顺手在他胸前一摸,却摸到了一手血迹。      是因为方才强撑着替她掩饰,所以扯开伤口了么?      那一定很痛吧,亏他还笑得出来。      她原本打算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去瞧瞧他的伤势。如有必要,就去取莲花池水,悄悄滴一些在他的伤口上。      有了这水,他无论伤得多重,第二日必会大有好转,她的镯子便也可功成身退了。她已经吩咐小桃,明日清晨借口替她上门探病,取了镯子回去,她就可以从庭院里出来,回到苏府她的闺房了。……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可怎知,他睡觉时竟也将镯子握在手中,就这么被他发觉了。……就算她现在抽身离去,他明日醒来,也极可能起疑心。      她往外瞧了一眼,咬咬牙,心念一动,她与他便都进入了庭院里。      反正都被发现了,还是治伤要紧,之后再让小龙给他施个遗忘咒吧。      “丫头,又来啦?咦?这是谁……好像有点面熟。呼,还有血腥味,不知道他的血好不好吃,尝尝看……”小龙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好啦,先帮我把他挪到莲花池那边吧。”莞娴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      她可不放心让楚承瑛单独留下,说不定宸晏就把他丢进炉子里烤着吃了。      “喔。”小怪龙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将楚承瑛轻而易举的托起来,飞到莲花池边再放下。      莞娴小心翼翼的解开他沾血的布带。      她的胆子也不算小了,但见了他胸口骇人的伤,心里还是又惊又怕。她从裙角撕了一块布,沾了池水,先将水滴在他焦干的唇上,让他润润口唇,接着,又为他轻轻擦洗伤口。      小龙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又跳到树上吃桃子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她擦洗下的伤口已经渐渐收拢,已经愈合了七八成。      他睁开眼,眼中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采,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她垂眸不语,将那沾血的布带依旧照原样给他一圈圈的缠好。……总得留点手尾给太医们做做,否则他一夜之间就痊愈了,也未免太蹊跷,惹人猜疑。      他会意,默默凝视着她的动作,任由她摆布。直到她为他缠好伤口,系好衣裳,他才站起身。      环顾四周,他轻笑,“这儿……是世外桃源么?”      “差不多。”她随口回答,又冲着树上叫了一声,“下来,该你做事了。”      “唔……让他忘记么?”宸晏啃完个桃子,慢悠悠的下来,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楚承瑛瞧了好一会儿,方恍然大悟,“我说怎么面熟呢……你就是以前来过的那小子吧?!”      他摇摇头,背着手教训莞娴:“丫头,我说过了,这儿不许带外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万一……”      “好啦,下不为例……”莞娴对他合掌,眨了眨眼睛,“下回我给你做烤鸡翅啊。”      “那好吧……”宸晏的大嘴咂巴了几下,伸爪当空画了个阵法,口中念念有词。      “这位仙长,请容小可再说几句。”楚承瑛忽然开口打断他。      听他称呼自己为“仙长”,小怪龙颇为得意,停下动作,老气横秋的问道:“汝还有何话语要说?”      楚承瑛对他躬身抱拳行了一礼,“小可一介凡夫,误闯仙境,实感惶恐;但得以见仙长法相,亦是深觉有幸……小可重伤得愈已是莫大机缘,实不该再觍颜多求什么,只是……在离去前,小可尚有个不情之请。”      “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他这一席话捧得小龙极舒坦,浑身上下无不熨帖。既然别人都尊称自己为仙长了,那他也得拿出点仙家气度来是不?      “此处花开绚烂、果实累累,实乃人间不可多见之奇景。小可想在离去前,先行参观一番,也不枉来此一趟,不知仙长可否恩准?”他朗朗说道。      莞娴猜他大概是在拖延,但他具体想要做什么,却是想不到。于是她便袖手旁观,静静听他们对答,也不插嘴。      “这有何难?”宸晏撇撇嘴,“你爱看就看一会吧……反正走之前都得忘掉。”      “多谢。”楚承瑛笑吟吟的躬了躬身,先是在那一半冰封、一半冒热气的莲花池边转了转,接着又在花木林中踱步,欣赏了一会儿抽芽吐绿到花开花谢的胜景。      “琼林笼藻映,碧树疏英翘……小可真是大开眼界。”他赞叹了几句,又仰头望了望桃树上的大桃子,似笑非笑的瞥了莞娴一眼。      莞娴想起了那回他们借余观主的手送给苏老太太的仙桃,心里有些慌,便只当不知道他的意思,眼光望向别处。      宸晏听了此语却是大为高兴,“哈,这些都是我种的!……你这小子倒也有点儿见识,来来,我带你到屋里瞧瞧。”      “有劳了。”楚承瑛跟着他绕道屋前。      他看了几畦菜地和药田,也称赞了一番,然后进屋里瞧了厨房和丹房。      “仙长高才,我辈真是望尘莫及。只是……”他望着那丹炉,随意的问道:“我在云清观也见过这般模样的鼎炉。”      “凡间的寻常鼎炉哪能与此相提并论!”宸晏嗤之以鼻,“这浑天鼎炉乃是玄铁炼就,光是这材料,就是人间难寻的,更别提炼炉时乃是由三味真火加持。”      “哦?请恕在下愚昧,不知其有何特别之处?”楚承瑛诚恳发问。      “这个嘛……”宸晏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龙须,摇头晃脑的说道:“寻常鼎炉,即便用料做工再好,也顶多做到厚薄如一、受热均匀罢了,总还是死物。而这鼎炉,却是活的,其中有乾坤阵法,合六十四卦之象,即便是灵兽仙禽,进去了也会法力尽失、逃脱无门,给我统统炼成灵丹妙药……另外,此炉能依据原料的五行属性相生相克而调整火象,并非一味的均匀而已……”他神神叨叨的说了一通。      “……?”这番话听起来确实很唬人,但楚承瑛却显得似乎有些茫然。      “咳咳,本大仙说得太深奥了,尔等凡人确实很难参透其中天机。”宸晏斜了他一眼。      莞娴瞧小龙那得瑟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解释:“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往炉子里丢进去鸡和蜂蜜,就会炼出一只蜜汁烧鸡。”      “错。”宸晏摇了摇爪子,“是烤得恰到好处、外酥里嫩的蜜汁烧鸡……”      他说着说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大嘴巴。      “……明白了。”楚承瑛扯了扯嘴角。      “本大仙今儿心情不错,就给你示范一下吧。”宸晏说着,便去揭了炉盖,顺手扔给楚承瑛,“接着。”      楚承瑛很自然的伸手去接,可这一接,却是差点倒下。他咬咬唇,扎了个马步,这才稳稳的将那只比手掌大少许的炉盖托在手中。      “呀,我忘了,这炉盖有三百来斤,对凡人来说确实沉了些。”宸晏颇有些讶异的望着他,“你能接住,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快拿过去,他身上还有伤!”莞娴皱眉。      “不妨。”楚承瑛笑笑,拿着那炉盖走到鼎炉前,往半人高的炉子里望了望,“咦?里面是什么?”      “有吗?……我还没放东西呢。”宸晏飞到炉口,也往里瞧了瞧,“没什么啊。”      “我瞧见里面有些五彩的闪光……”楚承瑛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在下愚昧,不知道是什么,还请仙长指教。”      “唔……”宸晏听了,小脑袋往炉子里又探进去了些,“待本大仙再仔细瞧瞧是……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楚承瑛双手一转,那炉盖打在他的胖臀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扑”的一下便掉了进去!      楚承瑛很快又将炉盖盖上,炉子里边便传来宸晏又急又恼的叫嚷,“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个混蛋!”      他将炉盖顶的嘭嘭作响,盖子不停的扑腾着,却始终没有翻下去。   {8}[0]〖0〗『小』(说)(网)   楚承瑛身上带伤,出了这大力,一时缓不过气来,靠在炉子边喘息。      “你想做什么?……快放他出来呀!”莞娴紧张的凑到炉边听了听里头的声音,又敲了敲炉盖。      她原来学炼丹时,都是由小龙来帮她弄这炉盖,她只知道它沉,却不知原来这么沉……她一个寻常弱女子,自然是揭不开的,只得又望向楚承瑛。      楚承瑛调息了一阵,方才笑道:“放心,这炉子里没有生火。他既然还能骂人、还会蹦跶,说明没事儿。”      “可是……”她担忧了瞧着炉子。听宸晏说,灵兽进去了会法力全失……他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对它并无恶意。”见她对那小东西如此关切,他颇有些吃味,眉间不禁微微皱了皱。      “嗯。”莞娴垂眸,心里就像挂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他想说什么呢?      问这儿是哪里、是什么来历么?      如果他问,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他是她选定的良人,她不想欺骗他,可若是告诉他实情,他会怎么看她呢?他还会喜欢她么?      她对这份感情的要求有些苛刻……她不想听到他对自己说任何不满的话语。即便他出去后,会将他们的谈话全都忘记,她却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宸晏仍旧在炉子里蹦跶着,叫嚷不休。      楚承瑛不悦的抿了抿唇,“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来到花木林间,莞娴靠着一株桃树,默默的垂手站着。      他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凝视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同时开了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飞升   “你先说。”两个人又异口同声说道。      楚承瑛笑了笑,“还是你先说吧。”      “……嗯。”莞娴也不跟他推让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我是御前侍卫,替皇上当了一箭。”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刚才伤重晕倒的是别人似的。      “真的么?”她秀眉微蹙。      她总觉得,事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确实是敌国刺客。”感觉到她的怀疑,他也皱起眉来,沉吟片刻,还是说道:“而我……只是抓住了这机会。”      果然,他受伤,并不完全是意外。      一股怒气从她胸中涌上来,她忍不住冲他吼:“想表现想争功也不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你!”      他凝视着她生气的面颊,却是淡淡的笑了,“……抱歉。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伤到要害。”      “你有分寸个头!”她又冲他嚷,“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那是太医夸大其辞了。”被她这样骂,他却依旧笑着,摆了摆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如果不是我……别以为你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她怒瞪了他一眼。      “嗯。”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轻语:“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      “……不要岔开话题。”她不自在的挥开他的手,又说道:“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他很快回答。      “我……?”她垂眸,“你是说,我们的婚事……求皇上赐婚?”      “我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给你换个身份,然后请求皇上赐婚,这样的话,别人纵使有什么怀疑,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皇上会答应么?”她仍然心存疑虑。      “皇上当然不会那么轻易降旨。”他笑道,“若真是这么简单,我就不必与你约定两年之期了。让我成为皇上信任的人,只是第一步……正巧有这么个机会送上来,你说我能不把握住么?”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她又问。      “皇上很快会对夏国用兵,我势必要出征的。我可以凭借此次救驾之事要求加入细营,应该有八成把握会成功……到时候,我立下军功,就可以向皇上求这个恩典了。”      “你就那么笃定你们两年之内能打败夏国、凯旋回京?”她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      “别忘了,我爹是骠骑大将军。”他看似轻松的笑了,“根据我们手上的资料,夏国兵力军备并不强,唯一倚仗的,不过是地势而已。只要皇上下了决心拿下它,这方寸之地,我们围上一年,主城必破。”      “希望如此。”听他这么说,她略略放了心,又好奇问道:“细营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双手搭在树干上,将她环在他双臂之间,在她耳边轻笑:“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迎娶你,不会让你守望门寡的。”      “你、你……”她羞恼的啐了一口,“我原以为,你很正经的!”      “嗯哼……?”他又朝她靠近了些,他的唇几乎要碰上她的耳垂。      他温热湿润的气息喷到她的脸颊上,让她忍不住浑身酸软。她想要退后,可背靠着树干无路可退……      “你就不问问我的事么?”她呐呐说着,试图打破这暧昧的气氛。      “问你什么?……关于这儿?”他轻叹一声,直起身子,“你想我怎么问你呢?”      “我怎么知道。”她小声咕哝。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在想,若是我的反应不如你的意,你就不打算跟我过了?”他定定的凝视着她。      “……”确实这么小小的犹豫过。      她心虚的垂首不语。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问呢?”他说着,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着我。”      “干、干嘛……”她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别过脸去。      “如果我说,无论你做何解释我都会相信;即使你不说,我也不在意……你信我么?”他轻声问。      “……”她有些意外的望着他。      “为什么要那家伙施法让我忘记这一切?”他又问道。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可她却觉得仿佛有无形的压力逼向自己,一时间脑子好像放空了,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复。      “不信任我,对么?”他淡淡开口。      “不是……”她心虚回答。      “我送个丫头给你,是怕召香走后,你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你却以为我派人监视你;我承认我是为了娶你而有所图谋,但并不是如你所想那般不顾一切往上爬……我真心待你,根本不在乎别的什么,可你却认为,我会因为你有这么个神奇的镯子而退却?”      他缓缓说着,似乎是波澜不惊,可她却分明的感觉到他的愠怒,“……这份记忆是属于我的,即便你是我所珍爱的人,也不能随意的将其抹去。”      “抱歉……”她嗫嚅着,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是担心……”      “担心我会因此对你有看法?”他的声音低沉。      “……”她默认。      “说到底,还是不信我。”他轻轻的哼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方才又说道:“怎样才能让你完全信赖我?……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你、你在说啥?”她惊讶的回望他,却见他的眼神灼热,与平时大不一样。      平日里,他总是沉稳的、温和而疏离的,面对她时,偶尔还会有些无措。可是现在,他望着她的眼神,却是热烈而带着侵略性的,就像是……男人在看女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带着毫不掩饰的肆意。      她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穿着的是睡觉时的小衣纱裙,单薄得很,便赶紧用手揪住了衣襟。      “……傻姑娘。”若是他有心要她,她抵挡得住么?      他又轻轻的笑了,倾□,轻啄她的唇。      他、他……吻了她?!      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瞧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她身上热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朝头上涌去……她两腮酡红。      他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抿了抿唇,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又低头吻住她。      这回,是深吻。      从未与哪个男子如此接近,她的心慌乱不已。而他的气息在她的鼻尖萦绕,又让她浑身软软的,仿佛身子轻得就要飘起来一般。当他的唇稍稍离开,她的口中便不自觉的逸出一声轻吟,“呃……”      “嗯?”他的吻顺着她的嘴边往下,“我的小莞儿……喜欢这样?”      “你……!”她羞窘不已。      小莞儿?      这称呼真是肉麻死了。      “你这样子……真是可爱。”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喘息也急促起来。      弯下腰,他的大掌轻轻划过她修长细腻的脖子,手指一勾,解开她的盘扣。她的衣裳松松的散开了些,露出她绯红抹胸的一角。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浑身软得几乎站不住了,若不是他托着她,她一定会滑下去的……怯怯的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深邃,似乎要将自己一点点的吃掉,她磕磕巴巴的开口:“我、我一直当你是正人君子。”      “我从没这么认为过。”他轻笑出声,并没有急于对她上下其手,而是就这么肆意的瞧她,好像用眼神调/戏她似的。      “早知就不该救你,管你去死好了!”她咬了咬唇。伤刚好了些就想那些事儿……他到底有多饥/渴啊?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能和景澈相交如此之深了……因为骨子里,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景澈那是明骚,他是暗骚!      “你舍得?”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下巴,那粗糙温热的感觉让她差点儿又瘫软下去。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她扬起脖子。      “真是狠心的姑娘。”?他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盘扣又扣好了,“这回先放过你,等我们成亲后,我再好好的……疼你。”      “不许再说!”她脸红耳热,一拳打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他闷哼了一声,将她细腻滑润的小手紧紧握在掌中,“你再这样,我不保证……不会改变主意。”      “……”她赶紧闭嘴,恨恨的瞪着他。      “乖,别乱动。”他将她揽入怀中,闭上眼,鼻尖轻轻在她的发上磨蹭,“真不舍得离开你。”      她知道他指的是将要出征的事,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便温顺的伏在他胸前不动。他身上还带着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要平安回来。”她大胆的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      “……嗯。”他将她搂得更紧。      “真是坑死爹了……”      丹房里,小龙历经艰辛,终于顶开了炉盖,巴在炉口直喘粗气,“还好本大仙就算没有法力,也还有蛮力……”      方才误入乾坤阵法,法力顿时全失,如今闯了出来,他才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灵气再朝自己聚集,这秘境的真气过猛,他丹田如今虚空一片,一时几乎承受不住。      看来,他需花几个时辰才能再恢复法力了。      那小子,居然敢诳他!      他咬牙切齿,怒气涌上头,爬出炉子就去找他算账,可是远远的,便瞧见了那两人静静依偎的身影。      他一下子呆住了。      男的英气逼人,女的娇媚可人……真是般配啊。      呸呸!      他和莞丫头才是天生一对!      瞧着那浓情蜜意的一双璧人,他三经六脉中原本已经紊乱不已的真气,如今更是翻腾起来,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破……      “啊——”      怒气加上真气在他体内肆虐,他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吼了一声。      霎时间,庭院里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怎么回事?!      这庭院里从来没刮过风,更没下过雨。      莞娴震惊的抬头。      “别怕。”他不假思索的护在她身前。      见他们如此,他的怒气到达了极致!      狂风席卷而来,将庭院中的大树都连根拔起,莲花池中卷起高高的水柱,而竹屋,自然是被风刮倒,无数的竹片、树枝、残花、碎果,在空中狂舞。      他弯腰揽住她,为她挡住如利刃般的狂风和树枝,“你知道怎么出去么?……咱们先暂避一会。”      “嗯。”她点点头,又担忧的瞧了宸晏一眼。      “你们分开、分开!”见他们依旧相拥,宸晏琥珀色的眼眸泛起火光。      狂风愈来愈猛,豆大的雨点也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      “嗷——”      随着一声长啸,他窜上空中,身形逐渐变长,满身被闪亮的鳞片覆盖,两颚伸出长须,爪子上也长出了尖利的倒钩。      他,终于飞升了!      而那两个凡人,却被这霸道的狂风卷了起来,远远的消失在天边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云散风歇,大雨也止住了。      一个俊美无俦、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子站在半空中,双袖如同鼓了风一般的飘起。      他紧闭双目,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要道歉,辰辰又估计错误,这章才有肉(虽然只是肉末儿,咳咳……)      在推荐位要低调,大家懂的。。。静静的吃肉(喝汤?),打枪的不要      爱你们╭(╯3╰)╮ 吹箫   黑暗中,莞娴重重的跌到一处甚是绵软的地方,摔得虽然不疼,但她大惊之下,还是闷哼了一声。      随手在身下抓了一把,是软滑的锦被。空气中,有那熟悉的淡淡百花熏香味儿……      这是,她的闺房?      “姑娘,怎么了?!”在外头值夜的召玉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提了灯笼,披衣进来。      莞娴定了定神,淡淡答道:“没什么,做个噩梦而已。”      “这样啊。”召玉放了心,点起灯来,见莞娴衣衫尽湿,几缕头发也凌乱的黏在额上,便赶紧唤个小丫头去烧水,“姑娘这是做什么梦啊?瞧您吓得一身冷汗,就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不说了。”借着如豆的灯光,她四下里瞧了瞧,这儿果然是自己的闺房无误。在低头看了看,那银镯子好端端的戴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宸晏飞升时产生的异象,将他们逼出了庭院?      那么楚承瑛又会去哪里呢?是不是也是回到他房里了?      莞娴一时想不透,只是悄悄捋下镯子,塞在枕头下边。      暖暖的沐浴过后,婢子们给她换了干净衣裳,她又歇下了。      她一会儿担心宸晏和庭院,一会儿又担心楚承瑛,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估摸着庭院里的狂风暴雨应该过去了,便又闪进庭院里。      里头果然已经安静了下来,宸晏那家伙,自然是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地的残花碎草,可以称得上是满目疮痍。      她辛苦侍弄的菜地和木瓜树都化为乌有,还有那些极美的花草……      小坏龙,你说你飞升就飞升好了,还整出那么大动静来干嘛?展现你的龙气侧漏吗?!      之前情势紧张她来不及细看,如今仔细清点了下损失,她顿时心疼得要死。      对了,还有她的银票和首饰!……那可是她的全副身家啊!      原以为这地方很靠谱的,谁知小怪龙给她整这么一出。      她赶紧奔到竹屋的原址,在废墟之中划拉着,试图寻找她的珠宝匣子。      宸晏啊宸晏,你给我小心点,如果我的财产不见了,我非扒了你的龙皮不可!      她一边找一边暗暗咒骂着。      找了大半个时辰,她终于从泥泞中翻出了她亲爱的匣子。      打开瞧了瞧,见上层的珠玉沾了些水和泥,下层的银票地契虽有些湿润,但还是好好的躺着呢……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在飘着残荷的莲花池里洗了手,她抱着匣子回到闺房,将东西藏好,一直提着的小心脏才算放下了一半。      另外悬着的那一半,当然就是担心楚承瑛。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她知道下人们都起身做事了。她唤小桃进来为她梳洗更衣,又嘱咐她去庆侯府探望时,不必再提镯子的事。      洗漱过后,用过早膳,她与瑞娴二人照常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去北堂向母亲请安。      可是在北堂院外,却与楚承瑛不期而遇。      “舅舅早。”姐妹俩连忙躬身请安。      楚氏闻声,匆忙的从屋里出来,见了楚承瑛,显示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见他除了脸色有点儿苍白,其他都一切如常,便连忙请他进屋坐下:“你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了?还来得这般早。”      “昨日劳姐姐、姐夫挂心,今日特来报个平安。”他含笑回答。      莞娴知道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便抿唇笑了笑。      “哦,对了,三姑娘,多谢你的镯子。”他说着,将一个锦布裹着的东西递给她,瞧那轮廓,里头确实是镯子。      “您客气了……如今见您安好,咱们都高兴得紧。”她连忙伸手去接。      在锦布下,她的手指与他轻轻一触,又极快的分开了。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她不自觉的分了神,顿了顿,才将用锦布包着的镯子接过来。      她送过去那只银镯子已经回到她身边,这里头的肯定不是她那只,因此她也没打开来看,将东西连同锦布一块儿收进袖中。      虽然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是安静端庄的坐着,听他和楚氏闲聊。      而楚承瑛,也没有再看她。      瑞娴瞧了瞧楚承瑛,又看了看莞娴。      见姐姐不经意的揪紧了衣袖,她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楚氏见五弟无事,神色十分欢喜,问了问他受伤的来龙去脉,嘱咐他好好歇息养伤。楚承瑛一一答应了,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楚氏知道他有伤在身,没有挽留,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人恭送他。      莞娴姐妹目送他出门之后,也退下了。      莞娴回到自己屋里,迫不及待的从袖中拿出他还回来的东西来瞧。      揭开锦布帕子,她眼前一亮。      里头是一对金光闪闪的镯子,上头镂刻着精细的龙凤吐珠图案,还有点点石榴花点缀其间,镯子里侧还刻着篆书的福、禄、寿、囍字样,做工十分精致,这分量嘛……也不轻。      她把玩着镯子,眉开眼笑。      双喜龙凤金镯,这是聘礼中必备之物,他送这双镯子给她,是许亲之意么?      她心里的甜意荡漾开,就像喝了几碗加蜂蜜的莲子羹似的。      这庭院里一团糟,真不知该如何整理才好。      莞娴坐在莲花池边,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出神。      她这几日一直想着怎么重建这庭院,却不知从何入手。自己力气不够大、技术不够高,勉强将菜地清理好、重新开垦一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重新将屋子筑起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找楚承瑛?      让他帮忙建个小屋子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这会儿忙着军国大事,为他们的幸福未来努力,她也不好多做打扰。      找别人,她又不放心。      看来,她只能等大树重新长起来之后,在树杈上垒窝,做个鸟人……      她正想着,却听到池子那头似乎有人在呜咽。      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垂头丧气的坐着,乱蓬蓬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脸颊。但那身靛蓝道袍她是认得的……虽然他长大了,但衣裳却依然十分合身。      “怎么了?”她没好气的走过去。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秀眸盯着她眨了眨,露出颇为可怜的模样来,与他那仙风道骨、俊逸无双的模样实在太不相称。      “丫头……我终于见到你了!”他长臂一伸,便环住她的腰,俊美的脸蛋儿靠在她的小腹上,双肩一下一下的抽动着,“人间真是太危险了,我还是回这儿来吧……”      “怎么啦?”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母性大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将他头上翘起的几根呆毛抚平了,“你不是飞升了么?飞升之后,难道不是到天上去?……嗯,不去天庭报道么?”      “我还有个劫数未尽,必须先留下。”他垂首,语焉不详的回答。      “哦……然后呢?”她点点头,拿出随身带着的小角梳,替他梳理那一头乱发,“你这头发怎么啦?好像烫过似的……”      他想做个泡面发型吗?      “没、没事……”他梗着脖子回答。      “不老实交代就不让你住这儿了!”她赤果果的威胁道,“你看,你把我这里弄成这样,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唔……”他心虚的哼了一声,小声说道:“是……被雷劈……”      “啥?”她挑眉,“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不是……是因为,仙界的规矩,不能随意对凡人用法术……”他呐呐说道。      “否则就会被雷劈?”她抚掌笑。这规矩倒是不错,若是不假以约束的话,这人间就要被修仙人士给弄得大乱了。      “是、是他们先欺负我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团白气出来,“本大仙怎么能让人随意欺负!”      “好啦,你就待这儿吧。”莞娴猜他多半是因为不谙世事而在外头吃了亏,在说他那琥珀色的眸子,换做寻常凡人,肯定会觉得讶异的,说不定还被别人当做妖魅之流绑起来烧了。      想起来,他还是留在这儿安全。等她好好教他些做人的道理,再让他出去吧。      小怪龙真不是盖的。      莞娴过几日再回庭院里瞧,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远处竹影飘摇、姹紫嫣红;近处则是绿塘摇滟、莲蕊含香……景色比过去有过之而不及。而原本竹屋的所在之处,如今盖起了两层的木楼来,下层依旧是三间屋子:正堂、厨房和丹房,只不过,丹房里头的鼎炉已经没有了。      而上层呢?她扶着圆滑的木栏杆,踏着阶梯上楼。楼上是并排的两间房,她随意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见里头床榻、案几、柜子无一不全。房间的窗子正对着下边的莲花池,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旷神怡。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她循声出门,绕到房后的露台,只见宸晏坐在栏杆上,一柄竹萧横在他唇边。他原本垂眸轻轻的吹奏着,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放下竹萧,对她扬起嘴角。      “我原不知道,你还会吹箫。”她击掌叫好。      “有什么是惊才风逸、绝艳非凡的本大仙不会的?”他面有得色,却又不以为然的撇撇唇。      “是啦是啦。”虽然长成大人了,可性子一点儿没变嘛。莞娴耸耸肩,“以前怎么不见你吹箫?”      “还是龙的时候,嘴巴大吹不了,会漏风。”他委屈的扁扁嘴,“你又不让我尝你的血变成人……不然我就可以早些吹给你听。”      “……”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才不会换男主呢!(扭头) 将门虎子   过了几日,容娴夫妇难得的提了礼物上门拜访。      瞧她一脸喜色,莞娴忍不住将她拉进闺房,问道:“二姐姐,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这么高兴,是不是你那儿亲戚、婆婆的事儿解决了?”      “也算是吧。”容娴抿嘴笑了笑,“大哥哥不是外放了县令么?我让爹爹给你姐夫也寻个外缺,咱们走得远远的,就不信那些破落户亲戚会跟着去。”      “这样啊。”莞娴了然点头,又皱了皱眉,“我瞧裴姐夫一向清高,未必愿意让你帮这个忙。”      裴道元本来就是进士出身,虽然比大堂兄的进士及第次了一等,但也是入了翰林院的。他是有才之人,只要兢兢业业的做下去,不会没有出头之日,何必担上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名声呢。      “嗐,你知道他一向极孝顺……他娘都同意了,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容娴不以为然,翘起嘴角笑道,“这可是江南的实缺,肥着呢,多少人使银子都钻不到。也就是正好那边有个县令上了本子丁忧,我爹爹才能将他荐上去了。不然的话,靠他自个儿,还不知轮到哪年哪月呢。……在这件事上,我和我那婆婆可是难得的有志一同。她听我这么一说,可高兴了,对我一口一个好媳妇乖女儿的叫,这些日子也不骂我了。”      “……这样啊。”莞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陪着勉强笑了笑。      容娴随夫上任,这一去又是三年,到时候,自己已经不在苏府了吧?      她也管不了许多,二姐就自求多福了。      容娴今儿心情极好,拉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直到用晚膳的时候,莞娴的耳朵才能休息。      今日晚膳因为容娴夫妇的关系,菜色也丰富了些。      不出莞娴所料,裴姐夫笑得有些勉强,并不因为岳父替他寻了个肥缺而特别高兴。至于大老爷呢,依旧板着脸,看起来也不甚开心。……看来,这事儿大伯父也不是十分愿意的,大概大伯母也插了一脚。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莞娴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希望容娴会珍惜这些,将来不要让父母再担心了。      老太太瞥了他们翁婿一眼,啥也没说。      她扫了众人一眼,见一家人围桌坐着,一副合家团圆的模样,神色便颇愉悦。可过了一小会儿,想起长孙不在席上,她又轻叹了口气。      大太太见状,知道老太太的心事,连忙笑道:“刚收到经哥儿的信,说是他媳妇儿有孕了。”      “真的么?”听了这话,老太太精神一振。      “是啊。”大太太含笑回答:“这都是托老太太的鸿福……您就快能抱上重孙子了。”      “是苏家祖先保佑。”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待会儿你们陪我再去祠堂上个香,祈求苏家列祖列宗保佑宫里的大姑娘和长孙媳妇都一举得男。”      “若是一男一女也好,正好凑个娃娃亲。”大太太笑容满面。      “那也是,不过还是先生个儿子好,女儿可以慢慢来。”老太太说着,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似的,“大姑娘的日子是十一月,经哥儿媳妇的怕是要明年开春才生了。”      “这您急什么呀,左右都少不了您的大胖重孙子……”      “是、是……”      因为这件喜事,席间气氛轻快了起来,大家纷纷向老太太和大老爷大太太道喜。      只有楚氏如坐针毡,勉强笑着向婆婆和妯娌敬了一杯,便垂首不语了。      莞娴见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暗暗祈祷那促孕丸赶紧生效。      过了一会儿,瑞娴却插了句嘴,对莞娴说道:“姐姐,你上回和楚舅舅是打什么哑谜呢?”      “啊,什么?”莞娴心里立即警觉起来,可脸上还是不露声色的挂着淡淡笑容。      “我瞧你们上回,你看我、我看你的,好像有话想说却又不说出来。”瑞娴甜笑,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来,“这就叫做那个啥——眉来眼去吧?!”      “妹妹这成语用得不对。”容娴笑嘻嘻回答,“眉来眼去是说……”      “嗯哼。”大太太轻咳一声,打断女儿的话。      “三姐姐……”瑞娴似笑非笑的望着莞娴,等着她解释。      “在长辈面前,胡言乱语什么!”不待莞娴回答,楚氏便出言喝止。她本来就有点憋气,见继女如此出言无状,更是恼了。……她乱说话,不就是间接表示自己这个做后娘的教导不力么?      自己没有生育,已经在妯娌和婆婆面前很没面子了,如今这瑞娴还给她添乱,让她是气上加气。      听继母口气甚重,瑞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不甘心的咬着唇。      “好妹妹,舅舅待咱们,都是一般的。”莞娴柔声说着,给瑞娴夹了一块红烧鱼。      瑞娴怒瞪她,她却是愈发笑得温婉亲切。      老太太瞥了她们姐妹一眼,没有说话。而男人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出,两位老爷开始谈起了朝中大事,裴道元也不时的插一两句。      听他们说起征伐夏国的事儿,莞娴便也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大哥,这回出征,主帅还是庆侯爷,咱们大可放心了。”莞娴她爹,苏学士说道。      “是啊。”大伯父,苏侍郎点点头,“庆侯为主帅,楚家世子为先锋,此战应该不会很难打才是……咱们就等着明年此时的捷报吧。”      “是啊……皇上如今忧心的,就是粮草供给的事宜。”苏学士又说,“今年夏季,怕是有旱情呢。”      “唔……天下米粮近半来自江南,道元,你到了任上,务必给我写信说说情况。”大伯父瞧了女婿一眼。      裴道元赶紧起身应了,“小婿遵命。”      “自家家宴而已,不必拘束。”大伯母对他摆摆手。      他瞧了瞧泰山大人,又欠了欠身,这才坐下。      “说起楚家,庆侯爷那几个儿子可都是猛将啊,真可谓是将门虎子、不同凡响。”苏学士瞥了楚氏一眼,又赞了一声。      楚氏听他夸奖自己娘家兄弟,这才又欢喜了些,对他抿唇笑了笑。      “嗯,这回楚侯爷成年的儿子都出征了罢?”大伯父问道。      “是啊。”苏学士颔首,“就连前几日受了伤的老五,也跟着去做个书记官。”      书记官?      楚承瑛不是说入细营么?      莞娴脑中浮起个大大的问号。      眼眸一转,她笑盈盈的说道:“这可是如今京城里热议的话题,莞儿在闺中也略有耳闻呢……前些日子听嬷嬷们说起庆侯爷昔日的丰功伟绩、雄才伟略,比说书还精彩,我都听得入了迷。”      “那是市井之人以讹传讹罢了。”楚氏谦逊说着,脸上却有些自豪之色。      “我还听别人说起,军中有个细营,那可是不得了的地方,里头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英雄好汉。”莞娴吐吐舌,转头问苏学士,“爹爹,这是真的么?”      楚承瑛想要进去,都得皇上点头,这细营,想必是精英部队之类的机构……于是她便想诈父亲一诈。      “外头是这么传的么?”苏学士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了是不得了,但说是英雄好汉,却也未必。”      “二叔叔为什么这么说?”容娴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这细营啊,名气极大,但里头有谁,除了皇上和主帅,那是谁也不知道的。”苏学士酒过三巡,微有酣意,也想过一把说书人的瘾。      “这么神秘?”莞娴帮腔。      “是啊……细营里头的确实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材,但其专司细作、刺杀之类的事,不是英雄所为,说是死士倒更恰当些。”苏学士摇头晃脑的说道,“这细营可不是随便能进去了,要是极忠诚的人才成,由皇上御笔钦点的……若是能活着回来,那必会得皇上另眼相看,青云直上的。相传如今的禁军统领王大人,便是细营出身。不过,若是回不来嘛……”      “原来如此啊,女儿又开眼界了。”莞娴陪着笑,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可手上镶银的乌木箸却差点拿不住。      这细营,听起来不像是精英部队,倒像是特务机关呀! 捉奸   怀萱庄里,莞娴在庭院中来回踱步。      虽然知道这时候再与楚承瑛见面有些危险,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当面问个明白才行。      “姑娘,五爷到了。”很快,小桃来报。      她话音未落,楚承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见了莞娴,他微微一笑,“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给我过来!”她揪着他的衣袖,将他拖到堂屋,然后转身闩上屋门,把下人们都挡在屋外。      “怎么?”楚承瑛挑了挑眉,仍旧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莞娴指指堂上供奉的亡母岩氏牌位,沉声说道:“当着我娘亲的面,我问你,你对我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楚承瑛听罢,敛神上前,恭谨的给岩氏点了一炷香,又躬身行了一礼,“岩夫人在上,我楚承瑛在此发誓,我是真心实意的娶莞娴为妻,今生今世,敬她爱她,永不离弃。”      “还要加上一句,永远不许纳妾、不许想别的女人。”莞娴在一旁凉凉说道。      “好。”他咧嘴笑了笑,爽快说道:“我永不纳妾,不想别的女人……呃,我娘不在此列,可以么?”      “这还差不多。”莞娴双手抱在胸前,撅了撅嘴,轻哼了一声。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他转身,将她揽在怀中。      “不许动手动脚的。”她有几分羞意,赶紧推开他,“我跟你说正事儿!”      “说。”他松开手,垂眸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微笑。      “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出征的职衔是什么?”她蹙眉,质问道。      “……书记官。”他淡淡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她瞪了他一眼,“若你当我是未来妻子,就跟我说实话。”      “……”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说道:“我请求加入细营,皇上已经准了。书记官的头衔只是个掩饰,我的真实身份,将是细作。待到夏国城下,我们一行人会秘密潜入城中刺探军情,并与攻城大军里应外合。……我的这个身份,只有皇上和我爹知道,我娘也不知情。”      果然!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细作,后世又称间谍、暗探,总之就是见不得光的人物。这也就罢了,问题这是极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若是他们的行踪被夏国那边发现了,景朝这边也不一定会认下这事,他们将会被双方唾弃!      寻常官兵战死了,多少还有些体恤银子和追封的职衔,他们呢?死了也没有好下场。      “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她咬牙。      “当然。”他抬手,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在她腮边划过,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会平安归来。”      “可是……你、你却……”她挥开他的手掌,却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我知道你担心我。”他柔声说着,紧紧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但我必须去。”      “……”她咬着唇,垂眸不语。      笨蛋,想要建功立业,也不一定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虽说他要拿下过人的战功才好求皇上赐婚,但也要有命回来才行!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他有没有想过这点?!      “我加入细营,为娶你是主因,但也并非全是。”他托起她的脸,眼眸里满是柔情,“另外的原因,一来楚家世代武将,战功显赫,我身为楚氏子孙,自然不想靠父祖余荫度日。二来,我习文韬武略多年,也想早日握有兵权,一展长才证明自己。……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      她抬起头望他,正对上他湛然而又坚定的眼眸。      发现自己那么久以来,还没有仔细的正面瞧过他,她开始静静的打量这个男子。      他的头发浓密,额头宽阔,朗眉星目,眉梢微微翘起,显示出一种俊朗轩举的气度来,而那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则表明这是个坚定沉稳的人……他虽称不上十分的俊俏出众,但却别有一番少年英雄英姿勃发的气息。      见她盯着自己瞧,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唇边漾开好看的笑纹。      最受不了他这样了。      她脸上一热,便赶紧低下头,只瞧着他的衣襟出神。      自己在同龄女子间,身材已经算是高挑了,可却仅到他的胸口,连肩膀都够不着。      “你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他微微弯腰,在她耳边轻语,声音低哑而带着些魅惑。      “你又胡言乱语了。”她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不许在我娘灵前乱说话。”      “……嗯哼。”他应了一声,脸上却仍旧带着丝丝笑意。      “好吧,你要去就去吧。”她瓷声瓷气的说。      好男儿志在四方,她理解的。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是只会围着女人转的妻奴。      至于危险……哪儿没危险呢?运气背起来,喝口凉水也会噎死。      况且,他向来行事沉稳而有决断,去做这件事,想必是衡量过自己的能力可以达到。      人生嘛……偶尔也要赌一把的。      如果他运气不好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坚持幼时的理想,选择道姑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吧。      “谢夫人成全。”他甩袖,对她微微欠身。      “谁是你夫人了!”她含羞转身。      他上前,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含笑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能有幸让三姑娘青眼相待的男子,必然是出类拔萃的。”      “你还知不知羞啊!”她羞恼的踹了他一脚。      他轻笑着,也不躲避。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回,他又揽住她,认真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娶你。”      事实上,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已经拜托了景澈,若是他有不测,便让景澈照料她的一切,务必让她有个幸福的归宿。……但这些,就不必与她说了。      “若是缺手缺脚的,我可不嫁。”她轻哼了一声。      “知道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尖,“我保证一根指头也不会少,特别是……”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惹得她脸蛋儿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抬起粉拳对他又是一顿胖揍。      “我发现你越来越不规矩了!”她伏在他怀中气喘吁吁。      “这表明你的未来夫婿懂得闺房情趣。”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她撇撇嘴,“那我还得庆幸了?”      “配合我便成。”他轻笑。      她抬头,又瞥了他一眼。      他们现在如此甜蜜,愈发显得不久后的分别,让人难以承受了。      “怎么?”见她神情怏怏,他赶紧问。      “……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幽幽叹息。      听她这么说,他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发,“这样的战事也不是经常有的,我答应你,将来成亲后,我会尽量日日陪着你。”      “真的?”她望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我的心很大,权势、美人,我都要。”他轻抚她柔美的面颊,“可我的心也很小,除了你,便容不下其他。”      “呃……”她被这话打动了,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称呼他好。      “承瑛,叫我承瑛。”他凝望着她,眼里是满满的情愫。      “……承瑛。”她垂眸,羞涩的唤着他的名。      “嗯……莞儿……”他终于忍不住,倾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此时,云清山脚。      一辆马车悄悄在怀萱庄外不远处停下。      瑞娴由丫头扶着下了马车,又伸手去扶老太太。      苏老太太颤巍巍的下了马车,微眯着眼,瞧着那“怀萱庄”的牌匾,“这就是三丫头置的庄子?”      “是啊。”瑞娴殷勤的搀着祖母的手臂,慢慢的往前走去,斜眼瞧了瞧那牌匾,鄙夷道:“说得好听是为了替亡母行善积德,实际上啊……却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话当真?”老太太瞟了她一眼。      “这事儿事关姐姐的名节,瑞儿岂敢说谎。”瑞娴装出犹豫不决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来,“三姐姐与五舅舅一向走得近,瑞儿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谈得来而已,怎知道他们竟……。听说他们常在这儿私会,瑞儿也不敢相信,但听翠云那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人小言轻不敢拿主意,只能请祖母做主了。”      苏老太太听了,满脸寒霜,沉声道:“走,去瞧瞧。”      召玉、小桃几个婢子站在院子里候着,见一群丫头婆子拥着人进来,正想去问个究竟,定睛一看,却是苏家老太太,吓得七魂六魄都快丢了!      她们一个个白着脸,正想去拍堂屋的门,老太太却喝了一声,“都给我站住!……谁敢动一下,立即打死!”      “哟,召玉姐姐,小桃姐姐。”瑞娴得意的嗤笑道:“怎么你们都站在院子里,不去伺候主子呢?”      “给老太太、四姑娘请安。”众婢子无奈,只得上前行礼。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也不看她们,侧着头对身边的粗使丫头说道:“你们几个,瞧瞧这屋子后头有没有窗户,看紧了,连只猫都不许放过去!”      “是!”丫头们领命去了。      “你……找几个人,给我把门撞开!”她又吩咐秦嬷嬷。      “老奴明白!”秦嬷嬷脸上挂着阴阴冷笑,领了个丫头去找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男儿志兮天下事这句是梁启超说的……咳咳,本文架空啊架空,大家勿深究哈(捂脸) 岩氏表哥   屋外的撞门声一阵响过一阵。      屋内的俩人从缠绵缱绻中惊觉过来,却并没有松开,依旧是紧紧的相拥着。听得撞门声中还夹杂着秦嬷嬷的声音,莞娴花容失色:老太太怎么会来这儿?!      眼看木门就要被撞开了,莞娴也来不及细想,拉着楚承瑛,便想躲进庭院里去。      楚承瑛却拉住她,淡笑道:“我堂堂男子,岂可躲在女人身后?”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顾及什么大男人的面子!莞娴又怒又急的瞪着他。      他却回给她一个镇定的笑容,箭袖一扬,袖中便抛出一根细长的绳子,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绳子一端的倒钩被抛上了屋顶,在横梁上绕了几圈。      他拉了拉绳子,让倒钩卡紧了,接着双脚一蹬,两臂使力,便往横梁上攀去。      他身上还带着这些?      对了,他是特种兵……不,特工,带着这些东西也是情理之中。      莞娴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利落的顺着绳子往上攀,身手着实了得。      过了片刻,大门被撞开时,他正好跳上横梁,隐藏在梁上悬着的竹篓竹箕之间。      见老太太率领着娘子军进门,莞娴适时的露出惊慌的神色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瑞娴四下里瞧了瞧,却不见楚承瑛,不禁质问了一声。      “莞儿给祖母请安。”莞娴定了定神,先规规矩矩的向老太太行了礼,这才瞧着瑞娴疑惑道:“妹妹此言何意?……我在这儿陪娘亲说说话儿,自然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老太太眯着眼,瞧了瞧莞娴,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这儿是用作祭奠先人的,因而屋里东西不多,一眼瞧过去便能看完了。屋里除了灵位、神台、蒲团,就墙边的一个小木柜。那木柜并不大,通常用来放些香烛之类的东西,也藏不下人。还有就是角落里的一些闲置农具和谷种,是庄子里的人放这儿的,有祈求岩夫人在天之灵保佑风调雨顺好收成的意思。      “怎么可能!翠云明明说……”见老太太不言不语,瑞娴急了,大步上前,一把揭开神台上的素锦台布。      神台里头,啥也没有。      “妹妹!”见她如此,莞娴喝了一声,“你来了这儿,不先给娘亲上香,反而如此逾矩……你眼里还有过世的娘亲么?!”      老太太也冷冷的瞥了瞥她:“四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这……”瑞娴连忙躬身答,“祖母明鉴,那人一定是跑了!”      她说着,又指着莞娴冷笑,“你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为何刚才我们进来时,你慌慌张张的?!”      “试问妹妹,若是你冥思之时,忽然有人撞门,你会不会被吓着?”莞娴淡淡答道,“这儿虽然地方不算偏僻,但山野之地,也难保不会有盗匪之流。我生于闺阁之中,没见过这场面,身子又弱,听见撞门声,一时失了分寸,故而惊慌失措了……莞儿不知是祖母驾临,还请祖母恕罪。”      说罢,她又施了一礼,向老太太赔罪。      “她是在狡辩!”瑞娴太高声音说道,指了指外头缩在一角的小春,“他是五舅舅的贴身小厮,若五舅不在这儿,他怎么会在?!”      小春本来是混在后头瞧热闹的庄户人里,见自己被四姑娘发觉了,也只得站出来,拱手给老太太和姑娘们请安。      “这个……”莞娴轻叹了一声,“这事儿……既然大家心存怀疑,那我只得说出来了。”      “就是嘛!”瑞娴得意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莞娴淡笑,从屋角的谷种篓子里取出个沾着泥的东西来,“老太太请看。”      “唔……”老太太若有所思。      “这是南边的甘薯,舅舅寻了来,让咱们庄子试种一下,若是收成好,便推广开来,必能缓解荒年的粮食吃紧。莞儿心想这于大景百姓是极好的事儿,就同意了……只因目前夏季还未到,不知这前景如何,便没有张扬出去。”她瞄了瞄老太太的神色,又接着说道:“小春此次来,便是替五舅舅瞧瞧甘薯的种植情形。”      “是、是!”小春连忙点头,“奴才这便要去回禀五爷!”      “种植新庄稼,于国于民确实是好事儿。”老太太的神色缓了下来,“只是,男有分、女有归,这事儿事关朝廷,还是要先禀报你父亲、伯父定夺为好,你不可妄作主张。”      “祖母教训得是。”莞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时好胜心切,又担心这甘薯种得不好惹人笑话,便没有告知长辈。莞儿在此向您请罪了。”      “嗯。”老太太颇满意的点点头,“咱们苏家虽是书香传家,却也深知稼穑之重要。但你是大家闺秀,不宜抛头露面,这些还是交给庄子里管事的去打理吧。……勤习针黹女红、专心持家之道,才是姑娘家的正事儿。”      “谨遵祖母教诲。”莞娴欠欠身,瞟了瑞娴一眼,又说道:“祖母和妹妹要来庄子里巡视,只消吩咐一声便是,我无所不从……何故要撞门而入?”      “你……你……”瑞娴又急又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老太太冷瞧了瑞娴一眼,又意味深长的望了望莞娴,转身便要离去。      “祖母……”瑞娴不甘心的跟上去,“其中一定有蹊跷……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够了!”老太太的脸色又沉下来,“翠云那丫头,回头给我带到西院来!”      瑞娴见老太太动了怒,咬紧了唇,恨恨的瞅着莞娴,“我不信……明明是……”      “在屋梁上,呃……”忽然,一个穿着靛蓝道袍、长发如瀑的年轻男子走进来。他一手拿着酒坛子,另一手则是拿着只烧鸡。      咦,这人是哪儿钻出来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还一出来就坏她的事!      莞娴脑筋一转,正想找个理由堵住他的口,老太太却开口了,“公子有何见教?”      这人虽然一副疏狂不羁的模样,可老太太一眼瞧出他的衣裳料子绝非凡品,而且他的容貌气度也是极出众的,绝不可能是寻常庄户人会有的。……还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着实罕见。      这京城里公侯众多,老太太料想他身份不会低,便也不敢怠慢他。      “本大仙当然有见教。”宸晏摇头晃脑的上前,抬头用酒坛子指了指那横梁,“这上面有……”      有人藏在那儿?!      这倒是不无可能。      瑞娴一下子又得意起来,“我就说了吧……”      吱吱——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满身黑毛的肥硕老鼠猛地从梁上的篓箕间窜出来,落到地上滚了几滚,顺着墙根飞也似的溜走了!      “啊……”几个胆小的丫头,被吓得惊叫出声。      “唔……原来你是耗子精变的!”宸晏追着那老鼠夺门而出,“待本大仙斩妖除魔!急急如律令——”      夕阳西下。      苏府北堂,老太太端坐主位,二太太楚氏在一旁陪坐,两个姑娘和明磊在下首侍立。老太太右首的椅子上,坐的俨然就是那追耗子精的公子。      莞娴偷偷瞥了他几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当时老太太见他举止奇怪,便盘问了几句。结果,他竟然妄称自己是岩家人,她的表哥!      看他待会儿见了她老爹,还有什么话说。      希望他别又胡说八道连累了她才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苏二老爷才缓缓的踱进院子,带着满身脂粉香。      进了屋,见众人神情颇为严肃,他先是怔了怔,然后才硬着头皮向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也没多废话,点点头应了,便指着宸晏问他:“老二,这位公子,你可认得?”      二老爷疑惑的打量了这位陌生公子一阵,正欲摇头,可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忽然脑中“嗡”的一下,似乎忆起了什么,口中便脱口而出道:“晏哥儿,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岳父大人可安好?”      “给姑父请安了。”宸晏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对他躬了躬身,俊美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姑父放心,家中一切安好,祖父祖母身子也康健。只是我爹和诸位叔伯们记挂着姑母,命小侄前来祭拜,同时也有让小侄在京城里盘桓一阵子,长长见识的意思。”      众人见他此时说话条理清楚、举止有礼,端的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不似在庄子里那般疯癫,又甚感诧异。      可听两人对答,这人确实是岩家公子无误了。      “你远道而来,就尽管在苏府住下罢,让咱们略尽地主之谊。”老太太脸上堆起笑容。      这位表亲是土司之孙,可怠慢不得。      她嘱咐楚氏好好安顿他,又瞧了瞧莞娴。      “莞儿离开时年方十岁,对往事记不真切,还请表哥勿怪。”莞娴欠身笑笑,又瞧了瞧屋外的天色。      这家伙给她老爹施了什么迷惑的法术吧,不是说不能对凡人施法的么,否则……      正想着,门外的天空忽然有闪电划过,接着,一道紫雷直直的朝宸晏劈下来!      “嗷……”他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地。      凡人见不着那天雷,只以为他是被闪电吓倒了。楚氏上前瞧了瞧,连忙吩咐道:“快快,扶表少爷到厢房歇着。”。      “是。”两个丫头赶紧去扶他。      先头的岩氏太太很美,可身子不好,早早就亡故了;这位表少爷是极美的,却也弱不禁风;还有三姑娘……看来,岩氏血脉都有这特征。      楚氏望着他的背影寻思着,吸了吸鼻子,又微微蹙起眉。      怎么空气里,好像有点焦糊味呢?      作者有话要说:呃……      大家千万别把这文当正剧,当抽风的贺岁剧看吧⊙﹏⊙b      我仿佛看到了结局:合家大团圆齐唱恭喜恭喜恭喜你。。。。远目=?=|||      龙年嘛,小怪龙做吉祥物吧?╮(╯▽╰)╭ 姐友妹恭   城东深巷中的一处小屋里。      “娘,你知道岩家有个名叫宸晏的表哥么?”瑞娴低头打着络子,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岩家儿子多,孙子更多,这名字倒是记不得。”付氏一身蓝花布衣裳,头上扎着布帕,发髻间插着骨钗,一副平民女子的装扮。      她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怎么?”      “哦,他到苏家来了。”瑞娴回答,想了想又说道,“他的眸子颜色比咱们浅些,带点儿透明,好像琥珀色似的……有点怪。”      “是么?”付氏抬起头,略显讶异的张了张嘴,“他今年多大?”      “约莫二十岁的样子。”瑞娴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生得很俊。”      “岩家的男女,都长得俊。”付氏斜了女儿一眼,有些不忿的哼了一声,又沉吟道:“今年二十岁,那我们离开南疆时,他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岩家有这么大的孩子,我没理由不知道啊。”      “会不会是假冒的?”瑞娴赶紧问,可自个儿转念一想,又否决了,“爹爹都承认了,那应当就是罢。”      “琥珀色的眸子……”付氏寻思了一会,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最后还是啥也没说。      瑞娴奇怪的望了她一眼,便将这事儿放下,撅起嘴来,又说道:“那丫头,我猜到她和五舅有私情,叫翠云去盯梢,当时差点抓着了,结果却功亏一篑,真是气死我了!”      “谁准你这么做的!”付氏听了,一双杏眼瞪起。      “我、我……”瑞娴胆怯的咽了咽唾沫,“是我自己……”      “自作主张!”付氏重重的将手上的络子拍在木桌上,“冒冒失失的,我把翠云给你,你却……看你做什么了!”      “娘亲息怒……”瑞娴连忙站起身。      “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付氏严厉的瞥了她一眼。      “那时候事情紧急,我怕去迟了捉不成奸……”瑞娴小声嗫嚅。      “糊涂!”付氏冷斥,“你现在就捉成了么?!”      “女儿知错了!”瑞娴“扑通”一下跪倒在付氏脚边,“我让老太太丢了脸面,老太太也不待见我了……娘,您帮我想个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付氏哼了一声,“谁让你自以为是的?上回的教训忘了么?!跟那死丫头斗……你还嫩得很呢!”      “娘……”瑞娴滴下几颗泪珠来,哀求道:“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娘帮帮我吧……我好了,您也好,是不?”      “好啊,翅膀硬了,懂得威胁我了。”付氏冷笑,瞥了女儿一眼,“我这么忍辱负重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俩!”      “是,女儿说错话了,请娘亲息怒。”瑞娴跪着,蹭到付氏脚边,“女儿知道娘亲的苦心,女儿一定帮娘亲回到苏府,成为正经二太太。”      “嗯。”付氏满意的点点头,“到时候你也是嫡女,就不用看那死丫头脸色,不会处处矮她一头了。明磊更不用说,嫡长子,今后苏家二房的家业,全是你们姐弟俩的……”      “女儿明白了。”瑞娴见母亲神色稍缓,也勾起嘴角,陪着笑。      “你听我说,回去好好的向苏家老太婆和那死丫头赔罪,说你年少无知,全是翠云那贱婢挑拨的……”付氏循循说着,给她支招。      “给老太太道歉也罢了,还要给她道歉?!”瑞娴睁大眼睛,不甘的别过脸去,“我才不给她道歉。”      “必须去,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么?!”付氏说着,站起身,从床头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指甲大的小油纸包,推到瑞娴面前,“翠云还在柴房关着?”      “是……原本老太太是要审问的,可因为款待岩家表哥,就暂且搁了下来。”瑞娴拿起小油纸包瞧了瞧,“这是什么?”      “让翠云不会乱说话的东西。”付氏勾起嘴角,漂亮的眼眸里闪着阴狠的光,“若是她熬不住打,将咱们都供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应当很清楚……现下,只能舍卒保帥了。”      毒药?!      瑞娴吓得手一抖,那油纸包便掉落到地上,“可、可是翠云……她、她这几年,一直服侍您,您离开……她、她跟了我,服侍也、也十分尽心……”      “谁让你做了蠢事!”付氏横了她一眼,“害我白白失了个忠心的丫头!”      “我、我……不敢……”瑞娴哆嗦着。      “有什么不敢的?!”付氏冷哼,指着她的脑门斥道:“你想今后做当家主母么?还是想入宫为妃受尽宠爱?……无论想做哪个,都少不了这些手段!若你不敢,就当我没生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就继续被那丫头欺负着,过几年嫁出去给人做填房、做妾室,一辈子看人脸色罢!”      “娘亲别生气,我、我……做就是……”瑞娴脸色苍白的答道。她弯下腰,抖着手,将那纸包拾起,收入袖中。      “嗯……将这东西下到她喝的水里就行。”付氏满意的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具体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女儿知道怎么做……”瑞娴咬咬唇,打了个冷颤。      “听说了么?翠云那丫头忽然间发起高烧,浑身抽筋,又胡言乱语的……”廊下,奶娘与顺三媳妇照常闲磕牙。      “哎哟,这是咋回事呀?”奶娘抬高了声音问道,“昨日不还是好好的么?”      “不知道。……老太太担心是疫病,赶紧让人将她拖出去埋了。”顺三媳妇压低了声音。      “唉……”奶娘长叹,“虽说这丫头跟着付姨太太的时候,一张嘴像尖刀似的不讨人喜欢,可这么个下场,也惨了些……”      “是啊。”顺三媳妇跟着叹息,“她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得了这病呢?”      两人喟叹惋惜了一番,顺三媳妇又打起了精神,“岩家那表少爷可真俊……您知道他订亲了么?”      “离开南疆都三四年了,我哪知道这许多。”奶娘笑着摇头。      “哦。”没探听到什么消息,顺三媳妇颇为失望,远远地瞧见莞娴走过来,赶紧起身去做事儿。      奶娘一个人坐着,喃喃自语:“岩家有这么个哥儿么?我怎么想不起来……”      “奶娘!”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哎呀!”奶娘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见了她,赶紧站起身,“我的好姑娘,您可别吓我,年纪大了经不起……”      “喔。”莞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您聚精会神的,在想什么哪?”      “在想表少爷啊……”奶娘掰着手指头,“岩家十几位舅爷,这是哪家的哥儿……唉,咱们老爷也不说清楚点儿。”      “嘻……我不告诉你。”莞娴调皮的吐吐舌。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啊,宸晏那家伙又没说。      “琥珀色的眸子……这么显眼,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奶娘又皱着眉继续想。      “怎么显眼啦?就是眼瞳颜色浅点儿嘛,那是阳光照的,照的。”她睁眼说瞎话。      “是这样么?”奶娘抬头,狐疑的望着自家姑娘。      “是、是!”莞娴笃定点头,“等到夜里您熄了灯再看,一定是黑的。”      “哦,那就好。”奶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还担心他是什么山魅妖精变的,把咱们老爷给迷住了……”      哎呀,奶娘,你好犀利,猜得不离十了!      莞娴额上冒了几滴细碎的冷汗,讪笑道:“哪能呢……这儿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又不是荒郊野外。”      “说的也是。”奶娘点点头,“这儿是天子脚下,有龙气啊……”      “是……”莞娴干笑,“有龙气。”      “说什么好玩的哪……?”召玉沏了茶出来,笑着上前。      “没什么啊。”莞娴冲她眨眨眼。      召玉正想答话,瞥见瑞娴带着丫头走进院里来,连忙噤了声,只是微笑不语。      莞娴也不想理她,便对奶娘热络的说道:“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唔……说道京城是天子脚下。”奶娘哼笑回答,“这儿啊,最讲礼数的……”      召玉知道她的意思,抿嘴笑了起来。      若是平常,瑞娴那是根本不搭理她们的。      可今日里,她却上前来,对着莞娴福了福身,“……姐姐。”      “怎么?”莞娴颇有些意外的挑眉。      “都怪我,受了别人挑拨教唆,莽撞做了错事,连累姐姐的名声。”瑞娴低眉顺眼的说着,又给莞娴行了一礼,“请姐姐看在妹妹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妹妹这回。”      “哦?”莞娴瞧着她,心里明白了八成,便盈盈笑着,上前扶起她,“妹妹不必介怀。”      “姐姐……您不怪我?”瑞娴意外的抬起头看她,“我差点儿,坏了您的名节……”      “过去了的事,就算了吧。”莞娴叹息了一声,“谁让我是姐姐呢?姐姐有教导妹妹的责任,你做错事,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      “多谢姐姐。”瑞娴感激涕零,“姐姐宽厚贤淑,妹妹真是望尘莫及。”      “哪里,妹妹过奖了……”      俩人各怀鬼胎,嘴里却是姐姐妹妹的叫了一番,一副亲热友爱的模样。      “表少爷。”丫头们忽然唤道。      莞娴定睛一看,见宸晏不知何时走进了院子,站在不远处瞧着她们姐友妹恭的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考完试了么?小米丶飯菇凉~Mrsz菇凉~招手~ 女儿节   自从那日莞娴嘱咐过小桃之后,她果然没有再去庆侯府,莞娴对此也放心不少。楚承瑛很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在爱慕之外,更多了几分敬意。他不再与她私下见面,即便是在苏府里偶尔碰面,也是谨守礼仪,不越雷池一步。可明白人都可从他的眼神里瞧出,他的心意,是愈发坚定了。      很快到了四月底,景澈遣来接召香的人也到了京城。因为只是接个婢妾,对方的礼数并不隆重,只是两辆马车、寥寥数个箱笼而已,没什么排场。但来人却是十分的进退有度,不似寻常人家管家的模样,却像是久居官场的人物。      苏老太太和二位老爷对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清楚的,因而款待也极殷勤,不住的留他们多盘桓几日,对方却推脱说主人家等得急,过两三日便要接了姨奶奶返程。      临别前夜,莞娴约了召香秉烛而谈。      她取了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递到召香面前,“召香姐姐,你就要出嫁了,我也不知送什么好,这些小首饰,就权当给你添妆吧。”      “多谢姑娘赏赐……”召香打开匣子,见里头是一套紫硬玉的钗环,并不是十分贵重,也符合自己的身份,便道谢收下了。      “你不嫌弃就好。”莞娴含笑点头。召香这是嫁过去做妾,戴不得金子,而银的又俗气了,她便选了套玉首饰。首饰款式质地皆是寻常,省得她在梁王妻妾间太出挑,招人嫉恨。      召香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对这薄礼丝毫没有不满之色,反倒微笑说道:“姑娘放心,奴婢去了那儿,定会谨言慎行,不会落了苏家的颜面。”      “召香姐姐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莞娴微微抬头,望着召香娟秀温柔的笑颜,心中涌起一阵酸意,吸了吸鼻子,差点就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才让你受委屈……”      “您千万别这么说。”召香上前两步,轻轻握起她的手,“只要姑娘将来幸福,奴婢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况且,我此去是做主子奶奶了,有甚么委屈的?”      “嗯,我答应你,一定会幸福。”莞娴紧紧回握她的手。      “奴婢斗胆,说些撍越的话……”召香垂首笑笑,“当初您和五爷……奴婢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却是提心吊胆的……直到近日里,见五爷那般礼敬待您,我才放下心来。”      “我有分寸的。”莞娴抿抿唇,轻叹一声,迟疑的问道,“姐姐,你觉得我……和他……”      “抛开身份不论,五爷确是个难得的好男子。”召香温和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至于其他,想必姑娘心里早有打算了,对吧?……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姑娘这边的。”      “姐姐……”莞娴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到她怀里,轻声抽泣起来。      “姑娘莫哭。”召香说着,眼眸里却也盈起了水雾。      “瞧我,你要出嫁,是喜事儿啊。”莞娴用袖子拭了拭泪,挤出个笑容,“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过得好便成……”      她说着,掂起脚凑到她召香耳边,轻声说道:“这匣子夹层里,有些金叶子,还有几张银票,我都找开了,十两至一百两的都有。另外,还有你的卖身契,我也从我爹那讨到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你就……”      跑路吧。      “姑娘说的什么话。”召香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缓缓摇了摇头。姑娘以为她当真不知到景公子的身份么?自己要去的地方,那是皇子的王府,哪里是说跑就能跑的。况且,她若是逃走,必会连累苏家,甚至楚侯。      “我说的是真的。”莞娴蹙眉,“你看咱们二房,原本就一个付氏姨娘,已经跟二太太斗得乌眼鸡似的,更别提景公子家里妻妾成群的……。你身份摆在那儿,又没有娘家人,我真担心……”      苏府这边,依楚承瑛和景澈的关系,他大概不会为了一个妾与他们翻脸的。      “大房的梅姨太太,不是好好的么?”召香安慰的轻拍她的手背,“奴婢去了那儿,只要不争宠,谨守规矩,一心一意的伺候他家正室夫人,想必能安稳度日的……姑娘长大了,可别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      莞娴只得点头应承了,“希望如此吧。”      “说起二太太……”召香眨眨眼,压低声音说道,“二太太大概是有喜了呢。”      “真的吗?!”莞娴惊讶抬头。      “姑娘别嫌我嘴碎。”召香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这几日在北堂,见太太遣人去答谢崔太医,又有些爱吃酸的,似乎是害喜……王嬷嬷还在太太屋里供了送子娘娘,所以我猜……”      “那估计就是了吧。”莞娴听了这消息,也笑了起来,“她这几年熬得……唉,我都不忍心看。希望她一举得男就好了。”      崔太医倒好,又白得了个大人情,嘿嘿。      “是啊。”召香点点头,“大概是怕上回的事……小孩儿娇气不经说,虽然付姨太太不在,可是……”      “我明白。”莞娴会意颌首,“她不说,我只当不知道,暗地里看顾她便是。”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互相嘱咐了一番,听见外头敲过三更了,召香连忙服侍姑娘歇息。莞娴坚持要与召香同榻而眠,召香拗不过,只得脱了外裳,在床边侧身躺下。      “睡进来点嘛……”莞娴笑嘻嘻的抱住她,“召香姐姐好香好软啊,某人一定爱死了。”      “姑娘越来越没正经了!”召香含羞转身,背对着她。      “我说的是事实啊……”莞娴对她上下其手,“嬷嬷这几日,不是在教导你么?说来听听嘛。”      “姑娘再取笑,我可要回太太那儿去睡了!”召香羞不可抑,假装要起身。      “好姐姐,我说错话了不行么?”莞娴连忙赔罪,拉着她歇下。      莞娴很快便昏昏欲睡了,召香却无睡意,只望着窗外洒进的月光出神。      “……姑娘?”她忽然轻声开口。      “嗯?”莞娴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召香沉默片刻,喃喃道:“他是真的喜欢我么?”      “当然啊。”莞娴伸出温软的手臂,搂住她的脖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嘛。”      “……”      第二日,召香换了一身崭新的桃红衣裙,踏上梁王府的马车。      莞娴靠在后院门廊上,瞧着那马车绝尘而去,直到再也见不着了,才怏怏往回走。      召香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胸中一阵空虚,就好像心房上缺了一块似的。      院子里众人也是如此,各自感慨。召玉和奶娘是不舍得召香,颇为难过,而小丫头们则是更有些艳羡的意思,暗自希望自己将来也有那样的好运气。      而这“好运气”的最佳对象,自然是……      情窦初开的小婢女们对着缓缓走进来的公子猛送秋波。      但某位自诩俊逸卓绝的公子显然没有收到她们的好意。他目不斜视,直直的朝莞娴走去,脸上挂在灿烂的笑容,“丫头,咱们出去玩吧?我听说有间客栈的招牌鸡……”      “我不能出门。”莞娴叹了口气,凉凉的打断他的话。      “不怕,有事我给你顶着好了。”他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心情不好吗?我带你去吃些好的……”      “你以为我是你啊?”莞娴哭笑不得。她抬头,端详着宸晏的笑脸。      有时候真羡慕他的不谙世事……一直这么开心,无忧无虑的,即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也总能给出让他自己很开心的解释。      年轻真好啊……她忽然觉得自己心境有些老了。      “干嘛这样看我?”他摸了摸自个儿的面颊,瞧着她,又眯眼笑了起来,“唉,你们都这样看我,我真的很困扰啊。丫头,你千万别送香包啊扇坠啊啥的给我,我都快被薰晕了。”      “薰死活该。”她斜眼瞧他。      拜她老爹和他自己所赐,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家伙非凡的才华、出众的外表、特异的性格,甚至是眼眸的颜色,都已经成为了京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大姑娘小媳妇都纷纷拜倒在他的道袍下,其风靡程度比当年的九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用说,这家伙一定又是像发情的孔雀一样四处乱开屏,惹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竟折腰。      “丫头……”他眨着纯洁的眸子,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你怎么忍心拒绝我呢?你真是太绝情了……”      “乖,你爱吃啥自己去吃啊。”莞娴无奈瞧着他,完全是一副哄小孩的口气,“有银子么?没有的话让太太支给你,带上两个小厮同去,别玩得太晚哦。”      他现在是在凡间,不能用法力,能力便与凡夫俗子一般,可他还一点也不懂做人要低调的道理,真是让人担忧呀。      “喔……”宸晏失望的耷拉着脸,转身离去。      自家姑娘真狠心啊……婢子们唏嘘着目送他离开。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莞娴也换了夹衣。闲来无事,她便潜入庭院里莳花炼丹,也不知日子几何。见召玉打起了五色绦子,丫头们被嬷嬷唤去帮忙裹粽子,她才惊觉已经是五月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是女儿节,老太太终于开了恩,允许她们姐妹外出游玩一回。过节事儿多,大太太忙于主持家务,自然是不去的,二太太借口身体不适,也推脱了,让两个未出阁的女儿与自己娘家姐妹们去。而岩家表少爷这个闲人,也兴致勃勃的要跟去。      楚家派轿子来接,到了庆侯府,又见着了楚承瑛。他近日里极少来苏府拜访,宸晏又喜外出转悠,因而宸晏虽在苏府住了一阵子,俩人到这日,才是第一回见面。      “舅舅,这是我先母娘家的表兄;表哥,这是我继母娘家的五舅舅。”莞娴装作没事儿一般,落落大方的给他们介绍。      宸晏见了楚承瑛,想起那回他在庭院里摆了自己一道的事儿,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头鼻孔冲着他冷哼一声,也不跟他搭话。而楚承瑛呢,见了对方的眸色和神情举止,也猜到这青年便是那日庭院里的小龙化成的,便笑着拱了拱手,“小可昔日多有冒犯,还请岩公子莫放在心上。”      宸晏听他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但仍旧撇着嘴。      楚承瑛见他赌气的模样,只是笑笑。待女眷们上了轿子,他便骑了马,在旁边缓缓跟着。      今儿在皇城外有庙会,那是极热闹的,莞娴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只见城外已聚集了许多花枝招展的姑娘,还有些猎艳的公子哥儿混杂其中。卖胭脂花粉、针线绣帕的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      莞娴本不喜欢人多喧嚣的场合,可看在楚家姨妈们的面子上,也不得不下了轿,陪着她们走一遭。      行人见她们一行人戴着绢纱帷帽,衣着考究,身边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知道这是高官勋爵府中的女眷出游,都自觉让出道来。莞娴牵着召玉的手,只觉得路人们投过来各种好奇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便将帷帽又压低了些,悄悄落在她们后头。      “姑娘,咱们要买点啥么?您看,那边有些绢花儿扎得真好……”召玉倒是挺爱凑热闹的,一边瞧一边说个不停。      “你想买就买吧。”莞娴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好,我帮姑娘挑几朵花儿。”召玉去买了几朵绢花收在篮子里,往后瞧了一眼,又笑了起来。      “怎么?”莞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奴婢觉着,楚五爷似乎很看得起表少爷呢……虽然不怎么和他说话,但一举一动,都是与他平辈论交的态度,不似对裴家姑爷那样子。”召玉吐吐舌。      “喔……那跟我们有啥关系么?”莞娴瞥了他们一眼,很快又转过头看前边。      “没啥,就是觉得,五爷看得起的人,应当就是极好的吧。”召玉抿嘴笑。      “怎么,你也心动了?要不我将你送给表少爷好了。”莞娴打趣道。      “唉,姑娘饶了我罢。”召玉笑着摇头。      “说什么呢?”宸晏打了个喷嚏。见她们谈笑风生的,摸了摸鼻子,上前来。      “不告诉你。”莞娴笑笑。忽然间,一阵风吹过,她的帷帽被刮起,惊得她轻呼出声,“啊……”      有行人见了她的容貌,也轻声惊呼起来。她连忙低下头,却仍觉得众人在瞧着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禁脸色发白。      “姑娘,没事儿吧?”召玉连忙扶着她。      “……给。”楚承瑛纵身跃起,很快的追回了帷帽,递给召玉。      召玉到了谢,赶紧给莞娴戴上。      莞娴掩住了面容,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累了就找地方歇会吧。”楚承瑛护在她身侧,淡淡说道。      “丫头是饿了。”宸晏在她另一侧理直气壮说道,“咱们去吃东西吧。”      “……”莞娴无语。      她虽然掩住了面容,可那惊鸿一瞥已经让人难忘了,更何况如今两个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护在她身边。      一个一身靛蓝,手摇折扇,风流俊赏;一个一身青衣,腰佩重剑,英气逼人。两个男子,一文一武、一左一右,同样的极出色,同样的殷勤待她,真是羡煞天下女子。      “那姑娘好美啊,是哪家的千金?”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不过我认得那位蓝衣公子,是近日里才名极盛的岩公子!”有人搭腔。      “哦,那个青衫的我知道,是庆侯府的小侯爷!”      “啧啧……让两位贵人如此对待,这姑娘真有福气啊。”      “是啊,不知她将来会嫁给哪位呢?”      “你们错啦,这姑娘我在云清观曾经见过一面,是苏侍郎府里的三小姐……楚五爷是她舅舅,她怎么会嫁给他。”有人作知情状。      “哦……”姑娘们松了口气。楚家小侯爷还是没主儿的,她们还有希望。      “苏府,是苏良媛的母家吧?”有人恍然大悟,“听说苏良媛也是极美的,如今见了她妹子,就知道名不虚传。”      “那苏三姑娘想必也会去选秀了。”      “哦……”公子们喟叹。她这么美,想必会选上的,他们是没有希望了。      莞娴被人评头论足,只觉得如芒刺在背,赶紧加快了脚步。      瑞娴停下,瞧了他们一眼。帷帽下,她紧紧咬住了唇。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吗?!老太太、太太都纵容她,舅舅表兄也都喜欢她!”巷子深处的民居里,瑞娴恨恨的发泄自己的怒气,“针线绣工、琴棋书画……我样样都努力比她强,可就因为长得不如她,就活该受冷落么?!”      “你能这么想,极好。”付氏掀开布帘,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娘……?”瑞娴不解的望着她。      “嗯,你会这么想,说明你有斗志了。”付氏在桌边坐下,打量着自己女儿,“你怎么会不如她呢?娘相信,你是最好的。”      “可是,她比我长得好,这是事实……女儿无论怎么妆点,也超不过她。”瑞娴垂下头。      “放心,娘一定会帮你,将阻碍你飞上枝头的石块……一一搬掉。”付氏脸上挂着森森冷笑。      “真的吗?”瑞娴满怀期望的抬头,“如果她长得不如我,说不定表哥就会跟我亲近了……”      “表哥?!”付氏脸色陡变。      “啊……”瑞娴自知失言,连忙低头不语。      “哦……你也快十二了吧?是思春的时候了。”付氏打量着女儿,轻笑了一声。      “女儿不敢!”瑞娴燥得满脸通红,赶紧站起身,垂手侍立。      “是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付氏冷哼了一声。      瑞娴刚松了口气,付氏又说道:“不过……岩家那小子,你不能嫁。”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以后会坚持更新的!谢谢大家 亲上加亲   “岩家几位舅老爷,我却记不起谁生了这么位哥儿。”付氏缓缓说道。      “可是……爹爹不是认下了么?”瑞娴赶紧回答,“咱们一直生活在深闺中,与表兄们素未谋面,也不是不可能。”      “这小子来得诡异,说不定是甚么妖精鬼怪之物,用妖法将你爹爹迷住了。”付氏斜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她,“这是我在云清观求来的符咒,你将此物贴在他额间,倘若是妖怪,必定现形。”      “是。”瑞娴心里觉得母亲多虑,可又怕她生气,无奈只得收下,心里还存几分希翼,又问道:“若他不是妖怪……”      “那也不许你嫁!”付氏冷脸说道,“用你的脑子想想,岩家一直觉着是因为我进门,才害得先头的岩氏太太早逝,你若是嫁过去,他们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么?!”      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他家里人。瑞娴这么想着,又不敢辩驳,便低头不语。      见女儿如此,付氏的语气又缓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乖孩子,你放心,等为娘回到苏家后,必定会为你找个好夫婿,让你舒舒服服的做正房太太。”      “……是。”瑞娴垂着头答应了一声。      “还有这个,你也拿好了。”付氏转身,从箱笼里取出一包物事,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啊……?!”瑞娴听了花容失色,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怕什么?”付氏冷哼一声,“这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你仔细些,别糟蹋了!苏府中要用着的几个下人,我都替你打点好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万无一失。这丫头鬼得很,一次不成,下次再要算计她就难了,做事一定要干净利落!就这回……轻则让她容颜尽毁,重则,要她的命!”      “姑娘,不好……”小桃急急忙忙的跑进莞娴的屋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还不住的大口喘气。      “嚷嚷什么?来了这么些日子,还不懂规矩!”召玉正替莞娴梳头,见她慌慌张张、冒冒失失的模样,便训斥了一句。      “是、是大事儿……”小桃赶紧去关了门,急切说道,“我依照姑娘的吩咐,去盯着那女人,四姑娘果然去找她了,她们还说……”      “这贱妇,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咱们姑娘!”听了小桃的话,召玉气得柳眉倒竖,几乎掰断手中的沉香木梳子,“还有四姑娘,平日里咱们姑娘待她也不薄,她还三番四次的为难咱们,如今还想谋害亲姐姐,她就不怕遭雷劈么!”      莞娴笑而不语,接下召玉的活计,对着镜子,慢慢的给自己编起发辫来。      “……姑娘!您说句话啊。”召玉急了,摔了梳子就要出去,“奴婢这就去找太太主持公道!”      “站住。”莞娴叫住她,“召玉姐姐,你说我发梢这儿,是戴玉兰花呢,还是海棠花?”      “还是海棠花衬您今儿这套衣裳。”召玉只得答了,挑了一朵绯红的花儿给她戴上。她定了定神,见自家姑娘不急不徐的模样,心想姑娘心里大概是有主意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柔声说道:“姑娘放心,往后您每日的吃食,我都亲手来做,不怕四姑娘她们暗地里耍花招。”      “多谢姐姐。”莞娴对着镜子里的她颌首,又转头摸了摸发辫,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只是同住一个院子,她要下手的机会何其多,咱们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您的意思是……”召玉思索片刻,却想不出姑娘她话中的含义。      “再说吧。”莞娴懒懒的答了一声,站起身来,与往常一般靠在窗边发呆。瑞娴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过去自己当她还小不懂事,一时妒忌心起找点小麻烦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意图谋害自己,那就不能再容忍。她不做就罢了,若是敢真对自己下手,她一定不会姑息。      “姑娘……!”这时,奶娘喜孜孜的走进院子,瞧见她,便推门进屋,口中絮叨着,“你们两个丫头,大白天的关起门来偷懒是不?”      “咱们哪敢啊。”召玉吐舌笑了笑,问道:“嬷嬷,我瞧您面有喜色,可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么?”      “不是我有喜,是咱们姑娘。”奶娘笑眯眯的瞧着莞娴。      莞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扯起嘴角笑道:“我?我能有什么喜事儿啊。”      “喜事儿、大喜事!”奶娘抿嘴笑着,眼角的皱纹都随之荡漾了,“我从太太屋里的王嬷嬷那儿听说……嘿嘿……”      “听说什么了,您倒是说呀!”两个丫头的耳朵都竖起来。      “听说呀……”奶娘嘿嘿笑着,“表少爷他……”      “他怎么了?”莞娴撇撇嘴,“那家伙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呀,我的姑娘,这关系可大了!”奶娘抚掌笑道:“你们猜得到,表少爷做了什么吗?”      “表少爷这三五不搭六的性子,又做什么好事儿了吗?”召玉咧嘴笑了,露出好看的小白牙,“难不成,他向咱们姑娘求亲了?”      “猜对了!”奶娘一拍大腿,“亲上加亲,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么?!”      “天,他真的跟太太说……?”莞娴仰起头,揉了揉额角。这家伙,不知听了谁蹿掇,又开始折腾了。      “可不是么。”奶娘用力点点头,“太太说您的终身大事,她不好贸然答复,要等老爷回来再商议呢……我想呀,姑娘嫁回南疆,想必老爷也是喜欢的。”      “那倒不一定。”莞娴笑着摇了摇头。虽说岩家门第高,又是她亲娘的母家,亲上加亲在现时是极流行的,可岩家毕竟远在千里之外,宸晏又没有功名在身,她那官迷的爹爹未必会同意呢。况且,老太太一直想让她进宫选秀,这一关也不好过。      所以,她听奶娘这么说了,却是不怎么担心。      三姑娘就要嫁给岩家表少爷了!      这消息经由几个大嘴婆娘的口,很快便传开来。莞娴那边的小丫头们不知主子的想法,都喜气洋洋的……姑娘素来是好相与的,想必做了少奶奶也能容人,虽然去南疆是有些远啦,可是如果陪嫁过去,能近水楼台,分得些许宠爱,那也值得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做姨奶奶呢。      一群色女做着将宸晏拆吃入腹的美梦,干活都分外的卖力。      可瑞娴这边屋子,就冷清许多了。      接替翠云的大丫头柳儿掀了帘子进屋,口中小声骂道:“一群浪蹄子儿,也不知道害臊!”      瑞娴正坐在桌前,望着眼前那包付氏给的东西出神,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怎么了?”      “啊……姑娘您回来了!奴婢一时气愤,出言无状了。”柳儿告了罪,这才回答:“是三姑娘屋里的那些个丫头,听说表少爷向她们姑娘提亲,都高兴得什么似的。”      她撇撇嘴,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鸡犬升天了,好不要脸……!表少爷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看上那些庸脂俗粉……”      说着,她还笼了笼头发,挺起胸扭扭腰,骚首弄姿了一番。      表哥向姐姐提亲?!      瑞娴怔住,脑中轰的一下响起一道巨雷,柳儿后面再说什么,她也听不下去了。……不管成不成,这举动已经说明表哥的心意了,不是么?      望着八仙桌上那半旧蜀锦包裹,她咬咬牙,心一横,抓起包裹,便往门外跑。      “姑娘……您去哪儿?等等奴婢……”柳儿连忙跟上去。      “不要跟着我!”瑞娴头也不回的嚷了一声,往院子外头冲去。      嘭——!      院子外头不远处的青石小道上,她一时不察,和来人撞个满怀。      东西……!她赶紧爬起来,将那包物事紧抱在怀中,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对方。      “表、表哥?!”她的两腮一下子泛起红晕。      “喔,是四姑娘啊。”宸晏摸摸鼻子,又掸了掸衣角。      瑞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对他深深一褔,“真、真是巧……在这儿遇到您……”      “唔,我要去你们那儿,莞丫头在家吧?”宸晏随口问着,绕过她就要往前走。      “表哥!”见他就要离去,她连忙出言叫住他。      “叫我吗?……干嘛?”他回头瞧了她一眼。      瑞娴低着头,望着自己尖尖的绣鞋一角,呐呐道:“为什么您叫姐姐莞丫头,却唤我四姑娘……如此生疏?”      “啊?”宸晏没想到她问这个,愣了愣方才回答:“习惯了啊,怎么?”      “没……没什么。”瑞娴失望的垂下肩,勉强弯起嘴角笑了笑,“听说您要和姐姐成亲,妹妹在此先恭喜你们了。”      “哈!”听了这话,宸晏得意的露出大大的笑容,“多谢多谢,虽然知道这么做会让许多美人伤心,可我也没办法了,谁让莞丫头需要我呢?如果没有我,她过几十年就会死掉的,哎。我也只能辜负众位姑娘的美意了……”      “几十年?死掉?”瑞娴扯了扯嘴角。只要是个人,谁不都过几十年就会死掉?难道跟他成亲还能延年益夀?      “是啊,我要和她双修,她不同意,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抓了抓头,“后来我去倚翠楼,那里的姐姐说我要先跟她成亲……”      “双修?”瑞娴一头雾水。      “喏,就是这样啦。”他顺手从怀中取出个精致的画卷,给她瞄一眼,又视若珍宝的收起来。      “这、这是……”瑞娴脸上顿时红得就快要滴出血来,赶紧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您就是为了和姐姐做、做这个才……与她成亲?”      “怎么,不行吗?”他理直气壮的回答。      “可、可以……”      “唔……不然她到时候死掉了怎么办?死掉了就会离开我,她会很不舍的,为了让她不留遗憾,我就要这样啰……这样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啦。”      “嗯。”她对他的话不甚明了,只是隐约的听出,他是想与姐姐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意思。轻轻的应了一声,她咬了咬唇,揪紧了手上的包裹。      瞧见她紧张的拿着一包东西,他好奇心大起,“你拿着什么呀?”      “没、没什么!”她连忙摇头,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好吃的呀?让我瞧瞧……”宸晏的目光直盯盯的瞧着那包裹。      “不是、不是!”瑞娴脸上霎时泛白,赶紧将包裹抱在胸前。      “真的吗?”她越是否认,他就越是好奇,伸手就要来抢。      瑞娴急忙转身想要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揪住,毫不避忌的往她胸口探去。      “不许瞧!”情急之下,瑞娴抬手,从衣袖中拿出那符咒黄纸,猛地往他额头上拍去。 阴谋渐露   情急之下,瑞娴抬手,从衣袖中拿出那符咒黄纸,猛地往他额头上拍去。      “啊?”宸晏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拍个正着。他愣了愣,闷哼一声,便直直的向后倒去,软软的歪在路边的树下,一动不动了。      他会现出原形么?会不会吃了她灭口?!      瑞娴赶紧退回后几步,将包裹抱在胸前。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想跑又迈不开脚步,只绷紧了身子,紧盯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既没有现形,也没有醒过来。瑞娴四下张望了一下,有些着急了,便小心翼翼的上前,轻轻的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表哥……表哥……?”      对方依旧一动不动。      娘只说这符咒会让妖怪现形,却没说对凡人会如何,表兄平素身子就弱,该不会是……怎么了吧?      瑞娴急了,赶紧放下包裹,伸手揭下他额头上的符纸,用力推了推他,忐忑问道:“表哥……表哥,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了,快醒醒,别吓我啊……”      “唔……”过了好一会儿,宸晏终于悠悠醒转。他呻吟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表哥,你醒了?!”瑞娴又惊又喜,眨了眨眼眸,几滴泪珠儿落下,“吓死我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宸晏却没理会她,而是极快的伸出手,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那包裹夺在手中!      “哈!上当了吧……”他扬起头,嘴角带着促狭的笑容,“让我看看你收着什么好吃的……”      “你、你方才是诓我?!”瑞娴脸色顿时又变得刷白。      他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扯开包裹,伸手在里头掏了掏,摸出一件鹅黄色镶银边的肚兜儿来。他端详着那肚兜,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方才说道:“表妹,你也用围嘴儿啊?”      “……不知道你说什么!”瑞娴脸上爆红,一把将肚兜夺过,“东西快还我!”      “又没好吃的,你藏那么严实干啥。”他捏了捏那包裹,失望的丢回给她,“莞丫头有这个,原来你也有啊……”      他和姐姐之间,已经到了那个程度么?!      这个傻表哥,还不知道莞娴和楚舅舅的事吧?      明明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们却都对她倾心,老天真是没长眼……      瑞娴心里又羞又恼,又酸又疼,心中恨意更甚,赶紧抱了包裹,头也不回的去了。      “居然用降妖符来贴本大仙!还是品级这么低的符篆!”莞娴屋里,宸晏抖着那符纸,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这是亵渎!那丫头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本大仙哪儿像妖怪了?哪儿像了?!”      听他说了事情经过,莞娴笑得前俯后仰,“她当真在你身上贴符纸了?这也难怪……咯咯咯咯……”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的人。      “有什么好笑的!”宸晏嘟囔着,“妖怪能和我比么?那是云泥之别……本大仙是神兽、神兽!”      “唔唔……”莞娴哼笑一声,斜眼瞧他,“那么神兽大仙,你也该有点仙人的样子吧?”      “难道我现在没有仙人的模样吗?”他直起身子,负手远目。只见他容姿俊逸,颀长的身躯挺拔轩扬,一眼瞅过去,还真有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也难怪外头许多姑娘对他一见倾心。不过,莞娴与他相处了三四年,深谙他的本性,自然不会被他的外表蒙住。      她随手在盘子里拈了一块桃花饼,咬了一口尝了尝,然后撇撇嘴说道:“敢问大仙,你去向我继母提亲,又是怎么回事?!”『8』{0}〖0〗[小]<说>(网)       “……这是啥?好吃么?”宸晏答非所问,还咂了咂嘴,完全没了方才那超凡脱俗、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家伙一说话,就把自己吃货的本质给暴露了。莞娴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好好的待在苏府白吃白住就得了,还整那些事出来做啥?!”      “我也是很正经的去提亲呀。”宸晏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函来扬了扬,“你看,你大舅提亲的信我都准备好了。正所谓父母之命……很正经吧?”      “正你个头!”莞娴咬牙,“你又用法术,我怕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天雷劈成龙肉串烧!”      “为了丫头你的将来,本大仙只有做些牺牲了……千万别太感动,如果以身相许,我就勉强笑纳啦。”他摇头晃脑的踱上前,就着她的手,在她的饼子上咬了一大口,嚼了嚼,皱着眉摇头,“面皮略软,馅儿太甜,有阴盛阳衰之象,隐隐还有些怨忿之气隐藏其中……丫头,还是别吃了。”      “咦,这你也能吃出来?”莞娴好奇的瞧着手上被啃去大半的饼子,“这是奇味坊的招牌点心,据说他们那位大师傅,特别惧内……”      “说到吃,比本大仙强的还真是寥寥可数。”这家伙又翘尾巴了。趁她不备,他将桌上整盘饼子端起来,一溜烟的往外走去,“本大仙一身浩然之气,食之无碍,还是留给我吧!”      “喂喂喂!”莞娴追到门边,见他已经走到院子门外了,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的摇头。      不出她所料,宸晏的提亲果然被婉拒了。      老太太这样的人精,自然不会一口拒绝的,只是客气的说三丫头年纪尚幼,想多留她一两年;又说三丫头蒲柳弱质,才艺粗疏,自己身为长辈没有尽到教养之责,羞于面对亲家老爷云云。明白人都知道这是推托之词,可偏偏那个小呆龙不懂得这暗示,大大咧咧的回答说没关系,我不会嫌弃她的,你们不舍得她,那我入赘也没关系啊。此话噎得老太太是一愣一愣的,只好将话题岔开了去,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转眼又过了数日,莞娴一早醒来,只觉得浑身关节发疼,脑子也晕晕乎乎的。……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时冷时热的,该不会是受寒着凉了吧?      她也没精神起身更衣梳妆,只穿着小衣便闪进庭院,打算喝点莲花池水再说。      庭院里并无黑夜白日之分,依旧是一片晴朗春光。宸晏此时正坐在屋顶上吹箫,衣袂飘飘颇有些世外高人的神采,但她也没兴趣欣赏他吹奏,径自去莲花池边掬了一捧水喝下,又洗了洗脸,这才觉得好些。宸晏见了她,飞身从屋顶上落下,笑嘻嘻说道:“丫头……”      “离我远点啊。”她羞赧的紧了紧衣衫,背过身子对着他。      “我说,你能不能变回去啊?”她开口问。庭院里有个男子,真的很不方便呢……他还是小龙的样子比较可爱。      “原来你喜欢我原来的样子啊。”宸晏有些自得的瞧着她,“也难怪,咱们青梅竹马,你会对我年少时的模样念念不忘……”      “我说的是,你变回龙的样子!”她翻了个白眼。      “这也不是不行,但只怕这儿太小,我不好转身,万一不小心把屋子给压坏了,你又要骂我。”他委委屈屈的回答。      “那你变成个女孩儿吧。”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女孩儿?他侧头想了想,盯着她瞧了一阵,转了一个圈,便化作一个道姑模样。……说是变化,实际上也就是换了个发型而已,手中还多了一柄拂尘。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这道姑一甩拂尘,哀哀切切的唱起来。      快出来看人妖啊……他以为他是杨玉环啊?!      莞娴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沉默片刻还是说道,“你还是男子装扮好看些。”      “就是嘛!”他一转身,又换回原来的样子,乐呵呵的盯着她瞧。瞧了还不够,还伸出手去扯他小衣,“……咦?”      “不许毛手毛脚!”她一下拍开他的色龙爪子,“乱动的话今晚没肉吃!”      他痛呼一声,揉着手,可怜兮兮的眨着眼睛,“我只是好奇……四姑娘的围嘴儿,怎么穿在你身上嘛。”      “她的?!”莞娴低头瞧自己的肚兜。原来他还是小怪龙的时候,偶尔瞧见她沐浴更衣,就问她这是啥,她当时不好意思直说那是女儿家的贴身衣物,顺口便敷衍说是吃饭的围嘴儿,想不到他还记着。      这明明是原来召香给她做的肚兜,可他说,这是瑞娴的,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什么,说清楚些。”她指着身上的肚兜,沉声问道。      “我上次见四姑娘拿着……”宸晏将上回与瑞娴迎面相撞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莞娴听了有些恼怒,她忘了自己衣衫单薄还需遮掩,上前便揪住他的衣襟,“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又没问。”他双手一摊,无辜的眨眨眼。      “……你吃饭怎么就不用我问!”她狠踹了他一脚。      回到闺房,她赶紧换下肚兜仔细瞧了一阵,这才发现了与自己原本那件有些许不一样。虽然款式颜色皆一致,但料子稍微硬点儿,针脚也明显没有昔日召香的活儿那般细密,肚兜一角绣的花儿背后线团犹在,绝不是召香一贯细致精巧的作风,倒像是匆忙赶制的。……但这件肚兜是她平日惯穿的,谁又会注意到居然被调换了?也难怪不但召玉等人没发觉,连她自己都疏忽了。      难道这肚兜上,有什么蹊跷?她陷入沉思。      “姑娘,您起了?”召玉捧着铜盆,推门进来,见她坐在床边对着肚兜发愣,脸上表情有些难看,赶紧问道,“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哦。”莞娴回过神来,对她点点头,“我有点不舒服,你叫小桃出府给我请崔太医来。”      崔太医的住处她是知道的,只是这是她头一回以自己的名义去请他,希望他看在楚承瑛的面子上,能给自己个人情吧。      还是不大好意思将肚兜展示给外人看,她取了漱口的瓷盏,盛了水,将肚兜浸在水中洗了洗,拧出水来。      崔太医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姗姗来迟,来了就一个劲的道歉,“今儿宫里有位贵人抱恙,因此耽搁了,还请三姑娘莫要怪罪老夫。”      “崔大人客气了,原本是奴家冒昧打扰,请崔大人海涵才是……”莞娴与他客套了几句,吩咐丫头们上了茶,接着便入了正题。      她摒退下人,将房门关上,然后将那浸过肚兜的瓷盏推到他面前,“请大人瞧瞧,这里头可有什么古怪么?”      “哦?”崔太医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伸进水中搅了搅。      “怎样?”她紧张的伸长脖子去瞧。      崔太医拿起银针,银针底端依旧璨白发亮,“没有毒。”      “哦……”      没有毒,那会是什么呢?莞娴低头沉吟。      “不过……”崔太医拿起瓷杯,凑近嗅了嗅,皱起眉来,接着又伸出食指沾了点杯中的水,送到嘴里尝了尝,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三姑娘,这水是哪儿来的?” 出天花   “天花?!”莞娴听了此话大吃一惊。      “是啊。”崔太医缓缓点头,“老夫昔日在民间行医时,曾依照古籍记载,取天花脓疱中的脓水阴干,制成散剂,吹入幼童鼻中,以防治天花,颇有疗效……此乃以毒攻毒之法。是以老夫一尝便知此水是天花脓水所化,只是这分量……不是防病,却是致病了。”      “原来如此。”幸好她有随身庭院傍身,不然的话,估计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死于天花的重生穿越女了。想到这儿,莞娴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不敢隐瞒,赶紧回闺房取了那肚兜给崔太医瞧。      “唔……”崔太医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此物上为何会染上天花脓水?三姑娘,怕是您犯了小人,往后当谨慎为妙。……我给你开个方子,算是无病防病吧。”      “是,多谢大人。”莞娴赶紧点头应承,吩咐召玉接了方子,又奉上极丰厚的诊金。      “三姑娘客气了。”崔太医这么说着,手上可毫不客气。他吩咐药童收了诊金,又笑眯眯说道:“老夫与楚老弟乃是忘年至交,姑娘如信得过老夫,有甚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直言便是。”      莞娴连称不敢,“崔大人是长辈,小女子怎敢差遣?往后还请大人多多照拂才是。”      “呵呵……小女娃和那小子倒是……”崔太医大笑,转身出去了。      崔太医最后这句听得莞娴有些心惊,也不知这老头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但对方是友非敌,应当无碍吧。      “姑娘得了什么病啊这是……”召玉送走了崔太医,将方子递给小桃,让她去抓药。      “啊啊啊————————!”屋里传来莞娴的一声尖叫。      召玉吓得赶紧奔进屋,“姑娘,您怎么啦?!”      莞娴没有回答,只是一头埋在衣橱里,将里头的衣衫一件件往外抛,“给我全部烧掉、烧掉!”      死瑞娴,你看姐姐我不顺眼,给我下几斤断肠散、鹤顶红呗,要么来两壶鸠酒也成啊,干嘛要把天花脓水弄自己贴身衣衫上……不带这么恶心人的!      想到自己穿的小衣、用的帕子都有那脓液,她就觉得浑身发痒,反胃想吐!      “姑娘您这是怎么啦?”召玉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只得跟在她后头收拾落了一地的衣衫,“好吧,您说烧掉就烧掉……”      “召玉姐姐!”莞娴丢完了衣裳,又嚷道:“快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我要放多多的花瓣和香露!”      “是、是……”召玉吩咐小丫头们捡了衣裳去烧,又叫人烧水。      莞娴足足洗了一个半时辰的澡,连换了好几缸水,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      里里外外重新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她缓过气儿来,便将事情告诉召玉。      召玉听了简直是气疯了,恨不得就要去瑞娴屋里质问,莞娴还得反过来安慰她,“你别激动,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着么?”      “那是姑娘您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召玉又气又急,还有些后怕,“四姑娘这回也忒歹毒了!幸好您发现得早,平安无恙!我答应过召香好好照顾姑娘的,若是您有个什么,那我也……”      “好啦、好啦。”莞娴轻拍她的手,柔声安慰着,“我不会有事的。”      “奴婢只记着小心饮食,谨防她们下毒,却没想到她会在您的衣物里做文章。”召玉一下子跪下来,“是奴婢考虑不周,差点儿害了姑娘!”      “这不怪你。”莞娴赶紧扶起她,“这些衣裳都是我平日穿惯的,谁会想到有人在这上头搞鬼呢?……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呢。她既然有心害我,必定已买通了浣衣房的人,咱们是防不胜防的。”      “那可怎么办才好?”召玉咬唇想了想,跺了跺脚便要往外走,“咱们还是去告知太太吧!”      “等等。”莞娴拉住她,“捉贼拿赃,如今咱们仅凭这染了天花脓水的衣裳,也很难证明这便是她做的。去找太太,只是打草惊蛇而已。”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么?!”召玉忿然。      “当然不会……”莞娴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她从窗缝里往外瞧了瞧,见王嬷嬷正在院子里与奶娘说话。      原来,她的小丫头们在院子里大张旗鼓的烧衣裳,早已惊动了北堂的楚氏。她自己不方便过多走动,便让贴身嬷嬷过来瞧瞧发生什么事。      “有了,咱们……将计就计罢。”莞娴微微一笑,对召玉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你这样跟她说……”      “啊?”召玉听了却是有些犹豫,“姑娘,奴婢以为,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怎么不好了,我觉得很好啊。”莞娴不以为然的对她挥挥手,“去吧。”      “姑娘,您可想好了?这么做了,您以后可就……”召玉依旧没有迈开脚步。      “嗯嗯。”莞娴淡笑点头。      召玉无法,轻叹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对王嬷嬷躬了躬身,说道:“咱们姑娘……见喜了。”      “见喜?!”王嬷嬷神色微变,“真的么?”      “这还有假?方才崔太医已来瞧过了。”召玉轻声回答。      既然太医都真么说,那就是真的了罢。王嬷嬷朝屋里瞥了一眼,也不敢久留,急匆匆的去回太太的话。      楚氏听说了此事也是颇为紧张,她不敢怠慢,连忙遣人去告知老太太,又命瑞娴暂时搬出院子,以免被波及,还要吩咐人洒扫院子,请来天花娘娘供奉在静室,以及给莞娴屋中的奶娘和两个大丫头赶制红衣裳,将帘子统统换成大红色……      这一番忙活下来,已经接近掌灯时分。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儿,都遣了人来瞧,嬷嬷媳妇们见莞娴原本白皙细滑的脸上,如今布满了细小的红疹,都暗地里替她捏了一把汗。      宸晏也来了好几回,却被挡在院子外头,不得其门而入。      入了夜,苏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莞娴歪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瞧着召玉挑烛花,“召玉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脸上这些玩意儿能洗了么?”      “戌时刚过吧。”召玉抿唇笑笑,“您再忍忍,不知道王嬷嬷还会不会来瞧。”      “她今儿都来了七八回了吧。”这继母,真是没的说。      莞娴轻叹一声,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然后坐在桌边,望着那烛泪好像露珠儿似的一滴滴落下来,在烛台上逐渐凝结成好看的图样。      “是啊。”召玉抬头瞧了主子一眼,见她伸手挠脸,连忙制止,“您可别弄掉了。”      “唔……”莞娴应了一声,扭头瞧见镜子里自己的丑模样,不禁笑了起来,“召玉姐姐真是厉害,这疹子弄得跟真的似的……怎么做的?”      “不过是用胭脂调了米糊、豆粉。”召玉望着她,抿了抿唇,“这也是崔太医教的……过两日就该起脓疱了,他说明日再教我。”      这位太医老大爷还是很好使的。      莞娴满意颔首,“每颗痘子在哪儿可要记清了,老太太那边的人可精得很。”      若是每日痘子的位置都不同,说不定就会被察觉。      “姑娘放心,我都记下了。”召玉点点头,又扯起嘴角笑笑,“给姑娘画个妆变丑,倒是比变漂亮还难。”      “呵呵,以后我就是东施啦。”她冲召玉顽皮的眨眨眼。      可召玉却没她那么轻松,反倒皱起眉来,“姑娘,这样……真的好么?奴婢担心今后……”      “担心什么?”莞娴哑然失笑,“我觉得这样很好啊。瑞娴之所以算计我,不过是因为我抢了她的风头,她嫉妒罢了。如果我变丑了,长辈们会将进宫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也就没啥理由再来害我。而我呢,也借此机会,不必去选秀了……你也不希望我进宫做个白头宫女吧?”      “话虽这么说,可您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召玉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      “放心,我怎么说也是嫡出的姑娘,府里的人也不敢十分怠慢。况且咱们银子尽有,平日的用度是足够了……至于人嘛,我相信召玉姐姐会陪我坐冷板凳的,对吧。”她笑嘻嘻的凑上去,靠在召玉的胳膊上撒娇。      “我自然是跟着姑娘的。”召玉轻轻揽住她,就好像她是自个儿的小妹妹一般,“只是,我觉着,您不必为了让四姑娘消停,就耽误自个儿的前程……”      “前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将来成了麻子脸会嫁不出去,是吧?”莞娴吐吐舌。      “……嗯。”召玉缓缓点头,“虽说楚五爷是极好的,可天下男子皆薄幸,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嫌弃您……”      “他敢嫌弃我,我就先休了他。”莞娴做个鬼脸,“我即使是容颜不改,也会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啊。若他真要变心,到时候还不是一样。”      说起这话,她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和花心的老爹来,脸上的笑容便隐去,垂下眸子长叹了一声。      这天底下,能够至死不渝的爱,有多少呢?      召玉见自己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连忙转了话题,“姑娘,您说四姑娘为啥那么听付氏的话呢?以前她在府里是姨太太也就罢了,如今不过是个弃妾,四姑娘虽说是庶出,可也是官宦人家的闺女,付氏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呢。”      “四妹妹是付姨娘一手带大的,原本就与别人家的庶出姑娘不同。”莞娴淡淡回答。瑞娴那么听话,一方面是付氏昔日的积威所致,另一方面,就是两人连成一气,各取所需吧。付氏想要重回苏家,少不得需要瑞娴从中斡旋;而瑞娴想要压倒自己这个姐姐,也需要有心计的付氏替她谋划。      “那您打算就这么放过四姑娘么?”召玉还是有些不忿。      “……再说吧。”莞娴打了个哈欠。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以德报怨的高尚人物,而只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而已。瑞娴嘛,她会好好“照顾”这妹子的……鉴于目前还需要她在老太太面前的高调争宠以衬托自己的低调,暂时不动她,先养着吧,一下吃掉就没意思了。      不过瑞娴始终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她也不好和召玉多说,以免寒了她的心。      “王嬷嬷大概不会来了吧。”召玉踮起脚,透过窗户远远的朝北堂的方向瞧了一眼,转身对莞娴说道:“姑娘要歇息了么,我去打水给您洗漱。”      “好、好。”脸上的疹子粘着怪不舒服的,莞娴听了这话赶紧点头。      召玉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莞娴等了一阵,觉得有些不耐烦,便又站起来,去拿了镜子瞧自己的脸。只见镜中的人一脸红疹煞是怕人,想起白日嬷嬷们见了她那表情,她又觉得好笑。      忽然间,伴随着一阵轻风,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有人潜入?!      她警惕的绷紧了身子,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往门那边挪动脚步。      到了门口,她立即撒开两腿往外跑!      谁知,那人却比她动作更快。他一把抱住她的腰,一只大掌也随之捂住她的嘴。      “呜呜……”她使劲挣扎着。      男人?深夜潜入女子闺房的男人?……莫非是采花贼?      大哥,你行事前看看清楚,我这朵花,可是“天花”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码了两次,开始码好时忽然自动关机,全没了,55555,只好重来 又订亲了   “呜呜……”她用力挣扎着,身后的人却将她越揽越紧。      “别再动了,是我。”对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低沉而带着些嘶哑。      原来是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的心里安定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松开她,退后了几步,“……方才得罪了。”      她扭头,见他一身漆黑夜行衣,头上还蒙着黑帕子,一副江湖侠客的装扮,不禁笑了起来,小声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他正想回答,她却听得召玉的脚步声传来,便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他微微颔首,闪身便躲在帘子后头。      “姑娘,洗漱歇息吧。”召玉端着铜盆走进屋,盆中的面汤袅袅冒着白雾。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手中捧着干净的帕子。      “嗯。”莞娴应了一声,瞧着她将铜盆放在八仙桌上,取了帕子要给她卸妆洁面。      莞娴装似随意的伸手进水里探了探,皱眉道:“呀……有点烫。”      “是么?”召玉也探了探,“好像是烫了些,奴婢去兑点儿凉水吧。”      “算了,不必麻烦了。”莞娴摆摆手,“放一会儿也就自然凉了……召玉姐姐,你们今儿也忙了一天了,先去歇息吧,待会儿我自己洗脸便成。”      “这哪成啊?嬷嬷知道的话可要骂我偷懒了。”召玉笑着摇摇头,瞧见小丫头偷偷打哈欠,便警告的剜了她一眼。      今天白日里众人都忙着姑娘见喜的事儿已是累了,而召玉还要帮主子遮掩着,比别人更累几分,不但身体累,心里也累。可她素来是极忠心的,加之又得了召香嘱咐,即便累也要勉强撑着伺候完自家姑娘再说。      “没事儿、没事儿。”莞娴笑着,亲昵的拉着她的胳膊,“奶娘今日也早歇息了,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      “可是……”召玉依旧犹豫,“这也费不了多少工夫,我还是过会儿再……”      “哎,难道我自个儿洗个脸、换个衣裳都不会么?……还当我是主子的话,就赶紧回屋歇着啊,不然人家可不依。”她半是撒娇半是哄的推她出去,把小丫头也打发出了门。      “姑娘……”召玉还是有些不放心,“您小心别烫着,洗漱好了东西放那便成,等明儿一早我来收拾……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在窗子那唤我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赶紧去睡吧,明日一早又要忙。”不过是自己洗个脸,召玉还老大不放心的,敢情当她是三岁小孩了。莞娴又是窝心又是好笑,站在屋门口对她们挥挥手,然后将门闩上。      听到她们走开了,他从帘子后踱出来。      他扯下蒙面的黑帕子,露出俊朗的面容。盯着她瞧了一会,他的一双剑眉紧紧皱起,嘴唇也抿成了“一”字。      “怎么?”她也上下打量着他的装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原不知楚大官人有这嗜好……”      “你还说。”他依旧沉着脸,眼里有掩不住的担忧。上前几步,他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轻叹一声,“怎么样了?”      “嗄?”她愣了愣。      崔太医没有跟他说吗?……以他和崔太医的交情,她以为崔太医一定会告诉他知道,因而也没让小桃去报信儿。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对她这件事是毫不知情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他皱着眉,口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      “你这不也知道了吗?”她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转身去拎了茶壶取了杯子,给他倒茶,“茶有点凉了……将就吧。”      “你……”她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有些恼怒。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着,咬牙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你就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么?!”      “唔……”他抱得太用力,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你轻点啊……人家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嘛。”      “……傻姑娘。”听了她的回答,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以后身子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告诉我,不许再自己一个人扛。别忘了,我是你的……”      “知道啦!”她红着脸,打断他将要说的话,“以后我咳嗽一声、头疼一下都告诉你知道,好了吧?”      “……嗯。”他嘴角这才漾起淡淡的笑纹。      可是瞧着她那布满红点儿的脸蛋,他的眉头又皱起,“崔太医怎么说?”      “放心,熬过这十日就没事了。”她羞赧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你别离我那么近。”      “……没事。”他长臂一伸,又将她圈在臂弯里,一只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告诉我。”      “嗯。”她柔顺点头。      他低下头,将嘴唇靠在她的发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说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嗯……”她有些动容。天花,在这年头是不治之症,能不能痊愈,小半是靠大夫,而大半几率则是看老天爷是否垂怜了……他一定是十分担心吧。      怎样告诉他实情呢?      她正思忖着,他松开她,淡淡说道:“我久留恐怕被人发觉,这就去了。”      “嗯。”她瞧着他转身往靠近园子那边的窗子去,赶紧又追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不知怎的,她被他看得有些气短,便低下头拧着衣角,嗫嚅道:“你看我现在这模样……”      他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她跟前,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喜欢你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与你厮守终生的心意……绝不会因为你的面容而改变。”      “可是……即便是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她幽幽轻叹,“谁知道过十年二十年……”      “那我就用一世的时间来证明吧。”说了上面那些类似情话的承诺,似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会儿他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来让她放心,反而又抿紧了双唇,似乎对她的质疑感到有些不悦。      “……”她缩了缩脖子。      “好了,别胡思乱想。”他又放缓了语气,沉声道:“我只求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等我回来迎娶你。”      “嗯……”她吸了吸鼻子,差点儿感动得掉下泪来。      如果她再瞒着他,照他的性子,知道实情后一定会很生气的。她对他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帕子,“……等等。”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听她的话,静静的站着不动。      她背对着他,用帕子仔细的洗了脸,然后转身对着他笑。      “你……”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明了了,低声哼笑道,“这个老崔,居然将我也蒙在鼓里。”      “人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以为崔太医会告诉你,所以就……不许生气哦。”她凑到他身边娇滴滴说着,还对他猛眨眼睛。      “我知道了。”他因为她的举动而失神片刻,转而又问道,“理由呢?”      “唔……是付氏和瑞娴……”她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瞧着他眉头紧拧,身子紧绷,整个人竟隐隐显露出戾气来,她心里一惊,赶紧又补充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将计就计,利用她们而已……这些小事儿难不倒我的,我自会处理妥当。”      “这两个人不料理,我怎么能放心的离京?”他好似跟她说话,又好似自言自语。抬头瞧见她忧心的神色,他微微勾起嘴角轻笑,“好了,我不会弄死她们的……身为男人,怎么能欺负女人呢。”      这句话勾起了莞娴的好奇。一连好几天,她都在思索:这个大男子主义不屑于欺负女人的男人,会怎么料理付氏母女呢?      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又不好差小桃去问,便将此事暂且搁下。      过了十二日,她出了麻,两腮留下深浅不一的“凹坑”和褐色斑点,众人见了,无不扼腕叹息……好好的一个美人胚子,就这么毁了。老太太更是失望,知道她这模样是选秀无望了,对她渐渐冷落下来,把心思都集中到瑞娴身上,吩咐莫姑姑好生栽培,还每日亲自过问她的功课。      老太太这态度,瑞娴以为自己得计,受到祖母宠爱自然是极高兴,而莞娴呢,也暗地里松了口气,想自己以后更多自由的时间,可以做喜欢做的事了。但楚氏可不知道她的想法,还担心她因容颜受损而难过,不时的唤她过去陪自己聊天儿,说些什么“平安康健便是福气、身为女子贵在有德”之类的话安慰。      一转眼便是五月底,伐夏大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瑞娴、莞娴跟着楚氏回了一趟庆侯府,给外祖父和舅舅们饯行。席间楚承瑛对莞娴的态度也是淡淡的,看上去对瑞娴反而还好一点儿。瑞娴见了,更是暗自心喜。      莞娴与他心照不宣,对他的这番态度也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不舍。      到了六月,天气炎热起来。莞娴叫召玉拿冰块在屋里镇着,又连喝了几碗酸梅汤、莲子羹,可还是热得难以忍受。左右自己这儿如今是门庭冷落了,她干脆脱了外裳,只穿着小衣,靠在背阴的窗边,一边纳凉一边看怀萱庄的账簿。      “姑娘……”召玉端着青瓷浅碗进来,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嬷嬷昨日还说,您不能再吃冰镇的了,不然会肚子疼。”      “唔唔,知道啦……她不是去北堂了么。”她不耐烦的摆摆手,端起莲子羹便吃了起来。奶娘儿女双全,王嬷嬷便唤了她去纳被面,莞娴猜这应该是给小婴儿准备东西呢。      “丫头、丫头……”忽然有一道靛蓝身影闯了进来,吓得莞娴差点把手里的瓷碗给砸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宸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头。小丫头们一脸的无奈,表示拦不住这位爷。      “哎呀,表少爷,您怎么就这么进来了?!”召玉慌张的遮住他的视线,“您赶紧出去,咱们姑娘尚未更衣……”      “怎么了嘛……”宸晏还想要张望,却被召玉连轰带赶的推了出去。      莞娴连忙穿戴整齐,出了屋子,见他撑着两腮,坐在院子里石桌边等着,石桌上还放了一包东西和一个酒壶。      “大仙、大忙人,怎么今儿个有时间来找我?没出去溜达么?”她上前,悠然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我告诉你啊丫头,我又发现一处有好东西吃的客栈!”宸晏见了她立马来了精神,将裹着油纸的那包东西层层打开,里面竟是个小小的木桶。他指着木桶说道:“你不能出门,我就特地带了回来给你尝尝喔!”      “是吗,那可多谢了。”受他影响,她对美食这方面倒也有几分兴趣。她将木桶拿过,只见里头覆盖着碧绿的荷叶,揭开荷叶,就瞧见一只糟好的鸭子静静躺在里边。原来是酒糟鸭啊,她有些失望……这会儿天气甚热,她不想吃油腻的东西,只想喝点清淡的。      “快尝尝!快尝尝!”宸晏给她斟了一杯酒,笑眯眯瞧着她,“这是他们那儿自酿的陈年桂花糯米酒,配着鸭子吃正好。虽然嘛,肯定是比不上本大仙的手艺,但难得其中饱含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说到这儿,他还唏嘘两声,“世人皆道神仙好,唯有佳肴忘不了……仙馐神酿自有其滋味,可寻常乡间的菜肴也别有一番凡尘趣味。也难怪天庭那些家伙,触犯天条也要下界来玩玩,连玉帝老儿家的姑娘都不例外。”      玉帝老儿家的姑娘?他指的是七仙女么?      人家下凡可是为了追求爱情!爱情懂么?才不是像他一样贪吃……      莞娴翻个白眼。      不过,他既然对这鸭子推崇备至,又是特地带来给她尝的,那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她唤人取了两双筷子,与他一块对酌起来。      这鸭子糟得极软,她的筷子在它脊背上轻轻一夹,便撕下一块肉来。这肉上还带着凝结的白油,看起来油腻腻的,实在不怎么让人有胃口啊……看了宸晏一眼,她还是忍住,将鸭肉送入口中嚼了嚼。可这一吃,便感觉满口皆是荷叶清香,衬着肉香,竟让人从心里泛起一种别样的滋味来。她闭上眼,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荷塘,身边是层叠的荷叶,一群鸭子欢快的从她身边游过,几个采莲女在不远处轻轻的吟唱着歌谣……      “怎么样?”宸晏将酒杯递给她,“再喝点这个。”      “嗯……”她回过神来,抿了一口酒。这酒自然是比不上他们庭院里自酿的醇厚,入口有些辛辣,却带着农家酒桶的杉木味儿,颇有些豪迈之感。      “不错,很好。”她诚心诚意的点头认可。      “那是自然,本大仙介绍的怎么会有错。”宸晏又开始得意了。      “是啦是啦。”她轻笑,一口鸭肉就着一口酒,慢慢品尝起来,“这卖相倒是品尝,滋味却特别,不知是怎么做的?”      瞧见莞娴吃得津津有味,宸晏也动了筷子,他咂巴了一下嘴,说道:“这个我问过了,做法倒是普通,只是他们那儿的鸭子是在池塘里放养的,而这池塘的水来自一口泉眼,而这泉眼嘛,一定是从云岗石缝里冒出来的……酿酒的水,也是用这泉水。”      “原来是地方特色风味,那倒是没法仿制呢。”莞娴抿嘴笑了笑。      “唔唔……”宸晏大快朵颐,只是点头表示回答了。      “喂,你不是说特地带给我尝的吗?你自己还吃得那么欢!”莞娴毫不客气的从他筷子下夺食。      “丫头,鸭腿要留给我啊!”他嘟囔着,两腮胀鼓鼓的。筷子干不过她,他干脆伸出龙爪开抢。      “……不行!”莞娴干脆也撇了筷子,与他争夺起来,“大仙,喏,鸭头给你补脑,鸭脚给你补爪子……剩下的吃了只会长肥肉,你吃了会飞不起来的,就留给我吧!”      “不行不行!长肥也要吃!”宸晏直嚷嚷。      幸好这会儿奶娘出去了,院子里只有几个小丫鬟,也没人敢拘束他们。两人笑闹着,将那鸭子一会儿便吃得只剩个骨架,一壶酒也喝得见了底。      “我在京城住了几年,却不知这附近竟有这等好菜,真是虚度光阴了。”她满足的叹了一声,用帕子拭了拭嘴,又吩咐丫头打水来洗手。      “那是……”此话让宸晏对她大生知己之感,“你放心,以后有啥好吃的,本大仙一定会与你分享的,谁叫你是我未婚妻呢……”      “啥?”莞娴惊得几乎打翻了水盆,“你说什么?”      “以后有啥好吃的,本大仙一定会与你分享的……”宸晏不明所以的瞧着她。      “后面那句!”      “谁叫你是我未婚妻呢……”      “谁是你未婚妻了?!”莞娴蹦起来,压低声音警告道:“我不是说了吗,你安分住着就好,别乱来!”      “我没有乱来啊……”宸晏无辜的眨着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是你们家那老太太,说上回的事想好了,觉得我很好,同意将你许配给我啦……嘿嘿。”      祖母大人,您不是这么狠心这么绝情吧,见我没有用处了,就赶紧将我打包嫁掉?!      莞娴抬头四十五度,忧伤望天。      “好啦、好啦,你不要太高兴哦。”宸晏也站起身,咧嘴笑着,爽朗的大力拍拍她的肩,“丫头,等咱们成了亲,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带你出去玩儿啊……”      “我们不能成亲!”她忽然想起什么,在他耳边说道:“我曾经拜你为师哦,咱们是师徒,怎么能成亲?”      “是这样吗?”他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忽然间跪下来,扑通一下也对她磕了个头。      “你这是干嘛?!”她赶紧弹开。      “好啦,现在咱们两清啦。”他嘻嘻笑,“就当是提前夫妻对拜好了。”      “……”她无语。      “老太太说了,等你及笄后,咱们就成亲……”宸晏掐指算着,“那是要多久啊?”      到及笄?那她还有点时间想想,看怎么将这桩亲事推掉……莞娴轻轻松了口气。      “姑娘……”这时候,小桃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哦。”她微微颔首,转头没好气的对宸晏说道:“我有点事儿要办,先这样啦,回见。”      “喔……好啊。”宸晏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杵,反而扬起大大的笑容,哼着歌儿去了。 大旱   瑞娴这会儿正从老太太那边回来。      从下人们的闲聊中也知晓了宸晏和莞娴订亲的事儿,心里百味杂陈,勉强完成了莫姑姑的功课,便借口身体不适回屋歇息。      路上,恰巧与宸晏不期而遇。      “啊……表哥。”她赶紧侧身施礼。      “哦?是你啊。”宸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我让你先走,这回可别撞我了啊。”……上回还害他被莞娴骂了一顿,哼。      “……上回是瑞儿不对,给表哥赔礼了。”瑞娴怯怯说着,又对他福了福身。      “算啦,我大仙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宸晏摆摆手,“不过呢,你若是送些吃的补偿我,我也不会拒绝的。”      “是。”听了这话,瑞娴赶紧陪笑,“瑞儿新学了几个菜,明儿做了请表哥品鉴,顺带也算赔礼之意,表哥可否赏脸?”      “有吃的肯定赏脸,不过明天我要看看有没有时间,你知道我很忙的……”宸晏摇头晃脑,“贵人事儿多啊,没办法,谁叫我那么出众呢。”      “嗯……”瑞娴抽抽嘴角,“您啥时候得空了,唤我一声便成。”      “唔唔,我会记得的。”又混到一顿饭吃,宸晏满意点头,准备离开。      “表哥……”瑞娴赶紧又叫住他。      “又怎么?”宸晏停下脚步。看在她要请他吃饭的份上,他就忍她一会儿吧。      “那个……”瑞娴欲言又止,“听说祖母同意了您和三姐姐的婚事……”      “是啊。”宸晏颔首。      “呃……”瑞娴仔细瞧了瞧他,没从他脸上瞧出一丝不悦之色,便迟疑道,“我知道表兄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不会因姐姐的……而改变心意,可是……岩家也是世家大族,我担心这脸面上……您是不是该再想想……我相信您若是……,祖母也不会勉强……”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宸晏简单的脑袋对她这番话不甚明了,便不耐的打断了,“我没啥要想的啊。”      “可是……”瑞娴蹙眉,只得开门见山道:“姐姐如今……只怕难以登大雅之堂,岩家的长辈们……恐怕会……”      “哦,我在这儿住得挺舒服的,就不打算回去了,长辈们喜不喜欢与我无关。”宸晏点头。      “您为了她不回去了?”瑞娴瞪大眼睛。      “可以这么说吧。”宸晏瞧着她惊讶的模样,反而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行吗?”      “不是……”瑞娴低头,咬了咬唇,“可是姐姐……她……您觉得……值得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宸晏又有些不耐烦了。      瑞娴无法,只得鼓起勇气说道:“……姐姐的容貌!你不在意么?”      “我?在意什么?”宸晏一副茫然的样子。      “姐姐她、她……不漂亮了呀!”瑞娴涨红了脸。      “我从没觉得她漂亮啊。”宸晏摆摆手,“莞丫头也就中人之姿吧……”      “啊……?”这个答案出乎瑞娴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别人喜欢莞娴是因为她的美貌,可谁知,自己心心念念一直嫉妒的,在他眼里竟是不值一提。自己好像是在做无用功……?      “是啊。”宸晏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美人我见得多了,就她那模样,丢在南天门的仙女堆里,连个影儿也见不着。”      “啊……?”瑞娴又张口结舌。居然拿莞娴和仙女比,他是觉得她美呢,还是一般美呢?      “别忘了你答应请我吃饭啊。”宸晏摆摆手,往前走了。      瑞娴愣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莞娴将宸晏打发走后便进了屋,小桃连忙关上门,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小声说道:“小春哥说,这是五爷给您的。”      “嗯。”她点点头,接过信函,轻轻拆开,取出里头的几张纸。      “卖……身……契……?”她有些惊讶,赶紧接着看下去。      今有付权大,南疆人氏,自愿将亲女付霓裳出典与京城城西之轩辕昊绝为妾,永不反悔……云云。      下面还有两个人的签章、红手印,以及官府的大印。      付氏,居然被她爹给卖了?!      这是怎么回事?『8』(0)「0」<小>『说』(网)       她又翻出另一张纸来看,内容差不多,却是那轩辕昊绝将付氏卖给苏莞娴的……这不就是自己?!      她大概明白楚承瑛的意思了,不禁笑了起来:“五爷这是怎么做到的?”      “听小春哥说,不过遣人去了南疆,告知付老爷他女儿被咱们二老爷休弃了的事情,然后又许了他个八品的芝麻官儿。”小桃也抿嘴笑了,“五爷原本打算在出征之前办妥这事儿,亲自告诉您的,只是南疆那边水患,耽搁了些许时日。”      “原来如此。”莞娴叹了一声,瞧着卖身契上付霓裳的名字,又有些心酸。……这年头啊,女人就像物品一般,父亲、丈夫想卖就卖了。虽然付氏有许多的不是,可落得被自己亲爹卖掉的结果,也未免太惨了点。      她这卖身契,与小桃被她爹出典几年又是不同。小桃契约满了回家还是良民身份,而付氏这一纸终生的卖身契,让她堕入贱籍,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她唏嘘了一阵,瞧着那卖身契,又问道:“这轩辕昊绝,又是何许人?”      “轩辕大叔啊……”小桃咧嘴笑了起来,“他原本在老侯爷兵营里当差,后来受了伤上不了战场,就领了一笔银子,在云清山下杀猪呢。五爷平时也是极照顾他的,这回让他做这点小事儿,他自然一口应承了。”      “原来是屠夫。”难得起个这么酷的名字。莞娴笑着点头。      “姑娘,这个付氏如今还在轩辕大叔那儿,您看怎么安置呢?”小桃又问道。      “唔……先让她去怀萱庄里,让庄头给她些活儿干吧。”莞娴思忖着。如今继母楚氏怀着孩子,她可不敢让付氏再回苏家来折腾。再说,她若是回来了,怎么和众人解释也是个问题。      “是。”小桃赶紧答应下来。      “别让她做重活,她做不来的,就做点针线之类的变成。”莞娴又补充了两句,“她现在是咱们庄子的人了,总不能再付氏付氏的这么叫;她是做过姨太太的人,也不好直呼名字……我听说她在家时排行第五,便唤她付五娘吧。”      “好的,奴婢这就去和轩辕大叔说,让他送付五娘到咱们庄里去。”小桃这么说着,脚却没有动。      “还有什么事么?”莞娴微笑看着她。      “姑娘……”小桃咬了咬下唇,“奴婢本不该多嘴,可是……”      “有什么你就说吧。”真是的,一个个说话都不痛快。莞娴皱了皱眉。      “您和表少爷……奴婢听说……”小桃吞吞吐吐的说着。      “那事儿啊,我在想办法。”听到这儿,莞娴烦恼的揉了揉额角。      “五爷一心记挂着姑娘,时时不忘为姑娘着想,姑娘可千万别负了他……”说到这儿,小桃眼圈儿有些发红了。      “……我知道。”她抬头望着小桃,缓缓点了点头。      方才她和宸晏对饮嬉笑,是让她误会什么了吧。      宸晏那家伙一向是胡来的,她一时忘形,竟陪着他疯……别忘了这儿是古代!她是闺阁女子!她心里有些懊悔,暗暗叮嘱自己不能再犯这样的错,对小桃笑道:“我与表兄自小玩儿惯了,竟忘了如今大家都已长大,有男女之别……幸亏你提醒,不然被奶娘知道,可又要骂我了。”      “姑娘说哪儿的话。”小桃心里稍定,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可别怪奴婢多嘴……听小春哥说,五爷一直对表少爷和您青梅竹马……有点那个呢,可又不好意思说,怕您觉得他小气。”      那个?……是吃醋吗?      莞娴低头笑了起来,心里漾着满满的甜蜜。      楚承瑛这个人,说实话,她直到现在,也不大看得透……不过,知道他是爱她的,这便够了吧?      唉,当时他走得急,两人竟没有好好的话别。如果写信的话,也不方便说什么吧……她心头又涌上一阵失落。      之后,莞娴便一直闭门谢客,除了老太太和太太那儿的晨昏定省,其他时候都足不出户,过着规规矩矩的闺秀生活,既是为了避免麻烦,也是给楚承瑛一个交待。      庭院里依然是花开花谢,她做的香粉已经堆得满满的无处可放,只得唤小桃找了个胭脂铺子去寄售。      转眼又到了六七月份。      不出所料,今年果然大旱,好些日子没下雨,庄稼都干枯了不少。粮食收成乃是事关社稷的大事,天子下了罪己诏,下令缩减宫中开支以供给灾民,又亲率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开坛求雨。皇帝都这么做了,下头的官员自然也就作出与君分忧的样子来,各自节俭度日。      苏府虽然没有缩减各人的月例,可饭食却是比以往差了些。莞娴对此不大在意,可宸晏却是忍不了,大呼没有肉吃活不下去。他去外头转了一圈,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丫头,你知不知道,上回做鸭子、酿酒的客栈已经关门了,因为水都干涸了,鸭子也没地方游泳了……”宸晏在她窗外喃喃自语,“据说,有人没饭吃,饿死了……”      “你现在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了吧?”莞娴叹息,在屋里头翻看怀萱庄的库存册子,“上天让你到凡间渡劫,可不是让你吃喝玩乐的。”      “嗯……我知道了。”宸晏难得的乖乖答应她的话。      “咦?”她这回倒是意外了,推开窗子瞧了瞧他,“我以为你会说生死有命、都是前世因果之类的话呢。”      “那、那不是……当时为了安慰你么。”他扁扁嘴,低头思索了一阵,似乎有所领悟,“我大概就是因为无法超脱这份心境,所以迟迟未能飞升吧。”      “如果成仙就要泯灭人性、无欲无求,那这仙人,不做也罢。”莞娴嗤之以鼻。      “是啊、是啊,此话深得我心。”宸晏用力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我想帮他们,可又不知道从何帮起……那秘境是不能用的,此乃天机,须你这样的有缘人才能用,若是让许多人用了,只怕于他们有害无利。”      “放心,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的。”莞娴低头看手中的册子,“估计从现在到明年开春,粮食都是供不应求的,我打算开仓卖粮,应该能坚持数月的。”      “为什么不干脆开仓放粮啊?!”宸晏认真的皱眉。      “这次的旱情太广了,我又不是大地主。”莞娴瞥了他一眼,“怀萱庄不过十几顷地,再怎么放粮也不够京城城郊这许多灾民吃的,况且庄子里的人也要吃饭过活,低价卖粮,如果能够平抑粮价就够好了……当然,咱们那儿的免费粥饭还是会发放的,我打算每日再加一倍的量优先供应贫苦人家的老幼妇孺,能帮多少是多少吧。那边试种的甘薯长势倒还不错,过两个月就有收成了;还有,银子也可以拿出来一些……”      “那我变些金子去买粮好不好?”宸晏眼前一亮,“大不了我再被紫雷劈几下好了。”      “别。”莞娴摆摆手,“这样粮价只会更贵……有人会更疯狂的囤粮,粮食烂掉、蛀掉也不肯卖。”      通货膨胀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怎么办啊?”宸晏失望垂首,“不然,我使个搬运之法,从囤粮的奸商那儿把米粮运出来。”      “粮食始终就那么多,这法子也是治标不治本的。”莞娴苦笑摇头。      “那怎么治本呢?”宸晏追问。      “旱情解决那就治本了呀。”莞娴摊了摊手,“没办法,咱们只能看天吃饭,尽量帮着灾民渡过难关吧……只要能在这几个月里尽量减少损失,便算是成功了。”      “这样啊……”宸晏若有所思。      这时候,奶娘匆匆走来,对表少爷行了礼,又对莞娴说道:“姑娘,老太太说,咱们明日一早便去龙王庙求神,替灾民们祈福……表少爷,您也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实在不是辰辰擅长的,呃……不知道怎么继续      各位姑娘想看就看,不看也不必为了面子人情捧场,辰辰只是有点完坑强迫症,希望有始有终,即便被骂也要写完全文。      就让我静静的写吧写吧。。。 龙王庙     第二日,苏府女眷们前往龙王庙祈福,宸晏这个闲人自然也跟着同去。他骑着一匹白马,在她们马车前头开道。莞娴掀开帘子探头瞧了瞧,见他难得的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竟连路边小姑娘小媳妇们的秋波也不回应了,不禁轻叹了一声。这小怪龙,其实心地还是很好的。      出了城,周围渐渐露出颓败的景象来。原本流水淙淙的小溪露了底,溪边芳草凄黄一片,大风吹过,便卷起一阵烟尘。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哭嚷声。莞娴放眼望去,那边有一群百姓似乎与守城的兵丁起了冲突,有的兵丁已经动起棍棒来。而那群百姓衣衫褴褛的,有的还拖着幼儿稚女,看起来是周遭的灾民。      “怎么回事?我去瞧瞧。”不等众人回答,宸晏已经拍马往那边过去了。莞娴知道他做事不靠谱,连忙唤了个小厮跟着他。      她转身坐定,瞧见老太太脸上波澜不惊的,便啥也没说,只是安静坐着。      过了一会儿,宸晏追上她们,有些恨恨的说道:“是官兵,不让逃难的人进城。”      “哦……”莞娴点点头。如今边关正打着仗呢,国内又闹旱灾,京城加强警备也是正常,只是苦了这帮无辜百姓了。      “怎么可以这样嘛?怎么可以这样嘛!”宸晏犹在嚷嚷,“不让进城,那不是让他们等着饿死么?!丫头,你没有看到,那些人有多惨,还有小孩子……”      莞娴偷瞄了面无表情的老太太一眼,细声细气的说道:“咱们大景朝有上天庇佑,当今圣上英明,官吏清正,想必此劫很快过去的……”      “照我说啊,是祖母这样有大福缘的老太太替他们祈福,龙王爷一定会赐下甘霖的。”瑞娴连忙接过话头,谄媚笑道。      “小丫头休得胡言。”老太太微笑,“京城里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各宫的娘娘,府里各位王侯夫人,不都比老身福缘大?”      “我不管,在瑞儿心里,祖母就是最慈悲的老太太,也一定最有福气的。”瑞娴软绵绵、甜腻腻的说着,一副小女儿家的天真模样。      这话听得莞娴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连忙转头瞧着外边,心里暗自思忖着:几月前种下的甘薯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用什么途径推广开去呢?      “福气不福气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有诚心,正所谓心诚则灵。”老太太说道。      众人连忙都答应,表示待会儿一定诚心诚意的祈福。      不久便到了龙王庙前,众人由丫头婆子扶着下了马车,后头小厮们抬了供品,进庙中祈福。      庙祝见她们这阵仗,知道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来拜,赶紧迎上来殷勤伺候。      莞娴瞧这龙王庙并不大,比云清观里的三清宫殿规模小多了。一行人走了百余步,便到了龙王金身雕塑前。众人神情肃然,由老太太领着跪下行了大礼,又上了香,供上三牲。      礼毕,女人们在偏殿歇息,庙祝的马屁功夫比瑞娴更胜一筹,哄得老太太又捐了不少香油钱。      莞娴无趣的坐着,左看右看,却不见宸晏的踪影。这家伙,又跑哪儿去了?      她借口更衣,告了罪,领着召玉和小桃往庙后头去了。      庙的后头是一排青砖灰瓦的屋子,屋前晾了衣裳,种了菜,还有一口井,看来是庙祝一家的居所。屋后是一小片竹林,竹子耐旱,因此虽然数月没有下雨,竹林还是一片青翠,颇有些生机。      莞娴担心竹林里有蛇虫,不敢冒进,在屋后瞧了瞧,没见着宸晏的身影便想离开,却忽然听见竹林里似乎有人说话。她侧耳细听,只听得一阵噗噗的声响,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师叔祖在上,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刚才您一番大礼,真是折煞小神也……”      接着又是噗噗的声音。      “行了,行啦。不要再拜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明显的不耐烦,“你是神仙,我是修士,我拜你有啥不行的。”      是宸晏那家伙。莞娴赶紧竖起耳朵。      “话虽如此,可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徒孙不过觍颜混了个下界神职而已,怎敢托大?”苍老的声音说。      “算了,不跟你扯了,你爱跪着就跪吧。”宸晏说道,“我问你啊,怎么这么久不下雨?……赶紧给我下雨去,不然师叔祖打你屁股!”      “不敢、不敢……”龙王菊花一紧,赶紧答道:“小神虽负京城一带司雨之职,可何时下雨、下多少雨皆要听从上界安排。上头没有通知,小神委实不敢下啊。”      宸晏哼了一声,“你随便下一点儿也行啊,给下界苍生解解困,也算你的功德。”      “那可不行、不行……”龙王连连拒绝,“天道循环自有其缘由,小神若是乱来,可是要遭天谴的。”      “你这混龙,有没有同情心啊?!”宸晏嚷了起来,“不就让你下点雨吗,有什么难的,被天谴就忍一下呗,又不是要你的命!”      “唉,师叔祖有所不知啊……小神千年前成了亲,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比夜叉婆更凶的老龙婆,一家人都靠小神的这点俸禄,徒孙我压力也很大啊。”龙王大吐苦水,“师叔祖您老人家还没成亲,不知道咱们这些龙拖家带口的苦哇……”      “你怎么这样呢!”宸晏气呼呼说着,“我真是看错你了,没志气!”      “师叔祖……”      “不要叫我!”      “师叔祖……”      “不认识你!”      “师叔祖既然来了,请赏脸用个膳……”      “……不吃!”      “小神还藏了些上界美酒佳酿……”      “下次吧……”      宸晏的脚步声传来,莞娴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往外走。      召玉和小桃对宸晏的一番话听得摸不着头脑,但依然啥也没问。      “丫头,你在这儿啊。”宸晏从竹林里出来,瞧见她们,俊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莞娴唤小桃去摇井轱辘,“这天气可真热,我洗洗手。”      “唔唔。”宸晏点点头,“我也要喝水。”      莞娴在沁凉的井水里洗了手,想起些事儿,又对他说道:“表哥,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你跟我爹和大伯父说说……”她将种甘薯的事说了一遍。      现在应该是将甘薯推出去的时候了,但由她一个闺阁女子出面肯定是不妥当的。苏家两位老爷出面也不好,因为依大景律例,京官是不得擅自与封王的成年皇子结交的,况且还是粮食这种事关国家命脉的事情。就算她爹一时脑子犯浑要去上奏,大伯父也肯定拦住不让。      而宸晏呢,没有官职在身,又是“名门之后”,由他出面再好不过。她谋划着由爹爹引荐,以宸晏的名义上书,梁王做后援,这样就较为稳妥了。      她把计划说给宸晏听,对方歪着头想了想,“要这么麻烦么?我想法子逼着……呃,下几场雨不就完了?”      “……做人就是那么麻烦。”莞娴斜了他一眼。      “哦……那好吧。”宸晏拍着胸脯点头,“丫头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办妥的!”      “嗯,拜托你啦。这事儿没有你帮忙,还真是不行呢。”莞娴顺势捧了捧他。      宸晏顿时又得意起来,摩拳擦掌,“你放心,本大仙立马就去办!”      “回去再说吧,这事急不来。”她说道。还要先和梁王通个气呢,这年头送个信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回去的时候,莞娴又回头瞥了那龙王塑像一眼,竟觉得他那泥金眼睛里有些无奈的神色。      唉……无论在哪里,小公务员都是苦逼的存在啊。            回到府里,她嘱咐宸晏去与她爹商量推广新作物的事,修书给召香,询问她的近况,让她探听下关于旱情这件事梁王的意思;又写信给老庄头问了甘薯的生长情况、哪天适宜收获,还有怀萱庄的存粮分配,尽可能的让自己这点小地产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忙忙碌碌的,便到了二更。      正准备歇息,忽然小桃急匆匆奔进来,“姑娘,不好了!”      “你怎么老是不长记性呢?!”召玉啐了一口,“还有下回再这么说,我可真要掌你嘴了!”      “是……”小桃咽了咽唾沫,“禀姑娘,庄子的人来报,说咱们庄子……失火了!”      “失火?!”莞娴惊得从床上猛地起身,“怎么会?!现在情况如何?”      “那人说,这许久不下雨,天干物燥的,厨房有个火星子溅起来,就烧着堆着的柴火了,然后一直沿着烧下去……奴婢瞧他火急火燎的,也没细问,赶紧来禀告姑娘了。”      “天啊!”不是这么倒霉吧?!莞娴拍了拍额头,无力的叹了一声,“赶紧去救火啊,千万别烧着粮仓。”      “嗯,他说火情一发现,老庄头就安排全庄的人都去救火了,幸好咱们还挖了些塘子蓄水,不然连救火的水都不够的。只是这事关紧急,还是禀报了姑娘一声。”      “好,你去吧,告诉他注意别闹起来,别伤了人,尽力保护好粮仓。”莞娴无可奈何的吩咐。      “是。”小桃领命去了。      莞娴在屋里急匆匆的绕着圈圈,唉声叹气的,不住的往窗外张望。本想亲自去瞧瞧,可这黑灯瞎火的晚上,瞧召玉那神色,肯定不会让她外出的。不去看看吧,又实在放心不下……万一把赈灾粮烧没了咋办?!万一烧死了人咋办?!      想了想,她还是让召玉去把宸晏拖起来跑个腿,看看局势如何。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莞娴怎么睡得着呢?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到了天色微明时,忽然觉得有一股凉气袭来,接着外头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下雨了么?她心里稍安,便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是大亮。      外头奶娘和婢子们轻声说着话儿,语气甚是轻快。      她推开窗,见外头地上湿漉漉的,树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儿。……真的下雨了!      “姑娘醒了?”召玉端着水盆,微笑着进屋。      “庄子里有消息么?”莞娴顾不得梳洗,赶紧问道。      “有,老庄头一大早的就差人来报了,我见您昨夜没睡好,就没吵您。”召玉点了点头,笑盈盈的上前伺候她更衣洗漱,“托姑娘的福,昨夜下了一场及时雨,把火给浇灭了,庄子就烧了厨房和几间柴房,没出甚么大乱子,也没伤着人畜,姑娘请放心。”      “哦,那就好……真是老天保佑。”莞娴心下稍安。      “是啊,多亏了这场雨,可救活了许多人!……希望这旱灾就此过去就好了。”召玉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一定是龙王爷显灵了吧。老太太也十分欢喜,说过两日就要去龙王庙还愿呢。”      “唔。”莞娴想起昨日宸晏和龙王的对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又问道:“表少爷呢?”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召玉摇头,“自从昨夜他出去后,就没再见过他。”      这不靠谱的家伙大概又溜去哪儿玩了吧。      莞娴笑笑,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为有了这场雨,灾情有所纾解,虽然仍旧干旱,可百姓们明显的受到了鼓舞,对未来又燃起了希望。      怀萱庄那边放粮施粥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成熟的甘薯也掘起充了粮食,还招募了一批灾民继续垦荒栽种。苏府这边,苏学士也以宸晏的名义拟好了情深意切、感人肺腑的折子。莞娴想了想,吩咐人将几斤甘薯烘干磨粉,做成粉条,与折子一同呈上。万事俱备,就等着皇上御笔亲批了。      可宸晏这小子,却是一连好几天不见踪影。      莞娴有些着急了,吩咐人暗地里去找,可却始终没发现他在哪儿。      莫不是玩腻了,回镯子中秘境去了?她闪入秘境,这儿却也是一片静谧。      她首先每个房间都瞧了一遍,没有。      树林里也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然后到莲花池边,依旧是安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喂,你在吗?你在哪儿啊???”她大喊了几声。      那小怪龙一直活蹦乱跳、吵吵嚷嚷的,这会儿忽然消失,倒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慌。      没有人回应。      他在哪儿?怎么了?      莞娴坐在池边的大石上,望着无云的天空,静静思索这个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子中央忽然咕嘟嘟冒起气泡来,接着一个靛蓝色的身躯渐渐浮起,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的。      “……宸晏!”她大喜,也顾不得弄湿衣裳,站起身就往水中奔去,揪着他的衣角,将他拖上岸来。      好不容易将他拽到岸边,她累得呼呼直喘气。瞧了他一眼,却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      “喂,你还好吗?!”她拍了拍他的面颊。      “……”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怎么了?”她赶紧探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又按按他的胸口,也还有些微的起伏。      莫不是又喝醉了?她凑到他鼻子前嗅了嗅……没有酒味啊。      还是在睡觉?她狠拍了他几下,他却还是死鱼一样躺着不动。      该不会是溺水了吧……呸呸,他是龙啊,怎么可能溺水?!      不过,他这样不靠谱的龙,倒也难说……      瞧了瞧他的脸,她犹豫了一阵,考虑要不要给他做个人工呼吸。      决定了!      她鼓起勇气,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捏住他鼻子,一手按住他胸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嘴唇朝他的嘴凑过去。      三寸、两寸、一寸、半寸……俩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间,他猛地挣开眼睛!      “啊……”莞娴吓得一下子弹开,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大大的松了口气,“呼……你这家伙,没事装什么死啊?!”      “没有啊。”他有气无力的靠着石头坐起来,冲她勉强咧了咧嘴,“丫头,刚才你想干嘛?啊……知道了,你一定是垂涎本大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色……”      “你想得太多了。”她翻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会他。      枉她刚才还那么担心他呢,哼。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啦。”她站起身。      “嗯……”他轻哼了一声。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还是软趴趴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回头端详了他一阵,才发现他此时没精打采的,眉目间竟是有些憔悴之色。      “怎么,生病了?”她关切的问。      “笑话,本大仙怎么会生病?!”他嗤了一声。      “那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她叉起腰威胁道。      “也没什么啦……就是下了点小雨而已。”他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我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下雨?……这么说,昨夜那场雨,是你?”她睁大眼睛望着他。      “是啊。”他撇撇嘴,“叫不动徒子徒孙,那只能自己上阵咯。”      “傻瓜!”她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明知道会遭天谴还……”      “不就是被雷劈几下,损失一点修为罢了,本大仙还扛得住。”他这么说着,却是疲惫的打了个哈欠,“不要想太多,我才不是因为你庄子着火才下雨的。本大仙是慈悲为怀,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牺牲小我,懂吗……罢了,尔等凡人是不会明白本大仙的高尚境界的……”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五味杂陈,又是心酸、又是心暖。      “知道了,等你飞升之后,领了仙牒、定下名号,我一定给你盖个大大的庙宇,为你塑金身、添香油。”她戏谑说着,不去理会心里那些感动。      “好了,我去忙了,唉……最近真是忙得很。你别整天窝在这偷懒,偶尔也出来帮帮我呀。”她匆匆说完,抬脚便往屋子那边走去。      他定定的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良久,他才喃喃自语道:“我修行数千年,是为了什么呢……原是为了长生不老,成为庙宇中那金身泥胎、受人膜拜么?”      最后,他幽幽轻叹一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甘薯的事儿毫无悬念的让景帝龙颜大悦,对参与各人重重赏赐。梁王这回大大露了脸,洗刷了过去玩世不恭的不良形象,让皇上和朝中官员刮目相看。宸晏被召入宫中面圣,自然是才惊四座,出尽风头。皇上原本想给他授个职衔,让他入朝为官,他却坚决辞谢,皇上也不好强人所难。后来又突发奇想给他和某位公主指个婚,他却说已经与苏家三小姐订下婚约,让帝后好生失望。      而苏学士,也是举荐有功,得了一番嘉许,想必离升官之日不远矣。      旱情渐渐过去了,京城及周边又恢复了原有的繁华安定景象。      一转眼,大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      江南那边有家书送来,说是大奶奶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哥儿。苏家有长房长重孙了!这消息喜得老太太和大太太合不拢嘴,恨不得这就插上翅膀飞过去瞧瞧。      到了来年开春,莞娴的继母楚氏,也分娩了,生的却是个女孩儿。      她经历了上回难产的事,如今倒不因为生了女儿而失望,只觉得平安生下来便好了。自己年纪尚轻,今后还有机会再生儿子。      初为人母,她对这闺女十分珍爱,真的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细心呵护,事必躬亲,不假奶娘之手。苏二老爷喜得小女,也甚是高兴。      莞娴见他们如此,心里也安稳许多。      只是宫中良媛娘娘的胎儿,却是迟迟没有动静,急得老太太和大太太又是一番求神问卜。 祸不单行   不久后,伐夏大军返朝,带着夏王的降书和许多珍贵毛皮、鹿角、玉石凯旋而归。//楚家父子这回又立大功,景帝在京城十里外设宴亲迎,让庆侯倍儿有面子。      夏国俯首称臣,成为大景属国,从此以后,边境会安定许多了。      京城上下,一片欢腾,处处张灯结彩。      莞娴也是喜不自胜,因为……她很快就可以见到楚承瑛了。      再次见面,就该是他履行他白首之约的时候吧?如果她能换个身份与他成亲,那么如今被强加的婚约,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只是……希望宸晏能够放得开才好。      怀着歉疚的心情,她对小怪龙愈发的好了。      可是,等了几日,不见楚承瑛来访。苏家二位老爷从楚家的庆功宴上回来,却是怅然的模样,连叹可惜。      到底怎么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忍不住向继母打听。      “三姑娘,我知道你与你五舅舅一向感情好得很……”楚氏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长叹了一声,“只是人有旦夕祸福……”      难道,他……有什么不测?      莞娴听了这话,绷紧了身子,仍旧不甘心的说道:“楚舅舅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或许,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了。”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楚氏眼圈儿红了,“他是被乱箭……如今骨灰已经带回来,择个好日子便葬入楚家祖坟。”      嗡——!      她的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似的,身子晃了晃,差点瘫软下去,赶紧去扶桌子,却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碗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她却毫无所觉。      “唉,三姑娘……”楚氏连忙唤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又让奶娘去取了药膏给她抹上。      凉凉的药膏抹在手上,让她恢复了些许神智。她勉强的扯起嘴角笑笑,“我……我没事,一时不小心,可有吓着小妹子?”      “她睡得倒香。”楚氏低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儿,又抬头对继女说道:“楚家乃武将世家,历代男儿都有战死沙场的,那是大丈夫的荣耀。皇上已经追封他为骁骑都尉……你不需太伤心难过。”      “……”人都死了,追封有什么用?她宁可他默默无闻的活着,也不愿他作为英雄而死去啊!      莞娴极力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在继母面前太过失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回到自己闺房,便让众婢子都出去。      “姑娘……”召玉见她面无表情,脸上苍白如纸,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      “你也退下吧。”她疲惫的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      “出去吧。”      关好门窗,她一个人在妆桌前坐下,从锦盒中拿出他过去送的各种小物件,嘴唇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泪水却不由自主的喷涌而出。      与他相处数年的点点滴滴依然历历在目,可那个意气风发而又温和内敛的青衫男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闪入秘境,放任自己嚎啕大哭!      “混蛋……你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你说一定不会食言的……”她哭倒在地,双手深深的抠住泥土,修剪得长而秀气的指甲崩断了,指尖渗出血来,她也毫无所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尽了力气,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莲花池边。      手上的伤痕已经了无痕迹,可是心里呢……好似被掏空了、撕裂了一般,好疼好疼。她按着心口,又落下泪来。      “丫头……”宸晏凑过来仔细端详着她,眼里有些好奇,“你怎么了?不高兴?”      “呜……承瑛死了……他死了……”她就像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一下扑进他怀中,断断续续的哭着,“他说过会娶我的,他怎么可以抛下我……呜呜……还有我,我明知道他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不给他多带些救命的药……我自己在家里悠闲的过日子,却让他独自去犯险……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呜呜……”      “……很难过吗?”良久,宸晏打断她的哭泣。      “嗯……”她流着泪点头。忽然,她想起什么,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宸晏、宸大仙!你会法术的对么?你可以上天入地吧?……带我去冥间找他,行么?!”      “啊……这个嘛……”宸晏为难的挠了挠头。*.      “我求你了!只要你带我去见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她起身,一下子跪下,眼泪汪汪的瞧着他。      “不是啊……”他赶紧扶住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上回降雨,一时使了太多修为,如今还没缓过来,哪儿也不能去……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说不定他已经转世投胎去了,就算下去找,也找不着啦。”      “……”是啊,他牺牲都有一段时间了,如今魂归何处,谁又知道呢?      她颓然坐下,喃喃道:“他走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呢?”      “丫头!”他紧扣住她的手腕,“那家伙有什么好嘛……你不如想想玉树临风、惊采绝艳的本大仙!况且人总是要死的……”      “死?”她重复他的话,一瞬间,她竟然有随他而去的念头。      “……心里很难过是么?”似乎瞧出她的不对劲,他叹息了一声,“我给你治治,你就不会难过啦。”      说完,他便往池塘那边走去。      “不必了……这池水虽能治百病,却不能起死回生,也治不了心痛。”她幽幽说道。      “你知道这池水的来历么?”他走到池塘另一头,从腰间掏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玉杯。他也没指望她回答,便又自己说了下去,“这边暖的,上接九天瑶池之水,因而能治人间百病,滋长万物生灵……”      他蹲□,用玉杯轻轻敲开那冰封的湖面,接着说道:“这边冷的,下接九泉忘川之水,孟婆就是用这水来煮茶……喝了嘛,能够忘却前尘往事,脱胎换骨重生。”      用玉杯盛了小半杯忘川水,他回到她身边,将杯子递给她,“你只要忘记这个姓楚的,那么喝半杯也就够了。”      “喝了这水,就会忘记他……?”她瞧着那杯中透着寒意的液体,感觉自己似乎被吸进去了一般。      “是啊,喝了就不会难过了。”他将杯子向她凑近了些,“缘分天注定,你们若是有缘,自然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还有相见的机会,何必执着于这一生一世呢?凡人生命短短百年,弹指间便过,你又不肯与我双修以保长生,那就及时行乐罢。”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她木然的接过玉杯,凑到嘴边。      “是嘛、是嘛。”宸晏连连点头,笑眯眯说道:“你还有我啊……你是本大仙认定的媳妇儿,你的今生,我一定会陪着的。”      “……”      喝了就会忘记他、永远的忘记他……      她垂下头,滴滴泪珠落在杯中,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喝吧……”宸晏见她犹豫,忍不住心急的帮她握紧杯子,抬起杯口往她唇间送去。      “不——!”她忽然下了决心,一下使力将玉杯抛下。      “为什么啊?”宸晏皱眉。      “我不要忘记他……我不能忘记他……!”她剧烈的摇头,按着胸口往回奔。      “可是你很难受啊……”宸晏赶紧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丫头,忘记他,从此这个人在你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你也不会再为他伤心难过,这不是很好么?”      “我不想忘记……即便心痛,我也要记住他。”她双手握拳。      那些美好的日子,她怎么舍得忘记?      那个深情的爱人,她怎么舍得忘记?            春雨绵绵。      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着白纱,头上簪着白花,跪在一座新坟前,洒下一杯清酒。      墓碑上几个苍劲大字:爱子楚承瑛之墓。      她望着那墓碑,眼泪又不住的流下来。      那日里哭过后,她清醒下来,不是没有想过他因为某些原因诈死的可能,但,是他父兄亲手带回他的骨灰、是他父兄亲手将他葬下,不由得她不信。      他,真的是葬身沙场了。      一个蓝衫男子静静的在她身后,一手撑起油纸伞,另一手递给她,“丫头,回去吧。”      “……嗯。”她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缓缓离开。      召香和小桃手上挽着香烛篮子,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我终于明白仙人们绝情弃爱的原因了。”宸晏忽然开口。      “哦?什么原因?”她心不在焉的问着,声音仍有些嘶哑。      “因为仙人的命太长了,承受不住这许多记忆。”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凡人一生这么短暂尚且为了情爱纠缠不休,仙人若也是如此,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真是生不如死。”      “呵,那你也别惦记我了,省得到时候我死了,你会难过。”她淡淡笑道。      “我不想你死,不想和你分开。”他蹙眉。      “不是你说不想就不想的。”她微微摇头,加快了脚步。      虽然楚承瑛不在了,可这日子始终要过下去的。      因为楚氏照顾爱女无暇管家,她作为二房的长女,接下了管家大任。另外还有庄子里的事务要办,闲时向宸晏讨教炼丹制药之术,时间倒也好打发。      过了两个月,宫中终于有消息传来。      大姐倩娴疼了三天三夜,终于产下孩儿,是个小皇孙。      可是……这孩子出生后半个时辰,便没有了气息。      倩娴受不住这打击,产后大出血,经过太医们急救,命是保住了,可她身子吃亏太甚,只怕以后再要受孕就不容易了。      听了这消息,老太太不言不语的,一个人关在屋里沉思了许久许久。      一日后再出门,她老态毕露,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莞娴见了,不禁在心里深深叹息。      老太太苦心栽培十余载,将长孙女培养成顶尖儿的人物,送入宫中,她也不负众望的得到太子宠爱,身怀麟儿,可到头来却……      这点上说,莞娴倒不是十分同情老太太。      她更担心的是倩娴。      在宫里,一个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那意味着什么?冷宫、弃妃、凄凉、寂寞、无所依……      而她的家族,也将因她而受冷落。      墙倒众人推。      这话很快就应验了。      知道苏良媛没了孩子,原本羡慕嫉妒的人家便都幸灾乐祸起来。更有甚者,落井下石,想要趁着这时候踩上几脚。      参劾苏氏兄弟的折子一个接一个的呈到景帝案上。      有告发苏侍郎贪赃枉法的有之、有弹劾苏学士强抢民女的有之……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一而足。      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景帝见得多了,虽不全信,但心里也有些看法。      不久后,苏家大老爷便因涉嫌贪墨赈灾款项被收监,苏府大宅由官府查封,待案情审毕再行定夺;苏二老爷虽无大错,但平素行为不检、德行有亏,不堪担任天子近臣,贬任远州知府。所谓崎州,那是地如其名,道路崎岖、寸草不生、人丁稀少,简直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南疆虽远,但远得繁华,大有油水可捞,而崎州,那是历年发配罪犯之地,环境可想而知的恶劣。苏二老爷去那儿任知府,几乎就是与流放差不多了。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远在江南的大少爷明磊与姑爷裴道远未受波及。            这消息来得又凶又急。      苏侍郎当朝便被除了乌纱,押入天牢;苏学士也被下令三日后启程。而官府也来势汹汹,老太太说了一番好话,又许了许多银两,才宽限几天来查封。      这日夜里,苏家所有人都聚在老太太院子里,静立等待老太太安排。      苏老太太虽然面有颓色,但仍然挺直了腰板,威严的坐在太师椅上,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大儿已经在天牢中待罪,这院子里,有表少爷宸晏,还有二儿子、两个媳妇、两个姨娘、一个孙子和三个孙女……其中一个孙女儿,尚在襁褓中。      老太太眼睛一酸,连忙抿了抿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老二,你也是有四个孩子的人了,这回外任,可要谨言慎行,不得再浪荡妄为。咱们家如今失了恩宠,需万事小心,不能再有丝毫差错。”老太太首先对二儿子叮嘱了一番。      “谨遵母亲教诲,孩儿谨记在心。”苏畴裕连忙躬身恭谨答应了。      “你媳妇儿要照看孩子,就不跟你去了。”她扫了楚氏一眼。      楚氏原本想与丈夫共患难的,可听了这话,便低头不语。      “你叫咏兰是吗?你与你家老爷同去吧。”老太太又看了看兰姨娘。      兰姨娘坐了两三年的冷板凳,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二老爷了,想不到居然还有机会和主子单独出行。她喜不自胜,连忙跪下应承。      “晏哥儿。”她的目光转向宸晏。      “啊……晚辈在。”宸晏想不到她会点自己的名,愣了愣,赶紧上前一揖。      “如今苏府的境况你也瞧见了,这事儿本不该此时提……算我老太婆厚脸皮,请你尽快迎娶三姑娘过门。”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喔……好啊。”宸晏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莞娴对他猛使眼色。      听他答应得爽快,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她满意的颔首,瞧了瞧莞娴,“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夜便拜堂成亲罢。”      啊?!      莞娴吃惊的抬头。      “老身已经吩咐下去了,喜饼花烛、凤冠霞帔都准备好,今夜巳时一刻是吉时,到时候便拜堂吧……明日一早,你们便回南疆去。”老太太接着说道。      莞娴心知祖母如此安排,是害怕宸晏受到牵连,也是为她的终身考量,自己实在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得低头不语。      “我不回去,我说好要入赘呀……”宸晏没眼力见的张口就来。      “你们小儿女间私下戏言岂可当真!你是名门之后,岂有入赘我苏家的道理。”老太太脸色一沉,“马车已经准备好,明日你便带着三姑娘和她的嫁妆回去。”      “我不想走……不想离开大家啊。”宸晏委屈的扁扁嘴。      “祖母,孙女儿有话禀告。”莞娴见状,躬身插了句嘴。      “……说吧。”老太太皱了皱眉。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只有表兄与我带着家人和行李怕是难行,不如我们暂且居住在怀萱庄,待风波过后,再修书请舅舅差人来接可好?”她轻声说道。……如果真去南疆,宸晏的身份可要穿帮了。      “嗯……这样也好。”老太太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谢祖母。”莞娴松了口气。      安顿完莞娴的事情,老太太便站起身,“明日咱们便搬走,我已赁下西街一处小院,给咱们暂且安身。各人屋里的物品,除了随身衣裳杂物,其余的都不能带走,由官府造册查封。至于下人,老二,你的书僮自然跟你赴任,我再让两个稳妥的老家人随你去。留在家里的,除了姑娘们的奶娘和贴身婢子,其余的就每人给五吊钱,让他们各自谋生罢。往后洒扫屋子、浣衣烹煮,都要亲力亲为……你们别忘了为妇之道才好。”即便家道中落,姑娘们也要富养,至于其他人,则能省就省吧。      “遵命。”众人纷纷答应,无半句怨言。      “贤媳,你跟我进来,其余人都散了吧。”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转身进屋。      大太太知道婆婆是有话要单独吩咐自己,连忙跟上。      进了屋,老太太郑重的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古旧的黑漆小匣子。      她打开磨得发光的铜锁,打开匣子,里头是一些金玉首饰和金锞子,还有些银票。      “这些是老身历年的体己,不在官府查封之列。只要紧着用,也够咱们撑个几年的。”她将小巧的铜钥匙递过去,“老身近日里常感疲累,怕是离大去之日不远了……你是我苏家长媳,这家,便交给你管罢。”      “娘何出此言?这可万万使不得!”大太太连忙跪下,不敢去接那钥匙,“您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定会长命百岁的……还是让媳妇跟在您身边多学几年。况且这是您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太太不由分说的将钥匙塞到她手中,“我下面还有事要吩咐你。”      “娘亲请说。”大太太赶紧答道。      老太太叹了一声,“咱们家这境况,今年的选秀,怕是无力打点了……还是趁早将四姑娘嫁了吧。你写信给你儿子女儿,趁苏府被抄的消息还未传过去,让他们赶紧给四姑娘在江南寻一门好亲事。”      虽说四姑娘是庶出,可始终也是苏家千金,她的终身大事,老太太还是记挂着的。      “是。”大太太连忙应了。            当夜,莞娴被不由分说的被大伯母、继母和婆子们戴上凤冠、套上霞帔,浓妆艳抹之后被簇拥进了正堂。      拜过天地,她又立马被送入北堂里装饰一新的洞房。      虽然准备仓促,可这屋子里的装饰摆设却一样也没少,大红喜字、石榴蝙蝠锦被、鸳鸯枕、合卺酒,还有各色花生、栗子、枣子、桂圆等干果蜜饯……      莞娴透过红纱,望着那摇曳的红烛,心乱如麻。想不到,自己居然这样嫁掉了…… 初嫁为妇   “丫头。”宸晏寻着秤杆,在她头顶戳了戳,将她的盖头连同凤冠都一块儿戳下来了。      “你小心点,这个好像挺贵的。”她连忙伸手捧住凤冠。      “无所谓啦。”宸晏笑嘻嘻的扯掉自己身上的大红花,接着又去脱喜袍。      “啊……不许脱!”莞娴赶紧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为什么啊?”他绕到她面前。      低头瞄见他那靛蓝的衣角,她才抬起头来看他。……还好,他里边还穿了平日穿的那间道袍。      “下面做什么好呢?唔,我看看……”宸晏坐在床边,自顾自的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看了起来,“□是这样说的……你坐过来点,跟我一起学啊。”      “……不要!”她脸上腾起两团火焰,烧得面颊**辣的。      “双修双修,那是两个人的事嘛,你不学,光靠我怎么成呢?”他摇头晃脑。      “唉唉……你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对吧?”她凑过去,一把抢掉他的书卷,三下五除二的揉成一团。      “呃……是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      “那么现在双修,效果肯定不好,还是等你法力恢复后再修吧!”她干脆的将纸团塞回他怀中。      宸晏想了片刻,点点头,“说得也是。”      还好,这小怪龙容易糊弄。      莞娴暗自松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酒水和小食,“你饿了自己去吃,我累了先歇息!”      说罢,她爬到床里侧,合衣而卧。      “有吃的啊……”宸晏起身坐到八仙桌前,开始剥栗子。      咯嘣、咯嘣……      莞娴在他欢快的咀嚼声中,渐渐进入梦乡。      清晨,她因为被什么重物压着而觉得气喘。睁眼一看,原来是某人四仰八叉的躺着呼呼大睡,一只脚正好压在胸口,难怪她会觉得喘不过气似的。      搬开他的腿脚,她挪到床边,跳下床去。无意中瞥见床上居然还有块白绢,她汗了一下,顺手扯过来,在自己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上擦了几把,然后再倒些残酒,揉了揉……呃,虽然颜色偏淡,但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昨夜也是太紧张,居然带着厚厚的妆就睡了。她打开窗户,唤了一声。      召玉和小桃等人早就准备好了,见她醒来,连忙端水的端水、捧毛巾的捧毛巾,进屋为她梳洗。      奶娘首先进屋,瞧见那绢子,便连声道喜,“恭喜姑娘、恭喜姑爷……哎呀,我终于见着咱们姑娘嫁人了……”她一边唏嘘,一边擦着眼角。      “这不是喜事儿么?祝姑娘和姑爷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召玉进屋,瞧见宸晏那睡相,“扑哧”的笑了一声,体贴的上前放下帘子,然后折回来伺候莞娴洗漱更衣,接着又拉着她坐下,细心的给她挽了个团髻。      换了个发型,怪不习惯的。莞娴侧着头瞧了瞧镜中的自己,觉得这打扮让她看起来似乎老了好几岁。      “姑娘虽是新妇,可如今这境况,也不好太张扬……姑娘忍耐一阵,待到了庄子那边,奴婢再给你好好打扮吧。”召玉说着,取了一只金扁方给她插上,接着簪上两朵牡丹,便完事了。      “嗯。”听她说得有理,莞娴也就不计较这些。      装扮妥当后,她拖起宸晏,一块儿向长辈们问了安,拜过祖宗,老太太就催着他们启程。      莞娴无奈,只得随着宸晏上了马车,往怀萱庄而去。            等到她三朝回门时,苏府的朱漆大门上已经贴上的封条。      他们辗转在西街巷子里找到大家的容身之处,瞧见那小院子还不如她原先一个人居住的院子大,大部分下人都遣散了,可也有忠心的老家人和贴身婢子不愿离开的,宁可不要例钱也要留下伺候,大太太也只得辟了间屋子给她们居住,这小院子显得更挤了。      长辈们虽然为了迎接他们而特地换上了好衣裳,可那情景却是掩不住的没落,让她心里不由得发酸。      她拉着宸晏,含泪拜过长辈们。      虽然过得清寒,但礼不可废,大太太给他们准备的回礼依旧分量十足。      趁着无人的时候,莞娴拉过大伯母,悄悄将几张银票塞到她手里,“您别担心,侄女这儿还有一些……”      “这可不成!”大太太一下拍开她的手,板起脸来,“三姑奶奶,你是嫁出去的人了,咱们苏家再穷,也断断没有让出嫁女养活的道理!”      莞娴见她动了气,不敢坚持,连忙告了罪,收起银票,只和她闲话些家常。用过晚膳,便要告辞。      娘家人也没有挽留……这委实没地方住啊。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过去了,转眼便是夏天。      莞娴虽然心里担忧,可知道苏家自诩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自尊心极强的,也不敢再多嘴提帮忙的话语,只是不时去闲坐,稍待久了也会被祖母和大伯母赶出来,被告知出嫁从夫,她不能总是在娘家待着。      比起莞娴,楚家就明白多了。楚夫人借口想看望外孙女儿,偶尔让女儿带着孩子回去住几日,然后带着许多礼物回家,老太太也就不好说什么。      相对于往日,这日子虽清苦些,可小妹子的饮食衣裳却是丝毫不短。两三个月过去,她长得是愈发的冰雪可爱了。      这日下午,莞娴正在屋中闲坐,忽然继母身边的咏菊匆匆赶来,一下在她面前跪下,“三姑奶奶,家里出事儿了!”      “别急,你慢慢说。”瞧她脚上尽是泥灰,看来是一路奔跑过来的,莞娴便吩咐小桃给她拿了个小板凳坐。      咏菊连呼不敢,只在门边靠着,气喘吁吁说道:“这几日老太太身子本不太好,郎中来瞧过,说是热的,开了解暑的方子,如今还在屋里躺着呢……今日不知道为何,大太太忽然也一下子晕过去了!咱们太太带着五姑娘,实在看顾不过来,于是差奴婢过来请姑奶奶过去看顾一二。”      “大太太是怎么回事,请大夫看过了么?”莞娴不敢耽搁,连忙换了衣裳,吩咐小桃去叫马夫套车。      “奴婢来的时候,太太已让咏竹去请大夫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吧。”咏菊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急匆匆的来到她们暂居的小院,老太太已经拖着病体,在院子里坐镇了。      老太太身边几个丫头做着劈柴的粗活,嬷嬷在浆洗衣裳,二太太的陪嫁丫头咏梅和王嬷嬷,则是在挑水洗菜。还有几个下人在厨房忙碌。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      莞娴进了院子,便先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了她身后的咏菊,知道她是二媳妇唤来的,脸色沉了沉,“莞儿,你如今是岩家的人,凡事要顾及婆家的颜面,别让外人嚼舌根子,说咱们苏家嫁出去的姑娘不懂规矩。”      “莞儿此次来,是经过夫君准许的。”她赶紧抛出那家伙做盾牌。      “懂规矩的,就连提也不该提。”老太太依旧硬着心肠赶她走。      楚氏在屋里照顾嫂子,听见外边她们说话,赶紧出来打圆场,陪笑道:“娘,您别怪莞儿,是我让她来的。媳妇知道这于理不合,可事急从权……您这病就是热着的,可千万不能再受累出汗了。”      “我这把老骨头还挨得几天!”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您看这人都来了……”楚氏为难的瞧着莞娴。这时候,小姑娘在那边屋里又哇哇大哭起来,奶娘赶紧抱着孩子出来,“二太太,姑娘就黏着母亲,旁人抱一会儿她就醒。”      “……你给我找条背带,我背着她照看大嫂吧。”楚氏无奈,接过孩子哄了起来。      这边楚氏哄着孩子,那边大太太屋里又传来她的呻吟……      莞娴见家里三个大人已经病倒了俩,老太太还是榆木脑袋不通情理,心里也有些生气,咬了咬唇,冷冷说道:“昔日二姐姐在京时,不也时常回娘家么?同样是嫁出去的女儿,为何她回娘家就行,我回就不行?……若祖母嫌我是没娘的孩子,急匆匆的把我嫁出去,从此不再来往,那莞儿今后不登门便是!”      “你、你……”老太太是第一回听见她回嘴,一下子气得直跺拐杖,“小丫头懂个啥?此一时彼一时……”      “请恕莞儿言语无状……祖母的意思,我明白的。”她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容娴出嫁时,苏府境况还好,她多回娘家几趟,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如今苏家没落了,自己若是时常登门,外人多半会以为苏家黏着出嫁女,对苏家和她自己的名誉,都是不好的。      说到底老太太心里就是那种很淳朴的思想:别人占她便宜可以,她绝不占别人便宜;别人可以给她添麻烦,她绝不给别人添麻烦。      “既然知道,那还不快走。”老太太冷哼。      莞娴接着说道:“祖母是为我好,可我也希望为娘家好。尊严面子,难道比骨肉亲情更重要么?”      说罢,她不待老太太同意,便吩咐召玉小桃去厨房帮忙,自己则走进大伯母屋里伺候,也不管老太太对着她的背影直哼哼。      大太太半靠在床榻上,头发有些蓬乱,眼里含着泪,口中喃喃说道:“这可怎么办啊……”      接着又咬牙切齿的,“那个死贱婢……害得我好苦……”      怎么回事?她探询的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瑞娴。      瑞娴茫然摇头,表示不知情。莞娴只得又出门问楚氏,“大伯母这是怎么病症?我瞧她魂不守舍的。”      “郎中说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晕了过去,身子倒是无碍,开了几副宁神的方子。只是……”楚氏欲言又止,很快的瞥了一眼老太太。      正说着,咏竹拎着抓好的药进来,楚氏便抱着孩子进了屋,让瑞娴和咏竹去煎药。      支走了瑞娴,楚氏才压低声音说道:“大房的那个梅儿,偷了咱家的银两细软,跑了。”      “啊……梅姨娘?!”莞娴大惊。那个平素都是低眉顺眼、只会看大太太脸色行事的小妾梅儿,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是啊。咱们家遭了难,她不但不齐心也就罢了,居然还叛主私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楚氏长叹,“她是你大伯母的陪嫁丫头,在苏家也有二十年了,你大伯母平日待她也不薄……想不到她竟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想必她是以为苏家就此没落了,不想一辈子跟着受苦,索性偷了银钱跑路。人心难测啊……到了关键时刻,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待你,哪些人是虚情假意。      “她偷了多少?”莞娴低声问道。      “老太太的体己、连同你大伯母的体己,还有你大伯父昔日放出的一些利钱,都一卷而空。”楚氏咬牙,“你大伯母也是十分谨慎的人,可怎么也想不到,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丫头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这么多?!”莞娴心里一惊。这梅姨娘可真够狠的,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将苏家如今仅剩的少许财产都拿走了,这不是存心要绝了一家人的生路么?也难怪大伯母又气又急,直接晕倒了。      “你也别担心,我这儿还有些私房,咱家这几口人,撑个一两年也尽够了。待空闲了,还可让丫头们做些活计……”楚氏又说道,“只是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我只说梅儿逃走了,没敢提银钱的事。”      “明白。”莞娴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不如大伙儿搬到怀萱庄去住吧?那儿在云清山脚,山清水秀、冬暖夏凉的,适宜养病,比窝在这小院子里强;而且省了租金和饭钱,人手也充足些。您放心,宸晏那家伙……呃,我夫君,绝不会有意见的。”      “这怎么成?”楚氏忙摇头。      “哎呀,咱们娘儿俩谁跟谁呀,您若也要与我见外,那可真伤了我的心了。”她凑上前,拉着楚氏的袖子撒娇。      “……只怕老太太不会同意。”楚氏朝外头努努嘴。      “我去跟她说。”莞娴往外走。      来到老太太跟前,她先给祖母打了会扇子,然后说道:“老祖宗,我们想请您到怀萱庄上住一阵子行么?这么久了,您还没在那儿好好住过呢。”      “我在这儿好好的,不去。”老太太直接拒绝。      “哎呀……您就那么不喜欢我么?”莞娴嘟了嘟嘴,“岩家舅舅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来接我们回去,到时候我去了南疆,再想回娘家伺候您老人家就难了……趁我还在京城,就让我尽尽孝嘛。”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置可否。      莞娴见她不答应,又接着说道,“这还有呢,就是我娘亲牌位在那儿……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不是苏家人了,可我娘亲是苏家的媳妇,生是苏家的人,死也是苏家的鬼。您看我娘来京城这么久,还未与家人们好好相处,想必她也十分挂念大家的,想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      说道这儿,她哀哀抽泣起来,“我娘就生了我这么个孩子,我还将远嫁他乡,将来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京城给娘亲扫墓……您就可怜可怜我死去的娘,让她一睹您的慈颜,与您相处一段日子吧。”      “好了,咱们就过去住几日吧。”老太太横了她一眼,“再不去,你可又要说我偏心你继母了。”      “孙女儿不敢。”莞娴笑盈盈起身,对她又福了一福,“那么我这就差人去打扫屋子,准备妥当。”      只要她们住进去了,她自然有办法拖着不让她们回来。      这边摆平了老太太,她吩咐小桃回去指挥下人打扫,收拾几间干净屋子出来,自己则留下再看顾一阵子。      刚回到大伯母屋里,她又听见厨房那边有人起了争执,连忙走过去看。      “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您什么都得学着做。”是瑞娴身边那个大丫头阴阳怪气的说着。      “我做,给你们歇着?!”瑞娴气呼呼的说道,“我是大家闺秀,凭什么要我做这些活儿!”      “哎呀,姑娘您怎么这么说话呢?”另一个婢子说道,“咱们这不是忙不过来么。也就是让您看着小炉子的火,大太太那儿等着喝药呢……”      还有人小声嘀咕:“老太太、太太们哪个不是大家闺秀出身啊,还不是事事亲历亲为的,三姑奶奶在家时也没有你谱儿大……不过是庶出的姑娘,拿什么乔啊?”      “你说什么?!”这话踩着瑞娴痛处,她猛地跳起来,“你胆敢再说一次……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唉,四姑娘,您也别生气……您瞧瞧这些日子,大伙儿谁不是尽心尽力的?”一个年纪大些的丫头自以为说了句公道话,“咱们本是您身边做细活的婢子,如今成了粗使丫头,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也不说什么了,可是咱们都忙得团团转了……”      “忙?我看你们闲得很哪!还有空闲在这儿磕牙!”莞娴冷着脸打断她的话。      “三姑奶奶……”众婢子见了她,连忙行礼。      “这都欺负到自家主子头上来了,你们眼里还有主子、还有老太太吗?!”莞娴疾言厉色说着,“若是不想待了,尽管说出来,即刻让牙婆子领走便是!……什么粗活细活,挑三拣四还有理了?!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主子命你们做啥就做啥,由不得你说半个‘不’字!那些个顶撞家主的刁奴,我也不敢劳烦老太太动家法,你们自行去衙门领罪吧!”      “奴婢知错!”见莞娴动了怒,众婢子吓得慌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请三姑奶奶饶了咱们这次吧!”      虽然苏府如今境况差些,吃穿上差些,可她们这边的月例钱还是照旧的,若是被卖去别家,就未必有那么多了。牙婆子唯利是图,才不管她们死活呢,如果被卖去给商贾做小、或者被卖入青楼妓馆,那比留在没落的苏府还惨上数倍。      “你们是四姑娘的婢子,饶不饶她说了算。”莞娴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瑞娴,微微蹙起眉。这瑞娴也是的,到了这时候就不要摆谱了,先把事情做好了再说。如果在这儿没完没了的吵下去,大伙儿连晚膳都吃不上了。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婢子们的面说。      “四姑娘,是奴婢错了,下次不敢了。”众婢子又向瑞娴磕头赔罪。      瑞娴依然因为那句庶出的话而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丫头恨恨说道:“你,掌嘴!”      “……是。”那丫头无奈,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用力点!”瑞娴冷笑。      “……”那丫头咬着唇,眼泪噗噗直掉,不得已又给自己俩耳光,脸上浮起几道红印来。      瑞娴还觉得不解气,莞娴见状,就摆了摆手,“好了,这回就算了,谁再有下次的话,直接打一顿,交牙婆子领走罢了。”      “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全心全意伺候主子!”众婢连忙答应。      “还不快干活去!”      “是!”      莞娴瞧着这些婢子被唬住了,规规矩矩的去干活儿,鼻子里不禁发出一声轻哼。      这些傻丫头,以为苏家失势了就欺到头上来,真够势利的。势利也就罢了,跟红顶白原本是人之常情,可还目光短浅就是蠢了。      大堂兄和堂姐夫在外为官,暂时并未受到波及,乌纱还是比较稳当的。而庆侯府对苏家的态度她们也是有眼睛看的,庆侯和夫人都是明里暗里的帮忙……傍着这大树,苏家不大可能会一直破败下去。      只要陪着熬过这段日子,回头苏家境况好了,她们这些共患难的老家人,依老太太的性子,绝不会亏待她们。      想到这儿,莞娴又不禁佩服老太太有远见,给她爹爹结下了楚家这门好亲事。如果当时真是付氏上了位,楚氏失了势,如今苏家大概真翻不了身了。      她又回头瞥了瑞娴一眼,见她还是站在墙角生闷气。      莞娴本来就不喜她,此时也不好多说她什么,便又抬脚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不要拍我,别打脸。。。 春心萌动   第二日,苏家女眷们便收拾妥当,往怀萱庄去了,这小院子里只留下明磊和几个老家人。因为明磊还要上学塾,去庄子里住的话每日上学不方便。      老太太临走前还特地嘱咐了那几个老仆,务必照顾好哥儿,他决不可耽误学业。      到了怀萱庄,老太太见这儿环境幽雅整洁,倒也喜欢。庄外就是几十亩良田,庄稼长势甚好,住在这儿还颇有些农家野趣。      她们住下后,莞娴每隔两三日便去向老太太请教一番,有时候是记账、有时候是针黹,老太太也都细细答了,手把手的教。      这回她又来问了,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昔日莫姑姑在时你不好好学,如今却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孙女儿知错了。”莞娴顽皮的吐了吐舌,“过去年纪小贪玩儿,祖母就原谅我吧。如今嫁了人、管了家,才知道自己有许多不会的,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老太太满意颔首。      “是啊,孙女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一定好好学,老祖宗可要倾囊相授哟。”她凑上去撒娇。老太太自尊心极强,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老太太住久一些,但又不会觉得是寄人篱下。      “这个自然。到时候你到了南疆,就让你婆家瞧瞧咱们京城大家千金的本事罢。”老太太自信说道。莞娴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出她的掌握。可既然她有这份心,又给足自己面子,那就随她心意吧。      “没错、没错。”莞娴连连点头附和,心里暗喜。      大太太还未从财产失窃和被背叛的愤恨中恢复过来,病怏怏的也不住的诅咒梅儿那贱婢,恨不得立马将她抓来大卸八块。可又怕惊动老太太,不敢报官大张旗鼓的找人,只得差人暗地里打探梅儿的消息。      直到个把月后,大儿子的家书送来,随信还附上银票数张,她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莞娴八卦的向继母打听,得知大堂兄那边已经为瑞娴寻了门亲。对方是知府的侄儿,是个举子,妻子数月前病逝,也没留下子嗣,正想着娶个续弦开枝散叶。经磊与他一拍即合,便急急的写信告知家中长辈,若老太太与太太们首肯,对方就马上赴京,上门提亲。      “这王公子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今后前途无量。据说他生得也不错,家境又殷实,与四姑娘倒是极相配。”楚氏笑着说道,“大哥儿做事一向稳重,老太太也极放心的,让你大伯母回信,说长兄如父,这门婚事就凭大哥儿做主了,直接在江南行问名纳彩之礼,待过小定时,我再将瑞娴送去江南,也不消王家这千里迢迢的奔波了。”      莞娴知道这是怕对方看到苏家如今的困窘,也笑道:“那我要恭喜母亲、恭喜四妹妹了。”      “这八字还差一撇儿,等王家提了亲之后再告诉她罢。”楚氏抿嘴笑笑。      这事儿之后,苏家三个当家女人暗地里忙的事情又多了一件,那就是给瑞娴准备嫁妆。虽说如今家道中落,可输人不能输阵,这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家具就不需打了,让大奶奶在江南置办,省得到时候运起来麻烦,她们只准备些衣裳绣品首饰药材等细软易携的物品。      庄户人家的姑娘精于刺绣的不多,绣活儿大部分只能让苏府里带来的那几个丫头做,二位太太亲自指点。莞娴一直与瑞娴是面和心不和,本不想管这事儿,可瞧长辈们辛苦,也只好帮些忙,让召玉去帮着打点一二,又在城中的绣庄里订了两箱衣裳,算是将来给瑞娴添妆了。      除了这些家中琐事,另外还有件令人头疼的大事——大老爷身陷囹圄。可如今苏家的男丁都出门在外了,除了明磊。可他还是个不晓事的毛孩子,也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而宸晏呢,始终是外姓的姑爷,又是新婚燕尔,不好找他出面。这样看来,苏家上下,竟没有个能主事的男子。虽说有楚庆侯帮着打点,大老爷在狱中不至于受太多苦,可自家人始终是担心着急呀。      大太太厚着脸皮找了好些先前交情不错的官家夫人,又是奉承又是送礼的,想让她们夫君替自家老爷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让他早日出狱,可效果却是不佳。她不禁感叹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但一边感慨,一边还是得继续求爷爷告奶奶的,哪怕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      莞娴呢,本来就要看顾着庄子里头的事务,如今苏家女眷们住进来了,她还得将一家老幼的衣食都安排妥当,真觉得自己是分.身乏术了。忙碌了一整天后回到房中,宸晏还拿着图文并茂的“教材”,要给她讲解一下其中的道理,让她又无奈又好笑。……这家伙,老是看这些东西,他不担心自己会纵欲过度吗?……她也只得准备些好吃的,让他的嘴没空说话就罢了。      小怪龙不是说他在人间历练过之后就要成仙了吗?她心里已经计划好了,待他成仙之时,他们就借口回南疆离开京城,然后他自飞升做他的逍遥神仙去,而她也自由了,就去四处游历一番,瞧瞧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她首先想去的地方,是大景和夏国的边境,去那儿追寻楚承瑛曾经待过痕迹,找回关于他,她所不知道的记忆……            怀萱庄里各人都忙忙碌碌的,唯有新姑爷是个例外。      宸晏理所当然的四处溜达,完全没有一丝内疚之感。      这日,他正准备出门,却与瑞娴在院子外头“不期而遇”。      “啊……表哥,你要出去么?”瑞娴已经等了许久,见他走过来,连忙支开婢子,独自上前笑着见礼。      “唔。”宸晏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一声,绕过她就要往外走。      “哎……”瑞娴心有不甘的喊住他。      他回头,瞅了她一眼,“干嘛?”      “那个……咱们在这儿,叨扰了。”瑞娴有些紧张的没话找话说,粉颊微红。      “嗯,确实叨扰。”宸晏毫不客气的点头,“害得我家丫头整天忙得团团转,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      一般人都会客套两句吧?谁知他竟然这么……直率。瑞娴一时接不上话,只得呐呐说:“对不住……”      “知道就好,没事儿没烦我们。”宸晏认真点点头,“我家丫头累得回房就睡,都没时间等我双修,你要知道,这个问题事关我们俩的未来,很严重的!”      “啊?啊……”瑞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提及夫妻床第之事,脸蛋儿立马腾起了红云,尴尬回道:“呃,是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呵……”      “后始终会有的,这个不急,这事儿关键在于要每日坚持,吐故纳新。”他一本正经的解释。      每、每天?!      瑞娴听了,一方面春心萌动,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另一方面心里又涌起阵阵酸意……他就那么喜欢姐姐么?      “姑爷。”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莞娴带着召玉和奶娘过来了。方才那声音,便是召玉的,她向宸晏行了一礼,瞧见瑞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四姑娘,您也在啊。”      “是、是啊。”瑞娴回过神来,对莞娴笑笑,“姐姐,我刚遇着表哥,便闲聊了两句……”      “四姑娘。”奶娘冷冷的提醒道:“如今表少爷是咱们三姑奶奶的夫君,您还是改口叫他‘姐夫’罢。”      “……我有点不适,先回屋了。”瑞娴咬咬唇,头也不回的离去。      目送她离开,莞娴转头问宸晏,“你们说什么了?我瞧她脸上红红的……你调戏她了?”      “没有,没什么啊。”宸晏摇头,“就是随口说说。”      谁知道这不靠谱的家伙随口说了什么呢。莞娴撇撇嘴,“她是大姑娘了,你得避忌些,别与她说太多有的没的,省得别人嚼舌根子。”      瑞娴这人虽然不咋地,却有负责的长辈为她张罗婚事,也算她的幸运了。现在是苏家的多事之秋,过去的恩怨莞娴也不想再多做计较,只希望她待嫁的这段日子别出什么乱子,安安稳稳的远嫁去江南。从此以后,这辈子她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丫头,你是不是吃味了?”宸晏笑眯眯瞧着她,“你放心,我们都成亲了……我心里只有你啊。”      “……懒得理你!”听见身后的召玉吃吃偷笑,她羞恼的啐了一口,转身匆匆走了。            夜凉如水。      庄子里的人大多歇息了,远处的蛙鸣声此起彼伏。      瑞娴独自一人靠在窗边,双手托腮,望着天上的月芽儿出神。      今日又见到他了……真好。      她细细的回味着他的一颦一笑,自己也痴痴的笑起来。      “哼哼。”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女人的冷笑。      “谁?!”瑞娴大惊,“谁在外面?”      “……是我啊。”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人从墙那边走出来。      借着月光隐约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松了口气,赶紧奔出屋去,轻轻唤道:“娘亲。”      “乖女儿……难得你还认我这个娘。”付氏拉着她到隐蔽角落,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了一声。      “你是生我养我的娘,女儿怎么会忘记呢?”瑞娴抬头看她憔悴的面容,眼眶湿润了,“娘……我这儿还有些银两,给您赎身出去吧。”      付氏冷笑摇头,“那死丫头处心积虑的让我卖身为奴,受她糟践,怎么会轻易放我出去?!”      “她太可恶了!”这话勾起了瑞娴的恨意,想起表哥此时或许又在与她颠鸾倒凤,她心里更是嫉妒得发狂,“都成了麻子脸,表哥居然还会娶她……她这是哪儿来的狗屎运气?!”      “我会好好料理她的。”付氏阴阴笑道,“待我寻着机会,就一把火将这庄子,连同苏家人一块烧个干净!”      “烧?”瑞娴惊讶的抬头,“莫非上次那把火,是您放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付氏并未回答,反而问道,“我瞧你刚才笑得傻乎乎的,莫非是思春了?”      “人家才没有……”被说中了心事,瑞娴赶紧低头。      “在自己亲娘面前,有啥不好意思的?”付氏的声音十分温柔,“说说,是谁家的公子,让咱们姑娘魂牵梦萦啊?”      “是……”瑞娴欲言又止。好久没听到娘对自己这么慈爱的说话了,她心里觉得暖暖的,那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想到过去娘亲对宸晏十分有成见,便又不敢说了。      “是岩家那小子,对么?”付氏软软的问道。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无论如何,为娘……始终是希望你幸福的。”      “娘……”瑞娴见她没有发火,便害羞的点了点头。      “真是他啊。”付氏轻笑。      “嗯……虽然他与麻子女成了亲,可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是一桩美事……”瑞娴身边一直没个亲近的人,如今见了生母,她对自己又如此温柔,便不自觉的吐露了心事,“她是姐姐,我便让她做一阵子大房罢。她容貌已损,被表哥厌弃是迟早的事。只要他的心在我这儿……就算做小又何妨?况且她身子又不好,生不生得出儿子还不知道呢……等她再生病的时候,我再推她一把……”      “你就不怕像为娘一样,费尽力气推走了正房,却白白便宜了别人登堂入室?”付氏轻叹。      “如果他负我……”瑞娴咬了咬唇,“我……我杀了他,再与他一同赴死便了了!”      “我儿,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不惜为他而死么?”付氏幽幽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娘……”昏暗的月光下,瑞娴没注意到付氏的表情变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即便死,我也不想将他让给别人!”      付氏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      直到天快亮时,她才开口说道:“既然我儿心意如此坚决,那么为娘就帮你一把。”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塞到女儿手中,“这药……给他吃了后,他就永远是你的人了。”      世上真有这种神奇的药么,吃了之后,就会是她的人?      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春.药?      瑞娴又羞又喜的接过,细声细气的说道,“多谢娘亲。” 后会有期   回到屋里,瑞娴拔出瓶塞,见里头是大半瓶黑油油的药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真的有用么?她半信半疑。      她犹豫了一阵子,将他据为己有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她决定试一试。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这日,她又“偶遇”了宸晏。      “表……啊,姐夫。”她笑盈盈的上前见礼,“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不跟你说话了。”宸晏摇头。      “啊?为何?”她心里一惊,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我家丫头说了,今后不要与你说话。”他老实说着,摆摆手便要离去,“你别拦着我的路啊。”      瑞娴听了这话,心里愈发的嫉恨莞娴了。她撅起嘴,故意挑拨道:“难道表哥成了亲,就连与自己亲表妹的说会话儿都不行了么?姐姐这样,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不会呀,反正我也不是非要和你说话不可。”宸晏随口回答。既然无可无不可,他又何必惹丫头不高兴呢。      “……”这句话深深的刺伤了瑞娴作为姑娘家的自尊心,她嘴巴一扁,差点落下泪来。      强忍着泪水,她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是不是姐姐误会了什么?我这就去跟姐姐说,你我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咱们只是表兄妹偶尔聊个天儿而已,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说罢,她伸手去拉宸晏,心想着最好将这事情闹大了,让整个庄子都知道三姑奶奶与自己亲妹子掐酸捻醋,让她丢个大脸。      “干嘛拉我啊?”宸晏甩开她,“不明白你说啥……总之我不跟你说话了,就是这样。”      “别……”她赶紧叫住他,急中生智,按着额头呻吟起来,“哎……我头好疼……表哥,你能扶我到旁边坐会么?”      “又怎么啦?”宸晏不耐烦的拉着她在树荫下坐下来。      “大概是走得急了些,中暑了……”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软言问道:“我的婢子也不知跑哪儿偷懒去了,表哥,你能送我回屋么?”      “没空。”      “我屋里有陈酿的梅子酒,还有酒糟水晶鸭子。”      “那好吧,我就日行一善……”      想不到这么顺利就将他拐到自己屋里了,瑞娴偷瞄了一眼坐在桌边的男子,心里暗喜。      丫头们早被她支开了,如今这屋里,就剩下他们俩。      她悄悄从袖中取出那药瓶,将药水一股脑儿倒进酒壶里。      待会儿,让他喝了这酒,他就会……      事后,她就撒撒娇、哭哭鼻子闹一闹,让他负责,不怕他不纳自己为妾。如今苏家长辈都在庄子里,为了面子名声,她们也会逼着姐姐点头,由不得她不同意。      待名分定下后,她再慢慢的,将姐姐挤下去,取其位而代之。      瑞娴对自己这个计划实在太满意了。      她松了松领口,让里头大红肚兜的边儿露出来,然后深吸一口气,袅袅娜娜的端着酒壶走过去。      “表哥,你尝尝看,我这儿的鸭子和酒可好?”她殷勤的俯□给他布菜,笑语嫣然。      “马马虎虎吧。//宸晏不知其中有诈,一口鸭子就着一口酒的,将酒菜吃了精光。      吃完他用袖子抹了抹嘴,“好了,多谢,走了。”      “啊……慢、慢走……”难道没有效?瑞娴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好生失望。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弯下腰捂着心口,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嘎的低吟,“呃……好热……”      “怎、怎么了?”她心里大喜,故意上前去,心一横,大胆的贴上他的后背。隔着衣裳,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滚烫的。      “这、这天气可真热……哥……你、你要不要脱件衣裳……”瑞娴强撑着羞意说完这话,自己也已经是浑身发热、气喘吁吁的。她始终还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第一回做勾搭男人这码子事儿,说出这种话,已经是不要脸的极限了。      “你、你走开。”他喘着粗气,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去。      眼见就要成功了,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功亏一篑?!      她抢先一步,将门闩上,然后挡在他前头。      “你——!”他暴怒,琥珀色的眸子变成了血红色,几乎要喷出火来。      到了这份上,不成功、便成仁!瑞娴心一横,大胆的抱住他的腰,“哥……我、我也可以给你……消消火……”      “你滚开!”他一只手便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拎着她的脖颈,就像拎一只鸭子似的摇来摇去,“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我!说,是谁让你来的?!是谁教你用金火来克我的?!”      “咳咳……你、你先放开我……呜……”瑞娴想不到平素里看着文质彬彬的表哥,力气居然这般大,她几乎被他掐得背过气去。      “我不杀凡人……滚!”他一把将她甩出几丈远,另一手击碎屋门,怒吼着,往外狂奔而去。      “哥……表哥……!”她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爬起来追过去。            “不好了、不好了!”小桃一下子闯进莞娴屋里。      “你又……”召玉扬起手就要打人。      “不、不,这回真的不好了!”小桃急得直跳脚,“刚才、刚才,姑爷好像发了狂似的乱跑,把屋子都撞破了,头破血流的,他也好像不知道……”      “怎么回事?!”莞娴赶紧撂下账簿,匆忙的往外走。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据说,好像,他在四姑娘那儿吃了啥,就发起狂来,好像、好像鬼附身似的……啊,呸呸……奴婢童言无忌……”      在瑞娴那儿吃了东西……?莞娴眯起眼。      这个吃货,贪吃也要看场合啊!瑞娴那儿的东西他也敢往嘴里送,当真嘴馋不要命了!      急匆匆的来到庄子门口,早有惊魂未定的婢子给她指了指方向,“姑爷和四姑娘,一前一后的往山头那边去了。”      莞娴听了,连忙提起裙子,也往那边跑去。      “姑奶奶……”召玉和小桃在后头追。      莞娴平素有秘境中的蔬果滋养,身子虽然看似柔弱,但体力着实靠得住。她撒腿就跑,很快便将召玉她们远远甩开了。      不久后,她听见瑞娴的叫嚷,更是卯足了劲儿往前奔。      瑞娴是小脚,跑得不算快,再加上时间长了体力不济,莞娴轻松的超越了她,再往前奔跑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看见宸晏的身影就在前头不远处。      “宸晏——你给我停下——听到没有!停下!”她大声叫道。      可宸晏却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也不看路。      “嗷嗷嗷……”他忽然嘶吼了一声。霎时间,原本晴好无云的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朵遮蔽了天空,天色变得黑夜似的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电闪雷鸣,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天太黑了看不清道路,莞娴也不敢再往前,只是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嗷——”      一条巨龙腾起,在乌云和闪电间不停翻滚,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它张开大嘴,吼吼的喘气,口中竟然喷出几十丈长的火苗来。火苗点燃了山林,很快的,山头上又成了一片火海。      “宸晏……宸晏……你不能这样,快醒醒!”莞娴冲它大喊。可她嗓子都喊哑了,他也没有听见。她被烟灰呛得失声,只得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借着火光,慢慢的向他的方向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巨龙似乎使尽了力气,终于不再发狂。它重重的摔下云端,化成男子的模样。      “宸晏、宸晏?!”莞娴赶紧奔上前,费劲的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轻拍他滚烫的面颊,“你还好么?忍忍,咱们马上回去了……”      心念一转,两人便到了秘境中。      她将他拖到莲花池边,用力的将他推下去,“乖,没事了,你很快会好的。”      “没用的。”他虚弱的呻吟了一声,“这是我注定的劫数,我还是没能逃过……原本以为是应在你身上,没想到竟是她。”      “你别说这些了,快些好起来。”她喂他喝了几口水。      “不必了。”他缓缓摇头,“那金火的符水,是专门克我的……是上天借她的手来试炼我吗……因此,你也不需为我报仇,这是我贪杯的报应。我命里注定有这一劫……注定有一世,要死在她手上。”      “别说了!”听他好似交代遗言似的,她的眼泪涌出来,“你是神兽啊,是仙人啊,怎么可能死呢!”      他摇摇头,虚弱的说道,“我如今法力散尽,便与凡人一般……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宸晏……我不准你死,一定有方法挽回的,你告诉我啊……无论多困难,我都去办!”她将他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丫头……”他伸出滚烫的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只是,我要食言了,不能陪你走完今生……”      “不!”她哭得更厉害了,“你敢死试试看,我一定不会给你守节的!我要天天换男人双修……气死你!”      “……”他却没有回应。      “喂,你这白痴小龙!快给我醒过来,不然我真的会这样做!真的会哟!”她慌乱的拍打着他的面颊,他却始终双目紧闭。      见他失去了神智,身子竟也渐渐变得透明了,她绝望的大喊,“不——————”      虽然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却一直将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和亲人。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与她沟通的……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心房,渗入了她的血脉,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比她更先离去。他成了仙,他们或许还有可见之期,可如果他死了,她该去哪儿找他呢?!      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子,她泪如雨下。      对了,血……!      似乎她的血,对他会产生特别的效用!她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      她赶紧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伸出手腕,咬住嘴唇,猛地将手腕划破。      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滴下来,落在他的嘴唇上。『8』『0』(0)[小]<说><网> wWW.⑧00xīaOShuo。cOM      她忍着疼,用另一手捏开他的嘴,将血液滴入他的口中。      血流得慢了,她便再划一道,将伤口划得深些。      时间静静的流淌,她开始感觉有些眩晕,但仍然坚持着,不让自己也失了神志。      过了一阵,她感觉到身上的分量渐重,他的身体,也慢慢变得清晰了。      真的有效,他有救了!      她又哭了,这次是喜极而泣。      他缓缓睁开眼,舔了舔嘴角,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傻丫头……你是凡人,你会死的。”      “不会的。”她含着泪冲他笑,“你忘了么?这莲花池水能治伤,无论我伤得多重,都不会死的。”      “可是你说过,你很怕痛啊……”他握住她的手腕,“受伤了,会痛的……你痛,我也会难过。”      “很快就不痛了。”她摇头,“你看,你这不好起来了么?”      “我始终是真气散尽。不过……你也给了我一线生机。”他缓缓摇了摇头,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一颗浑圆莹白的大珠子便从他胸口浮起。      他展开她的手掌,那珠子在空中停了停,便落到她的手心。      “这是龙珠。它是我的真元所在……”他将她的手掌合起,“你拿着它。我的元神会在里头重新修炼,即便今生不能相见,也总有一世会再相遇的。”      这就是她最初所见的那颗蛋么?      现在还这么小,也不知何时,他能再破壳而出。      “我是凡人,我若死掉,喝了那孟婆汤,又会忘记你了,怎么办?”      “我会记得你,到时候,我去找你啊。”      “好,一定哦。……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来找我;无论我对你有多坏,都不准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来找你,不离开你。我会好好守护你的这个小园子,种许多你喜欢的花儿果儿和青菜,给你做许多的香粉胭脂……等你回来。”      他说完,唇边露出一抹满足的笑,身体渐渐化成点点蓝色的荧光。这些细碎的光点慢慢凝聚成一团,汇入那颗龙珠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写最后这段的时候辰辰也哭鸟~~~5555555555。辰辰是亲妈,灰常有爱滴亲妈~~~(pia飞。。。)      辰辰是亲妈,真的是亲妈嘛~~~@.@ “姑爷……姑奶奶……”召玉她们赶上来,一个个浑身都是湿透了。 山头上如今已经是一片焦黑,原本茂密的树林如今只剩下一些颓败的枝干杵着,看上去冷清而凄凉。 “召玉姐,姑奶奶他们不会是……”小桃带着哭腔。 “我呸!掌你嘴!”召玉啐了一口,“咱们四处找找吧。” 不一会儿,庄头也带着庄子里的家丁赶过来,众人便分头去找寻,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庄头对召玉说道:“姑娘们先回去吧,我们带了火把,夜里接着找。” “不,我一定要找到我家主子!”召玉咬住下唇。明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山火,姑娘和姑爷怕是凶多吉少,可一日没有发现,她就不信他们已经…… “可是这夜里只怕有猛兽出没,你们还是先回吧。”庄头又劝道。 “……” 这时候,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朝她们走来。 “是姑奶奶!”小桃喜出望外,赶紧奔上前。 召玉也连忙迎上去扶住她纤弱的身子,一吸鼻子,眼泪便掉下来,“我的姑奶奶……您可算是出来了!有没哪儿不舒服么?我背你……” “我没事。”她勉强笑笑,拍了拍召玉的手背。 “姑爷呢?”小桃招呼庄头,“你们赶紧去找找。” “不必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夫君他……已葬身火海。” ****************************** 回到庄子里,她首先沐浴,洗净满身的泥污,接着换上一身纯白衣裙。头上钗环尽褪,发髻上只斜斜的簪了一朵雪白的素馨花。 当她这副样子出现在老太太和二位太太面前时,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苦命的孙女儿啊……”老太太搂住她,老泪纵横,“你们这俩孩子,郎才女貌的,正是天作之合。这才新婚,怎么就……莫非是天妒良缘?老天爷没眼啊……” 二位太太也跟着掉眼泪。 大太太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娘莫要悲伤,仔细自个儿身子。” “是啊……”楚氏强颜欢笑,上前安慰。 莞娴的奶娘,想起自家主子从小没了娘,这才成亲几个月,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也悲从心起,哭了起来。她这一哭,莞娴房里的大小丫头便也跟着哭了。 这哭声似乎会传染似的,刹那间,这屋子里的主子丫头便哭坐一团。 “老祖宗、大伯母、娘……”唯一没有哭的莞娴无奈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三位长辈,“记得我幼时第一回见余道长,他曾说过我二十岁前没有姻缘……或许,这就是我命该如此吧。莞儿原本福薄,如今还要让长辈们为我伤心难过,那不是折煞莞儿么?” “唉……”听她这么说,众人唏嘘了一阵,慢慢止住了眼泪。 “好孩子,你一向乖巧,心思又多……”老太太摸着她的面颊,叹息道:“若是难过,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别放太多事儿在心底,啊?” “莞儿明白。”莞娴鼻子一酸,眼里便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过去,她一向以为老太太是将她们这几个孙女儿当苏家男丁加官进爵的筹码,对她们并无什么祖孙之情。可经过家变的患难与共,在庄子里的朝夕相处,她逐渐明白,老太太对她们,也是有慈爱之心的。而现在她对自己,更是发自内心的怜爱。 莞娴扑进祖母怀中,嘤嘤低泣。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走过来,躬身禀告道:“老太太,四姑娘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这丫头……”老太太脸上布满寒霜。 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做了一辈子的当家主母,听说宸晏从瑞娴屋里破门而出,她便猜到了七八成。后来在瑞娴屋里搜到药瓶,又见她衣衫凌乱,更是明白了十成十。她们做长辈的,处心积虑帮她寻一门好亲事,她却没脸没皮的去勾引姐夫!若是这事儿传出去,苏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江南的那门好亲事只怕也要泡汤。 ……瑞娴这个丫头她是清楚的,单凭这小丫头一个人,绝无本事弄到那些药。她做出这等事来,这后头必定有人撺掇。于是她便命人细细审问,谁知这丫头嘴倒挺硬。 “不肯说是么?”她冷哼,“那就家法伺候!” 院子里,摆上了一条长凳。两个孔武有力的丫头押着瑞娴出来,将她按在长凳上,接着嬷嬷便请了家法——一根紫檀木杖。见老太太点了点头,她便挥起木杖,重重的打在瑞娴臀上。 “唔……”瑞娴痛呼出声。 “那药是谁给你的?”老太太声音冷厉。 “我不知道……”瑞娴咬紧牙关。 “那就打到你知道为止!”老太太气呼呼的一拍桌子,“继续打!” 啪、啪、啪…… 木杖一下下打在臀上、大腿上,瑞娴的裙子上渐渐渗出血色来。 她平日在苏家也是养尊处优的四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她的眼泪噗噗直掉,但却咬牙不肯多说一个字。 楚氏在一旁瞧着,有些于心不忍,开口说道:“娘,四姑娘毕竟还小,这么打下去,万一打坏了……” “咱们苏家没有这么不守规矩的闺女!”老太太依旧寒着脸,“若再不说,直接杖毙!” “……”楚氏见老太太下了狠心,只得轻叹一声,不敢再劝。 “别打了。”随着声音,一个女人走进来。柳眉杏眼,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你?!你为何在此!”楚氏大惊失色。 “哪儿来的蠢妇,好大的胆子,见了老太太、太太们也不请安?!”嬷嬷大概不记得她了,见她穿着打扮皆与庄中仆妇相同,便朝她吼了一声。 可对方却看也没看她,而是看了瑞娴一眼,接着走到老太太面前,含笑说道:“不用打了,是我做的。” “哼,原来是你。”老太太也认出她了,冷笑一声,“你还有何话好说?” “这事儿完全是我一个人谋划的,不过是借了四姑娘的手而已。”付氏轻笑,“她毫不知情,请老太太放了她罢。” “哦?……那你倒是说说,那是甚么药。”老太太冷冷的质问。 “南疆的蛊毒、妖道的符水,再加上绝品的鹤顶红。……这三样东西勾兑起来,叫做‘神仙倒’,意即神仙喝了这药,也是死路一条。我可是费了许多功夫,才将这三样东西配齐呢。”付氏眼角含笑,娓娓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啊……!”瑞娴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生母。 “贱人!苏家、岩家与你有何冤仇,你要用这般歹毒的手段害他!”老太太听了这话,气得猛地站起身来,慌得二位太太和婢子们连忙去扶。 “你们让我没了丈夫,我便也让你家的女人尝尝没了丈夫的滋味……一报还一报而已。”付氏垂首微笑。 楚氏听了这话,也气得浑身发抖,“你被休出楚家,那是你咎由自取,与三姑娘何干?!三姑爷又何辜?!” “看你们哭,我便高兴。”付氏满不在乎的扫了她们三人一眼,“我既然敢站出来,这条命就不打算要了,你们想要,尽管拿去便是。” ******************************** 夜深人静。 一个的垂髫小丫鬟,端着盘子,慢慢挪到厨房边上一间柴房外。 “嬷嬷。”她轻声唤着正在打瞌睡的守门妇人。 那嬷嬷打了个哈欠,抬了抬眼皮,“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么?” “这不明天就要将这个……贱人,送衙门治罪么?太太吩咐奴婢来瞧瞧看守是否稳妥。”小丫鬟回答。 “哦……哪位太太呀?”嬷嬷随口问了一声,又瞄了她一眼,“我瞧你有点儿面生,是哪房的丫头啊?” “是前两日庆侯夫人差奴婢过来伺候二太太的。”小丫鬟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吊钱,“奴婢新来,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嬷嬷多多照拂。” “哎呀,不愧是庆侯府出来的丫头,真懂规矩……”嬷嬷笑眯眯的收了钱,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随你们太太咋招呼,别把人给弄死了就成。” “明白、明白……多谢。” 小丫鬟匆匆进了房,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中只有一堆茅草,一个人正躺在茅草堆上睡觉。 “娘、娘……”她走过去,轻声叫着。 女人醒来,借着月光瞧着来人的模样。这丫头眉毛浓浓的,还有一张血盆大口,看上去甚是滑稽,她不禁哼笑了一声。 “娘。”见她此时还笑得出来,假扮成小丫鬟的瑞娴心里一阵酸疼,“明天……她们就要送你去衙门了。” 犯了杀人这样的重罪,到了官府,必定难逃一死的。 “意料之中。”付氏不以为然的躺回茅草上去。 “……”瞧她满不在乎的模样,瑞娴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何时骗你了?”付氏冷笑,“他是你亲手下药杀死的……是你,取走了他的命。他最后亲近的人,也是你……他这不就永远属于你了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瑞娴摇头,痛苦的泪水涌出来,“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心啊!……为什么你要那么残忍,让我亲手杀死我爱的人?” “因为他不爱你。”付氏微眯起眼,眸子里寒意流淌,“你不是说过,如果他有二心,那就杀了他么?如今他爱的是麻子丫头,那就该死……不是么?” “……”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她没想到母亲真的会这样做啊! “这个男人不爱你,他不值得你付出一辈子,明白吗?!”付氏坐起身,给她理了理额角的刘海,“你面前,有一桩大好亲事等着你……你很快就可以做大户人家的正室主母了。” “……”关于大堂兄要给自己订亲的事儿,瑞娴也略有耳闻。只是自己的婚事,她也没好意思去打听。 “这件事苏家做得倒有点人味儿……不过,这也是他们应分的。”付氏勾了勾嘴角,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是不会让你走我的老路的!既然你这么爱岩家那小子,我就彻底绝了你的想头!……就算豁出我这条命去,也要让你坐上正房奶奶的位置!” 次日,付氏被衙门收监。 三堂会审后,拟定了斩立决。 听到付氏被斩首的消息时,瑞娴正在屋里做着针线。她的手一抖,锋利的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渗出来,她的眼泪簌簌而落,眼前只有一片迷蒙的血红色。 她,亲手让爱人喝下毒酒;她,明知生母身首异处,自己却连去收尸都不敢,只能任由母亲的骸骨流落乱葬岗…… 这世上最爱她的母亲,和她最爱的男子都死了,她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拿起剪刀,反手将尖端最准自己的胸口。 表哥,我找你来了……黄泉路上,我给你做伴。冥间地府里,没有姐姐,只有你和我……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宸晏那笑嘻嘻的模样。 忽然间,岩氏阴冷的脸出现,击碎了宸晏的模样,冲着她厉声说道:是你亲手杀死了他,九泉之下,你还有什么面目再见他!我豁出命去,就是要让你坐上正室的位置! 她的手颤抖起来,最终,还是将剪刀放下。 她不能死。 她要风光大嫁,做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穿大红衣裳、戴凤钗金簪,替母亲做她想做却至死也没有做到的事! 好歹她也是苏家的骨血,老太太不会真的下狠手杀她。 无论她们怎么讨厌她、鄙夷她,她都要忍,忍到出嫁的那天…… ***************************** 云清山脚,又多了一座新坟。 因为宸晏的尸骨一直没有找到,这只是一座衣冠冢。 莞娴祭拜完后,扶着召玉的手,回到庄子里。 如今是农闲时节,人手倒也够用,只是过阵子农忙时,就必须得再买几家下人了。 她四处巡视了一圈,接着回屋处理庄中事务。 苏家婆媳三人,这段日子也颇为憔悴。 为大老爷打点官司的事儿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不省心的瑞娴又弄了这么一出。付氏杀的可是亲上加亲的岩家公子、名门贵胄家的子弟,就算将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她这条贱命也不够抵的啊!虽然莞娴将事情揽下,说付氏是她庄子里的下人,此事与苏家无关,由她去跟岩家解释,可此事始终是因瑞娴而起,苏家怎敢置身事外? 还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瑞娴做下的这丑事,还是或多或少的传了出去。苏府在京城的地位原本就因为大老爷入狱而一落千丈,如今苏家更是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老太太原本病还没好,又受了这打击,竟是一病不起。 到了初秋时分,大堂兄遣人来接四姑娘下江南,待到明年开春,便与王家完婚。 楚氏放心不下莞娴,又深恨瑞娴,便托辞婆母生病、女儿又小,没有同去,只是遣了个贴身嬷嬷代她观礼。 送走了瑞娴,世界清静了,莞娴终于松了口气。 88 五年 云清山上的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怀萱庄外的庄稼长了一季,又一季。 弹指间,五年时光便过去了。 庄子里,莞娴慵懒的斜靠在榻上。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白纱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明媚的眼睛。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银簪子松松的挽起,别有一番清丽出尘的味道。 “二姐见字如晤:许久不见,时常怀想……”她轻声念道。 小桃坐在案前握着笔,跟着她说的话,在纸上奋笔疾书,却已是少妇装扮了。……这许多年过去,她爹还是没有中举,只得寻了个馆,做了私塾先生。原本小桃契满后她爹要将她嫁给一户富贵人家做小,可她却看上了爹爹的一个穷学生,俩人来求莞娴,莞娴便给了这书生一笔银两以作嫁娶之资。小桃爹收了银两,也就同意了这亲事。 嫁人之后,小桃两口子一块儿住在庄子里,书生做了账房,小桃做个管家媳妇。 这书生倒是有志气,去年考中了秀才。莞娴不好让秀才娘子继续服侍自己,却又舍不得小桃,便请她做个伴读,小桃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姑奶奶,二太太来了。”召玉走进来,在莞娴身边轻声说。这五年间,原来服侍她的丫头们都陆续成了亲,现在她身边的婢子已经换了一批……除了召玉。 召玉一直未嫁,忠心耿耿的跟随她左右。莞娴数次提起要给她寻一门好亲,她都只是摇头,最后也只好作罢。 “哦,快请她进来吧,奉茶。”莞娴忙站起身来。 正说着,楚氏已经牵着一个小女娃走进来。 楚氏依旧温婉可人。这几年的日子虽然不似在府中时那么好过,但也是衣食无缺,再加上保养得当,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而那小女娃也是粉雕玉琢的,眉眼与楚氏有六七分的相像。 小女娃见了莞娴,便蹦蹦跳跳的上前拉着她的衣袖,“三姐姐,你再给我折纸鹤玩儿吧!” “宁儿乖,娘亲与你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和奶娘玩一会吧。”楚氏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唔……”宁娴歪着头想了想,“那好吧,姐姐你忙完了,要陪宁儿玩哦!” “当然,你看姐姐哪回食言了?”莞娴笑着对她保证。 “那好吧……”宁娴点点头,又欢快的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莞娴请楚氏坐下,屏退众人,亲自奉上茶。 “在写啥呢?”楚氏随口问道。 “给二姐姐回信呢。”莞娴努努嘴,“她前些日子给我写信了。” “她与你倒是亲密。”楚氏苦笑,叹息了一声。原先容娴的家书尚算勤快,可自从苏家出事后,便渐渐的疏远了。裴道元任满后升了同知,回京述职时竟也没有来拜见岳母,让大太太心酸不已。 莞娴知道楚氏的意思,便宽慰道:“二姐姐也是身不由己。” “是啊,出嫁从夫,有什么办法呢。”楚氏无奈摇头,“只是裴姑爷,当初你大伯父花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银钱才给他谋上那位子,对自己亲儿也不外乎是那样了……他现在却对我们唯恐避之不及,当真忘恩负义,令人寒心。” “他也就那点儿眼力见了。”莞娴讽笑。姓裴的也不想想,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家历代为官,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么?况且背后有庆侯等一干人帮忙。 ……唉,容娴这辈子跟他,真是可惜了。 虽然她在信里一个劲儿说自己过得多好多好,莞娴却不以为然。有那样的婆婆、那样的丈夫,还有一群不要脸死认钱的泼赖亲戚,她的生活能好到哪里去?……当然,按照世俗的普遍观念来说,她至少有丈夫有儿女,比自己这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要好多了。因此,她才不断的写信给丧夫的可怜堂妹,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啊。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楚氏便进入正题。她抿了一口茶,笑道。“我听说,你今儿又让几个媒婆吃了闭门羹?” “……没必要见。”莞娴微微蹙眉。 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出身名门、嫁妆极丰,且又会当家。虽然容貌不佳,可也是瑕不掩瑜,三年守孝期满之后,做媒的便如苍蝇一般扑上来,赶都赶不走。她都说了要为先夫守节、终身不再嫁,可她们却听而不闻,继续代表不同的求亲者来做说客,她干脆就吩咐下去:凡是媒婆,一概不得进庄。 “唉……你有从一而终的志气,我们做长辈的,本不该阻拦。只是你年纪轻轻的,有没有想过,今后几十年的日子咋办?”楚氏轻叹了口气,“若是你膝下有个一儿半女,能守一辈子也是好的,我也不会劝你再嫁……现在咱们还能陪着你打发些日子,可宁娴将来大了也要嫁人,过上二三十年,我们这些长辈都过去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岂不寂寞?我知道,你与晏哥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为他守了五年,也算对得起他了……” “我心意已决,母亲不必再说了。”莞娴淡淡笑着,打断她的话。 过了这许多年,楚承瑛的音容笑貌,依然时时在她的脑中浮现……这辈子,她是忘不了他了。她也不相信,这世上,会再有哪个男子比得上他。 而宸晏,那么单纯可爱的家伙,每次想起他,她都不自觉的弯起嘴角。他因为她,被付氏母女害得要砍号重练,她怎么能撇下他去嫁给别人? ……为了爱她和她爱的这两个男子,她这辈子,是不会再成亲了。 平日里忙着打理庄中事务,偶尔去陪老太太聊天磕牙、上云清观去听挂名师父余观主讲讲道,还有窝在秘境中种花炼丹、看书习字……生活充实而平静。这五年里,她将秘境中宸晏留下的书卷几乎都翻过了,有的还看过数遍,不懂的便去问余观主,倒是颇有所得。若不是自己俗心太重舍不得这许多财产,她大概就直接去云清观中出家,做个小道姑了。 总之,她十分满意现状,不需要别人走进她的生活,打乱这种安宁。 “……”既然莞娴这么说了,楚氏也不好再劝什么。自己毕竟不是莞娴的亲生母亲,她嫁的婆家又是生母的娘家,如果劝得多了,被外头有心人知道,还不知怎么说呢。……唉,后娘难为啊。 “大伯父的事儿,听说有眉目了?”见继母闷闷不乐的,莞娴换了个话题。 苏家大老爷被罗织罪名打入天牢,原本入狱就十分仓促。庆侯爷认为这是皇上一时不察、被小人蒙蔽的结果,待皇上这气头儿过去了,苏家再上书诉冤,想必会有效的。因而使了个拖字诀,一方面拉拢了三法司的官员缓着提堂审案,另一方面搜集有利的证据。 五年来,这案子审了又审,只是迟迟不结案。而皇上似乎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也没过问。虽然大伯父身陷狱中不见天日,幸而有几个好友和门生是有情有义的,再加上庆侯的时时照拂,倒也没吃什么大亏。 “嗯。”楚氏点点头,“你大哥哥翻出那年旱灾的卷宗,发现某些数目对不上,正在四处核查……希望能借此翻案吧。” “那就好了。”莞娴微笑。三年前大堂兄在江南的任职期满,考绩优良,原本是可以留任的,但为了替父亲奔走申冤,他放弃了那肥差,疏通关节也进了户部,如今任个小小的主事。 而自大堂兄回来后,老太太是死活不肯再住在怀萱庄了,认为自己是苏家的人,理应跟着长房长孙走。于是老太太与大太太便搬去与经磊夫妇同住,如今怀萱庄里,除了莞娴,便只有楚氏和小妹宁娴。 “下个月初八是太后娘娘的花甲寿辰,到时候皇上会大赦天下,但愿你大伯父能被赦免也好……唉,磨了这些年,咱们也不求什么,只希望他能够尽快出狱、一家团圆便成,查抄的房屋田产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也就罢了。”楚氏说道。 “是了,太后的千秋节,梁王也会来。到时候恳求梁王美言几句,比咱们说一箩筐还强吧。”莞娴想起什么,从案头又拣出一封信。……说是信,可只有寥寥数语,不如说是张条子更恰当。 “召香说,她也会同行。” ******************************** 因为是太后的花甲寿辰,所以今年的庆祝格外隆重。京城早早的就张灯结彩,贺寿的贡品也源源不绝的从各地运入宫中。还有诸亲王和藩王,也得了皇上特旨,入宫贺寿。 这天,莞娴难得的摆了回阔,带着全套的六个婢子、四个嬷嬷、两个管家媳妇,一行人打扮得齐齐整整,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轿子晃晃悠悠的,在城中一处奢华的府邸角门外停下。 “是梁王爷行宫么?咱们奶奶应邀来拜见。”一个管家媳妇去打听了一下,然后给门子递上拜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带着两个丫头走过来,对莞娴欠了欠身,笑道,“香夫人有请岩奶奶去蘼芜苑小坐。” “有劳。”莞娴浅浅笑了笑,吩咐召玉打赏。 跟着她们在大宅子里绕了半柱香的时间,她们在一处院子外停下。 “请禀告香夫人,岩奶奶到了。”那婆子对院子外的看门丫头说道。 那丫头转身进去,只听得里头层层禀报的声音。 “这个召香,居然让咱们姑奶奶等她……不过是个妾,也这许多排场。”召玉小声嘀咕。 “梁王的妾,而且是宠妾,自然与别人不同。”莞娴压低声音回答,“待会儿见了召香,你可别虎着脸。” “知道了,今时不同往日,奴婢会谨记身份。”召玉低下头,悄悄吐了吐舌。 不一会儿,一个盛装女子便一路小跑出来,见了莞娴便叫道:“姑娘!” “民妇给夫人请安。”莞娴退后一步,深深道了个万福。 她这一弯腰,后边跟着的丫头嬷嬷们便也齐刷刷的行了礼。 “哎呀,姑娘千万别多礼。”召香赶紧来扶起她,朝两边望了望,说道:“咱们进屋说吧。” 召香亲自扶了莞娴进屋,在上宾的位子坐了,自己也不敢坐主位,只是在一旁站着。莞娴再三坚持,她才告了罪,在莞娴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婢子规规矩矩的奉了茶上来。 莞娴抬头打量着召香,见她穿着一身浅碧色镶银边的锦缎衣裙,挽着双环同心髻,发髻上插着几根翡翠钗、一双芍药花儿,万绿从中一点红,贵而不俗、艳而不妖。她的容貌虽变化不大,但眉眼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别样味道,与昔日那个南疆出来的乖巧小丫鬟大相径庭。 那是什么感觉呢……莞娴一时也说不上来。 “姑娘,咱们进房里说话吧。”见莞娴盯着自己瞧,召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起身拉着她进里间的卧房。 屏退了下人,房里只剩下她们俩。 召香一下子跪下,眼里落下泪来,“我好想你,呜……” “瞧你,咱们不是又见面了么,哭什么呢。”莞娴赶紧扶起她。 “我是高兴的哭了……”召香擦了擦泪,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与她手挽手的说话儿。 召香早已得知她守寡的消息,可是如今见她一副节妇的装扮,还是又流泪了,“姑娘,您这么好的人,怎么就……” “我现在也很好啊。”莞娴冲她笑笑。 “可是……”召香见她状似轻松的模样,反而更心酸了。 “好了,咱们难得见一回,别光顾着哭了。你看,你妆都花了。”莞娴拿出帕子给她拭泪,“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嗯……”召香抿嘴笑笑,“王妃身子不好,我在她身边帮着看顾小世子、做些针线上的活儿,她对我挺好的。” “梁王呢?” “他……”召香顿了顿,羞涩的低头,极小声说道:“也挺好的。” “看得出来。梁王回京给太后贺寿,带的是世子和你,大伙儿都说梁王宠你宠得厉害呢。”莞娴打趣道。 “王妃是因为抱恙在身,所以没有同行。”召香赶紧辩解,“我跟着来只是伺候小世子的。外头那些谣传,您千万别信……” “说笑而已,你别紧张……我知道你是本分的好姑娘。”莞娴拍拍她的手背,“总之见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嗯,我很好。”召香松了口气,又说道:“大老爷的事儿,我会尽量帮忙的。” “这个不着急。”莞娴捏了捏她的手,“你一个人在王府能够立足已经很不容易了。记住,无论何时,自保最重要。” “我晓得。”召香点点头。 两人久别重逢,正喁喁说着私房话儿,外头忽然传来丫头们的声音:“王爷吉祥!香夫人她……” 话还未说完,帘子被掀开,一个的年青男子大步走进来。他头戴双龙攒珠金冠、身着月白绣金蟒的蜀锦袍子、腰间系着蟠龙云纹古玉佩、脚踏镶金银纹的鹿皮朝靴,依旧打扮得一如既往的华丽贵气。可他的身材却是比少年时高大了许多,容貌也长开了,虽然还是风流不羁的浪荡样儿,却不似过去那般阴柔,倒显露出权势男人的那种霸气来。 瞧见屋里除了召香,还有个一身白的蒙面女人,他不悦的皱了皱眉。 “王爷吉祥。”召香连忙起身见礼。 “民妇苏氏参见梁王殿下,千岁千千岁。”莞娴心里虽然不情愿,可为了小命着想,也只得跪下,行叩拜大礼。 “怎么将个寡妇带府里来了?晦气。”梁王景澈扫了莞娴一眼,冷冷说道。他早度过了少年的变声期,没有那公鸭嗓子了,如今声音是成年男子特有的浑厚低沉。 “王爷,她是……”召香连忙解释。 “来人,赶走。”他不再看莞娴一眼,拉着召香便往外走去,“宝贝儿,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召香被他脱着踉踉跄跄的往外走,还不住的回头看莞娴。 “哼,谁稀罕了!”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召玉一路的愤愤的小声嘟囔,“不是她三催四请的,咱们姑奶奶还不想去呢!那个混蛋梁……居然轰咱们出来,真他娘的太太太……过分了!” 她一着急,啥都骂都出来了。 “行了,这儿是闹市,谨言慎行。”莞娴坐在轿子里,听了这话,便掀起轿帘,朝她摇了摇头。 “……是。”召玉拉着脸,抿了抿唇。 莞娴哑然失笑。 也难怪召玉如此。她与召香当年同时被苏家二老爷买下,一同伺候人,可如今境遇却天差地别,换做谁都会不平衡的。 “召玉姐姐,回头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莞娴旧话重提。嫁个踏实肯干的寻常男子,一夫一妻、白头到老,未必不比做王府宠妾强。召玉又能干、会持家,谁娶了她,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 “呃?”召玉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涨红了脸,“我才不是羡慕她呢!我一点都不嫉妒她!我只是替姑奶奶抱不平……” 莞娴哼哼笑了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饶有兴趣的瞧着街上的各色货品。因为太后千秋节临近的关系,街上行人和商贩都比往日多了许多。 忽然间,她眼前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他么……?! 她心里“咯噔”的一下,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停轿!”她大喊一声。 “怎么了?”召玉疑惑问道。 莞娴却没有回答,轿子还未停稳,她便冲了出去。 “哎,姑奶奶……”召玉连忙追上去。 89 红颜 是他么……?! 她心里“咯噔”的一下,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停轿!”她大喊一声。 “怎么了?”召玉疑惑问道。 莞娴却没有回答,轿子还未停稳,她便冲了出去。 “哎,姑奶奶……”召玉连忙追上去。 你吗……承瑛……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可她眼中只有那个青衫的人影。 她在人来人往的青石街道上穿梭,像中了蛊似的追寻那个人的影子。她追着他渐渐离开了喧闹的大街,拐进一条巷子,然后在巷子里七拐八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这是条死巷。 “承瑛——是你吗?你在吗?”她大声呼唤,可声音却如泥牛入海,了无回音。 “姑奶奶、姑奶奶……”召玉等人闻声赶来,见她呆呆的坐在地上,赶紧上前扶起她,“您怎么了?” “你们看见他了么?看见了么?!”她激动的揪着召玉的衣襟,“我看见了,一定是他,不会错的!” 召玉吸吸鼻子,将她抱住,“姑奶奶,这儿除了咱们,没别人了。” “不是的……我刚才真的在街上看见他了!只是跟丢了……”莞娴皱着眉辩解。 “奴婢一路跟着轿子,也没有见着谁。”召玉摇摇头,轻叹了一声,“今儿您累了,咱们这就回庄歇息吧。” 主子的心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楚五爷墓前的青松,如今都有碗口粗了…… **************************** 回到庄子中没多久,莞娴便收到召香递来的条子,先是道了歉,然后又说会偷空来看她云云。 莞娴想起今日在街上遇到的事儿,心情很差,便随手将条子撂一边了,也没有回复。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么? 过了几日,召香果然独自上门来。 她这回穿着素净,未施粉黛,连婢子也只带了两个而已。 召玉见了她,原本想损她几句,可见莞娴的眼色,还是忍住了。只是在莞娴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姑娘,上回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王爷会这样……”一进屋,召香瞧了瞧召玉,又看看莞娴,一个劲儿的道歉。 “这与你无关,你别内疚。”莞娴微笑摇头,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轻叹了一声说道:“梁王只是恼了我而已。” 他和楚承瑛情同手足,自己与楚承瑛的事儿,他也是知道一二的。五年前,楚承尸骨未寒,她就另嫁他人,也难怪他会不谅解。 召香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听了这话,便回答道:“可这也不能怪您。若是当时有个名分,您还能为他守着,这无名无分的,您一个闺阁女子,唯有听从父母之命,除此之外还能咋办……” 或许他觉得她该殉情吧……唉,活着比死了更难啊。莞娴笑笑,不再回答她。 两人没说几句话,梁王府那边很快就差人来接。 召香无奈,只得又回去了。 莞娴意味深长的瞧着召香的背影,再想想她的神态,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仔细琢磨,一时又想不太明白。“召玉姐姐、小桃,你们觉得召香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召玉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有啥不妥,就是感觉她过得委屈……我呀,宁可跟着咱们姑奶奶,也不去伺候那梁王。”说罢,她还不屑的撇撇嘴。 “若让我选,我也不去伺候梁王……伴君如伴虎,动不动要掉脑袋的。”小桃吐吐舌,“还是跟着姑奶奶好,吃饭管饱。” “哈,你们就欺负我好说话嘛。”莞娴打趣道。 “才没有……” “奴婢哪敢呢!” 主仆三人闹了一阵,笑作一团。 “好了,说见正经事儿。”莞娴假咳了一下,正色道:“召玉姐姐,咱们磨的薯粉,你挑两包最好的出来,用最好的盒子盛了。小桃,你去给我找个好的帖子,待会儿我自个写。” “嗯,好的。”召玉点头,“姑奶奶这是要送给谁家?” “我要请梁王来咱们庄子。”莞娴淡淡说道。 “啊?!”两个婢子都吓了一跳。 小桃苦着脸,“姑奶奶啊,咱们能不招惹他么?……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啊。” “别忘了,二位老爷的事,还得指着他帮忙呢。”召玉想想便明白过来,转身去准备礼品,转念又停住了,“姑奶奶,只两包薯粉,会不会太寒酸了?” “我自有分寸,你去吧。”莞娴摆摆手。 ******************************** 凭着两包薯粉,梁王果然给了面子,三日后应邀前来。 “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敝庄蓬荜生辉。请……”见过礼之后,莞娴请他在庄后一座八角竹楼里小坐。这竹楼地势甚高,周围景色宜人,一有山风吹过,八个角的铜铃便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景澈在屋里走了一圈,又瞧了瞧窗外的风景,“这是按照八卦之方位建造的?” “殿下英明。”莞娴含笑点头,目光望向屋中间的桌椅,“殿下请。” 景澈扫了一眼,径自在坎位坐下。 莞娴笑笑,吩咐下人上菜。 少顷,一道道菜肴摆到了桌上。小鸡蘑菇炖粉条、蟹腿粉丝汤、焦溜素丸子、蕨菜烩年糕……俱是用薯粉做原料的菜色。 “山野之间,没有甚么佳肴美馔,只能请殿下将就用些寻常小菜罢。”莞娴站在一旁,亲自伺候他用膳。 景澈瞧着她十指纤纤,指甲也没有染,是淡淡的粉红,透着晶莹的亮光。她手执酒壶,将他的酒杯里倒满,接着稍微挽起袖子,为他盛汤布菜。 她又是送薯粉,又是做粉丝宴的,无非是提醒他,别忘了昔日她曾助过自己一臂之力罢了。景澈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说道:“你伯父和你爹的事,孤王自会尽力。” 这个景澈,明明是因为跟庆侯的交情,抹不开面子要拉苏家一把不可,却说是还她的人情,真够滑头的。莞娴心里暗骂了他几句,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继续温言软语的说道:“奴家一介女流,怎敢干预政事?但殿下如此眷顾苏家上下,奴家感激非常,在此谢过了。” 说罢,她又深深行了一礼。 “不是因为此事,那你却是为何?”景澈挑眉,瞥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儿便痛痛快快的直说吧。” “殿下果然快人快语。”莞娴给他的酒杯满上,“奴家确实有一事,恳请殿下相助。” “说。”景澈抿了口酒。 “奴家堂姊,在东宫为良媛,如今在冷宫已五年矣……奴家斗胆,求殿下给她个机会。”苏家两位老爷的事,她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他们是男人,又有庆侯等人帮忙,咸鱼翻身也是迟早的事。可是倩娴一个弱质女子,在宫中孤苦无依,如果没有人帮她,她该怎么办? “……哦?”景澈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沉吟片刻后说道:“孤王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在太后千秋节上露个脸,但是,成不成可是看她自己造化。” “如此就够了。”莞娴大喜,连忙谢恩。 “别忙着谢恩,我只是说我可以帮你,但没说要帮你。”景澈冷笑,“难道就凭你你帮我种过几亩甘薯地,我便要助你一世不成?” “殿下……”莞娴定定的望着他。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孤王很忙。”他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请留步!”莞娴连忙喊道。 “……嗯?”他停下脚步,嘴角微微勾起。 “那么,我就给殿下解一个心结,换这个恩典,如何?”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哦?”景澈挑眉,“孤王有何心结?” 莞娴屈膝道:“殿下先答应奴家,若是奴家说得在理……” “那孤王便帮你一把又何妨。”景澈不以为然的答。 “谢殿下。”得了他的保证,她稍稍放心,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然后缓缓说道:“殿下心里的结,因为一个弱点、一个破绽,所以纠缠难解,是么?” “有点意思,说下去。”景澈淡然的微笑。 莞娴心里赞叹,居然也有个男人,当得起一笑倾城四个字。 她拉开椅子,请他重新坐下,“殿下选择了坎位就坐……坎者,旺于冬而衰于春,正是与人间春华秋实之象背道而驰,可见,殿下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这个不用你说,举国皆知孤王放荡不羁,从不拘于世俗成见。”他哼笑一声,似乎对她的推断不以为然。 “殿下只是‘放’,‘荡’却不见得。”莞娴接着说道:“殿下若真是不羁于世俗,又何必苦心经营,积累自己在朝中的人望呢?……虽然您久居封地,可手却伸得挺长,如今您在朝廷的影响力,不在太子之下吧?” “你胆子很大。”景澈沉默片刻,下了断语。 “这儿只有殿下和我二人,所以我才敢直言。”莞娴干脆将“奴家”二字去掉了。一口一个奴家的,她憋屈得肝儿疼。 “这儿我已经布下机关,殿下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见景澈没有阻止,她便接着说了下去,“殿下如今的权势,太子不可能不忌惮……所以您需要一个弱点,一个很大很大的弱点。这个弱点要大到足以抵消你在朝中影响力给太子带来的威胁。……这个弱点,便是召香。” “区区一个妾,你认为可以抵消我的权力,那未免太可笑了。”景澈哼笑一声,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一口酒一口菜的独酌起来。 “殿下带召香回京,绝不是为了表现你多么痴情、多么宠爱她而已。”见他的行为,莞娴胸有成竹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您之所以放出风声,让京城的人热议您多么专宠一个奴婢出身的妾侍,又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对召香宠爱有加、视若珍宝,其目的……是为了在太后千秋节时,在宫中翻一场波浪吧?” 她瞥了他一眼,走了几步,沉吟道:“莫非……您是想请立召香为侧妃?” 叮。 景澈轻轻放下杯子,面不改色。 莞娴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是那么安稳。 ……她知道得太多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后退,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侧妃虽非正室,但也是能上皇家玉牒的,是皇上堂堂正正的儿媳妇。大景历代皇子侧妃,莫不都是名门闺秀、大家淑女。您竟然想要立一个地位低贱的奴婢为侧妃,皇上必定不许,说不定还会龙颜震怒,赶你回去禁足思过。而太子殿下,此时想必会施以援手吧?顺手推舟,就卖给你一个人情。而您承了他这么个大‘人情’,今后表面上都会唯他马首是瞻,兄弟俩皆大欢喜,从此兄友弟恭……” 对她的话,景澈不置可否。他浅浅笑了笑,抬头打量她,见她白衣胜雪、青鬓如云,眸子里闪着慧黠的光芒,白纱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弯起,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个女子……他大概知道,当初楚承瑛为什么会爱上她了。 “在保持自己权力的同时,表明自己没有握权柄的野心,让太子放一百二十个心……殿下这个计划确实是上策。”莞娴这时已经能够断定自己猜中了九成九,便接着说道:“只可惜,殿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您留下了一个莫大的破绽。” “什么破绽?”景澈气定神闲的轻轻抿了一口酒,脊背却不自觉的绷紧了。 “那就是……”她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您爱上她了,真的爱上她了。” “废话。”景澈放下瓷杯,“我自然是爱她的,不然当初何必追求她?” “殿下或许早就喜欢她,但爱……则未必。”她又直起身子,“谁不知道九皇子风流浪荡,成日混在脂粉堆里?您所到之处,哪家的婢子丫头没有被您言语调戏过?来到苏府,逗弄个丫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弄召香,我猜,你大概是喜欢她的吧?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如果不是出了个意外,召香不得不去你那儿,你也不会强求,对么?” 说到这儿,莞娴的内疚之心又起。如果不是当时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失了分寸,召香也就不必离开了。 ……现在,她只能尽力弥补了。 “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女人就喜欢咬文嚼字。”景澈不以为然。却没注意到,她对他的称呼已经悄悄换成了“你”。 “自然是有区别的。”莞娴轻笑,“你若不是真爱上她,怎么会不敢动她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澈终于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窗边,观赏外头的风景。 “有没有动过她,你自己最清楚吧?!”莞娴差点儿要笑出来,连忙忍住,不然这男人恼羞成怒起来要她脑袋就惨了。 她轻声说道:“你压根没有要过她……我猜得没错吧?” 莞娴自从见过召香后,一直在想她眉眼间的那股气质神态是什么,渐渐的才了然大悟……原来是哀怨啊,欲求不满啊! 身为梁王唯一的宠妾,她天天晚上与他同床共枕,居然还会欲求不满?!这真是太令人玩味了。 还有,那日里她一直盯着召香离开的背影瞧,也觉得颇为蹊跷。这五年里,原来的小丫鬟们纷纷嫁人生子,她对于女子成亲前后的体态差别还是颇有见识的,再加上宸晏留下的一堆医书和“双修”指南她也出于好奇研究过一阵子……综合她所知的看来,召香,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啊!!! 景澈白皙的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微红,他轻咳两声,“既然你也知道我是利用她,她只是我手中一枚棋子而已,我有没有动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要立她为侧妃,就必须得带她进宫……这事儿我都能看出来,宫里那些老嬷嬷一个个精得什么似的,难道看不出来么?”她敛起笑容,认真说道:“这就是你的破绽所在。” “……”景澈低头,沉吟不语。 莞娴往后踱了几步,接着往下说,“为什么你没有动她呢?既然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妾,睡了她又如何呢?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下一个这么大的破绽?……一个男人,不动一个女人,原因不过是不想、不能、不敢。你说你喜欢她,她也长得清丽可人窈窕多姿,性子又温柔……你不会不想要她。”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下,“你世子都有了,‘不能’这一条应该也可以排除。那么……就剩下‘不敢’了……” “你说我不敢动她?我身为梁王,王府中的女人都是我的,我有谁不敢动?!……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景澈一转身,拂袖欲走。 “因为你是个敏感又懦弱的男人!”她在他身后叫道,“你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对现实!总有一天,召香会被你给害死!……这就是你的心结所在!” “……”景澈听了这话,顿了顿,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接着说啊。”他扯起嘴角笑,脸色却有点难看。 莞娴知道自己这么一针见血的说他,当真是摸了老虎屁股了。可为了召香、为了倩娴、为了她自己,她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召香是个孤女,从苏府出去再由庆侯送给你,身份清白简单,可以说是极好操纵的对象……我猜想,你在她到王府后,还对她试探了一番,确认她对权势钱财没有野心,这才决定将她培养成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吧。 可是,你却没有想到,你会真的爱上她…… 但因为你过去是以一个穷乐师的身份向她示爱的,后来她发现你是王爷,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表面上不能对你如何,但她心里会不会恨你的欺骗?……你高高在上,不能低头对她认错,你也不想面对她恨你这个结果,所以你干脆不去想这件事,是不是? 而且,你见了太多的阴暗面,你担心一旦她知道你爱她,就会恃宠生骄、多生事端,打乱你的全盘计划,所以干脆不动她、甚至根本不敢表露出一丝爱她的意思。是不是? 还有,你自认是个多情种子,希望她自荐枕席是因为她也爱你、毫无保留的爱你,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妾而不得不在床上伺候你。你不愿意用权势逼她委身于你,可你千般试探,却不能得到她真爱你这个结果,所以,你不敢要她,唯恐唐突了佳人……是不是?” 莞娴一番话逼得景澈连连后退,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你就是因为不知道她爱不爱你,又没有先说爱她的勇气,所以你就这么逃避着,直到现在避无可避。你不但敏感、懦弱、自卑又自傲,还矫情、自以为是……你当时选择利用她时,没想到会有今日这结果吧?”她放缓了声调说道,“一枚棋子,必要时自然可以舍弃以保大局,所以你不惜将她至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矢之的也无妨。可一个心爱的人,却是要用生命来珍惜的…… 当你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她已经在你的安排下,被你弄到了悬崖边上、挂在剑尖上烤着,稍有不慎,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为了自己的权力,在拿召香的命做赌注!你在后悔、在犹豫,你不舍得她,可是却已经骑虎难下……这就是你心里纠结不已、难以决断之处,对么?” “……”景澈沉默良久,在红日西斜时,他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皇上震怒,还有个可能的后果就是:赐死召香。 ……一个红颜祸水,从来就不能留下。 呼…… 说完了这许多话,莞娴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阵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和这种城府太深的人说话真的很累。 “你先头说,能够解开我的心结。……那么,有何高见呢?”景澈淡淡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有什么本事解开?只是为您理一理头绪罢了。”她含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锦盒,“这个……可助您一臂之力。” 景澈接过锦盒打开,盒子里盛的是一个玉石圆盒子。再打开玉盒,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盒中是闪着珍珠般莹白的细粉。 “这是我炼的丹药。”莞娴微笑道,“每次捻一撮加入香炉中点燃,可以……让人说真话。” “如此神奇?”景澈挑眉。 “要怎么使用……殿下是聪明人。”莞娴对他眨眨眼。 “好,成交了。”景澈想了想,将锦盒收入怀中,转身便往外走去。 “王爷请留步!”莞娴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又追上去。 他停住,扭头冲她笑笑,“还有何事?” “我还想问……他真的死了么?”她一双美眸,盈盈望着他。 “他?你是说楚承瑛?”景澈抿了抿唇。 “……对。” 景澈望着她,见她眼中尽是缱绻,再无刚才剖析他时的锋芒,便咧嘴笑了,“这个答案,你又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她怒瞪他。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她刚才都已经帮了他一个大忙了,现在不过是问个问题而已,他还要卖关子! “这个答案嘛……我要你用你自己来换。”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遍,笑得挺灿烂。 “你有召香了。”她皱眉。而且她也不认为他会对她感兴趣!……他这是玩儿她呢,还是玩儿她呢? “别误会,虽然本王风流倜傥放荡不羁,但还不至于卑劣到要坏了节妇的贞操。”他笑得愈发亲切了,“我只是想让你,成为我的人。” 想招揽自己做小妹?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梁王麾下才俊如云,何必要我?”她推脱道。 “对于你这样的聪明人……不是我的人,我不放心。”他挥了挥衣袖,“怎么样吧?” “……”她咬牙。 他这句话就是有威胁的意味在了。 何谓枭雄?枭雄就是在你帮了他之后,他还可以捅你一刀!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况且苏家现在也已经算是半个梁王党了,她加不加入都无所谓。 她整了整衣裙,跪地三叩首,“莞娴愿效忠梁王殿下!” “唔……还有呢?”他得意的笑。 “我发誓,至死效忠梁王,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她正色道。 “好。”梁王亲手扶起她,一副礼贤下士的君子风范。 “……谢殿下。”她起身,拿出帕子吐口唾沫。以上发誓纯属童言无忌,我呸! 她心里急得如猫抓似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90 坦露真yan 她心里急得如猫抓似的,却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她心里急得如猫抓似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殿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哦?”他嘴边扬起浅浅的笑,“关于楚承瑛?” “对。”她连忙点头。 对上她急切的眼眸,他嘴角仍微微弯起,脸上却再无笑意,“早在五年前,这世上就已再无楚承瑛。” “……”她默默垂眸。 果然还是这个答案么? 楚承瑛已经不在了,她为什么还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呢? 她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景澈凝视着她,过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声。 ************************************ 他回到行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回到屋里,他顺手解了冠带递给小厮,口中问道:“香夫人呢?” “回殿下,夫人正在小世子院里伺候。”小厮恭谨答道,服侍他换上家常的衣裳。 “哦。”他随口应了一声。 走到召香房中,她果真不在。 让丫头们全都退下,他一个人关起门,见那狻猊香炉中袅袅升起些微白烟,仔细嗅了嗅,原来燃的是沉香。他掏出莞娴给的那盒药粉,翻来覆去的把玩。 这世上真有能让人说真话的药么?他不太相信。 不过,苏莞娴是个聪明人,她有求与他,没有什么理由要对他或召香不利才是……试试也无妨。他便捻了一把药粉,撒入香炉中,然后出门,自去沐浴更衣。 待他沐浴过后再回到召香屋里,她已经回来了。 见他进屋,召香如往常般迎上来,福了福身,微笑道:“殿下回来了?妾身在厨房还备了晚膳。” “不必了,我已用过了。”他淡淡回答。 “哦。”召香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给他沏茶。 景澈见她有条不紊的忙着,不知为何,心里觉得隐隐有些不舒坦。 “殿下请用茶。”她将沏好的茶放在他面前。 “嗯。”他抿了口茶,“世子呢?” “妾身已经哄他睡下了。”召香乖巧回答。 “哦。” “……” “……” 两人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得沉默。 景澈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嗅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清香,心知那药粉已经在燃了,便耐心等待着。 忽然间,窗外有一个影子极快的闪了闪。 他的身子立刻绷紧了,脸上换上他那白日里人前常见的浪荡笑容。一把将召香拉入怀中,他笑道:“好了,宝贝儿不要再生气了,伺候孤王更衣歇息,嗯?” 召香迅速明白他的意思,呢哝了两声,“王爷把妾身一个人丢在家,人家好、好寂寞……” 她说完这话,自己脸蛋先红了。 “孤王现在不是回来陪你了么?”他轻浮的笑笑,拦腰抱起她,走到床边,然后与她一起滚到了床上。 “王爷……啊……”他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掐,她便按照他的要求低声呻吟起来。 “大声点,我喜欢听。”他故意喘息着,与她的呻吟声交织,让人听了脸红耳热、心荡神摇。 “别这样……呃……王爷……” “乖乖宝贝儿,让王爷疼你……” 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再配上床咯吱咯吱的叫,在外边人听起来,实在是暧昧至极。 可是,她叫着叫着,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竟嘤嘤哭了起来。 景澈这时候也感到一丝眩晕,知道是那药粉要起作用了,心里连道不好,情急之下,低头便用嘴唇一下压上去,堵住她的哭声。 “呜……”她挣扎两下,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嘴中尝到她香甜的滋味,他闷哼了一声,双手也情不自禁的往她衣裳里伸去。 她被他压住动弹不得,只得默默的流泪。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边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知道对方已经撤了,便放开她,张嘴大口的喘气。 天啊……再久一点的话,他就真的会忍不住了。 召香这时似乎也略微清醒过来,她拢了拢凌乱的衣裳,擦了擦眼泪,悄声说道:“王爷,我不知道我怎么会……” “现在没事了。”他转身背对着她,不让她发现自己身上的反应。 “这次来的是谁的人?”她轻声问。 “大概是太子的人吧……明日再问了。”自从来到京城后,总有些不明身份的梁上君子来访,他心知是各路人马打探消息的,不得不防。将行宫围得铁桶似的不是不行,但这太不符合他平素一向不羁的作为了,不如干脆将计就计。于是他与召香便约定,收到他的眼色,便配合他做戏给那些人瞧瞧。 “哦……”召香的声音又开始迷蒙起来,还带着一丝幽怨。 而他也觉得有些神智恍惚,便定了定神,不让那药影响自己的思绪。 “您究竟当我是什么呢?”召香又低泣起来,“我、我……呜呜……” “……怎么了?”他转过身,轻轻将她搂在怀中。 “我讨厌你……好讨厌你……”她抽泣着,“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这就是她的真心话么?他心里一下子冰凉冰凉的。 “为什么你要招惹我?为什么你是王爷……呜呜……真希望你是那个景公子,我愿意陪着他卖艺,走遍天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也渐渐迷蒙起来,脸蛋儿发红,额头竟渗出细细的汗珠。 “……”听到这儿,他笑了,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上来,堵住了喉咙,涩涩的,却又带着些甜。他低头吻干她脸上的泪,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莞娴说得没错,他是个懦夫,欺骗了她,却连一个道歉都说不出来。 “我当时只是想着换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与楚兄一块游玩,不想去到哪里都被前呼后拥,没有自由……却没有想到,会遇见你。后来想和你说,却又去了封地,非奉旨不得回京。……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么?”他诚恳说着,脸上再无一丝戏谑浪荡之色。无论别人说他多情也好,矫情也罢,他只知道,他爱上她了,真的爱上她了……即便她只是一个奴婢,但对他而言,便是他所有的幸福所在。 “啊……”召香一下子睁大眼睛,瞧着他认真的表情,她脸上更红了,“不、不是……我只是个奴婢,王、王爷不用这样……呃,呜……” “怎么?”他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似乎有些发烫。 ……那个女人给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不知道……”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说出更逾矩的话来。 “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找大夫?”他皱了皱眉,瞧她那难受的模样,还是决定放弃这药了。坐起身,他下床要去开窗。 “别走!”她忽然拉住他的袖口。可拉住之后立刻又后悔了,赶紧松开,“您还是快走吧,我、我不……呃……” “你这个样子,我能走么?!”他瞧着她眼神迷蒙、脸色绯红的样子,一颗心几乎揪了起来,“到底哪儿不舒服,嗯?” “我不知道……就是难受……”她又落泪了,身子直在他胳膊上磨蹭,“景公子,不要离开我……” “好,不离开你。”他伸手揽住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也是湿润的,“……换了衣裳吧。” “嗯……好热……”她扯松衣衫,露出里头鹅黄的绢绸小衣来,还有肚兜的一角,引人遐思。可很快的,她又揪紧了衣襟,“您还是快走吧,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怕……” 听到这儿,景澈算是明白了,她在和说真话的自己斗争着。 “没关系。”他展颜,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和泪水,“你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不怪你,也不会降罪于你。” “不……不行……”她依旧倔强的咬着唇,几乎要将唇瓣咬破。 “没关系,说吧。”他低声哄着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有些迷蒙了,恍然间,觉得似乎回到了与她相识的那天,他摘下一支梅花,送到她手上。当时,她怯怯的模样,真是可爱。 天,他也开始浑身发热了。更该死的是这热流逐渐的往他身下涌去,集中在某一点……他喉咙里低哑的发出一声呻吟。 这呻吟似乎刺激了召香,她大胆的靠在他怀中,呜咽道:“景公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给我一句话行么?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好难受……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别招惹我,让我安安分分的……做个小奴婢吧……” “我当然喜欢你!”他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她说是爱,那么,好吧……我爱你。” 啊……?!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你呢?喜欢我么?”他觉得浑身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似的,便松开了衣带。 召香见他露出的半边胸膛,嘴里竟忍不住逸出一声娇吟。她羞窘万分,便又低下了头。 “说,爱我么?”他喘息着,双手抚上她的身子。 他已经忍得太久太久,再也忍不下去了!只要她说一个爱字,他便要不顾一切的要了她! 其余的什么权势地位,他都统统不想考虑,他只知道,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我、不敢……不配……”她断断续续的说道,“能够陪在公子身边,我好欢喜……可你身边,还有许多女人……比我美,比我年轻,比我高贵……” “……傻姑娘。”听她这么说,他的整颗心似乎都融化了,化作一滩春水,在她身边流淌,“这些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如果我表露出对您的一点点觊觎之心……您还会要我么?……你当时选中我,不就是因为我的安分么?”她迷迷糊糊的说道,“我想要在您身边,就不能爱你……可我爱你,那又怎么办呢?好讨厌你对我逢场作戏,好想离你远一点儿,这样我就不会难过……可却又舍不得离开你,即便知道这只是做戏……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呜……” 她说着,又抽噎起来。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垂眸,满怀柔情的望着身下的人儿。 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他选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说到底,是他自己,作茧自缚! 现在,他终于知道,她是爱他的,这就够了。 “我景澈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女人。”他喘息着,似乎要将她与自己揉为一体。 往后,她就是他的妻,他的爱人,他与她同进退,共生死。 ***************************** 这边一对有情人抵死缠绵,那边一个小寡妇独守空房。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呢?她托着腮想。 所谓说真话的药,不过是一定比例的迷.幻.药加上催.情.药罢了。闻到这气味的人,会出现幻觉,把身边的人当做心里一直所想的那个人,然后……意乱情迷。 所以,如果召香心里头的真爱不是景澈,喊错名字的话,那他们就真的悲剧了…… 她这是帮忙呢,还是添乱呢? 唉,不去想了……看时间,也快了吧? 她闪身进入秘境中。 里头仍然是白天。她走进丹房,看了看炉边的滴漏,又弯下腰瞧了瞧炉火的大小,自言自语道:“再炼半个时辰,大概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给菜田翻了翻土,然后去屋里取了一本书,走到莲花池边坐下来。 那小龙蛋静静的泡在水中,已经有脸盆大了。 她拍了拍蛋蛋,对它说道:“今日还好么?你不知道哦,那个景澈真是小气死了,老是跟我讨价还价的……”她巴拉巴拉吐了一番苦水,然后翻开书念了起来,“昨天说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虽然目前小怪龙的元神似乎还在混沌中,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是她给念一些经书,应该会对他的修炼有帮助吧……传说中的“胎教”嘛。 91 赐婚 太后的千秋节很是热闹。 宫里的烟花放了一整夜,也不禁百姓在皇城外围观。据说还有杂耍百戏、域外奇珍,被布衣小民们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是天上有地下无一般,这话题一连热议了月余都尚未平息。 而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两则与皇家有关的旖旎之事。 一则是在东宫的角落里沉寂数年之久的苏良媛,在太后的寿宴上献了一支飞天霓裳舞,形如飞鸿、状似翩莺,艳惊四座。太后赞赏不已,赏赐了许多东西。太子殿下更是因此对她重燃旧情,从那夜后一连数日留宿其宫中,直到苏良媛以死相谏,自请往太后宫中服侍,他才不得不雨露均沾,宠幸其她宫人。此事又得了皇后大加赞叹,感慨苏良媛大有班婕妤之风,贤良淑德实乃宫嫔之典范也。 这第二则,则是事关梁王殿下的。据知情人士透露,梁王殿下在寿宴后,上书请立一位出身低微的小婢为侧妃。结果龙颜震怒,皇上当场将折子扔他脸上,还要治那小婢狐媚惑主之罪。但梁王不屈不饶,甘愿被贬为庶人,也要与这婢子结为夫妻。于是皇上大怒之下,将两人都打入死牢。后来幸得太子施以援手,在皇上皇后和太后面前说尽好话,皇上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再然后,有位历经三朝的老国公拿着一块玉佩出来认亲,说这女子原来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啊啊啊……我找她找得好苦啊啊啊! 于是乎,理所当然的,小婢重回国公府,择吉日风光大嫁,成为梁王明媒正娶的新侧妃。 到此时,便是大团圆结局! 这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让上至公侯的夫人小姐、下至市井的仆妇厨娘,无一不为这段可歌可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唏嘘不已,感慨梁王爷不爱江山爱美人,真是至情至性之人,羡慕这位侧妃娘娘的好福气。更有好事者将此事编成话本,广为传诵,说不定这段奇缘还会流传于后世,成为千古佳话也未可知。 莞娴听到这个结局时,算是大大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所谓做戏要做得真,便是要入戏。 两个人心意未通,即使再怎么用心,也始终只是形似而已。只有真正心意相通了,才能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让人看不清楚。而且,照她看来,景澈与召香发自内心的相爱,那些同入死牢、携手赴死的事情,未必只是做戏。……希望经历此事后,他们会情比金坚吧。 至于那位国公爷,他好像这辈子都没去过南疆吧?……不过,谁在乎呢? 过了不久,苏家这边也有好消息传来。 苏经磊上书诉冤、请求重审父亲的案子,皇上准了,着三法司会审,庆侯等数位重臣陪审。 有了大神坐镇,此案进度雷厉风行,二十余日后便审结。户部各类文书卷宗账簿俱记载清楚明白,并无可疑之处,原先所认定之证据原系伪造,不可为证,苏施裕贪墨赈灾粮饷一事实属诬陷。因此依大景律例,判决如下:原户部侍郎苏施裕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即日起官复原职,所查封之财产悉数返还。户部某某、某某某,刑部某某等人,罗织罪名构陷长官,反坐,罪加一等。 此事之后,皇上对经磊也有了印象,虽未有提拔,却是在各部里轮流转。 “皇上这是有心栽培你了。”苏府的家宴上,苏侍郎劫后余生,抓紧时间谆谆教导儿子,“你要多做少言、广结善缘,切莫因自己是良媛娘娘的兄长而倨傲。” “孩儿知道。”经磊虚心听了,“孩儿原想调任监察御史之职,品级虽小但权利甚大,可皇上却是驳回了,不知其原因为何……莫非是认为孩儿没有这能力?” “不可、不可。”苏侍郎连连摇头,“这个位子得罪人,你坐不稳。你年纪轻轻,若是凭着一股子书生气,嫉恶如仇针砭时弊,那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你也在官场上待了五年,这些道理想必也懂的。你瞧瞧这个位子上的,不是后台硬的子弟,便是出身不佳的,或是刺儿头。官场上,能力才学未必是最重要,更要紧的是性子和人脉。” 说道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那些个刺儿头,皇上用完便要弃的。皇上不许你做这个位子,那是有心栽培你。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哪些人只可小用、哪些人可堪大用,皇上心里都有本儿账呢,这便是帝王心术……。为父致仕前能升个尚书大概就到顶了,你尚且年轻、皇上又看中你,前途无量,将来位列宰辅也未可知。切记处事要圆、站队要稳……” “听父亲一席话,孩儿如同醍醐灌顶。”经磊大悟,点头不止。 “好了,都下朝了你们父子俩还嘀咕个什么。”老太太笑道,“感谢老天爷、感谢苏家列祖列宗保佑,咱们又回来了,一家子人齐齐整整的坐着用膳,连莞丫头也在,咱们要好好说说家常话儿……你们男人那些什么朝政啊,回头上书房里说去。” “母亲说的是。”苏侍郎连忙应了,站起身对母亲举了举杯,“这些年,儿子让母亲日夜忧心,实在愧为人子……今后就请母亲安享遐龄,让儿子媳妇、孙子孙媳妇,还有重孙子重孙女儿,好好伺候您老。” 这番话说得老太太直落泪,她笑道:“好、好、好……” 众人纷纷举杯向老太太敬酒,接着又叙了一番亲情。楚氏敬过酒,手执酒杯,欲言又止。 “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所想。”老太太见她那模样,便又含笑道:“老二在崎州那边案子判得甚好,再加上率学子们编了地方志,也得了皇上嘉许。被当地黎民百姓送了万民伞留任,这也是荣光呢。不是我不许你去,要看着你们俩夫妻分离,只是这路途遥远,来去数月,着实不放心……左右他还有一年便任满了,到时候回京述职,之后无论再任何处,你都跟着去便是。” “是。”既然婆母这么说,楚氏也不好多言,便含笑坐下了。 莞娴坐在老太太身边,只是低头吃菜。……她那个老爹她才不担心呢,让他出去吃吃苦也好,省得整日里只会软绵绵的吟风咏月、勾搭女人。 一家人正热热闹闹的享用家宴,忽然外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喧闹,接着一声尖利的吟唱划破长空:“圣旨到——” 圣旨?! 众人唬得连忙撇下筷子,设下香案,男人们换了官服,女眷们也按品阶装扮起来,一齐到院子里跪下接旨。 莞娴没有诰封,跟着队伍跪在最后头。 回娘家吃个饭居然还碰上这等事,又要跪。反正肯定不关她的事,她为啥不能回避一下…… 她心里嘀咕着,也没听清楚那圣旨说的是啥。 直到前头的大嫂子悄悄反手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苏家排行第三、闺名莞娴的,是哪位姑娘啊?”宣旨的大太监扫视着齐刷刷跪着的众人。 “啊,是我。”莞娴连忙回答。 “三姑娘,还不快接旨谢恩~~~~”大太监打量了她一下,菊花般的脸上荡漾着深深的笑容。 “我?”她不敢置信的指指自己。再看看众人肯定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点喜悦,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快接旨吧,恭喜姑娘了。”大太监将黄锦卷轴托到她面前。 “……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然后叩了一个响头,“莞娴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该不会是皇帝老头看上她了吧? 还是太子殿下? 她心情复杂的展开圣旨,直接把前面一堆什么“贞婉淑嫒、端静娴雅”之类的词句掠过了,直接看最后一行:“将许配给信侯为妻,择日成亲,钦此……” 下面还有赐予凤冠霞帔、珠玉首饰、锦罗绸缎若干若干。 “赐婚?!”她惊讶非常。 “是啊是啊。”老太太笑眯眯点头,双手合十,“咱们苏家否极泰来,如今连莞丫头的终身也有着落了……哎呀,我得去祠堂里给祖先磕头上香……” “这真是太好了!咱们苏家又要办喜事啦。”众人都是喜不自胜。 “我说呢,你守孝早满了,这身打扮该换换了……”楚氏笑逐颜开,不由分说的拉着莞娴进屋,要将她一身素白衣裙给换掉。 “恭喜老太太、恭喜二太太、恭喜三姑娘了……”众下人也喜气洋洋的上前作揖。 有没有搞错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而且她是节妇啊,节妇也可以赐婚的吗?! 到底是谁搞的鬼啊?! 莞娴见家里人都乐呵呵的,一刻也不浪费就立马开始张罗她的婚事,她无语问苍天。 还有,那个信侯,究竟是谁啊??? ******************************* “信侯爷名讳叫什么花什么不花的,名字很长,皇上赐他国姓,姓景。他是夏国的王叔,太后千秋节他代夏王前来庆贺,被皇上留下了,授了昭毅将军。有人说皇上是惜才让他留下练兵,有人说皇上是怕他回去惹乱子,所以留下为质。因为藩王的王叔,照例是可以封国公的,他却降了一等,只封了侯,因此外头猜测他并不是十分得皇上喜欢,大概是后一种可能性较大……”小桃唧唧呱呱的将她和她那口子最近打听到的消息,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向莞娴汇报。 “这些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他这个人如何。”莞娴蹙眉,淡淡打断她的话。 苏家长辈只会一个劲儿说信侯好呀,多好多好……好像即便是只蛤蟆王八,只要封了公侯,有爵位在身,就是极好的结亲对象了。况且对于她这种再嫁的寡妇,居然能被赐给侯爷为正妻,那真是天大的福气、祖上烧高香了…… 从他们那儿问不出什么来,莞娴只能让人私下再打听。 “他这个人嘛……听人说,他几年前发动宫变,带兵入宫幽禁了先王、杀了大世子,扶年仅十岁的小世子为傀儡,从此大权独揽、一手遮天……”小桃说道这儿,缩了缩脖子,“天啊,幽禁了哥哥、弑杀了侄子,这个人太可怕了……众人说他身材很高很壮,满脸虬须长得跟钟馗似的,很凶的模样。” “他年纪多大?”莞娴越听心越凉。这个男人,听起来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物,很不好惹啊,绝对不是像宸晏那么好糊弄的……她能躲得过么? “不清楚……但据说,看起来好像三、四十岁吧。还好,正值壮年嘛。”小桃喘了口气,小心翼翼说道:“我们乡下有说:壮汉子疼老婆。虽然信侯爷看起来凶,说不定在家里对娘子很好的……” “……谁知道呢?”她仰天长叹。 圣旨上说的是“许配”而非“续配”,所以这位信侯爷应该是没有成过亲的……三、四十岁还没有成亲,在这年头来说绝对不正常啊。 莫非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或者隐疾? 这京城里那么多未出阁的高门淑女,皇上为何偏偏给她这个守寡的小妇人赐婚?太匪夷所思了吧? 皇上跟本没见过她,就将她许配给这么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难道背后有什么隐情?……如果是的话,这幕后推手,又是谁呢?是想帮她呢,还是想害她呢? 她的脑袋转得如厨房里的风箱似的,呼呼作响。 92 成亲 不管她愿不愿意,还是到了成亲这天。 这回虽然莞娴是再嫁,可因为对方是侯爷,并且是初婚,所以还是极隆重。 她再次带着她的嫁妆,被扶上花轿。在喧天的鼓乐声中,以迎娶原配夫人的礼节,她的花轿从正门抬入修饰一新的信侯府,接着又是拜过天地、谢过天恩,然后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怎……么……办……? 听着外头觥筹交错的声音,她端坐在帐中,顶着重重的凤冠和盖头,心里只有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如走马灯似的闪过。 找人代替?肯定不行,苏家人不会把这么“好”的对象让给别人的。 跑路?更不行,这是皇上赐的婚,逃婚就是抗旨,全家人的脑袋跟着咔嚓落地。 或者装晕、装死?……万一他饥不择食、死人也要咋办?! 要不干脆两眼一闭,任他蹂躏算了。……可怜她守了二十余年的贞节啊!早知如此,她宁可给宸晏算了,总比给一个又凶又粗鲁又狠辣的陌生老男人好啊。真不甘心! 她脑中一团乱麻。 正在胡思乱想,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新房的门口停下。 “侯爷吉祥。”她听见外头的喜娘和丫鬟们叫道。 来了?她绷紧了脊背,整个人警惕起来。 门轻轻被推开了,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 她紧张的揪住了衣袖。 “侯爷。”召玉和另外三个小丫头躬身行礼。 他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召玉无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出门去了,还给他们将房门掩上。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咚、咚、咚……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在她的床前站定。 然后,她眼前一亮,他已将她的红盖头掀了去。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而他的喘息却逐渐粗重了起来。 他在看她。 不知为何,这个简单的认知却让她感到心慌。 她竭力让自己抬头,却发现脖子好像梗住了一般,竟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 ……不是她不想敢看他,只是这珠冠实在太重,她怕闪了脖子。她这么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外头的喧闹逐渐停歇,新房里,更是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虽然她没有看他,却能够感觉到那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来回的扫视着。 宸晏瞧着她时,眼神澄澈,目光里只有满满的信赖和依恋。这目光让她知道,他很喜欢她,但却不是出自男女之间的欲求,反而更像是雏鸟对母鸟的依赖和爱……这是因为,他破壳而出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么? 楚承瑛瞧着她时,那目光则是温柔而宠溺的,虽然他竭力压抑,但是她仍然能够感觉到他那目光里偶尔一闪而过的渴求……他,想要她。每当她稍加撩拨,他的眼中就会窜出火苗来,可他却忍耐着,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因为,他爱她。 而这个男人呢,瞧着她的目光是放肆的、张扬的,带着浓浓的情.欲。他简直就是在用眼神在毫不避讳的调戏她、猥亵她。她毫不怀疑,他心里想的是要一点点的将她的衣衫褪尽,然后…… 天啊……这个认知竟然她身上发软。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切,她自打来到这世上,还没有怕过谁呢!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咬紧了唇,心一横,便要抬头直视他。 可是,置于她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忽然就撤了去。 她抬首,正瞧见他出去的背影。 呼……她的身体一下子松下来,瘫软在床。 过了没多久,召玉领着小丫头进来,手中各捧着铜盆、毛巾等物。 “侯爷说还要陪宾客们喝酒,今夜就不过来了,请夫人先行梳洗歇息。”召玉脸上有些探究的神色,好奇刚才他们俩独处时发生了什么事,可却什么也没问。 “哦。”听她这么说,莞娴反倒松了口气。 ************************* 之后,他都没有再来过。 她开头几天还有些警惕,睡觉都不敢脱衣裳,后来见他确实没有要她伺候的意思,才渐渐放松下来,慢慢适应了这府中的生活。 信侯府前院自有管家打理,不消她插手,她便也不多管闲事。而她所在的后院,除了陪嫁来的丫鬟婆子,便只有一个管家的婆子、数个粗使丫头。人口简单,事情便也少,她对府中事务上手得极快。偶尔她还是会让庄头来禀报一下庄子里的情形,或者亲自去瞧瞧,也没有人管束。 听小丫头们说,他平日里不是外出练兵,便是在前院与人喝酒射箭。有时与人讨论什么,在地上写写画画、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喝酒喝得很凶,喝醉了倒头便睡,倒也不撒酒疯。 总之,他们各踞信侯府的前后院,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或许他对这门亲事也不甚满意吧。毕竟没有人愿意放着那么多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不要,偏偏要上赶着娶一个寡妇的。况且,这个寡妇也不是美得惊天动地。 ……他大概也是迫于无奈,因为皇上赐婚才不得不娶了她。 有了这个认知,她反倒放下心来。 管他将来娶多少个小妾都好,只要不打扰她宁静的生活便成。 日子,很快便过了一个多月,端午节就快到了。 莞娴这是第一回在信侯府中过节,虽然人丁稀少,但也要过得热闹。她主持女人们裹粽子、做香包、用彩线打络子,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端午这天,她差人送了些粽子和香包到前院,信侯收下了,回赠她一个金丝长命缕,还有些梅花、桃子、虎形的豆娘(豆子大,绡和艾叶制成的小配饰)。 端午又称女儿节,是出嫁女归宁的日子。 信侯没说要陪她去,她自然不会要求他同行。她胸前戴着他送的长命缕,钗头挂着他送的豆娘,自己带了几个贴身婢子,便往苏府去了。 到了苏府,与一干女眷们出去游玩了一阵,然后开了宴席,各自喝了雄黄酒。 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男人。 “莞丫头,信侯爷待你还好么?”老太太问道。 “挺好的啊。”她低头,手中绞着帕子,做出新嫁娘的羞涩状,“您看,这缕子和豆娘,都是他送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成一朵花儿,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信侯爷如今也没有别的侍妾,你争口气,早日生下儿子,这位子就坐稳了。” “是啊、是啊……”这话一出,大太太、二太太和大嫂子等人纷纷附和,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她的肚子。 “哎呀,人家这才刚成亲嘛,急什么……”她嘿嘿假笑。 回到信侯府,已经是近黄昏时候了。 她多喝了几杯雄黄酒,此时脑袋有些发晕,便吩咐丫鬟去熬点儿醒酒汤。 她走进房中,只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同的气味,便微微蹙眉。她嗅了嗅,分辨出这香味主要是艾草的味道,大概其中还有白芷、菖蒲、玉兰之类的香草。 虽然她一向不喜欢在屋里熏香,只是偶尔放些时新果子,取其鲜香味儿罢了。可端午这习俗还是得遵守的,况且这些药草薰一薰,对身子也好。 只是这味儿……怎么和她在庄子里时自己薰的,有些许不一样呢? 大概是放了别的药材吧。 她有些许醉意,只觉得腿脚发软,也顾不上钻研这熏香的成分了,倒头便靠在榻上歇息。 过了片刻,一个婢子端了醒酒汤过来。 她就着召玉的手,喝了几口,差点儿吐出来,“好苦,还有烧锅底的味道。” “夫人,醒酒汤就是这个味儿,您将就喝点吧。”召玉哄着她喝下,又吩咐小丫鬟去取蜜饯来,给她去去口中的苦味。 喝过醒酒汤她觉得更难过了,原本不想吐的,现在还有点儿想吐…… 她吃了几口蜜饯,便有气无力的吩咐婢子们都下去,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 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全黑。 她站起身,头疼想吐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可神志却有些恍惚…… 不对啊……这是什么味道?她用力的吸吸鼻子。 这时药草快燃尽了,艾草的味儿渐渐淡下去,她才发现这药草香中还有一丝熟悉的清香…… 这是?! 她脑中闪过一道光,那些想不透的事情,似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来人、快来人!”她连忙大声呼喊,同时去将窗子全都推开。 “怎么了?”听到她的叫声,召玉赶紧领着婢子们进来。她点上灯烛,顿时房里一片亮堂。 她定了定神,灌了自己一大口凉水,让脑袋清醒点儿,厉声问道:“这香草是哪儿来的?!” “是管家嬷嬷在药铺买的。”小丫鬟从没见过主子说话语气那么重,连忙战战兢兢的回答。 “其中还有什么?!”她又质问。 “没、没什么呀……”小丫鬟想了想,又说道:“啊……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梁王的侧妃娘娘不是给您送了些上好的沉香么?奴婢特地加了些……” ……果然! 她一屁股做到椅子上,咬牙切齿。 原来幕后黑手,就是景澈! 这个卑劣小人,居然给她玩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招,他到底想干嘛、干嘛啊! 婢子们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可眼神,却也渐渐有些迷蒙起来。 糟糕……现在不是探究景澈目的的时候! 她连忙将她们都赶出去,“你们统统在外头守着,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进来,不管房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过问!不可进入!违者重责!” 她嚷完,也顾不得各婢子们皆是一脸的惊惶狐疑之色,便“嘭”的一下用力关上房门,然后将门给闩上。 都怪她,当时炼制这丹药是只是因为好玩,再加上药效不强、死不了人,便没有研究过解药,现在再去炼制,怕也来不及了。 她只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也热了起来,知道睡觉时肯定吸入了不少,此时通风也是没啥效果,只能等药效过去了。于是她便又挣扎着将窗户紧闭,吹灭了灯,爬到床上静待药效自己消褪。 我的娘哟……我为啥要炼制这种坑人的东西啊?! 她夹着枕头呻吟不止,也不敢躲进秘境里去……那儿是修真之地,她不好意思乱来呀…… 外头婢子们听见她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只觉得心惊肉跳。 “哎,夫人该不会是蛇精变的吧?”一个小婢压低声音说道,“好像大戏里头唱的那样,蛇妖喝了雄黄酒,就会现出原形……说不定里头有条大蛇……啊,好可怕!”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寒毛直竖,顺手就抱住身边的姐妹。 “怎么可能!瞧你那胆小样儿。”召玉撇撇嘴,“我跟夫人都十年了!夫人虽然比别的女子聪明点、有点小怪癖,但绝不是妖精。” “那么,会不会是,蛇妖将夫人吃了,然后变成夫人的样子……”另一个小婢吐吐舌。 “哎呀……这个有可能哦……”婢子们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她等会说不定就破门而出,将咱们全都吃掉了!” “那怎么办啊?赶紧去请个道士……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众人神神叨叨的转来转去,几个胆小的更是抱做一团。 “召玉姐姐,要不还是先禀报侯爷吧?”一个婢子壮着胆子请示召玉。 “可是夫人说过任何人不可进去。”召玉摇头。 “可里头的不是夫人,是蛇妖啊!”小婢子急了,“万一夫人真的被蛇妖吃掉了……” “要不先在窗口瞧瞧,若是有什么事再去禀报也不迟。”召玉此时虽然有点动摇了,但还是忠诚的相信自家主子。 “那你去看吧,我不敢……” “一群胆小鬼!” 召玉绕道窗边,推了推窗子,却发现窗户已从里头被闩住了。 她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头瞄着。里头却是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一个白白的身影在床上扭动…… 主子今日真的很反常啊! 召玉也不敢确定了,抬脚便往前院奔去。 不一会儿,信侯便大步走到莞娴门前。 他推了推房门,见闩住了,便从靴筒中取出一把刀刃薄如纸、闪着寒光的匕首来。他将匕首伸进门缝,轻轻一划,便听见门闩掉落的声音。 他走进房里,四下瞧了瞧,便取出火折子,摸黑点起灯烛来。 一见眼前的景象,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侯爷……?”婢子在外头轻轻叩门。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他将房门重新闩上,然后转身往床那边望去。 烛光下,一个女子衣衫半褪、玉.体横陈。她脸蛋儿酡红,一双妙目迷蒙,睫毛上露水点点,小嘴微张,轻轻的吟哦出破碎的呻吟。她的衣裳有些乱了,有的地方已沾上了汗水,湿答答的包裹着曼妙的躯体。而看到衣裙中伸出的一双长腿,他更是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浑身上下似乎猛地腾起一把烈火。 他竭力镇定下来,用寻常语气问道:“……你还好吧?” “啊……?!”她低声惊呼。 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他么?不,一定是幻觉。 她拉过被子遮住身躯,不让他再看到自己的丑态,“你、你快出去……出去!” “……好。”他沉默片刻,还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竟与楚承瑛逐渐重叠起来。 不是……他不是!这一切只是幻象……她这么说服自己,可口中两个字却情不自禁的逸出来:“承瑛……” 他停住了。 糟糕!她心里暗叫不好。 当着他的面叫了别的男人的名字,他会杀了她的!希望别是先奸后杀…… 可她的希望很快落空了。 他转身,一步步的朝她走去。 她抬头望着他的模样,虽然满面虬须,可那眉眼,依然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眼泪禁不住涌出,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承瑛……我好想你……承瑛……” 他走到床前,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发烫的面颊。 这一点肌肤接触,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她感觉沉寂已久的渴求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啊……嗯……”她低吟着,羞赧于自己居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更羞的是,她竟然就这样妖妖娆娆的绕了过去,攀上他的身子。 他托住她。 很显然,她的欲.望已经决堤,她并不需要更多的调情。不知何时,他已经松开了衣裳。他欺身上前,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抬起她的腰,狠狠的,让她为他绽放…… “啊……呜……”她惊呼。 好痛……可是又好舒服,好像一瞬间,她所有的渴望都被填满,心里竟是无比的安稳。 “承瑛……不要离开我……”她抱住他,低声低喃,“承瑛……要我……” “我要你……一辈子!”他低吼。 婢子们还在外头心神不宁的候着,竖起耳朵听到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竟是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娇吟……呃,非礼勿听,众人会意的散去,脸上挂着些许暧昧的笑。 原来夫人不是蛇妖,而是狐狸精呀…… 93 结局+尾声 第二日起身,莞娴只觉得浑身酸软,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身上还被汗湿得粘乎乎的,极不舒服。还有好几处留下暧昧的印痕……她扶着床沿,一节节的抬起身子,唤召玉去准备热水给她沐浴。 “早已备好了。”召玉笑眯眯的唤几个小丫头抬了热水进来。 沐浴过后,浑身清爽,只是有的地方还是疼得厉害…… 该死的景澈,他用不用下这么重的分量啊!害她昨晚缠着信侯一个劲的穷追不舍,几乎到了天明时分,她实在顶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说到信侯,他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杀了她? 她缩了缩脖子。 不过在死之前,她还是先治治伤吧…… 她从桌边的单耳小柜里翻出一个小瓶,拔掉瓶塞,用手指蘸了些药膏,轻轻擦在自己的伤口上。 这药膏是用各色珍贵药材加上莲花池水制成,对于割伤、擦伤、扭伤等,一擦见效。 他走进房里,眼前一副旖旎景象:她一身薄纱裹身,斜坐在榻上,一手还在自己身上揉来揉去…… 他的身子猛地一紧。 “啊……!”听到他的喘息,她吓得惊叫出声,手一抖,连药瓶也丢了。 “怎么?”他从她身后揽住她,“要我帮忙么?” 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倒是很好听。而且,还是像楚承瑛…… “不用!”她的心一沉,便要起身挣脱他。 “别动!”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喘,忍不住将她翻过身子,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不……”她死命挣扎着,可在见到他的面容后,却是一下子怔住了。 承瑛……这是承瑛……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是和记忆中一样…… 难道,昨夜里见的,竟然不是幻象?! 她望着他的面容,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面颊和下巴,“你昨夜说我的胡须扎疼了你,我便去剃掉了。……不喜欢?” 她摇头,伸手抚着他的脸,“承瑛……真的是承瑛么?……我是不是做梦?” “是我……我回来了。莞儿。”他弯起嘴角笑了,唇边漾起好看的笑涡。 “是你……真的是你!”她扑到他胸前,嚎啕大哭。 “乖……”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肩,温柔的哄着她,“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等了这许久……” 她用力摇头,眼泪未干便又笑了起来。 她的手指贪婪的抚过他的面颊。他确实是比过去黑了些,但远不是钟馗那么夸张,他的肌肤是很男人的古铜色,她好喜欢。还有他的眼眸,也比过去更显成熟了,眉宇间流露出豁达坚毅的气度来。还有他的身躯……她的目光转向他的胸膛。他的身体结实而有力,肌肉坚硬如铁,与她白皙而柔软的身子,正是明显的对比…… 她忘情的抚着他,口中喃喃说着,“承瑛……我的承瑛……” “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他紧紧抱住她,被她的动作又撩拨起来,“这儿……药擦好了么?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已经没事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他腿上。她光洁的肌肤与他的衣料摩挲着,泛起奇异的感觉来。还有,他也…… 她红着脸,将身子轻轻往外挪。 “真的不疼了么?”他垂眸,轻吻她的额角,“抱歉……我原不知道,你守的是望门寡。” 若是他早知道,便不敢那么孟浪的一次又一次要她。 她瞥了一眼帐中,见床上红梅点点,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啥,脸上愈发的红了,“没事……也不是很疼……” 瞧她那娇羞的模样,他轻笑出声。 “人家又不是为你守的……”瞥见他脸上的得色,她忍不住傲娇道:“人家只是正好没遇到想要的男人而已!” “那我呢?……想要我么?”他低声诱惑她,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尖。 “嗯……” “真的不疼了?” “嗯……” 她真是坦诚得可爱……他一直知道,她端庄的外表下,拥有多么热烈的心。而这份心意,只对自己开放。这让他心里是满满的自得。 他一下子将她拦腰抱起,然后,与他一块儿倒在床上。 *********************** 整整三天,信侯爷与夫人都没有迈出房门一步,连吃食都是唤人送过来。 若不是夫人的月信如期而至,他们大概还不舍得出来吧…… 空虚太久了,一下子又吃得太饱,真有些吃不消呢。不过……真的好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好像想借此来确定他的存在似的,怎么也不够…… 她斜靠榻上,在自己小腹上揉了揉,又瞥了身边的他一眼。 他微眯着眼,嘴角带着满足的笑。瞧见她正望着自己,他便伸手将桌上的那碗生姜红糖汤拿过来,“再喝一点。” “够了,这个又不是喝得越多越好。”她推开他的手。 “还要吃点什么补补么?”他微微蹙眉,“改日我问问太医。” “不要啦。”她摇头。女人每个月都会这样的,他现在才知道?难道他这么多年,就没有碰过女人?……想到这儿,她心里微微窃喜。 “倒是你……”她笑眯眯的从盒子里拣出一颗药丸子,“要不要吃点儿?书上说这个很有效,十全大补……” “不用。”他一口拒绝。 “真的不用么?不要勉强……”她有点担心,继续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将他榨干…… “……一点都不勉强!”他佯怒的咬了咬她的鼻头,“奉陪到底!” “你……讨厌啦……”她忸怩。 小夫妻打情骂俏了一阵,终于想起说正事来。 “夏国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军一直是集中围城,然后利用小股兵力,迅速而隐蔽的将对方据点逐个击破。有一次,我率一支小队潜入夏王宫中搜集消息,与守军交了手。”他简单的陈述着他这些年的经历,“所谓擒贼先擒王,我擒了夏王宫中一名统领且战且退,后来他身中数箭身亡,我便与他换了衣裳,又剃光他满脸胡子黏上。我与他身量相仿,当时又满脸是血,竟没有人察觉。我之后躲藏起来,用你给的药水治好了伤,回到宫中这才发现被我当靶子的那人居然是夏王的庶弟。 我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学了此人的言行举止,大概因为被我军围城已久,人心惶惶的,众人也没发觉我是假扮的。此时夏王宫内极不安宁,大臣们有的主战、有的主和,犹自争执不休。我便联络了主和派的臣子,一举发动政变,将夏王拿下,逼迫其禅位给小儿子,然后递上了降书。” “原来经过是这样的。”莞娴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将他抱紧了些。 虽然他现在说得轻描淡写的,但她知道,他那时身在敌营,一定是处处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夏国降后,局势依然动荡不安,我待大局稍定,方与皇上联系上。”他继续叙述着,“若我是夏国王叔,此事便是其国内政变,与大景无涉。若我是大景官员,便又大大不一样了……若是传出去,难免寒了其他藩王的心。因此我不能即刻回京。而如今,新夏王已经十五岁,可独当一面,我若再留下,难免让皇上怀疑我有二心,于是我索性便借太后寿辰的机会,交出夏国兵权,从此做个闲散侯爷便罢了。” “你还那么年轻,仕途就此终结了么?”她不禁为他感到惋惜。 “多些时间陪陪夫人,不是很好么?”他望着她轻笑,“况且,皇上也不是完全弃了我,估计只是冷一阵子,如今练着兵,将来只怕忙不过来呢。只是,我不能再以楚承瑛的身份入朝了。” “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你。只要平安回来便好。”她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自己也心安得很。 “当然要平安回来……我答应过你的。”他低下头,轻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我在那边时,常想,还没有弄过你,怎么舍得就死了呢?” “你真是……”她脸蛋儿绯红。 “这么多年,你都不给我个信儿。”她又嘟起嘴来,娇嗔着在他胸上狠狠掐了一把。 他微微皱眉,按住在他胸前的纤纤素手,“我原本想通过梁王告诉你,后来听说你嫁人了,于是便作罢。……直到这次回京,我才知道你原来已丧夫多年。” “然后你们就安排了这次赐婚?”她终于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连起来了。 他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 “你就那么笃定,时隔多年,我会想嫁给你啊?”她斜了他一眼。 “即便你不想嫁我……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摸了摸她的发丝,柔声道,“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新婚夜不声不响的离开么?她有些动容。 “那夜……我不是有心拒绝你,我压根不知道那是你……”她呐呐解释。 “梁王没有告诉你?”他微微蹙眉,“我以为你知道。” “他就语焉不详的说楚承瑛已经不在了,害得我又伤心了好久。”她扁扁嘴。 ……该死的梁王!这一局,她一定会找机会扳回来的! 他浅笑,“这世上,再无楚承瑛,只有景信侯。虽然不能与父母兄弟再相认,不过时常能见,便也足矣……况且,我身边还有你。” “嗯。”她浅笑点头。她也明白他为什么只被封侯了……他亲爹楚庆侯还在,他的爵位总不好越过他爹去。 “你剃掉了胡须……”她伸手摸摸他光洁的下巴,“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无妨。”他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散官,并不需每日上朝,平时深居简出,见的人也不多。况且皇上说我是谁,我便是谁,谁敢质疑?” “哦。”她端详着他俊朗的面颊,抿嘴笑了笑,“你剃掉胡须,平白年轻了十岁,我可不放心了呢。” “那么……借夫人面纱一用可好?”他调笑道。 “这有什么问题。”她顺着他的话调笑了一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又皱了皱眉,敛起了笑容说道:“只是……我听说你酗酒,以后不许了。” “夏国乃苦寒之地,在那边待久了,习惯了喝酒驱寒,回到京城也没改过来……若是夫人不喜,今后我改了便是。”他满口答应。 她抬头,望着他眼眸中的自己,心里好甜,鼻头却又有些酸酸的。 ************************************** 身边有个男人的感觉也挺不错的哦…… 莞娴抱着书卷,靠在莲花池边的大石上闲坐。 信侯大人呢,正在执行他的“有妻”徒刑……他答应过莞娴,为了弥补自己让她苦等五年的过失,他要替她栽花种菜一辈子。 虽然这秘境里花果蔬菜会自己长,可经过不时的浇水松土后,还是长得更好些啊。 她满意的验收他的劳动成果。 他拎着铁锤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对她咧嘴笑道:“你那浴室上的水箱已经装好了。” “嗯,有劳。”她笑盈盈起身,“我去试试哦。” 这是他想出来的方法,在浴室之上加个水箱蓄水,她便可随时沐浴,不需等他回来替她踏水车取水了。……啊,想不到他还蛮有发明天分的嘛。 “一块儿去。”他不怀好意的拉住她,咬着她耳尖说道:“这样……咱们就可一块儿沐浴了。”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或者……你想先试试在这儿?”望着她明艳的脸蛋儿,他轻笑,倾身将她按倒在大石上。 “不要啦……不能在这……”她羞涩的推着他的胸膛。 “……没关系,又没有旁人。”他已经心急的咬开她的衣襟。 她不安的往池子那边瞧了一眼。没有旁人,可是有个小龙蛋啊……要注意胎教啊胎教! “不要……唔……你个登徒子……这儿是清修之地,咱们不可以……” “夫妇敦伦,行周公之礼,也是很正经的事啊,有什么不可以……”他在她耳边轻笑。 “……你哪里正经了!” 她捶打着他,却发现自己愈来愈无力了,反倒还激起他更猛烈的征服……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池子那边,一颗蛋浮起来,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瞧见衣衫不整的俩人痴缠着,便叫道:“啊……汝等何人,居然赶在本大仙的地盘上双修!” 他赶紧顺着水飘近了些,又是惊呼:“啊……丫头居然是你!你背着我找人双修!喂喂,你是那谁……!”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莞娴急忙将身上的男人推开了些,扭头尽力往后望去。 “……没有。”男人皱了皱眉,动作丝毫未停。 “我好像听到……” “专心点!” ……是他还不够“努力”么? 他更用力的取悦她,让她与自己毫无缝隙的紧紧依偎着,再也想不了其他…… “喂喂,你们怎么不听本大仙说呢?”那颗蛋还是跳来跳去的,“你们这样双修不行啦……姿势不对,起来重做!” 但难分难舍的一对爱侣,根本没有再顾及到那蛋壳里发出的细碎声音。 “听到没有!气死我了,啊啊啊……!”蛋蛋急了,猛地蹦起,然后重重的落下……到池子冰封的那边去了。 哗啦啦……水花四溅。 而这时,伴随她的轻声惊呼,他将满满的爱意尽情的送给她…… ********************* “这水很深。”事后,他用一根竹竿探了探那池子的深度。 她在一旁揪着他的衣襟,担忧的往池子里张望,“据说,这下头是九泉之下的忘川之水。” 宸晏是龙啊,应该不会被淹死……吧? “过了忘川,便是往生池了……”他若有所思。 十个月后,信侯夫人诞下一名麟儿。 这孩子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长得十分俊俏伶俐,让信侯大人爱不释手。 只是,这孩子食量也太大了些。 ……他们一共请了八个奶妈啊! 信侯夫人对着严重超支的账簿无语凝噎—— 尾声 江南。 烟雨楼。 “蟹粉烧卖……红烧狮子头……水晶虾……”伙计们一边唱着菜名,一边将一盘盘的美味佳肴送到靠窗边的上席。 席上是一对夫妻模样的青年男女带着一个孩子。那男的俊女的俏,好一双璧人。垂髫小儿也生得十分可爱,却也十分能吃,不一会儿,他桌边的空盘子便叠起来与他一般高了。 不但旁边的食客纷纷侧目,店里的伙计们和掌柜看得也是目瞪口呆……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而且这小家伙还颇懂饮馔之道,点的菜都是他们这儿的招牌菜,不是山珍海味的还不要! 瞧这两夫妇虽然不是锦衣华服、穿金戴银,只是寻常百姓装扮,但那位夫人头上所戴的几颗珠花,有心人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极品,那孩子脖子上的金项圈也十分值钱,还有他们身后站着那几位家丁和婢子模样的下人,也都举止不俗……看来这两人是颇有来头的,应当不会吃霸王餐吧? “各位贵客,听奴家唱个曲儿吧?”一个艳红的身影在食客间穿梭。 “哟,小仙儿啊,给大爷来一段十八摸……”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冲着那红衣女子猥琐的笑着,“唱好了爷有赏!” “哎呀,刘大爷您真是的,好久也不来看人家……”那女子抱着琵琶,扭着纤细的身子朝他走去。 “哎,老爹,十八摸是啥?”男孩儿从盘子里抬起头来,好奇问道。 那男子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儿的环境,对儿子说道:“……吃完咱们便走吧。” “哼,小气。”男孩儿不满的撅了撅嘴。 那夫人瞧着那卖唱女,却是怔了怔。 她对身后的一个家丁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点点头便朝掌柜的那边走去。 过了片刻,他回转,躬身对主子说道:“这卖唱女子原本是这儿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成亲一年多她丈夫就病死了。因她平素行为不太检点,她丈夫死后,公婆便将她和她女儿轰出家门。她原本只是卖唱,后来女儿病了,也开始卖身了。” “她夫家,可是姓王?”那夫人盯着卖唱女,问道。 “正是。” 这时候卖唱女似乎也感觉到了那注视的目光。朝这边看了看,瞧见他们一家三口,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她愣了愣,忽然丢下琵琶,猛地往外跑去。 “找她回来。”那夫人招了招手,身边的两个人立刻闪身跟上她。 卖唱女呼呼喘着气,奔进一处巷子里,走到屋前,推开房门,却大吃一惊。 只见端坐在这小室中的,正是方才在酒楼遇见的那对夫妇。 “你们要做什么?!”她怒道。 “你这孩子,得的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吧。”那夫人没有理会她,而是给小床上的小女孩儿把了把脉,“这病可不好治呢,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法……” 听到女儿的病有治,卖唱女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她低低的叫道,“三姐姐,别来无恙?” “挺好的。”莞娴微微颔首。 “你脸上……”她迟疑道。此时莞娴的面颊白皙柔细,杏面桃腮好不柔媚,哪里有半粒麻子的痕迹? “哦,治好了。”莞娴不以为然的摸了摸脸。她原来装丑是为了逃避嫁人和选秀,如今既然已经嫁给了意中人为妻,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的理由了。 她转头,对身边的男子说道,“这是我庶妹,瑞娴。” 男子瞥了瑞娴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可瑞娴见了此人,却又是惊讶得张大了嘴,“楚舅舅?……你还活着?” “这是我夫婿,景信侯。”莞娴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瑞娴愣了愣,便笑了起来,“姐姐原来已经贵为侯爷夫人,愚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些话就免了吧。”莞娴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问道:“你怎么弄成这样子?若是婆家容不下你,你就回娘家去吧,苏府总短不了你娘俩这口饭吃。” 她居然沦落到在这儿卖笑为生,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会气晕。 “就因为我这闺女是成亲后七个月出生的,他们便怀疑我不贞,平日里对我非打即骂,我夫君一死,他们更将我赶了出来……我是被休出婆家的,有什么面目再回娘家?!” 若不是你出嫁前对宸晏做了那下作之事,婆家也不会无端怀疑你的贞洁。莞娴心里暗道。但见瑞娴如今这落魄模样,她也不好再雪上加霜的指责她,于是便对信侯说道:“侯爷,咱们雇一艘船,送她们母女回京,可好?” “这是你娘家的事情,你自个决定便成。”信侯皱了皱眉。 “我不回去!”瑞娴却提高声音恨恨说道,“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家慈悲!”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女儿想想!”莞娴站起身来,冷冷的瞅着她。 她答应宸晏不报复这该死的女人,但也不表示她定要帮她不可。若不是为了自己娘家的声誉,不能再让她继续抛头露面的做这些事儿给苏家丢人,她才懒得理呢! “……”瑞娴定定的望着患病的女儿,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莞娴头上珠翠环绕,身着诰命夫人的华丽锦袍,拖着长长的裙摆,由小太监领着,走在雕龙画凤的宫殿中。她穿过一层层的镂花拱门,走进一处宫室,对着凤榻上的女子盈盈跪下,“臣妇给良娣娘娘请安。” “信侯夫人免礼。”凤榻上的秀美女子抬了抬手,“来人啊,奉茶,赐坐。” 她谢过,告了罪在绣墩上坐下。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良娣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唤她进房说话。 “人人皆道我在宫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可见自家姐妹还得求个恩典,见了面还得谨守礼节,生生将骨肉之情给磨了去。” “大姐姐说的哪里话。”莞娴含笑宽慰道:“老太太她们也想来瞧您,只是府中事儿多托不开身罢了,大伯母每日都为您祈福的。” “我已是皇家人,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再与他们共叙天伦了。”倩娴轻叹一声,又问道,“药带来了么?” “嗯,这是您三个月的药。”莞娴从袖中取出一个雅致小盒递给她。 倩娴自从重新获宠后,处心积虑的想要再生孩子,便向莞娴讨生儿子的丹药。莞娴可不敢瞎炼这种丹药……万一生怪胎咋办?于是她推说没有,只给倩娴配些养身的药丸。这药倒也有效,倩娴三年生了俩孩子,可惜都是女儿。 虽说这几年倩娴的荣宠不衰,位分也升了,可只要一日没有儿子,她便不敢有丝毫懈怠。……看来,那五年的冷宫生涯,真的带给她很多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 如今的大姐姐,依然美貌如昔,温柔婉约,可她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过去的纯真了。 莞娴在心里无奈叹息。 倩娴仔细的收好了药盒,嘴角上终于弯起一抹浅笑。她拉着妹妹坐下,问她府中诸人的情况。 “自从梅姨太太的事后,大伯母也不逼着大哥哥纳妾了。大哥哥和大嫂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真是羡煞旁人。”莞娴笑着,只拣些高兴的事儿说给她听,“二姐夫这些年宦海浮沉,也精明了些,懂得自己拿主意了,二姐姐的日子也好过些。” “那也好。……只可惜,他现在才懂,平白让二妹妹跟着他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倩娴摇头叹息。 “人生境遇,谁能说得清呢。”莞娴微笑。 “是啊,世间事,无非是各有因果罢了。”倩娴微微颔首,又问道,“我听人说,信侯在江南替皇上巡视吏治的时候,遇见了四妹妹?” “嗯,她丈夫过世,婆家容不下,我便差人送她回来了。”莞娴淡淡说道,“到了京城,她将女儿放在苏府门前,自己却悄悄离去,听闻是出家了。” “唉……”倩娴喟叹,“她这又是何必呢?明哥儿与她一母同胞,总不至于容不下她。” “明哥儿倒是有些出息了。”莞娴换了个话题,笑道,“他不善念书,可倒有些蛮力,在五城兵马司下做个小校,还颇得长官喜欢。” “咱们苏家历代书香,居然出了个武官。”倩娴也笑了起来,“二叔父满腹锦绣文章,只可惜后继无人了。” “这可不见得。”莞娴抿嘴笑了,“五妹妹不爱刺绣女红,偏爱看书。如今小小年纪,已经吟得一口好诗词,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甘拜下风啊。” “那也好。”倩娴轻笑,“我已与祖母说过,莫让宁丫头再入宫了。无论她们说我心疼小妹子也好,说我容不下人也罢,总之,这宫里,有我一个就够了……” 她敛起笑容,“这里,永远有女子比你年轻,比你美貌,比你有才气……我经过了这许多年才发觉,所谓的贤良淑德,不过只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在这宫里要活下去,活得好,只能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 拜别苏良娣,莞娴静静的走在光滑如镜的宫道上,心里有些沉重。她的身后,一张张的雕花大门,又重重的合上。 管它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瞧见皇城大门近在咫尺,便又微笑起来。 她就要回家了……家里,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最爱的两个男人,都在等着她用晚膳呢。 (全文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